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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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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在寒风里。

走时着急,董小姐的长发就这么披着,又黑又直。已经长得很长,垂到腰上,若是顺到脸前,换个光线,立刻就能上演著名日式恐怖片。

当然如果再换个场景,也能上演著名日式爱情动作片。

云焕捏了捏突起的喉结,莫名有几分尴尬,他随手解下缠成一圈圈的围巾,抛到明月怀里,说:“喂,系上。”

明月冻得嘴唇发紫发肿,稍一疑惑地鼓起两腮,就像是撅起了嘴。她拿胳膊夹着围巾,语气里带着不耐烦:“用不着,再说我也没手啊!”

哪来那么多的气哦,河豚么你?云焕一弯身子,长臂就将她人连包一起摘了过去,他三两下把人包好,抓着她两肩塞在自己身前。

明月:“……”

后面有人抱怨:“怎么还带插队呢,我们辛辛苦苦排了半天容易吗,你说插一个就插一个,多一个人都少一个位子,你懂不懂?”

云焕解了围巾,脖子里正凉呢,头一歪看到后面,挑着眉:“你有意见?”

他人高马大,习惯了俯视别人,不想笑的时候压下唇角,也很有几分唬人的模样。后头方才还据理力争的男生一下就没了声,只能扁着嘴咕哝,什么人哦。

云焕这时却拍拍明月,说:“你好好在这儿站着。”随即,长腿迈开,带上她的包走到她先前的位置,缩着脖子等待门开。

当天明月帮李葵占位,在此之前,两人已经为这伟大的行动讨论过小半个月,又在经历过小半个月的爬不起床后,终于在本日迎来胜利的曙光。

云焕听她们如此无能,腹诽对面不是女人,于是男人地随口一句:“那以后我帮你们占位置,你们能赶在我有课前过来就行。”

李葵受宠若惊,大呼万岁,激动之中抓过云焕的手说:“我亲爱的达瓦里希,你真是全天下最好的人,我已经决定了,你还是我心中的第一大帅逼。”

难道还曾经不是过?云焕将手快速抽出来,不自觉地甩了一甩,转而看到明月正一瞬不瞬,直勾勾地盯住他。

她眉眼生得柔长,哪怕瞪大眼睛也仍旧是细媚的模样。又因为黑眼仁生得很大,并不风情,甚至常常透出点少女淡淡的娇嗔。

云焕被她看得背上发痒,无声地问:“怎么了?”她却将眼睛一耷,歪头枕在纤纤的指上,闷声将书翻过去一页。

云焕的占位生涯全新开启,舍友知道之后,纷纷骂他重色轻友:“让你帮一次忙,就像要了你命一样,人家小姑娘一句话,你还当圣旨了。”

不是圣旨,是懿旨,慈禧那老妖婆的话,说出来可比傀儡皇帝还管用。

云焕往他们床上各踹一脚,说:“少放屁,给你们占过那么多次,你们哪次来过?一觉醒来,图书馆都闭馆了。”

而且,云焕从来不白帮忙,明月跟李葵每早都给他带早饭。一杯豆浆是没跑的,剩下的每天换,花卷肉包烧麦饼,偶尔还有她们自己新买的零食。

只是好景不长,这对宿舍姐妹花开始得寸进尺地打起了其他主意。云焕不仅仅要给她们俩占位,还被赋予了替她们同宿舍另两个人占位的神圣使命。

那两人就远远不如明月和李葵这么好伺候,一会儿嫌位置挑得不安静,一会儿嫌头上顶着空调风太大。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细细碎碎说上一整天。

其中一个对云焕很是感兴趣,把原本一桌的明月赶到旁边去,自己坐到他旁边问东又问西。明月也没什么反应,跟陌生人拼桌乐得清静,一人埋头就是一整天。

好脾气的云焕也有忍不住的时候,他跟在去卫生间的明月身后,向她表明不再为她们占位的决定:“我怕再这么下去,你们一整个班的人都要我管。”

他们在三楼,明月背靠着木制的扶手,身后是洒进大片阳光的空洞。她乌漆漆的头发被照出一点浅浅的棕,瞳仁却仍旧黑得像盘久了的手串:“那就随你咯。”

语气散漫,举止轻佻,她不屑一顾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云焕,他抓着她胳膊问:“就知道帮人帮不出好,我替你跑了那么久的腿,还听不到你一句谢谢是吧?”

