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早些时日便已备好兵符, 欲呈奉于陛下。如今适逢陛下召臣入京,老臣也就此当口, 将黔南州的虎符交于陛下。”
罗故生应声又向阶前迈上几步, 将盒奁递与李旭昌。迎着建元帝如针尖刺试的目光,又躬身开口道:
“臣请陛下过目。”
建元帝垂眉看向锦盒之中的物什,的确与他所说无异。
那里面是他觊觎已久, 势在必得的东西。
只不过,未等及他亲自开口让罗故生不得已而复交之,反倒是令他抢了先,反将了自己一军,着实令他心下有些不悦。
是故他吊着眉梢, 将锦盒中那方泛黄的卷册提了起来, 装作不明地问道:“那这又是何物啊?”
罗故生在浑水漩涡之中摸爬滚打多年,又怎会不知晓皇帝此言之意。他赶忙作守礼恭敬道:“回陛下,这卷册正是三十六年前先帝下令修葺的黔南州兵部布防图。”
“老臣将其与虎符全数交与陛下, 以竖其职。”
建元帝捻着那已然有些发脆的纸页, 又将它放回了锦盒之中。而后他端起一旁的紫砂茶器, 晃了一晃浮上的有些凉意的残水, 吹了吹浮沫道:
“既然如此, 国舅便同朕说说有何想要的罢。”
“国舅自请将保管多年的虎符与布防图交于朕, 朕总得回赠些什么, 才好宽慰国舅千里奔波至此。”
罗故生未曾料想到,他如今把控人心已然到了这层不留情面的地步, 连句客套的言语也不愿说, 只直言不讳地抛出了难题来, 令人答也不是, 不答也不是。
罗故生的本意就是与其让皇帝连连逼问, 倒不如他自己将他想要的送到他眼前,好占个先机。如此,即便是他有什么刁钻刻薄的驳论在后面等着他,只要他态度尚好,总不至还将他胁迫到无可还手的境地。
可如今他竟是直截了当地问他,想要什么。
这言语之意,便显出他本就是有备而来,自交虎符,便是为了同他换以条件,如此将他卡至进退两难之地。
他当真是了解臣子之心,一步步咬紧,一寸也不肯退让。
想要在帝王面前先发制人,难于上青天。
“怎么?国丈到了这般岁数,清心寡欲了?这可不像你啊。”
罗故生拉回神思,面上自然扯出一番谄媚的笑容,躬身道:“正如陛下所言,老臣年事已高,早便过了那等追名逐利的时候了。”
“来往拼奋了这么些年,到了如今这般年纪,只觉得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从前那些个不放在眼里的伤寒小病,现今却是病一场就险些要了老臣性命,实在是大不如前。”
建元帝了然点头,搁下了瓷盏又道:“国丈既说无意功名,那可难住了朕。”
“赏罚有司,赏还是必得赏赐的。朕的本意便是问问国丈自己的所愿所想,若能满足便也正好投其所好。可国丈这般恭谦,倒是让朕一时没了主意啊。”
言已至此,罗故生也不再推拒,只得同建元帝来回推着话术,在言语的过招之间递出来意:
“老臣交奉兵符,实乃本分,岂敢邀功论赏。老臣只请陛下再多番加派些人手,严防兖人入我大胤境内。”
“如此,老臣也好回去守着那四方宅院良田,安心将黔南交与陛下管派的官员了。若一朝陛下仍能用得上老臣,老臣也必当奋身而出,绝不负陛下所托。”
这番言语严丝合缝,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不过只是一个年迈的老臣上书乞骸骨,贪心那几方昔日帝王赏赐,金杯玉馔、洞天福地罢了。
建元帝心下不禁暗讽。
原是今日出乎意料的自请之举,只不过是缓兵之计,为了防他将他迁回上京城来,在眼皮底下管控。
他这意思便是认黔南为乡,请求告老还乡,言下之意也就是——
我既已交了兵符布防图,手中便再无把柄,若你还念君臣之情,就当就此放过我。
牙关逐渐咬紧,建元帝深知不能一口气逼得太紧,可眼下的当口机遇可算是千年难遇,他绝不想就此脱手。
他如今虽而手中无权,可他毕竟在黔南守了整整三十六年有余,将他放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
思及此,他仍是不死心再想试探一句:“论府邸宅院,朕倒决议,国丈可迁至上京。”
“届时朕就赐国丈于十方海旁的园林府邸,每逢无事之时,也能常入宫中与朕下棋吃茶,再加之,皇后经年不见,也甚是想念父兄家亲,何不趁此机遇回京安置?”
