本宅。
从利兹到伦敦,距离明明不远,陆衍却启用了他的私人飞机。
小星星是第一次乘坐私人飞机,她对驾驶舱最感兴趣,陆衍高挺的鼻尖蹭了蹭她的脸蛋,带着她就去了驾驶舱。
小星星好奇地盯着机长看,又探头看了看前面繁复的机器和代码,她开心地笑了,转头抱着陆衍。
陆衍也笑,眉眼熠熠生辉,哄着她:“你看前面的风景。”
他稍微地把小星星抱高了些,让小星星可以看到比后面座位更加宽广的视野,越是靠近伦敦,越是看不清整座城市,今天的伦敦仍旧是阴天,阴云隐约地浮动在了城市的上空。
小星星看完了,转头又趴在了窗户上:“叔叔,我们去哪里?”
这一声“叔叔”让机长的耳朵轻轻地动了动,他虽然一直没有说话,却一直在听着这两人的对话,他对陆先生和这个小女孩的关系很好奇。
应该说,整个伦敦,甚至整个英国都对程家家主的私事很好奇,他明明有了名媛未婚妻,现在却又突然跟另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在一起了。陆衍出现又继承了程家,对于整个商界来说,他的身世都是神秘的,他的过往被程家抹得一干二净,又严严实实地保密着,所有人只知道,他是程家一直在养病的二少爷,在辞先生去世后,代替了同胞哥哥,和伦敦名媛时嘉然订婚,然后继承了偌大的程家。
陆衍没在意机长的关注,他薄唇动了动:“回伦敦,那里是我的家,以后也会是你的家。”
小星星虽然天真,但也不是傻子。
她听到陆衍的话,眨巴了两下眼睛,抬眸看着陆衍,轻声地问道:“叔叔,你是和我妈妈谈恋爱了吗?你想当我的爸爸,对不对?”
陆衍笑了笑,薄唇的弧度扬了扬,淡淡吐出了一个字:“对。”
小星星弯着眼睛,也没再说什么。
她不讨厌陆叔叔,甚至有点喜欢,当然了,她还是个小宝宝,做不了决定,只能跟着妈妈走。
小星星伸出手,摸了摸陆衍的脸,她没问陆疏木的妈妈该怎么办,她就眨着眼,认真说:“那叔叔,你以后要对我妈妈好,好不好?”
陆衍喉结滚动,眼眸深邃,他抱紧了下小星星,嗓音从喉间溢出,只有简单利落的一个字:“好。”
飞机很快就降落在了程家的庄园里,穿破云层,螺旋桨声轰鸣,在半空中,能将整个程家都收入了眼中。
程家的庄园屹立百年,处处都散发着辉煌和古朴的交际,有着城堡的豪华,全都是18、19世纪的建筑,也有现代的典雅,房子周围可以看到偌大的网球场、足球场、高尔夫球场和泳池,一旁尖尖的角楼上,一群白色的鸽子因为听到了螺旋桨声,而纷纷地惊飞,在氤氲着雾气的空气中,划过了一道白色的痕迹。
小星星仍旧透过窗户看程宅,她睁大了眼睛:“疏木,你家好大哦。”
“哇,还有网球场和游泳池。”
陆疏木波澜不惊,神情淡定,他只是安静地在她耳边说了句:“以后,也是你的家。”
小星星抿着嘴,没有说话。
言喻上了飞机后就塞了耳塞睡觉,快降落的时候,才摘下了耳机,陆疏木看到她醒了,眼睛亮晶晶的,他第一次,回到程家还这么开心。
程管家虽然没有了实权,但也仍旧住在程宅里,陆衍这么大的动静,他早就知道言喻要来了,所以,言喻和陆衍一进到客厅里,就看到了程管家的身影。
程管家喜欢喝茶,几十年来,虽然身为管家,他几乎什么都会,但是,泡茶手艺应该是他最拿手的。他当了程家二把手这么多年,早就养出了一身气度,远远比很多非顶级的豪门世家的大家长都还有气势。
他慢慢地品了口茶,茶香四溢,抬眸看向了进来的一家四口。
他扯了下唇角,淡淡地笑了:“家主,欢迎回来,还有言小姐,好久不见。”
时隔三年,言喻再度见到程管家,但今天的她,已非三年前的她,虽然她也不知道,到底哪里不一样了,但是,站定在了程管家面前,言喻的眼神一点波澜起伏都没有,她甚至也扯唇笑了笑:“好久不见。”
程管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言喻,他一直都知道言喻的美足够惊艳,也知道言喻品味不俗,但是三年后的她,除了皮相之美,更多了气度骨相美,她身上就简单地穿着焦糖色的裙子,裙摆微动,就让她多了几分淡然之美。
只可惜,出生不如时小姐。
陆衍看程管家的眼神很凉,淡淡道:“我有事情会回中国一段时间。”
程管家笑了笑:“当然可以,家主的亲生母亲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毕竟还是家主的母亲。”
言喻抿了抿唇,弧度含了几分讥讽。
陆衍和言喻不待见程管家,但是陆疏木并不是这样,他前两年的时间里,大多数也都是和程管家一起的。
程管家朝他招了招手,他看了眼言喻的表情,还是走了过去。
程管家笑了:“好孩子。”
言喻知道有两年时间,是程管家在照顾陆疏木,正好现在见到程管家了,她也有一肚子疑惑,想让程管家来解答。
陆衍为小星星的到来,准备了很多东西,他看起来像是真的打算将小星星当做公主来养,一柜柜衣裙,一排排的玩具,把小星星兴奋地不行,一整天都窝在她的卧室里。
晚上吃完饭,陆衍就去了书房工作,两个孩子已经到二楼玩了,言喻正准备上楼的时候,程管家站在了楼梯口,喊住了她:“言小姐。”
言喻仰头看着二楼,唇畔弯了弯,慢慢地走了上去,跟着程管家到了二楼的程管家书房。
程管家打开了书房的大灯,灯光明亮又刺眼,言喻微微侧头,避开了灯光的直射,等适应了,才慢慢地看着程管家。
程管家让言喻坐在了他的对面,他慢条斯理地泡着茶,眉目慈祥,也给言喻倒了一杯,他笑:“普洱茶,试一试。”
言喻浅浅地啜了口,口感盈满唇齿之间。
程管家手上的动作没停,唇畔笑意不明:“家主这一次带你回来,大张旗鼓的,看来是不给时小姐的面子了,时小姐该伤心了。”
言喻没有回答他,她刚刚刷了新闻,媒体的新闻和评论的确对时嘉然很不利,都在猜测她的未婚妻身份要被去除掉了。
程管家:“但实际上,家主能给你的也就只有这样的大张旗鼓了,时家和程家的联姻是怎么也不可能解除的。”
言喻轻轻地放下了茶杯,抬眸,灯光下,她的眼眸明亮又深不可测:“是啊,但程管家,这话你应该要告诉陆衍的,是他要订婚,也是他这样带我回来,您跟我讲,也改变不了什么。”
程管家闻言,笑出声,还轻轻地摇了摇头,又给言喻的茶杯满上:“言小姐,还跟当年一样可爱。”
“程管家也跟当年一样,爱神秘,话总是说一半,保留一半。”
“那时小姐想知道的事情,我一定知无不言。”
言喻盯着程管家,毫不客气地直接问道:“陆疏木是我的儿子,可是,为什么他会被你抱走?为什么当年他还活着,所有人却都不知道?”