明月像是忽然很迷惘的:“云学长,你是为了我跑的腿吗?”

云焕一怔,将她胳膊一甩,半晌说:“算了,狗咬吕洞宾。”

明月却拦到他面前,说:“云学长,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得寸进尺的人。”

那你怎么还一步紧似一步,看我累得像只猴却无动于衷呢?

明月这时捋了捋长发,细软的发丝如雾般聚起,一股一股缠在他眼睛里。

明月朝他笑了笑,嘴角却分明是讽刺:“或许我们都该诚实点,你说是吗?”

肩上忽地被人一拍,同事声音响在耳边:“想什么呢,眼睛都直了,是不是太累了,今晚听说你有特别节目哦!”

云焕回到现实,抬手捏了捏僵硬的颈椎,说:“别提了。”

“是人长得不好看,还是举止太粗鲁。不至于啊,我听说你师父很有眼光,又是一向往来无白丁,手里拿出来的都是上得了台面的。”

云焕仍旧是说:“别提了。”

同事问:“是不是还是旧情难忘,惦记你上一个?”

云焕笑:“没有的事,都过去多久了。”

“有两年了吧,都两年了啊,想想时间怎么过得那么快呢。说句实话,那时候的你可太吓人了,整天黑着个脸,独来独往的。我们根本连话都不敢跟你说一句,又怕你强`上手术台让病人遭殃,所有人都被提醒多看着你点。”

忆起那段往事,还真是让人赧颜,云焕说:“真的都过去了,大丈夫何患无妻,没必要为在一个不适合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哎,这就对了。”

同事八卦过一场,又要出去,云焕喊住他问:“干什么去?”

“查房啊,老大,你是我们头当然不用受这份罪了,我们这些可怜的住院可要全天候注意患者动态的。”

云焕说:“算了吧,你们大半夜喊我过来帮忙抢救的事还少了吗,那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是你们领导?你先等一会儿,我还有事问你。”

“行啊,嘛事儿?”

“租房的事!”

两个人不过刚刚说了几句,就有护士过来喊云焕,某床病人情况危急,另一个值班的住院医师搞不定。

云焕二话不说放下手里的饼干和豆浆,跟着同事前后脚跑出去。

这一抢救就是忙到凌晨,云焕坐下来刚刚喘过两口气,紧接着又有新的状况。等熬到下了夜班,写过病程,还得回办公室坐着熬到正午。

等终于腾出时间,又跟同事问过租房的事情,云焕一翻桌上的日历,一晃数天,今日居然已是小年。

他点了一支烟,走去窗前,押了一道风口。明月的号码存在联络人里多日,是他闲时从李葵那要来的。

李葵对他和明月很是挂心,等来他要联系方式后就更加激动,时不时就来敲打一下:“你一定要对明月好哦。”

她对云焕跟明月的关系一直过分敏感,念书那会儿就甘当他们俩的红娘。云焕跟明月在图书馆谈崩那次,也是她站出来做调停。

李葵苦口婆心地跟他说:“你们到底怎么啦,之前不是好好的嘛。明月对你可好了,你知不知道,每天的早饭都是她给你买的。”

云焕当时一怔:“你们不是说一半一半吗?”

李葵说:“才不呢,那是明月要我那么说的,因为怕你拒绝呀,就撒了一个小谎咯。其实都是她的钱,你说她多节省的一个人啊,却特别舍得给你买好的。怕你等急了会饿,她就翘了早操去给你买,为这事,纪检组长记了她几回了。”

云焕夹着烟的一只手搁在窗框上,拇指时不时就掸一下烟屁`股。另一只手按了她的号码,几声忙音过去,她声音清冽地问:“喂?哪位?”

云焕清了清嗓子,说:“是我。”

她稍顿了会儿,问:“是云焕吧?”朵朵的声音随即入画,她兴奋地哼哼唧唧着:“给我,给我!”

云焕想到那个双马尾的小家伙,嘴角不由噙笑,问:“好久不联系你了,最近忙得晕头转向。没什么事,就想问问你,房子租到没有?”