罗故生顿了一顿,想着法子欲意辩驳。
“臣谢过陛下,回京一事,臣往日并不是不曾思量过,只是回想当年在先帝麾下征讨天下,黔南州实在是承载了老臣太多,令老臣难以割舍。”
“是故老臣还恳求陛下,许臣回黔南州颐养天年。”
不等建元帝发话,罗故生便想一步路走到头,拿出最后的底牌:
“臣回上京,见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不知为何总能想起当年北狄覆灭一事。壬寅年于老臣而言,是个不大好的过往。老臣不愿想起前尘,受往事牵绊,故而恳请陛下体恤。”
真是好话术。
建元帝的心脏如同被扎上了细密的针孔,涌上怒意与疼痛。
今日这罗氏fù_nǚ当真算是同胞一体,皆是不约而同拿北狄一事来旁敲侧击,竟敢是堂而皇之不达目的不罢休地要挟了。
可他偏偏还不能如何。
将他们杀之?
知道太多的人固然留不得,可他们一个是当今继后,一个是先帝亲封的西南王,时机未到根本动不得。
而若是不从于他们所言,那个应当封棺入土的经年的秘密,便会在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耳提面命之下重新破土,届时的场面该会一发不可收拾,岂是他能所能预想。
实在心累。
这个帝王之位,椅下有烈火炙烤,令他不得不隐忍再忍,走一步想十步。
手中的线长短不一,互相交织难缠,剪去哪一条揪心的绳索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也着实令人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建元帝双指移在了眉心,沉沉揉捏着四下袭来的疲惫感。
头疾所牵制的隐隐作痛,好似又要升起。
“既然国丈有此心愿,朕又岂有不应之理,总不能令老臣寒心。”
建元帝如今的注意力俨然已在这山雨欲来的头疾发作之中,只挥了挥手令罗故生退下,有要赶人之意。
“老臣谢过陛下,望陛下保重龙体,老臣告退。”
建元帝并未管顾他言,只待人走后速速沉怒道:“李旭昌,再给朕添上几盏香,将药一并拿来!”
他被扶起去了床榻,盖着厚重的衾被,在一众飘渺的香烟之中慢慢进入了忘我之地,连头疾也不知为何物,如此入梦。
这一梦冗长而繁杂。
他好似换了一身行装一般,有一种从未感受的轻松快意,在梦境中游走。
他处在昔日的紫宸殿中,在一室的卷册内钝钝抬头,入眼皆是遥远的庆历年间,东宫之内所摆放的陈设。
这是他初迎娜尔罕入宫的那年。
他于恍惚之间想起了什么,慌忙起身推开了殿门,抬眼便见娜尔罕在院中的红梅树下亭亭玉立,一袭胡纹红衣,伸手捧着一旁兰容剪下的朵朵瓣盏。
她闻声转过脸来,朝他明媚一笑,变成了他此生午夜梦回方难以忘怀的光景。
对,就如同现下,她回眸对着他露出笑意,仍旧如十年前的那一日一般,令他心潮澎湃。
“殿下,原来中原的花这样香这样好看。”
“我听闻胤朝诗篇文章雅众云集,若是要用诗句来赞,应当如何说呀?”
那时他是如何回答的?
他说,“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就如掌心红梅之上的那如秀水明山的笑颜一般,令他心头狂跳如擂鼓,久久不可消散。
他定定凝望着她,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她的身前,看着她潋滟的眸光,摘下一朵凌雪枝头的寒梅,想要并入她的发间。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她的那一瞬,一切又化归虚无。
他的眼前复而又变了一番光景,来不及令他多做反应,就又看到了他已然登上胤都帝位,身着龙凤呈祥纹样暗红喜服,迎娶罗元霜的大喜之日。
大红喜帐之前,他手执玉如意,站在了也与他穿着同色喜袍的新嫁娘身前。
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站在一室之内,却与方才在红梅树下的心境大不相同。
这喜帕,他并不想挑开。
只可惜他的身体并不受他的心绪所控制,依然在下一刻便挑开了盖头,瞧见了在那之下那娇盈羞赧的脸。
“殿下。”
他看着她红唇微抿,朝他低眉颔首,皆是初婚的女儿家的稚嫩与青涩,却也激不起他心绪的半分火花。
但那又如何呢?