程管家抿了口茶,沉默了一会,才不急不慢地开口:“但在我眼里,陆疏木就只是家主的孩子,下一任的继承人。”
“所以,你明明知道那个孩子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还要瞒着我抱走他?”
程管家笑了,声音似有若无地含了讽刺,“重要?哪里有什么重要,你离开了他,以为他死了,不也开开心心地活了这么多年?”
言喻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她抿直了唇角。
程管家继续道:“当年的事情,的确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虽然我并不喜欢你,但是你的腹中有家主的孩子,是男胎,所以除了家主外,我自然会派人紧密地关注你。不过那时候,陆家老宅里的情况,家主藏得很好,我并不清楚。但出了老宅,去了医院,那边的消息就传给我了,说是——你怀孕了,却并不想要孩子,几次伤害肚子里的孩子,最后意外滚下楼梯,肚子里的孩子如果还继续在你的肚子里,只会是死胎,还会伤害到你,所以就只能选择引产。”
程管家看着言喻的脸色慢慢苍白,他慈祥的眉目慢慢地舒展开来:“可是啊,我的人联系了医生,医生告诉我的却是另外一个版本,说是你被强制引产,而你当时的身体根本就不适合引产,引产的结果很容易导致你和孩子都出事,我怕当时的你出了事,会影响家主的决定,所以,就买通了医生,让他想办法保下了孩子和你,明面上告诉周韵,孩子已经死了,暗地里,就将小疏木转移到了我的手上。”他顿了顿,“言小姐,你应该知道的,当年是周韵想要害死他,如果不是我,你现在根本就看不到疏木小少爷。”
言喻喉咙发紧,手指绷得很紧,她的背脊挺直,冷汗涔涔,心里酸涩一片,更多的是沉沉的疼。
她第一次听到她滚下楼梯的这个版本。
她睫毛翕动,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陆衍上一次会说她不要孩子了。
她苍白的唇动了动:“所以,周韵也告诉陆衍,我当年在医院手术引产的原因也是我不要孩子,主动滚下楼梯的么?”
“当然。”
☆、091
书房的空气有些凝滞,明明窗户已经开着,但却没有一丝一缕的风透了进来。
言喻没再看程管家,她站了起来,往书房外走去,她的手握在了门把上,慢慢地旋开,门开了四分之一,她又停顿住了,眸光慢慢地往上抬,然后定住,她握着门把的手,一点一点地用力收紧着。
画面凝固了几秒。
她的嗓子无声地咽了咽,下巴的线条显得有些紧绷。
好一会,她红唇轻动,看着门外,却是对程管家说的:“程管家,还麻烦你告诉你的少爷,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沙发上,正在喝茶的程管家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头,往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
言喻背对着他站立,背脊挺直,蝴蝶骨分明,整个人如同凛然的利剑,他只能看到她站定着的秀气背影。
下一秒,言喻慢慢地将整个门都拉开了。
如同慢镜头推进一般,随着门板的拉开,门外的视野也慢慢地拓宽了,陆衍高大挺拔的身影就站在了门外。
书房明亮的灯光,映衬得他所在的地方光线格外暗淡。
廊灯依稀地笼罩在了他的身后,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也捉摸不透他的心思,言喻收回看他的视线,要绕过他,走出去。
他却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走进来,靠近了言喻,猛地握住了言喻的手腕,她的手腕纤细,被他骨节分明的大掌一捏,就像是要断裂开来一般。
言喻抿着唇,用劲想要挣脱陆衍的手,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陆衍将她往自己的方向一拽,她脚下不稳,整个人就撞进了他坚硬的胸膛之上,言喻根本动弹不了。
既然挣脱不开,言喻倒是不挣扎了,她不想和陆衍吵,也不想把自己弄得像个泼妇一样,她闭上了眼,又重新睁开,平静地开口:“陆衍,你是想让我亲口再重复一遍,你妈妈对我做过的事情么?”
陆衍没有回答,他整个人都透着森森的寒气。
他揽着言喻,往书房里面走了几步,书房厚重的木雕门缓缓地自动地合上了,在这样寂静的空间里,连门锁扣上的声音都衬得这样尖锐。
程管家仍旧坐在沙发上,他倒是心平气和,还是继续冲茶,泡茶,让茶香四溢,他嗓音平和:“衍少爷,坐下喝茶么?”
等到陆衍和言喻坐下来之后,程管家斟上了茶水。
言喻垂着眼眸,淡淡地盯着浮动着雾气,茶香袅袅的茶杯,茶水里,隐隐约约有细小的茶叶末,起起伏伏,像极了人生跌宕。
言喻淡淡地勾了勾唇角的弧度。
陆衍的声音仍旧是克制的,他压低了嗓音,控制着火气:“程管家,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程管家抬起眼眸,脸上有着笑:“就是您方才在门外听到的内容。”
他进来的时候,是把门关上了,但是,陆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悄无声息地就拧开了书房的门,站在了门外,应该是把大部分关键的内容都听到了。
陆衍面无表情,眼底是黑不见底的冷漠,隐约含着越来越浓重的暴戾:“一年前,你把陆疏木交给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程管家沉默,没有说话。
他之前是通过时嘉然的嘴,只告诉时嘉然,陆衍不想要这个孩子,而陆衍那边,他只告诉过陆衍,当年他买通了医生,保住了孩子后,以为陆衍不想孩子,所以才抱走抚养。
这几年来,程管家从没有正面回答过当年言喻和周韵的事情。
程管家的手指摩挲着茶杯,眉目间有些凝重。
他淡淡道:“衍少爷,您不必冲我发火,您应该也知道,当年的事情,我并没有怎么参与,毕竟当年是我陪在您身边,帮助您在程家立足,您都忙成那样,我哪里还有心思管其他的事情。”
“不过,机缘巧合之下,我一直关注着您的母亲。”
程管家语气很淡,他淡淡地扯唇笑了,“我认识陆太太,可比您久多了。陆太太从小被娇养长大,没吃过什么苦,也一直都很享受众星捧月的状态,比起关注周围的人,她更在乎她自己,一旦有伤害到她和她身边的人的事情,她永远都会做出最有利于自身的选择。”
言喻的脸上也没有表情,程管家的意思很明显,他对当年周韵和当时的程家家主离婚事情表达不满。
陆衍不喜欢对长辈的事情评头论足,即便他知道,当年是陆承国插足了周韵和程家家主的婚姻,但是,一段婚姻的结束,不会只有一方的过错。
程管家抿了口茶水:“所以,那时候,当我看到漫天都是言小姐和秦律师的丑闻时,我就知道陆太太要做出选择了。”
陆衍的情绪未见起伏,眉目淡然,但慢慢的,隐隐约约有了几分冷然。
他那时候派了保镖和特助守在言喻的身边,他每天都会收到关于言喻的照片和消息,自然也知道言喻和秦让,他不是不生气的,但一是他没时间分神,二是他相信言喻不会做出婚内出轨的事情,所以他关心了言喻的身体状况后,只是简单地告诉了他妈妈,这个新闻是假消息,让她不要拿这个新闻去烦言喻。
陆衍的手指一点点收拢,他记得,那时候,他妈妈答应过他,会等他回来再处理这件事的。
程管家笑:“其实也怪不得陆太太,她自小是备受瞩目的千金大小姐,成年后就依照家长的安排,嫁入程家,后来,又嫁给陆承国,被陆承国捧在了手心疼,她在圈内也算是中心人物了。”程管家凉淡的眸光落在言喻身上,“可是,自从娶了言小姐后,她就备受周边姐妹们的嘲笑和讥讽,言小姐出身低,手段不入流,又常被小媒体瞎爆料。陆太太或许忍下了这些,但那一次不一样……”
