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天就到万家团圆的除夕,公交车上仍旧是乌泱泱的人。明月在一堆沙丁鱼里挤得够呛,下车的时候精心修饰过的妆容都花了。
坐电梯上楼的时候,特地接着轿门拢头发,又拿口红出来抹了抹,两片嘴唇上下抿着啵了下,她看着反光镜里的自己,稍微怔了下。
曾经周末宅在宿舍,脸都不洗就敢下楼去见人,现在怎么内外兼修,还生怕被人看出年龄的破绽……真是老了哦,对着比自己小的孩子油然而生一股怯意。
进到许家,又是保姆阿姨开的门。她殷勤接过明月的外套挂一边架子上,明月万分感谢:“今天都没给你放假哦?”
阿姨两手插围裙里,朝她一阵挤眉:“我走了,梓嘉吃什么哟。爹妈成天不着家,我看小孩都可怜,坚持到明天,给他做过晚饭走。”
明月喟叹:“大年三十都不能准时回家?”阿姨朝她摇摇头:“医生还不就这样,就是回来了,一个电话就能喊出去。董老师,嫁谁都不能嫁医生。”
明月不由想起她那位医生,也是一忙起来就神龙见首不见尾,三十来岁风华正茂的男人,居然还生起黑眼圈来了。
楼上某个房里忽然传出脆生生的一声:“明月?”
明月连忙跟阿姨道别,说:“耳朵尖着呢,这么远都听见我来了。”阿姨朝她笑着点下巴:“一会儿给你们送水果!”
明月进到房里,头一眼还是许梓嘉绿油油的头发,跟头一次比起来又长长一些,发根露出黑漆漆的本色,活像染色不均的马桶刷。
许梓嘉原本一双手跳在键盘上打游戏,见明月进来,眼风一偏要她坐去旁边的椅子:“稍微等我会儿,就快把塔推光了。”
明月于是翘着二郎腿等一会儿,拿出手机刷网页。不知不觉开到短信上,在鬼使神差给云焕发了条:
云焕闲着没事,所以回得也快,说:
明月动着手指:
云焕:
明月:
云焕:
明月:
云焕:
明月:
云焕:
明月噗嗤一声笑出来。笑过才发现自己犯了错误,一抬眼,许梓嘉眯起眼睛睨着他:“真恋爱了?看手机都能笑出来。”
等丑鸭子被赶上架,明月反而有些谦虚了,说:“没有,看见个笑话。”
许梓嘉一切,眼睛又盯回到屏幕上,说:“我就知道,老阿姨这样能被看上的几率确实不大啊,以后还要再接再厉。”
咦,怎么又来鄙视人呢!
明月挪着椅子坐去许梓嘉后头,说:“你在干嘛,打什么游戏?”
许梓嘉往后一仰,抓了抓头,说:“你不懂,回去玩你的连连看吧。”
“又小瞧人。”明月说:“这不就是dota2吗,小case,我在国外都玩烂了。”
“哟,不错嘛。”许梓嘉朝她吹声口哨:“老阿姨焕发第二春。”
春春春,春你个头。明月心里哼哼,腹诽dota风靡各大高校,她搬着笔记本在图书馆开黑的时候,你还垫着纸尿裤呢!
试问当年,哪个男生不dota,为了追男神,哪个女生不陪do!
大一上学期的尾巴,在她跟云焕吵过莫名其妙的一架,足足冷战过一整个寒假后,为了重新攻略这位天下第一大帅逼,她硬着压着满腔愤怒曲线救国。
开学头一天就拜师学艺,从一个连鼠标右键控制走位都不懂的游戏小白,到懂得推塔适时参与团战的进阶选手,一手冰女玩得堪称一绝。
那会云焕也是少年热血,扛上键盘就跟她在游戏里厮杀。
可惜帅逼爱丑货,那家伙每每都选游戏里出名难看的j`b脸,往她这个dota第一冷美人的身边一站,常常搞得她很是郁闷。
明月趴到桌面看了会,这游戏无论画质还是游戏性都比他们那会提高了许多,只是……“现在已经进化到可以不用鼠标操作了?”
“你不是玩烂了吗,连用不用鼠标都不知道?”许梓嘉白她一眼:“一群傻逼,不让他们一个鼠标,这游戏根本没法玩。”
“哟,这么厉害,你怎么不去打职业?”明月眨巴眨巴眼,纠正道:“你说话就说话,怎么老逼啊逼的,小孩儿不许讲脏话。”
许梓嘉又是发自肺腑的一声切,对她进行了深入而彻底的嘲笑。游戏里,他已经攻入敌方高地,三两下点掉了对方的老巢,大胜而归。
明月这才点点他桌子,说:“终于有空给我看成绩了吧,拿到试卷了吗,我给你分析分析上面的题目?”
许梓嘉两脚一蹬,跟着椅子一下挪出好远,两手抱着后脑勺四仰八叉地躺着,说:“董老师,你好没劲啊,一来就跟我说这个。”
许梓嘉拿脚踢一踢桌子抽屉,说:“喏,自己看。”
明月头一次当家庭教师,头一次带孩子经历大考,此时小心翼翼将试卷捧出来,一阵忍不住的手抖,果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许梓嘉说:“别紧张,还不错,我爸妈说要奖励你。”
“那就好,那就好。”明月长叹一口气,却在看见试卷上红艳艳的“73”后陷入沉思,满分120的卷子,及格线是多少来着?
“就这分数,你父母还觉得不错?”明月有点懵。
许梓嘉笑眯眯的:“及格万岁啊,老阿姨,以前我都只考这零头。”
“3分?”明月的三观又一次被刷新:“那我水平可以啊,赶明儿我去你们这的重点高中应聘,说不定一代名师就此诞生。”
许梓嘉丢下个围观神经病的眼神。
“对了!”明月瞪着他:“别喊我阿姨,更别加那个老字!”
许梓嘉一通笑,身子不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索性坐直了,将那试卷重放回抽屉,看明月一脸依依不舍的样子,嚷嚷:“大过年的讲什么题啊!”
“那我回去了!”
许梓嘉一把抓上她手腕:“等着,陪我坐会儿,我还有事想跟你说呢。”
明月把手从他那边抽出来,心想怎么老动手动脚的,不是看你小屁孩一个,我早就报警了。明月说:“正好,我也有事想跟你说。”
许梓嘉拿一双漂亮的眼睛打量她:“那你先说。”
明月哼唧了一会儿,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年后来给你补习的时候,我能不能带个人过来,她一个人在家没人带,我挺不放心她的。”
许梓嘉一时没反应过来:“谁啊?”
明月嗫嚅着:“我女儿。”
“你都有女儿了!”许梓嘉一声巨吼,整个人跳起来。明月赶紧捂住他嘴巴,往外小心瞄了眼,说:“你小点声,别给人听见了。”
许梓嘉将她手拍开:“怕什么,除了我们家耳背的阿姨,我爸妈又不在。你怎么都有女儿了,不是连恋爱都没谈吗?你单身妈妈,你离异啦,你做小三的?”
“打住啊,什么乱七八糟的。”明月扁扁嘴:“那是我的事,你别管,就说同不同意吧。而且你得为我保守秘密,你父母问起来,就说……那是我侄女。”
明月叹口气:“他们跟我闺蜜熟,我闺蜜又是个最怕天下太平的,万一她要是知道这消息,我这日子可就精彩了。”
“你这保密工作,够严的啊,连你闺蜜都不知道。”许梓嘉说:“你现在告诉我,怎么就那么确定我不会说啊?”