他的灵魂清醒,看着他拥着佳人倒在了床笫之上。
帘帏之下,是一夜的荒唐无度。
他在一片身躯与神识的分崩离析之间挣扎,几欲溺毙。可在抽身脱离之时,天地一瞬之间颠倒切换,又让他来到了一扇殿门前。
这是什么?他想。
随着殿门的缓缓打开,他心中的疑问也得到了解答。
在看见娜尔罕的一瞬间,他便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
是那年娜尔罕的生辰,他曾许诺她会带她去瑶台看他专为她庆贺的烟火,会带她出宫逛庙会、放灯花,会和她一同挂番花纹宫灯。
可是他食言了。
他在罗妃的寝殿之中夜夜笙歌,给足了这个刚即位的妃子足够的盛宠,宠到已然忘却了娜尔罕的存在,更不谈什么所谓生辰。
他对她的承诺,不过是在说出口的那一刻是真的罢了。
是故他身处当时的幻境之中,踏过那道门槛,一步步走到她的身前,一寸寸看清她的脸色。
她手中提着那盏再熟悉不过的宫灯,站在廊下望着他,一双眼里盛满愁绪与雾气,与浓浓夜色融为一体。
她将那盏灯缓缓递至他的面前,神色在惊慌困惑与心灰意冷之后,终究归为平静:“陛下,臣妾是来将这盏灯还于陛下的。”
他沉沉盯着那盏烛花煽动的宫灯,心如明镜。他知道他辜负了她的心意,违背了与她的承诺,他知道自己是个十足的骗子,是个虚假到令人作呕的伪君子。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她。
可他更知道自己下一刻将要说什么。他在心底的渊崖之中瑟瑟战栗,妄想着拉住神思,不让那薄情如刀刃的言语再伤她一回。
“胡搅蛮缠也要有个限度。在这种时候说这些,着实扫朕的兴。”
没用的。
他看着她眼底霎那间涌上的泪意,又被她生生憋了回去。他看着她对自己深深鞠了一礼,眸中有诀别之意,提着那盏宫灯在长得望不见尽头的宫道上踽踽独行。
他有多想扶起她,可他的脚步就有多不屑。
他并未过多理睬,冷着脸转过身去,不再多分给她一眼。
一步一阶,再推开殿门之时,里面不再是玉榻红椅,而是又回到了新岁除夕夜,瑶台烟火时。
娜尔罕的脸色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与蹉跎之中越发憔悴,再见之时,神色与面容早已与当时红梅树下的姑娘判若两人。
唯一不变的是,她仍旧是他的身外之人,静静看着他与旁人恩山义海、琴瑟调和,眸中平淡无波。
她只会在他无意撇到她身上的那一眼中,对他报以一分虚弱的笑意。
梦境的最后时分,他再次穿着一身素服,站在国丧的灵堂中,与她天人两隔。
他的身后跪着各怀鬼胎的各路嫔妃,低声啜泣。他与她唯一的孩子,朝儿,在她的灵柩前哭到险些昏厥,被他吩咐抬回了皇zǐ_gōng中。
这深宫之中的所有不幸皆源于那把龙椅上所坐之人。
都是他的错。
他深知这一点,却仍旧只能在爱别离恨长久的无限循环之中越陷越深,无力改变,只能任由他所爱所想之人离他而去。
是他亲手赠她无数空欢喜,是他亲手杀了她。
他看着一场大火将棺椁里的人逐渐吞噬,双腿却如同深陷泥泞之中,只留下他的神思在无尽呐喊嘶吼:
“不——”
“陛下!陛下您这是怎的了!”
李旭昌尖利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戳得他的眉心不住跳动。平日里不觉有何差错,却在此刻显得尤为刺耳。
建元帝终于在沉沉疲惫之中掀开了眼帘,入眼便是刺眼的明黄,还有李旭昌的那张厌人的脸。
“陛下当心。”李旭昌将他从床榻上缓缓扶起,“陛下的头疾可有好转些了?”