“那一次,在所有不知情人士的眼里,言小姐给衍少爷戴绿帽了,这么多年来,陆太太对衍少爷的爱一点都不少,更何况,新闻里言小姐的行径不仅是给衍少爷难堪,更是让整个陆家丢尽脸面,包括陆承国和陆太太,据我所知,陆太太那段时间没少受到姐妹嘲笑和讥讽,她当年和陆承国出轨的事情,也都被拿来当做笑料。”
陆衍盯着程管家看,眸色平静,却让人毛骨悚然。
“谣言又四起,说,言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是秦律师的。”
陆衍眼里的阴戾一下就浓郁了起来。
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言喻觉得,她的心里除了有些空荡外,格外的平静,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甚至那些人也并不会相信,人们只会选择听自己想要听到的八卦,来满足自我虚无的内心。
阴谋论,是永远不会过时的最恶心的论调。
“你们说,在这种情况下,陆太太为了陆家的名声,要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呢?”程管家轻笑一声,浑厚的嗓音有些冷然,“陆太太不知道从哪里做了测试,测试的结果里,言小姐肚子里的孩子,的确不是衍少爷的。”
这不长不短的一段话,活生生地将言喻的心往深海冰川中拖曳而去。
所以,周韵毫不犹豫地选择引产孩子,因为孩子不能在,在她看来,这个孩子是陆家和她的耻辱,只要留着,就是狠狠地打在陆家脸面上的巴掌。
至于周韵为什么不放过孩子,而是赶言喻走……
言喻想,或许是因为陆衍的交待吧,陆衍说过,他不会放她走的,如果她走了,周韵该怎么跟陆衍交待;又或许是因为,那个名声带有污点的孩子的存在就是耻辱,即便周韵放走言喻,让她偷偷生下孩子,一大一小突然消失在公众视野里,也只会让陆家更处在舆论漩涡之中。
在那样的情况下,周韵能想到的最好的保全方法,就只有牺牲言喻肚子的孩子了,但是,所有的秘辛丑闻都需要遮羞布。
所以,她带着言喻去引产的那一天,买通了医生,驱散了留在客厅里的所有佣人,只留下许颖夏,这样,她就可以明目张胆地对外界的大部分推卸责任,说是言喻不小心滚落楼梯,所以孩子没了。
而陆衍,不管是对言喻愧疚,还是失望,只要他同意和言喻离婚,周韵的理由就更充分了,她完全可以解释说,离婚的理由就是因为言喻没看好肚子里的孩子。
言喻的眼眸黑白清冷,寒气森凉,又仿佛看不到一丝人气。
她知道人心险恶,自小生长在孤儿院,成年后当了律师,几乎是将最恶的人都见得差不多了,但是,那些恶,在没有施加到自己的身上时,永远都不会感同身受。
豪门就是这样,繁华背后多的是腐朽,腐朽越深,表面越是繁华。
所以,周韵才会不顾她的死活,不顾肚子里孩子的死活,就只为了保住陆家的名声。
程管家将杯中的茶水喝完了,这才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对于豪门世家来说,名声的确很重要。”
陆衍英俊轮廓凝结着厚厚的冰一样,那一双漆黑不见光的眼眸里更是蒙上了厚厚的黑雾,让人隐隐心里发毛。
短短的十几分钟,他将那些线索串联在了一起,只觉得,一颗早已经冷硬的心,生生地被拖曳到了寒潭之中。
他太阳穴上,有青筋起伏,又隐没。
这几年,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陆疏木事件的真相,可是,在孕期的言喻状态不稳定,心情不舒服,而且,她并不喜欢他,她不想生下这个孩子,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所以,她从楼梯上滚落下来,不管是意外还是故意,也都是他能想象到的。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过,会是他妈妈,强迫言喻引产。
陆衍发紧的手指,缓缓地用力握紧,绷紧了手背上的条条分明的青筋。他脑海里的思绪乱成了一团,他的薄唇绷成了冷硬的直线,微微垂下眼睫毛,黑发在灯影下,有了阴影,模糊了他的神情。
这一个晚上,陆衍没有进卧室。
偌大的卧室里,只有言喻躺在了床上,她盖着被子,闭着眼,却是一夜无眠,思绪太多,扰乱得她无法安心睡觉。
一会是程管家的脸,他那样可恶,却也是他救下了陆疏木,但她知道程管家不是什么好人,不然早就告诉她陆疏木的存在了。
一会是周韵和许颖夏的脸,神情狰狞,让言喻恨得整个心脏都瑟瑟发疼。
一会又是陆衍的脸,陆衍没有错,陆衍是无辜的,那么错的是谁,错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本就不该掺和在一起,被所有人阻止的爱情婚姻不会幸福的,他对她没有信任,而她对他也没有。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需要漫长的时间和共同的特殊经历来建立。
而她和陆衍之间,很难很难有这样的信任。
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了。
可是,他们却因为两个孩子,又捆绑在了一起,言喻整个人仿佛落入了迷雾森林之中,雾气迷蒙住了她的眼睛,让她看不清前方的路。
她的眼角有些湿润,她深呼吸,翻了个身,将头埋入了枕头里。
陆衍的书房里,高大的书架旁边是光线昏黄又暗淡的落地灯,复古宽大的落地窗旁边,挺拔地伫立着一个身影。
他身上披着薄薄的黑色风衣,莫名的,透出了肃杀之气。
现在是伦敦时间凌晨12点,北京时间第二天早上8点,陆衍连夜委托了私家侦探,他在等结果。
最初的简单结果,在半个小时后,就发到了陆衍的手机里。
陆衍冷淡地盯着手机屏幕,屏幕的冷光投射在了他深邃的轮廓上,衬托得他很阴翳。
三年前,他将私立医院的医生、护士撤走,将家里的佣人换走,就是为了不让他们乱说言喻的闲话。
现在,私家侦探的消息却说——佣人倒都还在,只是佣人们案发当天都在别墅外,不知道情况;而知情的医生和护士却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短时间内,无法找到他们。
陆衍的心里跟明镜似的,真相是什么,他大概也清楚了。
他的大掌一直摩挲着薄薄的手机,等到凌晨1点的时候,他终于还是拨出了电话,那边,是陆承国接听的电话。
陆承国似乎正在吃饭,他接听起电话的时候,放下了筷子,瓷碗轻轻地碰撞了下,他叫道:“阿衍,早上好。”
陆衍下颔骨绷得死死的,他喉结上下动着。
“爸,当年,妈和言喻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这句话的尾音重重地落下,陆承国那一头刹那间就陷入了沉寂中,陆衍没有吭声,陆承国也没有。
两人的听筒里,安静得能听到电流的细微声。
尘埃落定。
半晌之后,陆承国的嗓音平静地响起:“阿衍,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妈妈对她做过的事情,已经感到后悔了。”
果然。
陆衍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起伏,他在查不到医生的去处时,就猜到了,当年的后续处理,绝不可能是他妈妈做的,因为他妈妈没有这样的本事。
陆承国似乎叹了口气:“你妈妈没跟我交待当年的事情,是我发现她在偷偷给医生转账,才去查的。”
“爸。”陆衍的嗓音是从喉咙间溢出的,带着艰涩和沙哑,“你查到了什么?”