明月讨好地笑:“小孩儿是最纯真的,我当然信了。”许梓嘉哼一声,起身往她头上撩了下,说:“你那是没见过坏小孩儿。”
许梓嘉居高临下,抱着两手在一边审视明月,一双眼睛跟扫描仪似的将她来回看过几遍,那其中有鄙夷有不屑有莫名其妙。
明月心里咕嘟冒声泡,看来这回的“老阿姨”头衔是彻底没跑了。
许梓嘉说:“要我同意也不难,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明月暗自觉得不太妙:“作`奸犯`科的不干。”
许梓嘉一手撑在她椅背上:“说什么呢,你刚刚还讲小孩纯真呢。我这事儿啊一点都不难,我就是想跟同学出去唱会歌,你帮我给我爸妈打个电话。”
这事不是作`奸犯`科,但也和那差不多了。明月拿余光瞥他,一绿头发小孩的朋友,能有多沉稳安静啊,要是闹出点什么事来,她还真担不起责任。
许梓嘉:“你那什么眼神,干不干?”明月求情:“别去了,大过年的,哪还有人开门。而且歌有什么好唱的,你家也有卡拉ok,你喜欢,我陪你唱啊?”
许梓嘉咂咂嘴:“成啊,那你有个女儿这件事事,我可实在是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啊,万一哪天我一不高兴跟我父母交流会……”
“……”明月半晌后幽幽道:“家里虽然有卡拉ok,但效果肯定差一点。我觉得多出去玩玩也是好事,拉近同学之间的关系,大家以后可以互帮互助嘛。”
许梓嘉把手机扔她怀里:“打吧。”
明月咬着牙,含泪向许家父母拨去了电话,期间始终在坦白从宽和抗拒从严中警醒自身,谁想最后嘴皮子一快,还是撒了善意的谎言。
“嗯……对……我带他去书店买点辅导书。”
许梓嘉在一旁憋着笑,等她挂完电话,哥们儿气十足地勾住她肩膀,说:“孺子可教,董老师这样才可爱嘛。”
明月狠狠给了他一下子,要他少没大没小的,又甘当带刀护卫,亦步亦趋地跟着小少爷,陪着他一道去了趟ktv。
ktv在明月常逛的那家商场顶楼,装修高雅精致,设施先进齐全,一看就跟那种藏污纳垢的小店不一样,连来来往往的侍应生身上都透着钱的味道。
而且风格又是她最喜欢的那一种——绿色健康量贩式。
明月稍稍放下心来,等往许梓嘉那帮朋友开的包厢里转一圈,又确定了没有可疑的药片可疑的气味,也没有比许梓嘉看起来更不良少年的人出没。
明月老怀甚慰地拍了拍许梓嘉的肩膀,说:“你还不错,没有气死你董老师。不过不可以玩得太久,一定要赶在你爹妈出现前回家。”
许梓嘉见她方才绕过来绕过去,样子贼得不行,脸上一直带着捉弄的笑,听她这么说又把脸放下来:“你不留下来玩?”
明月摇头:“我还得去给你买书呢,哪有空留下来玩。今晚你爹妈问起来,就说书先被我拿走研究了,免得露出破绽。”
明月说着要走,又被许梓嘉拉住手腕,他用了一点力气,掐得她关节一阵酸痛,连忙甩开,不太高兴地喊:“喂!”
许梓嘉皱着眉,绿头发也暗下来一点:“留下来,我爸妈忙得连觉都谁不上,上哪管我。你实在有事,哪怕唱一首歌也好。”
明月还是不愿意:“少爷,我是真的有事!我女儿还一个人在家呢,我得赶紧回去带她,不然哭起来,你负责?”
强扭的瓜不甜,许梓嘉最终也没强留这女人。
同学吹着口哨从她身边走过,问:“刚刚那妞谁啊,你家保姆?怎么不留下来唱会歌,虽然老了点,身材跟脸还不错。”
明月正绕过拐角,不见人影,许梓嘉这才收回视线,轻慢地落到旁边这人身上。他眼里带着薄冰,冷冷地吐了四个字:“关你屁事。”
明月跟一群人挤在下行电梯里。时间不早不晚,有事没事的都跑出来乱逛,商场就像开了闸的海滨浴场,大家伙齐刷刷地往里下饺子。
电梯于是走走停停,行动如九旬老妪,百无聊赖里她翻出手机,云焕又给她发来过一条短信:
明月看了忍不住笑,随即发现自己的情绪过分怪异,防贼似的环顾四周,幸好路人不像多事的许梓嘉,有空留意到意她的反常。
明月输入:可惜电梯里信号不佳,小菊花转了半天也没走到成功的彼岸,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发出去。
从电梯出来,迎面便是一线大牌,平时明月眼观鼻,鼻观心,一直拿这门脸当不存在。今天见到却不由停住脚步,站在橱窗外看了好一会。
半晌,明月还是没忍住地走进去……模特身上的毛衣好眼熟,跟回国后第一次见到云焕时他穿得那件好像啊。
店员走来礼貌招呼,问:“女士,你喜欢这件毛衣吗,我们有同款的女士版哦。”明月回神过来,说:“那麻烦你拿一件,给我看看。”
等待的间隙,明月实在没忍住用手上前摸了一摸,果然好柔软好舒服好不同凡响。再看一看吊牌——
嗯,更不同凡响。明月吓了一跳,这是明晃晃的抢钱啊,毛线店里最好的羊绒,也就几百块一斤!
她伸长脖子瞥了一眼此店深处,趁着店员还在理货的时候,脚下一抹油,非常没有面子地,逃了。
几分钟后,一位披着海藻长发,穿复古风羊毛大衣,脚踩mikihouse印花限量鞋,手拎果冻珊瑚包的小淑女走进同一家商店。
店员抱着衣服出来,不见方才那位女士,却被眼前长着圆溜溜眼睛的小天使分去注意力。她不由揉揉天使头发,母性大发地感慨:“好可爱哦,你是混血吗?”
然后,收获一枚来自朵朵的智者的蔑视:“嘁。”
云焕跟在朵朵身后走进来,方才还被可爱迷倒的店员,此刻又因为美色而折腰,万分热情地问:“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云焕目的明确,指着不远处的毛衣道:“这一件,请问有女款的吗?”
店员连连点头:“有,有的,刚刚有个女士也看中了呢,还要我去拿一件,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您需要多大码,我这件是s的。”
云焕心里估摸了下某矮子的身高,说:“我就拿s的。”
“那我给您包起来。”
云焕又把她喊住,店员疑惑:“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有。”云焕颇为为难地指了一指旁边的朵朵,微笑道:“能不能麻烦你帮她……额,扎一下头发?”
一旁,朵朵正微微撅起嘴。
在店里走后一小圈后,又高冷地哼出声:“嘁!”
☆、15.chapter 16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朵朵终于于傍晚醒来后, 手术台上无往不利的云医生,遇到了今生以来的最大难题——扎头发!
云焕起初也好大不服气, 平日里哪怕是再小的操作面积,精准到毫厘之间的外科手术,自己也能熟稔操作冰冷的手术刀从容应对。
怎么今天偏偏就在这种小事上折戟沉沙?