明月在跟朵朵做商量,轻声:“等一下,我在和云焕叔叔说话,你等一下!”朵朵还是不依不饶的:“给我,给我!明月最讨厌了!”

明月提高几分音量,向着话筒道:“还没呢,年底了,真的不好租啊。”

云焕说:“我这儿倒是帮你问到了,钥匙也拿了过来。就是不知道你今天有没有空,我一会休息,下班路上正好带你去转转。如果你觉得可以,能立刻拎包入住。”

明月犹豫:“今天是不行的,起码现在不行,我陪着朵朵在外面买衣服呢。”

云焕手头的烟烧得太短,几乎烫到手指。他只好朝外甩了,拧眉看了看熏黄的指头,说:“那算了,下次再约吧,或者我告诉你地址,你有空自己来就行。”

明月连连道谢,又顿过几秒。就在云焕在想是不是该挂电话的时候,听到她问:“你要不要过来跟我们一起逛逛?”

☆、12.chapter 12

一听说云焕要来,朵朵连忙放下手里方才跟明月磨了半天也没要来的果冻珊瑚小包,抓着她大衣就迫不及待地往商厦门口跑。

明月被带得往前一冲,被迫跟在小女孩后头,一路上向她不止解释过一次:“云焕路上还有好一会儿呢,而且他不一定走那个门的呀!”

朵朵就跟没听见似的,埋头跑。

小孩子的心理非常简单,看得到就是全世界,看不到的就不存在,只要等待总会有花开,如果现在跑了那就再见不到人了。

况且在云焕的问题上,明月一向态度不明,朵朵对此困恼许久,总觉得她会是堵在自己跟云焕亲亲热热道路上的唯一一座大山。

朵朵于是执意要堵在商场门口,又心疼自己两腿茁壮的小腿,找了个大理石球爬上去坐,抱着两手默默地等人。

明月对女儿的固执没有一点办法,她很会将自己包裹起来装进一个隔音的大球,想不听大人的话就不听,本事牛得她这个大人甘拜下风。

她只好在一边跟云焕发短信:

云焕恐怕已经骑上车子,过了一会儿才回过来:

明月嘴一扁,瞪了眼一边的朵朵,腹诽我也想在商场里,吹着暖气吃冰棍呀,可这不是有你的忠实迷妹嘛。

于是没好气的:

云焕又是过了会才回过来:

明月一听这玩意更不高兴,抱怨:

云焕无奈至极:

明月仍旧是气呼呼地将手机收起来,等在风口里吹过十分钟,嘴唇冻得上下打颤,脑子忽地跟着清醒过来,耳边瞬时响起轰隆隆的一片雷。

她将手机掏出来,重新看了一遍方才的对话,耳边那片雷炸得更响。方才火冒三丈没注意分寸,此刻回看起来怎么就这么……这么娇嗔呢?

云焕恐怕也是昏了头,对她的无理取闹无限退让,还有这句“乖啊”是什么意思,把发信人当成是不听话的小朵朵了吧?

数九寒天,坠进冰窟的明月冻成一根实了心的大萝卜。

一张老脸却越来越红,越来越烫,热气腾腾地烧出火来。

云焕说是三十分钟到,实则二十分钟就赶了过来。广场上轰轰隆隆,开进拖拉机似的沸反盈天,众人的一片唾弃里,是他骑着车子翩翩潇洒的英俊身影。

明月远远就看到他,穿着休闲裤的长腿往下一放,稳稳撑地,脱下的头盔随意挂在车头,跟朵朵的粉色小号碰在一起。

寒风里,他一张脸白得耀眼,眉目却清晰深邃。来的路上臭美地一拨刘海,线条流畅的发际线下,额头生得饱满阔达。

旁边,已经有借着自拍的姑娘偷偷向着云焕按下快门。

明月咬了咬唇,心想世界是不公平的,长得好看的人,就连发际线也是好看的。时光又对他如此眷恋,她已经开始长斑了,他却还像二十岁出头的男孩。

她从没见过比他还英俊的男人,万水千山踏遍,他总是特别的那一个。

朵朵也看见了云焕,短腿在石头上一蹬,几乎是滚落到地上。来不及拍一拍屁股,张着小手,炮`弹发射似的赶去拥抱云焕。

他很默契地蹲下`身,在她撞上来前,一把捞住她小腰,抱着转了一大圈,跟她咯咯笑着搂在一起,然后听见她在耳边说:“六天零十八个小时。”