“那个医生收了钱,所以也没告诉我什么,只是含糊地交待了,你妈妈撒谎了,其实是她强迫……言喻引产,医生听从了她的意见,给言喻引产了。”
后面的这一句话,陆承国都难以启齿,他声线绷得很紧很紧。
他这辈子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对于孩子,向来是喜欢的,年轻时,还会板着一张严肃的脸,不去靠近孩子,但老了之后,他对孩子是越来越心软了。他刚刚得知周韵做了这样的事情,怒火一下就燃烧到了他的脑袋上,但是,他这辈子都没对周韵真正发过怒气,他冷静了下来,慢慢地思考。
他是个商人,平衡利益情况,那时的局面已经被搅乱了,孩子没了,言喻也受了伤,一切于事无补,周韵那么害怕阿衍知道,他作为丈夫,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她隐瞒。
虽然他的内心里,一直觉得对言喻愧疚。
但……不管怎么说,周韵是他的太太,是为了陆家好,是为了他陆承国的家好。
陆承国说:“你现在又跟言喻和好了?是我们欠她的,你好好待她,不要再负了言喻了。那些过去的事情,不要再对你妈妈提起了,她现在身体不好,经不得刺激。阿衍,最难忘,父母恩。”
陆衍胸口的石头重重地击在了心脏上,砸得有些血肉模糊的疼。
“你妈妈不喜欢言喻,我会好好做她的思想工作的,这一次,保护好言喻,别让她再受伤了。”
陆衍握紧了手机,硬壳咯得指骨疼痛。
陆承国继续道:“阿衍,你有想保护的太太,我也有,你妈妈做错了事情,我会教育她,也会让她改正,但这件事不该由你来做,也不该由言喻来做。”
他很少摆出这样的大家长姿态,上一次还是他强迫陆衍和言喻结婚的时候。
陆衍薄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却什么字眼也没吐出。
许久之后,他只问了句:“爸,当年,那个医生你送到了哪里去?医生没告诉你,言喻肚子里的孩子还活着么?”
陆承国想到陆疏木,心脏就像是被丝线紧紧地缠绕,无法呼吸。
他回了句话:“没有,医生的去处我也不清楚,当年给了他一笔钱,他也没告诉我,孩子还活着。”
“知道了。”陆衍挂断了电话。
他乌黑的眉毛拧着,又慢慢地舒展开来,他面无表情,眸色冷然,医生去了哪里,又是被谁送走,孩子为什么会活下,这些小问题看似不重要,但他总觉得,有什么被程管家隐瞒着。
但唯一能确认的是。
当年的言喻,的确是被他妈妈强制引产的。
陆衍一想到这个,他的心脏就一阵阵寒凉,宛若被不知名的人狠狠地拿捏着,他的喉咙口如同被尖锐的玻璃渣刺痛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忽然意识到,这几年的他,有多么愚蠢。
这三年,不是只有他在痛苦,何况,他所谓的痛苦,还建立在了言喻的痛楚之上。
言喻是被迫的,他却一直以为她不肯生下陆疏木,还因为误以为她不肯生,重逢后,几次出言伤她,还阻止她和陆疏木相认,自以为是可以发泄和报复。
陆衍闭上了眼睛,几乎要融入在黑暗中的背影显得冷冽而落寞。
他和他的妈妈,是伤害言喻最深的人。
他的心里一点点地被后悔的情绪缠绕着,三年前,如果他再多花一份心思在言喻的身上,多关心一点言喻……不,三年前,他就不应该将言喻留在陆家待产,不应该留在他妈妈的身边,而这一次,他还要亲手将言喻带回他妈妈的身边……
他不敢想象,那段时间的言喻,遭受了什么样的痛楚,那样的痛楚又有多深刻。
一个怀孕的女人,被丈夫强制留在别墅里,几乎等于半囚禁,又被婆婆强制引产,以为腹中的孩子死了,又换来了丈夫的离婚。
陆衍忽然觉得有些隐约的害怕,他不知道,他该怎么面对言喻,该怎么挽回言喻,挽回了,又该怎么弥补?
因为,有一些伤害太深刻,一辈子都不会愈合。
他,真的是自作自受。
陆衍的喉结轻轻滚动,薄唇漾起了一丝讥讽的冷笑,三年前,言喻就对他没什么感情,经历过三年前的事,她一定早就对他没有任何的情感了。
他的心脏一点点地绞着,痛得麻木。
还真是自作自受。
许家。
许志刚的手里拿着一叠资料,时隔多年的彻查,格外难,他手里拿着的是那一年这家私人赞助的孤儿院收养的所有孩子,他一张张地看过去小孩子被收养时,录入的资料,这些孩子的年龄有的符合,有的不符合。
他的目光忽然微微定住,落在了一个名字上。
言喻。
☆、092
许志刚想,言喻也是这家孤儿院长大的啊。
这家孤儿院的赞助人是程家,现在陆衍又是程家的家主,兜兜转转,言喻还是跟陆衍离不开关系。
许志刚眸光落在言喻的年龄上,比“夏夏”大了一岁。
他继续往后翻着,那一年收养的女孩子并不多,年龄合适的只有两个,他凝视着这两个女孩的名字,上面并没有照片,何况现在孩子们长大了,早就离开了孤儿院,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他还要继续让人找这两个女孩现在的地方。
书房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许志刚手上的动作微顿。
许颖夏甜甜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爸爸,您在吗?”
许志刚手上的动作不过停顿一瞬,下一秒,他一边应声,一边将手里的资料收了起来。
许志刚:“怎么了?”
许颖夏被宠了许久,她以前也不会等许志刚回话,就打开了书房门,她笑意盈盈的脸,在眸光落在许志刚收拢起来的那一叠资料的时候,笑意退散了一瞬间。
她深呼吸,微微垂眸,重新抬眼的时候,又是弯弯得似是月牙一样的眼睛,仿佛雪山上融化的清泉,干净透彻。
许志刚收好了东西,抬眸看她,看到许颖夏的笑脸,神态还是柔和的,不管怎么说,面前的夏夏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但也是他亲手抱回来养大的,这么多年,fù_nǚ之情还是有的。
“夏夏,怎么了?”
许颖夏走了进来,她手上端着一杯牛奶,身上穿着柔软的裙子,脚上踩着的拖鞋落地无声,整个人瘦弱纤细,看起来一副天然无害的样子。
“妈妈让我送牛奶给你。”
许志刚看了眼牛奶,眉眼平和,声音温润:“你妈妈呢?”