他一连看过几回明月给朵朵扎的双马尾,时而高一点,时而低一点,时而一个高一个低, 一个前一个后。
彼时心中还有埋怨, 腹诽她的粗心一贯以来,换上自己上场,必定来一个漂亮的本垒打,头发扎得又齐又漂亮。
果真披挂上场,居然连基本的分发都不懂, 左边弄一团,右边弄一团, 朵朵盯着小镜子撅起嘴,不用看后脑勺就已经知道有多惨烈。
云焕还在做最后的挣扎,看着那两扎稻草似的脑袋, 满是忽悠地说:“不好吗?我觉得, 其实还不错呢, 和明月扎得也差不多呀。”
朵朵将小镜子放床上一放, 气呼呼地抱起两条胳膊, 一张小脸鼓起圆溜溜的腮帮, 活像一只带刺的河豚,用尽力气地说:我好气啊!
我也好气啊!云焕灰着一张脸,回想跟朵朵结识以来,小丫头又是抱大腿又是捧脖子,尽管她不说,他心里清楚知道她一度把他当偶像般崇拜。
可惜偶像是个纸扎的,稍微一点考验就穿了洞。
眼见着原本高高在上的自己沉降泥土,云焕略带不甘愿地帮小丫头拆了头发,讨好地给她梳好长发,说:“这样也很漂亮的。”
早就对大人失去信心的朵朵少年老成地叹出一口气,身手麻利地从床上骨碌碌滚下来,将外套递到他手里:衣服总还会帮人穿的吧?
云焕哪还敢怠慢,赶紧给女大王更衣。
明月没有留下晚饭,朵朵又饿着肚子,思来想去,云焕带小姑娘去商场里找精致餐厅下馆子,又悄悄要人帮她捎了个礼盒回来。
朵朵对这变戏法的一幕露出满脸惊讶,拆开那重重叠叠的蕾丝缎带,打开盒子后,更是惊得瞪起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嘴巴张着半天都合不起来。
是她上次在小火车上探身出去要的果冻珊瑚包,明月不肯给她买,她虽然克制着不去哭闹,但很失落地倚在座位上。
如今云焕替她达成愿望,朵朵既高兴又忧愁,拎着小包走过几圈,回来,又塞回到礼盒里,推到云焕面前。
云焕捧过她脸,问:“怎么朵朵不喜欢吗?”朵朵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点头又摇头。云焕说:“是怕明月说你是不是,她不许你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朵朵这次才显得没那么纠结,把头重重地点两下。她可怜巴巴地撅起嘴,恋恋不舍地盯着盒子看,意识到不对后,立刻背过身去。
看不见就不想了。
云焕只觉得欣慰又有几分心疼,朵朵毫无疑问是懂事的,然而小孩的懂事建立在理解之上,压抑的欲`望永远换不来快乐。
他心软得不行,将包别到她胳膊上,说:“朵朵,明月不许你拿别人的东西,但我并不是别人。你还记得吗,我们俩是可以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那晚的贿赂之旅,希望小姑娘还能记得。朵朵眼光一闪,果然回身来看向他。云焕擦擦她红了的眼睛,说:“所以我送的东西,你可以收下。”
朵朵似懂非懂,自己也有些疑惑,到底是被这话说服了,还是对这小包实在喜爱得不行,最终悄悄地将之留了下来,小手再摸了摸滑溜溜的带子。
不过只是收下好像又有些心虚,她抬起眼睛盯着云焕看了看。半晌,朝他招了招手,在他弯腰过来的时候,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软乎乎的小嘴像拂过的棉花糖,云焕一怔,质疑这是否是朵朵最高的礼遇时,就见她咚咚咚跑到自己位置上埋起头,害羞得用桌布盖上脑门。
一顿晚餐尽管吃得沉默,云焕和朵朵却都很高兴。餐后消食的时候,云焕带着朵朵将商场逛了一大圈,路过之间光顾过的一家店时,忍不住走了进去。
他买过的同款毛衣还展出在亮堂的橱窗之后,脑中不由就想起图书馆里见面那次,她傻乎乎指着他问毛衣在哪买时的画面。
云焕问朵朵:“这毛衣,明月穿了会好看吗?”朵朵拎着果冻包,已是人生完满,看也不看地点头。云焕又问:“那我们进去买下来?”她继续做简单劳动。
而消费的另一大好处是,云焕可以顺理成章地吩咐店员帮忙对付朵朵的长发,尽管这位姑娘始终带着高冷的姿态,大约是对她的技术也不抱希望。
店员信心满满:“姐姐给你扎两个丸子好不好,一边一个小揪揪,超级可爱的哟!”有人继续不屑,店员悄悄凑到她耳边:“那个人是你爸爸哦?他好帅哦。”
朵朵这才眼睛一亮,心情大好地“嗯”一声。旁边假装没听见的一人正认真检查手里的毛衣,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勾起,尽管自己也纳闷:有什么好高兴的?
云焕手机这时响,原本以为是失踪多时的董小姐,拿出来一看却是医院的电话。值夜的又有新情况,几个住院都搞不定:“老大,只有麻烦你了。”
云焕立刻去埋单,一连给明月打过好几个电话,全都是忙音。
见他愁眉不展的朵朵,心有余悸地过去握住他手指,云焕蹲下`身向她说抱歉:“我得回医院了,可你妈妈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朵朵眨巴眨巴眼,似是思考了会,然后一把捧住他脖子,随即被他抱了起来。
云医生带了一个漂亮小女孩来医院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楼层。值夜的护士护工,暂时没事的住院医师,都挤到办公室里逗她玩。
云焕只来得及换上一身白大褂,嘱咐大伙别吓到孩子,再跟朵朵说了一句:“乖乖等我回来。”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指导手底下人抢救的时候,他头一次有所分心。大部分的精力给了患者,却有很小一隅留给朵朵:她会不会因为陌生环境而紧张,会不会发脾气,会不会哭?
一轮抢救下来,云焕心急如焚地跑回办公室,值得庆幸的是,朵朵还坐在方才的板凳上,看起来没有吵也没有闹,只是眼神惊恐地一直扫视四周。
看到云焕,她胖乎乎的身子一翻,立刻从凳子上跳下来。云焕紧张地说:“慢一点,小心跌!”她已经跑到他跟前,跟弯腰的云焕抱个满怀。
朵朵趴在他肩上,气喘如牛,小小的身子一阵颤抖。云焕心揪成一团,轻轻拍着她后背,却不能说我会一直陪着你,只能说:“没事了,我回来了。”
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这时忍不住发出笑出声。云焕看到人,摸摸朵朵后脑说:“这是我的同事,叫蒋叔叔。”
云焕早已做好了她不开口说话的准备,却没想到她把头一抬,有气无力但很乖巧地说:“蒋叔叔。”
蒋虎应了一声,说:“真乖。”
之后陆陆续续又进来了几个人,朵朵仍旧听话地一一喊人,叔叔两个字说得又清晰又标准。云焕不由腹诽,怎么没听她这么喊过自己?
医院里暖气开得高,朵朵穿着衣服捂出一脸绯红。云焕给她脱了小外套,挂在椅背后面,她又自己解了暖胃小袄,只穿一件鹅黄色的线衣。
云焕这时才发现,平日里看起来颇有些肿的小丫头,其实徒有其表。没了明月给她塞的这些衣服,她细胳膊细腰,整个人都小一圈。
云焕像是中了邪,从她瘦弱的窄肩,按到小胳膊,然后一遍遍揉着她软绵绵的小手道:“朵朵,你以后,一定要多吃点饭,知道吗?”