“滚出去。”
这一声低斥嚇得李旭昌连连朝后退去,即刻便出了殿中。空旷的大殿中又只余下了建元帝一人。
他还沉浸在方才的那场幻梦之中无法自拔,此时的境况更是如同脱水之鱼,不得喘息。他扶着额头,皱着眉头不断回想他在梦中的所有际遇。
从她入东宫为正妃,与他初相识。到他另寻新欢,与她形同陌路。再到最后她葬身凤宫,与他死生不复相见。
今非昔比,他以如今的心境再踏入当年的海市蜃楼之中,只觉得他造孽颇多。他欠她的,或许是要在她面前死千次万次才能求得她的原谅。
但过去的终究过去了。
再重来一次,他的选择与步伐也一处都不会变。所有的走向都仍然会与从前相一致,与从前的他心中所想皆出一辙。
这是他的错,但又不全是。
皇城之中的人呐,哪一个能逃得掉,哪一个能得善终。
前朝如此,父皇如此,他如此,朝儿亦会是如此。
他又不由想起那日朝儿在勤政殿义愤填膺地掷地有声,说他只想要太子妃,一生一世一双人。
多有趣啊。
建元帝独自穿着亵衣,思及此甚至不由咧开嘴角,低笑出声来。
他在北疆磨砺了这么些年,可少年心气仍旧不曾变过,还是一样的天真矫情。
他这个做父皇的,在他这般的年岁,也就比他早了几步知道了一切的无所有,才未曾在日后说出这等笑话出来。
他和卫渊的女儿……
叫什么来着?
卫时谙。
这份一面之识的姻缘,或许有日久生情的可能,可这临驾于交织缠网和虚空之遗的丁点情分,又能经得起什么考究呢?
不过还是危如累卵,不堪一击。
他早便说过的,结果都一样。
早晚都会是如此,谁都躲不掉。既想要宏图霸业又想要情爱风月,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
抑或是说,这两个本就如鱼和熊掌,一个在水一个在地,二者不可兼得。若有贪心者,最终恐怕是两头也讨不到好处,还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待他站起身来,眸光已然清明了不少。
偏头看向那三盏息神香,建元帝不住暗自点头。这道士看来有些本事,所谓息神香竟是比他此前搜集各处的药盅与偏方都要有用。
原本用了药还需疼上整整一日时辰的头疾,如今用了此香,只需睡上两三个时辰便能得到好转,实在堪称奇效。
他心情见好,便又宣了一众宫官进来,伺候其穿着衣,而后出了殿门。
外头的天色有些阴沉,似是又有一场雪在等着覆盖人间了。
他屏退了跟着的李旭昌等人,在幽长的巷道中独自行走,绕过西六宫与御花园,跨过廊桥,来到了他久久不曾踏入的那方禁地——
凤栖宫。
许久未曾入园,如今眼下的荒草丛生的景象与梦境中相重叠,令他一时间恍惚凛然。
庭院之中的横陈的秋千架,还能在瞬间令他想起昔日的欢颜笑语。覆满绿萍的死水之潭,曾经也养着几尾锦鲤,一池玉莲活气。
一股难言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并在他推开那扇厚重的殿门时达到了最高峰。
他扶着半虚半掩的殿门,借着光亮看请那布满尘灰的圆桌上,供奉的灵位。
惠贤厚德明光恪道忠圣显懿昭皇后。
是他的娜尔罕。
以皇后礼下国葬,入皇陵,追封谥号,加上了一个又一个美好的字眼。
只是对于她这么一株在沙漠之中独自翱翔的飞鹰,或是临风不乱的天宝花来说,又算是一种别样的束缚。
他看着灵牌之下陈旧的香炉,还有和落下的灰尘融为一体的香火,不由思索:
薨逝后只因自己不愿踏足,便也不让旁人插手打理。如今竟是每逢年节,连香火都不曾奉上一盏,是否太苛待她了?