他说着,伸出手,接过了牛奶。
许颖夏笑着:“妈妈在楼下,我们今天去商场买东西了。”
许志刚眉眼更是柔和:“你妹妹去了吗?”
“没去,她今天还有通告呢。”
“你跟你妈妈今天买了什么?你妈妈上次是不是喜欢那个限量包,订到了吗?如果没到,你就找个时间去巴黎一趟,看看能不能帮你妈买到。”
许颖夏撒娇:“你就只给妈妈买吗?”
许志刚笑了笑:“又没钱了?”他说着,看了眼许颖夏。
许颖夏眼眸弯弯:“因为妈妈今天刷了我的卡啊,我说了要孝顺妈妈的。”
许志刚听到这话,心里一暖,他盯了盯许颖夏,没说什么。
只是感慨,夏夏,毕竟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从小到大又一直被自己的太太宠溺,虽然骄纵,但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更是从来都没对自己的太太不好过。
“没钱,就刷爸爸的卡,记在我账上。”
“爸爸你真好。”许颖夏勾住了许志刚的手臂,两人一起往外走去,“爸爸,你先喝了牛奶,妈妈特地温的,喝完了,我们再过去,妈妈正在试衣服,她想让你看看衣服好不好看呢。”
“好。”
许志刚仰头,把温度适中的牛奶一口灌了下去,他的情绪未见起伏,喉结轻动。
这孩子最近变乖了,娇却不纵。
或许,她是害怕自己找到亲生的女儿,会赶走她吧。
许志刚倒是从来没想过赶走她,即便真正的夏夏回来了,他认不认回来,还要考虑太太的承受能力,他更害怕的是,他认了真正的夏夏回来,只会让整个家庭都变得尴尬,他太太或许更注重亲情,毕竟一个是她疼爱了二十多年、寄予了无限希望的女儿,一个是自小丢失的女儿。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夫妻俩对丢失的女儿,更多的是愧疚。
许颖夏看许志刚喝完了,就从许志刚的手中接过了牛奶,她递给一旁的佣人,然后拉着许志刚进了许母的衣帽间。
许母听到了推门的声音,头都没回,声音含笑:“夏夏,妈妈觉得今天买的这双高跟鞋,你穿也好看,明天咱们再去买两双,你、我还有冬儿一起穿,现在不是流行母女装吗?”
她说着,从盒子里拿出了一条珠宝项链,在白皙的脖颈处比划了下。
她眉眼爬上了笑意:“夏夏,我刚刚又试了下这条项链,觉得配饰是不是显得太年轻了些?”
“不会。”她没有听到许颖夏的声音,反而是含着浅淡笑意的男声,带着岁月润饰的浑厚。
许母转过身,许志刚动作自然地从她手上接过了项链,在她的脖子上,环绕了过去,慢条斯理地给她戴了上去。
结婚这么多年,许母还是会被许志刚的一些小细节感动。
许志刚笑,开腔:“好看,这条项链很衬你。”
许母转过身,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许颖夏也夸许母:“妈,是真的很好看,爸爸都说了,哪里会不好看?”
许母对着许颖夏娇嗔:“夏夏嘴巴真甜,是妈妈的小棉袄。”她看着许颖夏,笑意都流淌满了出来,“妈妈最开心的事,就是生了你,要是没有你,妈妈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许颖夏走过去,抱住了许母,她声音软软:“所以啊,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妈妈的。”
许志刚看了许颖夏一眼:“你还要嫁人生子,哪里能一辈子跟在你妈妈身边。”
这话许母就不爱听了,她不满地看着许志刚:“夏夏怎么就不能一辈子陪着我了?我不会让夏夏远嫁的,她要嫁呢,就在本城找,等夏夏嫁人了,你看看他们新房附近有没有新房子,咱们也买在那儿,方便我常常去看夏夏。”
许母摸了摸夏夏的头发,感慨道:“也是你这孩子不听话,原先陆家的阿衍多好啊,又疼你,又知根知底,咱们两家住得也不远。”
许颖夏皱了皱鼻子,拉长了尾音,撒娇:“哎呀,你都原谅我了,咱们不说过去了。”
“好好好,不说了。”许母握着许颖夏的手,转眸去看许志刚,“对了,陆衍是不是要回国了?他现在还单身不?虽然,我舍不得夏夏当后妈,但是,夏夏这丫头这么多年一直没放下阿衍,他们两人兜兜转转,闹了这么久,重新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啊。”
许志刚闻言,拧起了眉头,他微微冷着脸,威严就不自觉散发。
“他们不适合,陆衍这次回来,是跟言喻一起的,夏夏的婚事,我会看着的,别再强迫她和陆衍在一起了。”
许母也拧眉,她想说什么。
许志刚抿直了唇线,拍板定案:“这件事不许再提起了,更何况,陆衍也不是当年的陆衍了,这三年来,他变化了很多,如果这次夏夏再让他不高兴了,难保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你是忘了前几年他赶走夏夏的事情了?”
许母语气一噎,转眼又看到许颖夏的神态有些失落,她不高兴地嘟囔:“他能做出什么事情呀?他做人也不能忘本,当年咱们夏夏小时候救了他,长大后也救了他,做人要知恩图报的。”
“报恩又不是只有联姻的方式。”
许志刚说着,看向了许颖夏,他眼眸深邃冷冽了几分:“夏夏,爸爸公司有不少青年才俊,明天爸爸给你看看照片,你看哪个顺眼,爸爸就安排你们见见面,阿衍已经结过婚,你们也错过了,他不再适合你了。”
许颖夏笑意有些僵,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胸口却有些火气。
她手指慢慢地握着,闷闷地想,她就只配公司的青年才俊么?她想嫁入豪门。
就因为她不是亲生的,所以,她爸爸只愿意介绍普通的公司管理层给她?让她即便嫁人了,也无法脱离许家。
伦敦天亮了,初晨的阳光穿破了云层,但是整座城市还是雾霭蒙蒙,是白色的,空气是清新的。
这个古老又现代的都市,有皇家的奢华,也有乡野的春色。
古老的程宅也呈现了一天的繁忙,程管家很久没有再亲自操劳主人的起居了,但今天,他又穿上了管家服,亲手指导那些人为陆衍和言喻准备早餐。陆衍喝咖啡,也喝豆浆,但晨起他一般会先喝一杯黑咖啡,搭配波兰熏肠切片的黑麦面包;言喻以前喜欢喝豆浆和油条,经过了三年不知道有没有改变,程管家还准备了传统的英式早餐;程管家给陆疏木和小星星准备了草莓味牛奶,还有传统的西班牙点心油条,又叫吉事果。
除了程管家准备的,厨房的大厨还做了各式各样的各国早餐,毕竟,陆衍也有一段时间不在程宅,他不在程宅的时候,厨师们都没有大展厨艺的机会。
小星星和陆疏木牵着走,往楼下走来。
她看到长长的一桌子早餐甜点时,眨了眨漂亮的眼睛,佣人们第一次见到家里的小小姐,微笑着弯着眼睛,满怀爱意地看着她。
小星星笑容很甜,唇畔有着若隐若现的小梨涡。
她轻声地问:“疏木弟弟,你家里吃早饭,每天都这么多人吗?”