云焕跟蒋虎询问今晚的情况时,蒋虎神秘兮兮地朝他递了个眼色:“你之前说有孩子喊你爸,就是今晚带过来这一位吧?”
云焕不由皱了皱眉:“别管闲事。”
蒋虎呵呵地笑:“说真的,长得跟你简直一模一样,你确定不要现在拔根头发,或是取点血,去院里做个亲子鉴定?”
云焕索性放下脸。
蒋虎认了怂,说:“算了,算了,老大,我就开个玩笑。不过我也有句正经话,你听不听?这孩子……不太正常吧。”
云焕眼神锋锐,几乎是钉进他身上:“as。”
“我就知道!你别这么看我,我刚刚可是帮了你大忙。那些护士就跟没见过孩子一样,逮着你这位小公主又亲又搂的,是我赶在她失控前赶走了大伙。”
云焕方才垂了垂视线:“那真是多谢你了。”
蒋虎说:“怪不得你最近说要找这方面的书看,我还以为你为转科室做准备呢。其实as还好,挺多有as的并不愿意把自己归到自闭这个大类,只要培养得好,他们和普通人并没有很大区别。”
云焕问:“你对这方面了解?”
蒋虎说:“凑合,以前感兴趣,跑去听过课,也研究过一小会,不过都是闹了玩,纯粹为了拿学分的,肯定没专业的那些强了。”
云焕道:“没事,说说。”
蒋虎撑下巴想了想,说:“简单说吧,有自闭症的人跟咱们的思维方式不一样。比如现在桌上有个洋娃娃,有一套餐具,你觉得一般孩子会怎么想?”
云焕说:“过家家吧,洋娃娃在吃东西。”
蒋虎说:“这就是拟人化的思维了,对我们来说很正常。可是有自闭的孩子看起来却不是这样,他们会觉得,这是一个洋娃娃,它穿裙子,粉红色,旁边是一套餐具,有碗有勺有筷子。
“他们的大脑很特殊,天生不擅长处理整体信息,社交对于他们来说是相当难的一件事。而像数学、图像、声音这些单一的任务,反而是他们擅长并乐于完成的,但其实能做到这些的,也是少数。”
云焕不是很能理解:“什么意思?”
蒋虎说:“大多数的自闭症儿童都伴随智商低下,发育迟缓,很多孩子只有在有生理需求的情况下才会寻求社交,但也只限于哼一声或是用极简单的词汇来交流。每一个自闭症儿童的家庭,都会幻想自己的孩子是像雨人那样偏科的天才,但事实上,就我接触过的孩子来说,多数都是中低功能者,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朵朵,说:“其实你这位小公主刚来的时候,我本来觉得她至多是个中等功能的小孩儿,不会跟人交流也不懂正常的情绪表达。不过刚刚你一进来,她忽然就像开窍一样,居然好多了。现在听你说是as,还真是为你松了一口气。”
蒋虎说得客观,没有刻意褒贬,云焕听进耳里,却由衷觉得不那么舒服。他低声道:“朵朵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跟其他同龄人没什么不同,就是不太喜欢说话而已。”
蒋虎点头,很是理解的语气:“聪明就好,不爱交际这个,可以慢慢锻炼。她现在在哪上学,地方应该不太好找吧,要不要我给你推荐个地儿,我一师兄开的,专业培育机构,不过价钱不便宜哦。”
云焕对这个感兴趣,说:“只要对孩子好,钱都是小事。你把名片给我,我有空去看看。我也有同学是搞这个的,就是不知道还做不做了,到时候综合起来比对一下,哪儿好就去哪儿。”
蒋虎给他找电话,一边翻手机一边笑:“云医生,你现在说这孩子不是你的,我都不信。不是亲生的要还有这上心的程度,那一定是妈超级美了。”
云焕白他一眼:“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呢?”
等过一会,亲妈果真出现的时候,蒋虎又忍不住满面□□地贴过来,咽着口水道:“真有个超级美的妈啊,云医生,你怎么艳福这么不浅啊!”
云焕一手将人推到犄角旮旯,对面明月护着昏昏欲睡的朵朵说:“真不好意思啊,我一直没听见手机响,肯定是卖场里人太多,又是地下室,信号不好的。”
云焕点头,跟她一道帮朵朵把衣服穿起来,随口问:“你去的什么卖场,还在地下室里?超市吧,明天要准备年夜饭,人肯定多。”
明月连连点头,说:“就是为了年夜饭。”心里一嗤,还不是为了给你和朵朵做饭,谁知道你们俩去吃香的喝辣的了。
明月问:“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云焕摇头:“我来都来了,就再等一会儿吧,一会我怕还有事。来的时候,我跟朵朵打的车,这个天骑车,我怕孩子受不了,你回去也打个车。”
明月说:“我知道。”她又再看了云焕几眼,说:“真不走?你都加班好几天了,下午就睡了那么一会儿,干嘛这么为难自己。”
云焕回看着她,心里莫名一阵暖,说:“我没事的。”
明月离开的时候,云焕将一只粉嫩的果冻包递到她手上,说:“别忘了带上这个,明天朵朵起来肯定会找的。”
明月一看这糟心颜色,这丑到犀利的造型,就想起上回商场里,毫无品味的女儿跟她闹别扭的样子:“她向你要的?太不像话了!”
明月抖着肩要把朵朵喊醒,云焕连忙端过朵朵的脑袋,又压着她背道:“没有,孩子很听话,喜欢得眼睛都直了,也没好意思跟我要,是我硬要给她买的。”
云焕轻轻拨了拨朵朵软嫩的脸,她在睡梦里扁了扁嘴,长睫毛一抖:“大过年的,你别跟我客气了,当成是我给孩子的压岁钱。”
明月心说没有人一次性给孩子这么多压岁的,然而见他这么坚持不肯退让,只好道:“那我之后请你吃饭,才不要差你人情。”
云焕笑起来,略带疲惫的眼里盛着柔和的光,他点一点头:“又请吃饭,你数数你都差我几顿了……回家吧,不早了,到了给我短信,我有空就回。”
明月答应着,出去的时候看到一边办公桌边有个崭新的购物袋。
嗯,正是那个下午让她欣喜却不敢碰的牌子,这会看见,仍旧充满了红果果的讽刺。
明月被自己当时的窘状逗得笑一下,没再多想什么,抱着朵朵走了出去。
☆、16.chapter 17
朵朵从小在国外长大, 哪怕明月一直有意培养,对圣诞的感情还是远胜于对春节的向往。而且年纪太小, 对阴阳两历领悟不深,总是仰着一张迷蒙的小脸,问她为什么刚过完一个新年,又来了另一个。
除夕这天早上,朵朵就说什么也不肯穿旧衣服,一定闹得明月给她换上新买的才肯下床。明月跟她解释中国人要留到晚上守岁才可以换, 她很不高兴地撅起嘴, 用水光潋滟的桃花大眼和来回翕动的薄削鼻翼,硬生生扭转乾坤。
于是明月只好带着这样贵妇风的女儿:小披风,打底裤,踩起来哒哒响的小皮鞋和拎出来就透着钱味的果冻包,一大清早挤在满是人的肉摊前挑三拣四, 顺便笑话她自作孽不可活。
迈不开腿,撒不出手吧, 谁要你穿成这么花枝招展地来逛街。
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脏了还不是要自己来洗?打脸哎。
新年一定要要有新气象,旧年关倒数的最后这一天, 再忙再忙的家庭也要想尽法子, 插梅添福大扫除, 装点出和平时不一样的新意。
丽丽姐今天难得不打牌, 早早起来扫地拖地, 接过女儿手里一袋子又一袋子的菜发懵:“买这么多, 谁做哦?”