她在天上会少吃穿罢,过得又如何?还是已然过了轮回,重来人间一趟,此刻正不知在天涯海角哪一处角落里高歌欢笑。
他将圆桌下的梨花木椅拖拽了出来,草草拂去上头经久的灰尘,也不嫌弃,便径直坐了下来。
他的手掌在桌上的绒锦之上来回抚摸,阖上眼回想着昔日与她同坐在桌前,教她点茶书墨,品酥糕、尝羹汤。
“你终是肯来我梦中了……”
“在你离开我以后的第十一年,你终于肯来梦里让我见一面了。”
“从前你小气得很,常话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日日念着你想着你,回回入睡都幻想着能否在梦中再看你一眼,可你偏偏就是不肯入梦。”
建元帝的低沉声线如同半夜幽灵,回响在荒寂无人的宫殿中。
“今日为何又松动了些,来梦里找我了呢。”
“近日我的头疾越发严重了,疼到受不住之时,已是毫无意识昏沉不已。”没有任何回应,建元帝便又开始了自说自话:
“约莫是我罪孽深重,连老天都想罚我,才用这番病痛前来折磨我。”
“我想我当是要快了。娜尔罕,我应当再熬上些时日,就能去见你了。”
“只不过,我如今无念无想,在这临渊之际,居然能碰得上漠北十三州议和。”
“他们提出来要议亲,将大都王的嫡公主远嫁到大胤,一切由我做主。你瞧,这不是同我们当年一模一样。”
建元帝半眯着眼沉思,手指无意地摩挲着桌案的边缘,“她如你一般,自小生在北域,也如你一般行迹,兴许长相也能同你相似。”
“我本意是将她许给朝儿,可朝儿如今被他的那位太子妃专情地五迷三道,又是不愿,着实令朕为难。但论年岁,唯有朝儿,是最好的人选。”
“若是不论年岁……”
他低低笑了起来,在一片森冷寂静中显得尤为瘆人。
“我同你说这话,以你的性子,定然是要骂我厚颜无耻了。”
“可我的确贪婪无厌,我听闻李旭昌所言,嘴上倒是说着不合常理,可我明白,我的心早就蠢蠢欲动了。”
“她和你多像啊娜尔罕,令我不由怀疑是不是你怜我孤苦一人,愿意重新给我机会,再回到我身边了。”
“我开始松动,甚至开始庆幸朝儿没有答应我原本的旨意。我在幻想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我知道她不是你,可我想你,我就是会将她想成是你重新回来。”
建元帝良久地闭上眼眸,让自己沉浸在一片虚妄的黑暗之中。他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案,发出钝重的声响,一声声如晨钟暮鼓,警策人心。
“我心中的那团火好像又烧了起来,娜尔罕。”
“我仍旧在道义与私心之间反复纠结,数日得不到答案。”
“我传给大都王的文书中只提到了,让他们使团带着公主一并先入胤,至于和谁结为姻亲,并未定下来。”
“你说说,究竟是将她送至朝儿身边,同他发展发展,还是直截了当把人带回宫中,留在我的身边呢。”
“娜尔罕,我不想放过任何一个重新拥有你的机会。”
四下无人之境,却并非如表面一般风平浪静。
兰若就躲在床榻后的大梁石柱旁,将建元帝所行所言皆收眼底。
她不能看到他。
一看到有关他的任何事物任何痕迹,她都恨不得立马横刀上前,将他的人头斩落在地,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她这些年为了躲避,为了苟留一条人命,在凤栖宫中扮着鬼魅,将谣言四散传播,只为让他们所有沾着鲜血的恶臭的人离这里远上再远。
可谁知今日究竟刮了什么妖风,竟然将他这个屠戮之人招来了这里。
他不配踏足此地,不配再念公主的名字,更不配在这里口出狂言,妄想着让公主的泉下之灵饶恕他!
重新开始?
他做的究竟是什么春秋大梦,居然还有脸面想着与公主再续前缘,而宁愿将那位漠北的质子当做公主的续魂?
实在是太可笑了!
如果再重头来过,公主一定会用北域最锋利的弯刀,一击毙命地将他碎尸万段!
她在等一个时机,一个合适的时机说出一切,只为公主求一个公道清白。她在这深宫残院努力地苟活着,煎熬着,她一定要比这个皇帝活得久,她要看着他死,最好是在他的生前,看着他生不如死。
暮色苍茫,殿内并无灯盏,从门外可透进来的光线愈来愈暗。
建元帝也知道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他从椅上缓慢地站起身,一步一顿地走出了宫门。
在那熟悉的可以一眼望到瑶台的宫道上,他听见烟火轰隆炸开的声响,复而抬眸向远方的天际看去。
零星无月的夜空,被盛放的烟火洗去了沉还静,沾染上几分喜气。他缓了半晌才反应了过来,似乎是为迎漠北使团入胤,特于今夜放烟火庆贺。
那根弹错的琴弦,在礼崩乐坏之下,不如将错就错,或许能开辟新的旷世奇曲。
谁说不是呢。
作者有话说:
标注: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取自[南唐]李煜《清平乐·别来春半》
这一章主要是为了交代一些前情往事,还有为了推动故事线向后走,以免在后续情节发展的时候大家读某些桥段会感到突兀。另外答应宝贝们的女鹅和惨惨的贴贴会在下一章奉上!嘿嘿!虽迟但到噢!!能写我一定会多写哒~
ps:重点重点!皇帝这个人可能会带给大家很多疑惑点,这个请先不要着急,线路的铺设会比较慢,但是后面都会一一给大家解答的!!当然,这一章我写的时候的感觉和兰若一样。
如果我是娜尔罕,能有机会重生到嫁给建元帝的那一天,我会一刀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