“嗯。”陆疏木点点头。
小星星:“比我在学校食堂的饭菜桌子的品种都多诶。”
陆疏木:“……嗯。”
程管家看到小星星,微微躬身,笑道:“早上好。”
小星星不怕生,好奇地过去握住了程管家的手,她有些小奶声:“管家爷爷,早上好。”
程管家垂眸,看了又看小星星握住他的手,唇畔笑意定住。
没过一会,陆衍也下来了,陆衍之后,就是言喻,两个人的脸上都没有表情,一前一后,没有交流和对话。
小星星坐在了椅子上,已经在喝牛奶,可爱的唇畔都是白色的牛奶泡沫,她笑眯眯的:“妈妈,叔叔,早上好。”
言喻坐在了小星星的旁边,陆衍坐在了陆疏木旁边。
小星星靠在了言喻的耳畔,轻声地问:“妈妈,弟弟的家里好多吃的。”
她以为自己说的很小声,但事实上,她旁边的佣人和程管家都听到了,言喻弯了弯唇:“是。”
小星星喜欢吃东西,厨师们在旁边站成了一排,小星星的勺子在逡巡着,不知道落在哪个盘子里的时候,她抬起眼眸,看了看厨师,就会对上厨师们期待渴望的眼神,于是,她干脆把大部分盘子的东西都试吃了过去,她满意地看到厨师们开心的眼神。
做厨师的,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自己的食物受到欢迎,他们不由得对这个小小姐产生了好感。
言喻不看陆衍,不代表陆衍不看言喻。
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表情看似冷淡,眼底却波澜起伏,他的胸口有沉沉的石头积压着,难以喘气。
他绷着面孔的线条,漆黑的眼眸里,是难以言说的愧疚和痛楚。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是嗓子眼里堵塞的都是玻璃渣,还未开口,就已经满腔铁锈的血腥气。
陆疏木敏感,他感觉到了两个大人之间的不对劲。
他抬眸,安静地看了看陆衍。
陆衍也跟随者他的视线,侧了侧眸子,看到陆疏木的时候,他第一次有了这样强烈的庆幸,幸好陆疏木还在,如果不是陆疏木,如果陆疏木已经不在了,他心里涌上了一股强烈的感觉——言喻一定不可能跟他有任何的交集了。
他心脏空荡荡的,有些挫败,他当年真是脸大,居然会觉得言喻喜欢他喜欢得不行,当年说过的那些话,现在就是一个个火辣辣的巴掌毫不留情地抽打在了他的心肺上。
陆衍手背的线条僵硬,胸腔里的火苗慢慢地燃烧着,起了势头。他第一次这样强烈地感觉到,有些父母打着爱的名义,却一直在做着伤害人的事情。他不敢想象,他妈妈当年到底是为什么能狠下心,这样对待言喻。
真相已经解开了大半,他却紧张又害怕于剩下的真相。
他自嘲地勾唇,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吃完饭,陆疏木邀请小星星却逛程宅,程宅很大,还有很多地方是专门为小孩子开辟的,陆衍让几个保镖跟在了身后。
陆疏木对着言喻道:“我们就去运动场。”
言喻笑了笑:“好。”
她蹲了下来,和陆疏木平视,眸光微闪,眼眶不知道为何,一下就热了起来,她不敢眨眼,就怕眼泪倏然落下。
她的眸光一寸寸地逡巡着陆疏木的五官,胸口一阵阵扯痛。
她忽然就伸出手,抱住了陆疏木,紧紧地,手上的力道一寸寸地加大。
陆疏木的身体有些僵硬,好一会,才慢慢地回抱住言喻。
言喻闭上了眼睛,睫毛翕动,她找回陆疏木是高兴的,但现在撕裂心扉的疼痛早已经掩盖过了所有的疼痛。
小星星原本的笑在看到妈妈难过的那一瞬间,慢慢地消失了。
她拧着眉头,紧抿着唇,瘪了瘪嘴,忽然有些难过,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她跑过去,也抱住了言喻,带着哭腔喊道:“妈妈!”
言喻久久隐忍着的眼泪终于落下。
滴在了陆疏木露出的脖子皮肤上,他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下,紧紧地抿起了唇角,他把自己的脑袋埋在了言喻的颈窝里。
小星星的手胡乱地擦着言喻的眼睛:“妈妈,你怎么了?不要哭,小星星不喜欢看到你哭……你不要哭好不好?……”
言喻没有说话,她怕自己一开口,就隐忍不住哽咽声。
陆衍站在一旁,长身玉立,脸色沉沉,眼眸漆黑,眼底旋风四起,火光席卷,他凝视着那紧紧拥抱着的三人。
而他的身影,在地上拖曳出长长的一道暗影,是孤独和落寞。
他不敢去打扰他们三个,就好像他们三个是一个世界,而他早已经被排除在了外面,他就是一个孤家寡人。
陆衍让程管家下去了,佣人们也慢慢地撤退了,整个餐厅里,就只剩下了一家四口。
陆衍慢慢地蹲了下来,他伸手,把小星星抱到了自己的怀中,他漆黑的眼眸盯着小星星,专注又意味深长。
小星星哭得眼睛鼻子都红了,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显得楚楚可怜。
她磕磕巴巴地说:“陆叔叔,你去安慰妈妈,妈妈哭了。”
陆衍喉结微动,菲薄的唇抿成了没有弧度的直线,他继续盯着小星星,很认真很认真地开口,嗓音是沙哑的:“小星星,你……还记不记得爸爸?”
“爸爸?”小星星揉眼睛的动作轻轻停顿,“不记得了。”
陆衍握紧了拳头,声音艰涩,不知道该从哪个地方说起。
“你看,我们的眼睛是一样的颜色。”
小星星抽噎着,眨眨眼,认真地对视上了陆衍的眼睛,她点了点头:“我知道,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啊,老师说,中国人的眼睛都是黑色的。”
陆衍良久无言,心脏的紧张快要超出负荷,冷静了一会,直接道:“我是你的爸爸,你忘记我了,对不对,可是,没关系,爸爸会慢慢地让你想起我。”
小孩子的记忆力很短的。
陆衍提醒她:“你记得以前爸爸给你一个手机吗?爸爸让你给我打电话,我们经常打电话的……”他还想说更多的事情,但说起来,才发现他和小星星之间的相处其实很短暂苍白,几乎没有什么值得一提再提的事情。
电话?