谁做呀,我做!明月懒得跟她多啰嗦,冲身后正为小皮鞋上留着泥点子的朵朵招手:“快点进来,把门关起来,冷气都放进来了。”
朵朵很是不甘地走进来,靠在门上甜甜糯糯地喊:“婆婆……”想了一想,此人甚为怕老,又改口:“……丽丽姐。”
丽丽姐正被拖地折磨得老腰酸痛,随便挥上两下拖把一扔,敲着后背过来问:“怎么啦,鞋子踢给我干嘛,丽丽姐穿不下。”
“……”朵朵实在无奈地看着愚蠢的地球人,直到丽丽姐眼中忽的一闪,以为她终于开窍,却听到她说:“朵朵你包新买哒,真好看。”
丽丽姐二话没说拿过来,上瞅瞅下瞧瞧,再解了搭扣往里面看。她一脸餍足笑着走去穿衣镜,一会搭肩上一会放腰边,感慨:“不错,打麻将收钱将将好!”
前一秒包还在手上,后一秒就被歹人夺走。朵朵眨眼看了看丽丽姐,再看看空空如也的一只手,小火车似的哼出一段鸣响,埋头撞到丽丽姐屁股上。
丽丽姐笑着将她拉出一手远,说:“小气鬼朵朵,你从小到大,婆婆给你汇了多少钱,你把个小包给婆婆能怎么样哦,大方一点才是乖宝宝!”
客厅里闹得不可开交,正和馅的明月搬着小盆跑出来。丽丽姐举着那果冻包,一脸臭嘚瑟,朵朵怎么蹦也蹦不到,小脸憋得足能红出血。
明月一边搅筷子,一边喊:“妈你有点出息好吧,跟个小孩抢东西。朵朵你也是的,婆婆就是看一看,又不会要你的,你就给她一会儿嘛。”
丽丽姐火上浇油,说:“就是啊,又不要你的,给婆婆背一会会总好吧?”
朵朵忽然很生气地跺一跺脚,洪荒之力汇集在喉咙,刚要狮子吼的时候却被明月给喝止。她扁着嘴,委屈地跑进小房间,往床上一躺。
母女俩边唠家常边包馄饨,按家这里的风俗,每逢佳节都得要吃馄饨,遇见上学离家的大事,馄饨也是重头戏。
明月开玩笑说:“咱们这儿的人是祖传的吃不饱,不然谁一天到晚吃这玩意儿。”丽丽姐说:“以前吃的东西少嘛,有一两肉就混点菜,一家人凑一块吃。”
明月想想倒也是,一点肉星打不着火,裹进这小小一方的世界里,却能让全家都尝到滋味。中国人以和为贵,以家为重,最盛大不过是沾亲带故的坐一桌吃饭。
明月十岁的时候,父亲去世,在那之前,她关于家的概念是一尘不染,事事到位。她那有洁癖又勤快的父亲也是医生,一旦稍有空闲就与家务作伴。
丽丽姐因此很是过过几年好日子,夫妻和睦感情甚笃,丈夫不让她为家操一点心,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给孩子穿衣换鞋这样的小事都不会。
以至于年纪轻轻丧夫后,丽丽姐一下子无所适从,明月被送进了寄宿制学校,后来又辗转在叔伯家待过一两年。直到丽丽姐咬牙用丈夫去世时的补偿款买下这间小房子,母女才又住到了一起。
那时候的明月跟丽丽姐因为多年不在一起生活而变得生疏。
丽丽姐的恩爱丈夫虽然已经离世,但她长久以来培养出的享乐习惯却没有改变。一闲下来就爱打牌逛街,家里乱成狗窝,常年冷锅冷灶。
明月那时正处青春期,又是学业最紧张的时候,对母亲这样的甩手掌柜一直很是不满。两人碰头就是大吵,日常交流全靠奔放的嗓门。
这种情况一直到她生下朵朵才得以改善,也许正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丽丽姐的馄饨包得难看,馅少皮多还是最为本地人不齿的大屁`股,反观明月的则是个个饱满,形如元宝,锅里一下焖得久了也不会漏馅。
丽丽姐往外捞的时候,明月在旁切卤菜,刀工亦是了得,刷刷刷便是厚薄均匀的一盘。她不由感慨:“在这点上,你比我这个妈强。”
这话说的,未免有一点煽情,明月往她肩头靠了靠,想说其实你也不错啦。丽丽姐又幽幽来一句:“不过综合来说,我还是比你厉害的。”
这话就来得不善,明月警告:“大过年的,你别破坏和谐气氛啊。”丽丽姐贼贼一笑,眼里刻薄异常:“我有过老公,你没有。哈哈哈哈……”
明月往桌上搬餐盘的时候还在抱怨,早知道就跟朵朵过二人世界,让你个糟老太太一人享受美好的除夕之夜。有过老公了不起啊,穷嘚瑟个什么劲。
忽的一怔,终于想到我们可爱的朵朵了。明月擦干净手往房里走,小丫头今天格外的气性大,居然还赖在床上做沉思状。
明月揉她两下脑袋,都被冷冷拒绝,她只好吊高喉咙:“丽丽姐,把我们小公主的包还过来。”可朵朵还是不高兴,包一到手边,就被狠狠抛了出去。
小丫头十分不上路子,明月哄也哄了,也没人真要她东西,怎么就还是招来不满,连个好点的脸色都不给她看。
大过年的!
始作俑者丽丽姐这会装好人,劝道:“你再哄哄嘛,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你小时候脾气也不好!”
明月推她往外走:“不管她,我们吃饭。”
明月下定决心要给朵朵一次记性,可是分食的时候还是给她另拨了一小碗馄饨和菜,用玻璃盖碗装好了塞进被子里,等她气消了再来吃。
忙着的时候,一边手机响,丽丽姐一个激灵,立马端着碗鬼魅般凑过来。明月一把抄起来背身看,咕哝道:“吃你的去!”
丽丽姐撇嘴:“不给看就不给看,肯定那李逵给你拜年了。唉,又大了一岁,还不知道哪一年才能嫁出去,好男人那么多,偏偏没一个属于你。”
丽丽姐嘴碎又嘴贱,但凡手机屏幕上“云焕”俩字换了任意一个,明月都想一巴掌拍她脸上,要她看看自己女儿是不是没男人理!
云焕:
明月偷偷走到阳台上,手指快速动:
云焕:
明月:
明月刚刚按了发送不久,云焕居然主动拨来了电话,声音还是那么温润又恬淡,就像他双目含水一派脉脉地站在她面前一样。
“怎么了,闹矛盾了?跟我说说。”
明月就像破了口的竹篓子,把方才憋的一肚子火都撒出来。云焕听得认真又仔细,试探着问:“要是我说是你做得不对,你会不会跑过来吃了我?”