他一说起电话,小星星一下就想了起来,她知道她以前有个电话的,可是后来丢了,她就再也找不到爸爸了。
但是,陆叔叔突然说他是她的爸爸。
小星星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她有些无措,身体僵硬。
陆叔叔……怎么会是爸爸?原来他的爸爸就是陆叔叔……她觉得自己有点失望,又觉得自己有点开心。
她记得……妈妈以前和爸爸在一起不开心的。
小星星原本抱着陆衍的手,忽然就往后缩了点:“陆叔叔,我……我不知道你是爸爸,我要问问妈妈。”
说实在,小星星的反应在陆衍的意料之外。
因为小星星天真又善良,还很温暖,陆衍一直以为她会很快接受他是爸爸的事实,甚至她应该是个会给他暖心反应的女儿。
但没想到,小星星退缩了。
陆衍从来没有这样清醒地意识到,他有多失败。
言喻听到了陆衍和小星星的对话,她抱着陆疏木,久久也不肯松开手,她不知道,当她告诉陆疏木他们的关系时,陆疏木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沉默着,刚想开口,但陆疏木有些闷闷的嗓音先响了起来:“我知道,你是我的妈妈。”
言喻只觉得,思绪忽然一下就断裂了,沉沉的思海中有什么,炸开了花,让她无法思考,无法回应,这是她想了千千万万遍,都没有想过的可能性。
她的心脏跳动的速度,快要无法承受。
是谁紧紧地遏住她的喉咙,让她难以呼吸。
陆疏木仿佛猜测到了她的疑问,直接回答道:“不是爸爸告诉我的,我自己知道的。”
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没有说,言喻也无法猜到。
但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听陆疏木的语气,似乎没有一点点的怨言,也没有丝毫的不满。
言喻握着陆疏木的肩膀,让他稍稍和自己拉开了点距离,她细细地盯着他的神态,仿佛失去了语言的组织能力,她只能重复地问:“你知道我是你的妈妈?”
“嗯。”他黑眼睛纯粹如雪水。
“……你不怪我么?”
陆疏木闻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还是摇了头,他轻轻说:“怪,可是我更想要妈妈。”
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将两个大人的心,往深渊中拖曳了下去。
言喻胸腔里,盈了酸涩的水,浓度渐深,腐蚀着早已经腐烂的伤口。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陆疏木抿着嘴角,眼圈也红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浮现了一点点的红血丝。
言喻胸腔里的恨,在慢慢地往顶峰攀爬。
如果不是周韵,如果不是程管家,如果不是陆衍,如果不是她……陆疏木和她就不会被迫分开三年。
她原本并不想回国,但是,她的睫毛翕动着,眼底有寒意。
凭什么,那些人做错了事情,还能安逸地生活呢?
☆、093
陆疏木心思细腻,敏感,他很难过,但也很快就调整好状态,他的手轻轻地给言喻擦掉了眼泪,他很少跟人有肢体接触,但言喻不一样,言喻是他的妈妈,她身上有他喜欢的味道。
陆疏木朝着她看,靠近了点,在她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
言喻回过神,眼前有些模糊地盯着他看,心脏被他一下就攫获住了,汹涌不绝的母爱包裹住了她。
她破涕为笑,也回了他一个吻。
等两人都安静了下来后,哭的人变成了小星星,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盯着妈妈和陆疏木拥抱的样子,忽然心里就酸酸胀胀的,一阵无法言说的难过袭击了她,她“哇”一声,鼻子一酸,就哭得更惨,眼泪就像是开了闸的水,无法控制。
她一边啜泣,一边落泪,大大的水润的眼睛就盯着言喻看,盈满了委屈。
这是她的妈妈,不是陆疏木的妈妈。
她不要妈妈被陆疏木抢走。
她跑到言喻身边,紧紧地贴着言喻,看到陆疏木抱着言喻的手,她撇撇嘴,不高兴地一根根地掰开了陆疏木的手指,她断断续续地说:“这是我妈妈。”
小星星也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可是这几年来,妈妈都是她一个人的,她不要跟别人分享,虽然她知道分享是美德,但是妈妈不一样……
陆疏木难得也倔,小星星掰开他的手,他就又重新握住言喻。
两个孩子暗自较劲,谁也不肯离开言喻。
陆疏木嘴唇抿得很直很直,面无表情,什么也不说,小星星眼泪落得更多,她很委屈:“你这个坏弟弟,这是我一个人的妈妈。”
“是我的妈妈。”沉默了一会,陆疏木难得不肯退让,平静地道。
言喻连忙将两个孩子都搂入了怀抱之中,小星星和陆疏木都是她的心肝宝贝,两个孩子趴在了言喻的怀中,立马就搂住了她的脖子,两人都怕被言喻扔下。
但言喻没办法将两个孩子都抱起。
陆衍从后面扶起了言喻,也就是他把言喻连带着孩子都扶了起来,言喻站稳了,就挣脱开了陆衍的手,她看都没看陆衍,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陆疏木听话,所以她并不是很担心。
言喻温柔地看着小星星,抽出纸巾,轻轻地为小星星抹去了眼泪,小星星哭得她心都快要碎了,言喻说:“宝贝,别哭了,好不好?你听妈妈说,妈妈很爱你。”
小星星打断她的话,她抽泣着,可怜巴巴:“如果你有了疏木弟弟,还会一样爱我吗?”
“当然。”
“真的吗?”
“真的,有了疏木弟弟后,你得到的爱会更多,疏木会爱你,你爸爸……也会爱你。”
小星星红通通的兔子眼看了看陆衍,又看了看陆疏木:“陆叔叔是我的爸爸吗?疏木弟弟是你和爸爸生的吗?”
“嗯。”言喻淡淡地笑了笑,“疏木是你的弟弟。”
在一旁的陆衍手指蜷曲了下,他很明白,言喻故意在模糊忽略掉他是小星星爸爸的事实。
小星星安静了一会,她还在默默掉眼泪,就是委屈,比起爸爸和弟弟,她更想要妈妈,可是她在得到爸爸和弟弟的爱的时候,就会失去妈妈的爱。
言喻怎么哄劝,她都听不进去,她哭起来的样子也不让人心烦,就是悄无声息地,低着头,可怜兮兮的小模样。
陆衍看得抿起了唇,英俊的眉头拧着,他心疼得不行,刚想抱起小星星。
忽然就有一只小手碰到了碰小星星的脸上,轻柔地抹掉了她的眼泪。
小星星怔怔地抬起眼睛,看到陆疏木漆黑黑的眼睛。
陆疏木终究还是退让了:“你别哭了,你如果不想让妈妈爱我,就不爱,我会爱你的,小星星。”
这话听起来,就好像他才是哥哥一样。
小星星觉得有些羞愧,她的眼泪慢慢地停住了,但是紧紧地抱住言喻,带着占有欲,一个独霸,陆疏木只能退离了言喻的怀抱。
小星星把头埋入妈妈的脖颈间,拿着后背和屁股对着陆衍和陆疏木,她闷闷道:“疏木弟弟,陆叔叔给你,我不要爸爸了。”
“我也不要。”
陆疏木回答得很快。
陆衍:“……”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喉咙被湿润的棉花重重地堵塞,他胸口起伏。
小星星也不再跟陆疏木说话了。
陆疏木显然很失落,他抿着小嘴,似是有些不知所措。
言喻空出一只手,心疼地握住了他的手,用眼神示意:她闹脾气,等会就好了。
陆疏木点点头,不吵也不闹。
小星星一直被言喻宠着,但并不溺爱,她趴在言喻的肩膀上,冷静了一会儿之后,就感觉到隐隐的愧疚了,她有些不安,爬起来,转眸,盯着陆疏木。
陆疏木微微垂着浓密纤长的睫毛,皮肤白净,额发微垂,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依稀地感受到他的落寞。
小星星小拳头握紧了下,又松开,她记得陆疏木对她很好的,他还把他的画送给她,而且没有爸爸不可怜,没有妈妈很可怜的,这样想,疏木弟弟比她可怜的。
小星星眨眨眼,小手纠结着。
其实他们俩都很可怜,一个没跟爸爸生活,一个没跟妈妈生活……她是不是不应该计较的,他们两个分享一下,他们就都有爸爸和妈妈了。
小星星无措地抬眸看言喻,言喻正笑着看她,眼里带着鼓励。
小星星鼓了鼓两腮,重新低下头,闷闷道:“对不起,疏木弟弟,妈妈分给你一半,你……你别难过了。”
陆疏木黑眼睛一亮,他白皙的脸蛋慢慢地红了,是兴奋的,也是害羞的,他看到小星星给他让了点位置,紧绷着身体,也重新抱住了言喻。
然后,他对小星星道:“那……你也别难过了,爸爸我不要,我把爸爸送给你。”
言喻哭笑不得。
陆衍面无表情,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蜷缩起又松开,他眼角眉梢含着嗤笑——不是应该说分你一半么?怎么就成了“爸爸我不要,我把爸爸送给你”?