明月梗着脖子:“不至于,我直接一巴掌拍死你!”
云焕便忍不住笑,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见他莫名其妙抽起来,都纷纷投来不解的目光。他走去一边开窗户,让寒风拂面,整个人才缓下来一些。
云焕说:“真不想听啊?”
明月闷声:“有话就说。”
云焕便说:“你想啊,朵朵是一个独立的个体,那个包既然是我送给她的,物权便因此发生转移,变成了她的私人所有物。”
明月忽然哼声:“说那么多专业术语干嘛,包是你送的,事是你惹的,你就是那个始作俑者——我都跟你说不要给她买了,好几千块一个呢。”
多年不见,她胡搅蛮缠的本事一点没有变,当年是他好心好意来帮她占位,她偏偏理直气壮告诉他,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得寸进尺的人。
世界上哪来脸这么大的女人?
云焕却惊讶自己还有闲情逸致跟她瞎白话:“问题的重点不在这,重点是你没有经过她同意就帮她做决定。她虽然是个小孩子,但也有自己的意识跟想法,你这样就是不尊重她。试问一个人都不被尊重了,她还不能生会气?”
明月半天没说话。
云焕于是在百无聊赖的等待里摸出一支烟,拿白净的牙齿轻轻咬着,抖了抖打火机后将之点上,向着窗外吐了两口。
明月听见打火机声响,问:“你在抽烟?干嘛抽烟?是不是太累,是不是想提神?说了要你别那么拼,全世界又不止你一个医生。”
噼里啪啦一大堆,云焕只说了三个字:“我嘴淡。”
“……”嘴淡怎么不吃盐呢,齁不死你!
明月说:“不是跟你开玩笑,你真的不要这么一心扑在工作上。我搬到公寓好一会儿了,统共见过你两次吧。”
云焕说:“这也好啊,免得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让你以为我帮你租房子,就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明月忽然很关切道:“云学长,你今天是不是喝假酒了?”对面沉默,她纳闷:“你说话为什么怪怪的,你以前不这样啊。”
你这样会让人误以为聊`骚,玩以退为进那一手啊,浑蛋!
云焕那边掐了烟,也觉得对话不大能继续下去了,说:“我一会儿去查房,你该干嘛就干嘛去吧,再耽误下去,两个人积怨更深。”
“你说什么哦。”明月装糊涂。
云焕叹口气:“你觉得呢?你平时也没这么话多,我知道你心里没着落,听我的,去给朵朵道个歉,中文不好意思就用英文,不是母语没那么尴尬。”
明月挂过电话,转身又是吓一跳。丽丽姐端着碗目光炯炯地杵在她身后一米处,说:“跟谁打电话,这么长时间还不挂,要是女的就别浪费这么多话费了。”
明月没好气地从她身边绕过去,把塞在被子里的小碗取出来,走回朵朵的小房间里。方才着急没发现,朵朵趴在床上落金豆,床单居然湿了一大片。
明月将软绵绵的小姑娘抱进怀里,给她擦着已经红肿的眼睛道:“不许再哭了,宝贝,刚刚是妈妈不对,妈妈不应该不经过你同意,就把包给丽丽姐。”
朵朵原本打定了主意,再也不理狗屁明月。忽然自她嘴里听见“不对”两个字,好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哥斯拉发现小日本,还有那么点小不敢相信地仰头看了她一眼。
在看到明月眉头紧锁,确实有那么几分真心悔改的样子后,终于可以往她暖又香的怀里使劲钻一钻,再捏起她还没来得及脱的围裙边儿,一连“哼哼呼呼”几下,擤鼻涕。
“……”明月心脏颤抖着,先忍了。转而看到朵朵举着一张照片到眼前,还是她跟云焕大学时的留影,他青春无敌,她风华正茂,只是照片一隅缺了一角。看朵朵,她又流泪。
明月忽然有点懂了,说:“你一直把照片放在这个小包里,刚刚丽丽姐一不小心把它弄破了,是吗?”
朵朵点点头,很伤心地用小手把照片按在胸口。
明月不知道怎么一阵鼻酸,冲得眼睛起了雾。她想其实女儿这样的心情,她曾经也体会过,从十岁那年起。
明月跟朵朵头靠头,动容地说:“妈妈觉得很抱歉,不应该像刚刚那样对朵朵,妈妈向你保证以后不会了,你能原谅妈妈吗?”
朵朵垂着长长的睫毛,想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点一点头。
她又翻开那张已经皱巴巴的照片,用细小的指头不停戳着云焕的脸,小声嗫嚅着连明月都听不清的话。
☆、17.chapter 18
大年三十, 朵朵的心情并不十分明朗。大概是因为照片被毁,心血辜负, 吃饭喝水的时候都垂着头,后来索性就搁在胳膊上,成了一棵倔强的歪脖子树。
丽丽姐换了最新潮的廓形大衣,明黄色,头发盘成花苞,插了好几支亮闪闪的水钻发夹。不过打心眼里还有中国人的刻板, 埋怨着:“大过年的也没好脸。”
明月听到她数落朵朵的话, 心有不满,把女儿抱到腿上,喂她快速吃过东西后,擦一擦嘴,再牵着她回到房间里。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床上, 明月将朵朵捂在心口的照片拿出来,用手很仔细地抚平上面的皱褶, 说:“我们来试试看,能不能把它复原吧。”
朵朵一直呆滞的眼睛,忽的亮了一下, 挑着纤细的眉毛, 满是困扰又充满期待地看着她。明月提醒:“但我不敢保证能做到什么程度, 只能尽量啊。”
幸好朵朵也并不像她爹一样, 是一个对完美有执着要求的狂人, 很多时候, 只要能和妈妈挤在一起做同一件事,她就已经很高兴了。
明月找来软布、剪刀、胶水和白色瓦楞纸,又垫了一块硬实的书在床上。她将照片平铺在书上,抓着朵朵的小手清理上面的污迹。
软布上稍稍沾了一点水,可以很轻易地擦去灰尘和指纹,但一不小心,也会蹭下原本的颜色,她飘在脸前随风而动的长发就浅了一度。
照片渐渐清晰,带着蒙尘的记忆也不断清明起来,这怕是在她大一的第二个学期,她和云焕经历过一场莫名其妙的斗争,所有躁动不安潜伏在薄薄的冰层之下。
那应该是一段犹抱琵琶半遮面,
欲语总还休的美好时光。
她与云焕的怄气,在经历一个冬天的休整后,随着南来的春风渐渐解冻。他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好学长,好领导,她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好学妹,好下属。
两个人的关系又切换到一开始的时候,甚至比一开始还要合乎朋友的界定,他们只在团里有所交集,只在出礼仪的时候因公交谈。
她已经习惯了过高的鞋子,不用肿着脚等着搭他的自行车。他的后座也换了新人,两人有说有笑的从她身边驶过,风里开始飘着新的暧昧味道。
没有人再传云焕看上了大一新来的那个董小姐,而是说云焕和期中新招的某某某在一起,比“春”好看,比“心”有气质,比“动”更灵气。
明月几次听人在云焕面前用调侃的语气来求证,他却总是摆出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哦,那个啊……你们这么闲,不如去多读两页书。”
明月一下就跳起来,腿肚子踢翻板凳,众人都看着她,就云焕慢一拍地往另一边看风景。她说:“对不起啊各位,我想去拉`屎!”
可惜厕所里蹲半天,除了风吹屁屁凉,别说屎了,屁也没一个。她拉好裤子跑出来,迎面正撞上云焕和其他人。
团友真是渣,拿她开玩笑:“什么屎啊,拉那么久,你小心得痔疮!”为了证明话说得有理,他拍拍身边云焕:“你学医的,她这样是不是容易得痔疮!”
得你妈个头哦,我得不得这玩意儿和你有什么关系,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她是女生这么一个闻者伤心听者流泪的问题呀!
心里骂过一千遍,脸上还是气定神闲的一张呆脸,明月从他身边穿过去,精疲力尽地说:“让一让。”
有人扯住她袖子,又把她拖回来。
就在明月十分不解,万分纳闷的时候,手里被塞进一个软软凉凉的东西,云焕声音响在耳边:“拿去。”
什么玩意儿?
明月张手一看,青团啊。云焕长腿修长,腰板笔直,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由死灰复燃地跳了跳,他什么意思?
回到团里,“春”拎着袋子派东西,吆喝:“每人一个啊,团长给的福利。”
我去啊……
吃青团的意思就是,清明来了。
清明来的意思就是,一年一度的校运会开始了。
明月是个四体不勤的,为班里做出的主要贡献是奉上自己的喉咙。她跟着李葵一个操场一个操场的赶场子,累成狗不说,还要被李葵瞎调侃。
“你现在也不行了嘛,礼仪团都不要你出活动,说好的英语系里一枝花呢?”
是啊是啊,新人一来,她在团里更加没地位,不过看着主席台边吹着料峭春风露大腿的团友们瑟瑟发抖成筛子,心里怎么就那么高兴呢。
傍晚的时候,团里大集合,她被喊去和刚刚在绿茵场上大展雄风的团长大人合影。现场已经排起长龙,等待的人从球门一直排到场外。
轮到她的时候,受够大家勾肩搭背,甚至还有强行索吻的云焕,已经轻松攀上球门,坐在横杠上睥睨天下。
明月当即不乐意,总觉得像是盘踞在他身边的一只小鼠,可惜花痴李葵不许她临阵脱逃:“你给我拍,回去我要把你头抠下来,换成我的!”
“……”有病哦。
明月只好勉为其难站在离他一手远的地方,他长腿一摆就踢到她肩头,说:“你站那么远干嘛,你是不是要他们退后一百米再拍?”
没那么夸张吧,她腹诽,然后听到他心意相通似的说:“一点不夸张,过来一点,就站在我脚边,这儿才是你该待的位置。”
还要不要吻一吻你的脚?她索性靠上去,招呼对面的人,恶狠狠笑着说:“快拍快拍吧,不然我要忍不住把团长扯下来了!”
他真的,好讨厌啊!!!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风起时,天正蓝。
拿到照片的时候,明月忍不住一阵发怔。
李葵凑过来看,说:“哇,这谁拍的,大帅逼一脸好温柔的样子啊!他为什么这么看着你,这是不是就是一眼万年啊。”
她翻了其他人的来看,云焕不是看天,就是看地,目光呆滞,偶尔发木,有几张还打着哈欠,飘扬的头发都比他脸看起来更专心。
李葵指着其中一张大喊:“云焕一定是喜欢你,没跑了!”
照片上,他尽管和人合影,眼睛却心不在焉地看着另一边,而顺着他视线望过去,明月正低着头走出画外。
李葵立刻拍桌子,唯恐天下不乱道:“给他发短信,问他!问他!”
明月不耐烦:“有病啊,我问他什么嘛!”
若说明月要给今生犯过的糗事来个总结排行,这一天后来发生的倒霉悲催事儿绝对是她做过的最傻缺,最智障,最后悔莫及没有之一的那个。
面前,起初皱皱巴巴,满是污渍的照片变得像样了一些,她沿着轮廓剪了一点瓦楞纸补在缺角,尽管补得不甚完美,但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遗憾。
朵朵在旁欣慰地发出一声低叹,很高兴地撅起小嘴要亲上去的时候,被明月抬手拦住,说:“等妈妈下次找人塑封过,你再亲好伐?”
朵朵乖乖答应,两只小手撑着下巴,看她将照片夹进一本厚厚的字典。
明月实在好奇:“为什么你对这张照片会这么喜欢呢?你又怎么会把云焕叔……云焕,当成是爸爸的呢?”
她出国的时候,带的东西不多,照片多是她和家人的合影。云焕的照片,作为一段过去的恋情,大多数被她丢在了学校的垃圾桶里。
只有这一张是落网之鱼,夹在一张被遗忘的信封里,随着前后的书本远渡重洋,跟随她去往异国他乡。
明月猜测,大概正是因为她生活里只出现过这样一个男人的身影,所以被敏感的女儿捕捉,她将对父亲所有的爱,都投射到了这个人身上。
而那么巧的,她蒙对了。
朵朵这时翻开字典,指向那张照片的背后,经年的笔迹已经随同时间模糊,而当年惯用钢笔的男孩不小心一蹭,让还没上色的文字晕开。
她只能凭着一点记忆来读:我会永远爱你。云焕。
字和照片不是一个年代的产物,这该是他们恋爱后期,已经因为激情退去彼此疲惫时,最后一次奋力的反扑。
暧昧和破壳都已完成,他们经历甜蜜也尝过禁`果,甚至连漫长磨合中的猜忌和吵架都已跨过,交往变得平淡如水不起一点波澜。
他们平和地说过第无数次分手后,真的相互隔绝了好一段时间,没有联系没有见面,偶尔遇见也只是擦肩而过,像一对真正的陌生人。
直到某一天清晨,他又在楼下等她,送来了一份早餐的同时,递给她这封装着他们照片的信封……他说他还想给他们一次机会。
明月以往过得粗糙并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今天温故知新,突然发现胸口一阵疼痛,像锈了很久的刀从过往插来,原来刀锋还在甚至带上了年岁沉淀的味道。
为什么说过永远,还会改变,为什么说过爱你,却又忽然不爱。
明月将这本字典阖上,放进朵朵的怀里,她第一次试图向女儿解释这个人:“他是我的初恋,是我唯一爱过的人。我曾经很爱他,但那真的是很久前的事了。”
明月跟朵朵吃过年夜饭,就打算离开。丽丽姐本想要让她们留宿一晚,被明月以没带东西为由,一口回绝。
丽丽姐又说:“不然留下来看一会儿电视,等播过春晚再走。”
明月仍旧拒绝。她抱着朵朵和那本字典出门,将要带上大门的时候,看到丽丽姐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眼神迷茫地按着遥控。
她再看看怀里的女儿,忽地有些迈不开脚,又走了回来。
“还进来干嘛,再不走,打不到车啦!”