陆衍把程家的事情交代好,几人很快就能回去了。
这几天,他和言喻几乎没有对话,如果有说话,也都是一问一答,有事说事。
陆衍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程管家戴着白手套的手里端着茶,他笑着看陆衍,把花茶递给了陆衍。
陆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松了松领结:“程管家,我不在的时候,程宅就交给您了,程氏集团就不劳您费心。”
程管家笑得很深,似是感慨:“衍少爷,您终于有了家主的样子。”
这样的笑容很让陆衍厌烦,程管家大概一辈子就在致力于培养出最有利于程家发展的继承人,他把陆衍当做了养成游戏的一环,或者说就是一个他创造的作品,而现在的陆衍已经离他设想中的家主越来越像了,所以,他才会表现出满意。
陆衍面无表情,不打算理会程管家。
程管家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衍少爷,当年辞少爷也是跟你一样的,不过,现在你的手段远远比不上他,他比你厉害多了,也比你狠心多了。”
“衍少爷,你不太记得辞少爷了吧,自然也不记得你们相处过,你还记得多年前在美国遭遇的那场枪战么?”
枪战?
陆衍的记忆里没有关于枪战的任何情节,他只是出过车祸,他垂下眼睫毛,也就是那一次,他重遇了许颖夏。
夏夏救了他。
然后,他醒来,就开始追求她。
更何况,陆衍的整个记忆画面并没有断层,他记得每一年大致发生的事情,没有空缺。
程管家声音很慢:“其实,你跟辞少爷是很像的,小时候我就知道了,只不过,辞少爷比你会掩藏,你们兄弟俩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和,明明互相厌恶,却又爱纠缠在一起。”
陆衍的脚步停顿住,他听到程辞的事情,不由自主地就会想听下去,这些记忆太过久远,何况,他在很小的时候,就随周韵离开程家,怎么会跟程辞相处?
“是辞少爷去找你的,他想见到陆太太,我答应他,只要他每次达到我和家主的要求,我就准许他去中国一趟,每一次你们的见面,我都在暗中跟着,你们还经常互相换身份,轮流在程家和陆家待着。”程管家轻轻笑,“小时候你们长得更像,但是我和家主都能分辨出,哪个是辞少爷,哪个是衍少爷。”
陆衍黑眸幽深,绷着一张脸,静静地听着程管家的话。
“而且,只要你们俩互换身份的时候,就一定会不遗余力地陷害抹黑对方,比如,当辞少爷留在陆家的时候,他就会在差不多你们要换回来的时候,想尽办法在学校或者家里打架闹事,然后等你换回来的时候,就会挨陆承国的打;比如有一次,你在程家快离开的时候,就故意在宴会上出丑,那一次,虽然家主知道闹事的是你,但还是将辞少爷打得皮开肉绽。”
陆衍拧着眉头,他对程辞的记忆真的很模糊,程管家说的这些事情,他听起来就像另一个人的故事一样。
“你们越来越大,你们的矛盾也越来越严重,但更多的是辞少爷对你的敌意,他喜欢占有你真正喜欢的东西。”
陆衍转过身,盯着程管家,他的表情阴沉,在这样的光影下,有些吓人,语气却是冷静的:“枪战是什么?”
对于程管家的话,他没有相信,也没有不相信,只是让程管家将那些事情讲述清楚而已。
程管家缓慢道:“有人想除掉辞少爷,辞少爷明明知道结果,却约了你去,他想让你当替身,其实长大后你们长相的区别还是挺大的,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或许是因为另外的原因,最终意外去世的人是辞少爷。”
“辞少爷的身上有中枪痕迹,对外宣称一律是意外车祸。”
陆衍眉头紧紧地锁着,他什么也没说,直接抬步离开,进了卧室。
言喻还是跟前几天一样,早已经躺着睡着了,陆衍攥紧了拳头,他不知道程管家为什么突然说起了程辞,关于他今晚讲的这些事情,他没有任何的记忆。
陆衍面无表情,躺进了被窝里,他从后面,轻轻地贴在了言喻的后背上,抱住了她,他垂眸盯着她的侧脸,眼神却渐渐深,又像是有些走神。
他闭上眼睛,浮浮沉沉间,耳畔隐约听到了两个声音在争执,眼前模模糊糊还出现了两个男人在对峙。
一个声音温和,含着笑意,缓慢地道:“陆衍,真有意思,你想抢我的位置,我越来越想跟你玩了。”
一个声音慢慢地回他:“程辞,你也开始走心了?听说,你喜欢上一个学生了,不知道那个学生会是谁?”
再然后,就是第一个声音再次响起,全然失去了温和,只余下了令人心惊肉跳的阴森:“陆衍,你敢动她,我就会让你尝一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
陆衍猛然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天已经亮了,方才的两个声音,是梦,却梦得很真实,双胞胎之间,是会有感应的,但他对程辞的确没有什么记忆。
言喻还没醒,睫毛浓密纤长,睡姿有些不安,蜷曲着。
陆衍盯着言喻的脸孔,想着,他本来就猜到,程辞不可能是外界呈现的那样温和的模样,在这样的程家长大,有哪个人,会是单纯温和的,只不过,程辞擅于将自己的丑恶面掩藏起来罢了,他在言喻面前,或许就是一个简单的爱她的男人。
陆衍胸口有些闷。
他揽过了言喻,吻住了言喻的额头。
嫉妒如同蚂蚁,啃食着他的心脏,疼得几乎要发疯。
他又想,但是程辞已经死了,不管过往是怎么样,他都无法再和言喻在一起,那都是过去了。
程管家说的那些事,也并不重要,是真是假,都无所谓了。
言喻睁开眼,看到自己在陆衍的怀中,她没有什么表情,推开了陆衍,说:“热。”
现在的天气的确越变越热了。
陆衍倒是笑了,没有因为她的冷脸而生气,脾气挺好:“等会你再收拾一下东西,我们晚上的飞机,回国。”
言喻淡淡道:“回国之后,我不去陆宅。”
陆衍突然变得很好说话:“好,不去也好。”
他眉心微微皱,他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让言喻和他妈妈相处,他黑眸闪过一丝暗光,是疲惫,也是愧疚。
言喻从床上起来,陆衍也下了床,他看着言喻的背影,眉心跳了又跳,他淡淡地问道:“言喻,你在计划着什么?”
言喻没有回头,声音很平静:“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