“外面灰蒙蒙的,可能要下雪了,不走了,就住一晚吧。”
“就说要你不要走了嘛,自己铺床啊,我要看电视。”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夜里风紧,丽丽姐开了珍藏的陈酿,一个人独酌了半瓶,在春晚进行到高`潮前,鼾声如雷地倒在沙发上。
明月将她拖到床上,任劳任怨地当了一回使唤丫头。再出来,朵朵也开始了东倒西歪,她又做了一次大嬷嬷,替公主沐浴更衣安寝。
忙完一切,倒在沙发上的时候,她成了家里唯一亢奋的女人,不想洗漱,不想睡觉,看看万家灯火的窗外,她还很想往外跑。
那就跑吧。明月哼着小曲在厨房里煮馄饨,又切了些口条尾巴酱牛肉,各用合适器皿装好,塞了满满一大兜子。
除夕夜里也有出租车,只是价格奇贵到了夸张的地步。明月计划着要某人埋单,大大方方坐上车,还对司机说了一句新年好。
司机人开朗,问去哪,她说省医院。是有亲戚生病了在住院?她说不是呀,是去给人送晚饭,在那的icu做医生。
“医生啊,那肯定辛苦了,一年到头没休假,要遇上医闹,还有人身危险。”
明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絮絮念叨:“是辛苦呢,老是在加班,所以去给他喂一点好的。人吃饱了,精神也好一点,他黑眼圈好重啊,胡子也几天没刮了。”
“……”司机朝她睨一眼,这姑娘,比我话还多。
明月兴冲冲赶到医院办公室时,云焕居然不在。同事蒋虎接待的她,说人帮忙抢救去了,已经走了半小时,估计再有一会儿就能回来:“喝水吗?”
明月摆摆手,他还是拎过来水瓶,没有多余的杯子,借用了云焕的。
他平时爱沏泡得酽酽的茶提神,却洗得很干净,一点茶垢也没有。蒋虎将里面的茶倒了,稍微一冲,杯子就洁净如新,看着就知道主人洗得有多勤。
她晚上吃了太多,喝不下,只拿两手捧在外面取暖。方才一路赶来的寒气渐渐散了,杯里的暖意蒸腾,熏得她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瞌睡虫醒了。
明月被人推醒的时候,睡得脖子都酸,她揉着眼睛,终于看清面前的人:“我怎么睡着了呀,几点了,云焕?”
云焕拨了衬衫看表,眉头紧紧拧着,说:“都快十二点了,你怎么过来了。衣服也不知道脱,你这样,一会儿出去容易着凉知道吗?”
明月还在刚刚睡醒的后遗症里,耳边嗡嗡嗡嗡听不清他到底说的什么,等到又在桌上趴了会,回过神:“我来给你送晚饭的。”
“晚饭?”已经午夜了,同志。她笨手笨脚把有她小半个人大的包裹抬上来,云焕搭把手,问:“你怎么来的,外面都要下雪了。”
“出租车,很方便的。”明月伸个懒腰:“来的时候就觉得要下,到现在也没下,应该下不下来,咱们这儿很难有一场正儿八经的雪。”
云焕问:“朵朵呢,又一个人在家?”
“不算,在我妈家呢,虽然她老人家喝多了,正不省人事中……”明月终于听出他话音里的不耐烦,忽然站起来,说:“你慢吃,我先走了。”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是不是来错了,不然他为什么摆出这样一张臭脸对着她。温柔呢,暖男呢,好脾气呢,都死到哪里去了?
还是他看出了她的心事,用这样的方法来拒绝她?
明月忽然心如死灰,低头就要离开,肩上却是一重,被人轻易带回去。云焕把她按回到座位上,声音已经柔和下来:“先把衣服脱了。”
哎哎?什么情况,进展得这么快?
明月也真是热了,一张脸熏得通红,额头上都出着汗。于是一边解大衣,一边看他将东西都取出来,小桌子上立时摆得满满。
他开始嘀咕起我都吃过了,惹得明月大为不满,思索着捅他胸还是捅他肚子的时候,他已经往嘴里塞了一个馄饨,然后频频点头说:“好吃。”
明月那颗暴戾的心得到了最大的安抚,她又拆了一个用保鲜袋装好的醋包,说:“没有汤,你就当饺子蘸这个吃吧。”
没多一会儿,保温壶里的馄饨下去大半,菜也吃得七七八八。明月又担心他吃撑了,毕竟是吃过一顿的人……等等,他这像是吃过一顿的人吗?
云焕这时问:“都是你做的?”对面人一点头,极自豪的。他笑:“手艺很好,你专门煮了给我送过来的?”
什么废话,不是专门为他,难道还是没事过来献爱心的?云焕刚刚想过,办公室里进来三两人,她弹簧似的跳进来,从袋子里掏出几个塑料盒散出去。
“都是我做的,你们分了吃吧,可能已经冷了,用微波炉叮一下就可以。”明月面色红润:“不客气不客气,你们很辛苦的,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嘛。”
“……”云焕觉得方才的话有些打脸。同事们聚到他旁边,撺掇着他介绍明月。他瞥了一眼正低头的小女人,将人都赶走:“都没事了是吧?”
办公室里喧闹过一阵,又安静下来,明月拿着一张纸巾乱擦桌子,说:“我该回去了,你慢慢吃,东西你等有空洗干净,带回家还给我就好……不洗也行。”
明月将方才脱下的大衣又穿上,拎上空落落的袋子就往外走。云焕在后面喊她,穿着同样空落落的白大褂,表情不明地看着她。
明月几分局促地摸了摸头发,说:“你继续吃吧,我得回家了。再晚一点,就真的没车了……今晚打车真的好贵啊。”
都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明月急匆匆地往外走,生怕有什么东西跟在身后一样,不敢回头,也不敢停步,进到电梯不得不转身,往外一看,过道里空空荡荡,哪有什么人呢。
她吐出口气,不知是叹息还是轻松,按下一楼。
高跟鞋的声音,在夜晚的医院很是刺耳,她几步并成一步跑出大楼,却发现别无一物、黑漆漆的天幕上忽的落下大雪。
真的下雪了。
一抬头,云焕就站在办公室的窗边静静向外看。背着光,又相距如此远,其实根本看不太清他的脸。
明月却觉得,此时此刻,他一定是在看她,而他一只手上夹着一支烟,明明暗暗地亮着红色一点。
明月忽然有一种冲动,很想再跟他说说话。掏出手机,他的短信居然已经先来一步:
明月撅着嘴:
云焕:
明月心想自己身壮如牛,才不会因为这么一点点寒气就生病,他短信又捷足先登:
明月抬头去看,手机屏幕的光微微照亮他的脸。
他正那样平静平和又平淡如初地注视着他,眼睛却不会骗人,那里面似乎有遮不住的东西,像夏日操场上停不下的热风。
明月就这么被钉在原地,四周画面迅速抽动,一切仿佛时间倒流,又回到那个被快门记录下的午后了。
☆、18.chapter 19
记忆里, 这座城市很少下雪,偶尔落下也伴随冷雨, 刚一到地面就化成水滴。这样大的雪是不常见的,她于是贪玩地仰面,用手和嘴去接雪花。
云焕下来的时候,看见一个矮子像蒙眼的驴一样,傻乎乎地在雪地里转圈圈。
不过明月自己心里倒挺美,一瞬间, 觉得特像电视剧里的女主, 场景唯美浪漫散发着罗曼蒂克的光彩,不远处还有位高大英俊的美男子静静注视她。
“你到底冷不冷,你要是不冷,就再等会儿,我现在上去拿件外套。”高大英俊的美男子如是说。
“……”明月膝盖一软, 差点被这煞风景的男人整摔了,连忙掸掸身上的雪跑上台阶, 埋怨:“你不会穿好衣服再下来?”
云焕脸上表情无多,话也说得简单,帮她把短发上的雪一点点掸去, 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