云焕一怔,问:“朵朵在说什么?”小姑娘已经羞答答地把脸埋进他胸前,马尾蹭得他下巴一阵痒:“我已经这么久没找朵朵玩了是不是,真对不起。”

明月跟前几次比,明显穿得暖和了许多,一件短款修身的羽绒,一件阔腿的羊毛长裤,短发吹得很蓬松,风一过来,细碎的刘海挡住眼睛。

云焕看见她踩着一双黑色的尖头皮靴朝他走过来,然后声音不大地说:“骑这么快过来干嘛,反正都是等了。”

前后不一,也不知道里外是不是如一,他将大衣口袋里的保温杯拿出来塞进她怀里,盯着她发紫的嘴唇道:“不是喊冷吗?”

三个人找了一家快餐店坐角落。朵朵是有了云焕万事足,半边身子趴桌上,两手撑着脑袋,全程打量她这位久不见面的好朋友。

明月则开了保温杯小口小口地喝豆浆,没过一会儿,等瓶里液体去了大半,她体温上升,这才开动重新复活的脑子想:这算不算是间接接吻?

云焕像是一眼就看穿她心思,说:“杯子我新买来不久,你是用它的头一个。放心喝吧,一点都不脏,不会死。”

明月朝他翻了个眼,说:“笑话真冷。”

云焕摸一摸朵朵嘟嘟的脸,又刮了刮她挺直的小鼻子,问:“买到新衣服了吗?快点拿给我看看,不好看的话,我们一会再买。”

朵朵像是得了什么圣旨,激动地将明月身边的袋子拽过去,一件一件都翻出来给他看,有贴身穿的小花袄,有剪裁优良的短披风,打底裤上缀着花,粉嫩嫩。

一不小心,几条便利店里买的简装小内裤掉下来,朵朵一下红了脸,趴在台上死死用身体护住。等将东西一一拨回袋子,这才碰一碰云焕手,笑得很是讨好。

陪一个大女人和一个小女人逛街,这是一个十分新奇的体验。

男人永远是女人最好的随从,云焕以前当然也陪两任女友压过马路走过大街小巷。只是那时对此事毫无兴趣,往往一手拎包一手抓着塞满专业书的kindle,看见有座的地方就挪不动脚。

今天却是天翻地覆的改变,帮忙拎着东西在后压阵的时候,对商场里琳琅满目的货品倍感好奇。这件衣服朵朵穿了应该漂亮,那条裙子很衬朵朵肤色,路过饰品小车,他抓着发卡也要看一看。

售货员来问先生喜欢吗,他一抬头正对镜子,居然看到自己嘴角挂着笑。

手上忽地被拽了拽,云焕低头,朵朵仰面,一边拨着吹到脸上的杂发,一边向他指了指旁边打着铃开过的室内小火车。

云焕一把将她抱起来,问:“朵朵是不是想坐那个?”

朵朵很使劲地点着头,又去拉一边看呆眼的明月,眼神示意表明自己需求后,却遭到了不解风情董小姐的沉重打击:“我不想哎,好无聊哦。”

云焕带着这对别扭的小姐去买票的时候,明月仍旧不肯赏光。一边卖票的都看着着急,说:“一家三口出来,就是要玩到一起嘛,小朋友都不高兴了。”

什么一家三口,我们跟他不熟的。明月心中腹诽,只是有口难辩,仍旧是不愿从命地站着,直到那卖票的又向云焕说:“看来太太今天有小情绪了。”

云焕笑中带着点尴尬,又觉得没必要跟外人过分解释,掏钱买了家庭票,帮明月做决定。幸好她没再说什么,小火车门开的时候,她腰往下一弯就钻上去。

车里多是全家出动,有孩子的地方就有吵闹和欢笑。每一节车厢都是闹哄哄的,唯独云焕这边是演的一幕哑剧。

与说话和行动相比,朵朵更喜欢用眼睛来与世界交流,全程保持着智者的沉默,只在看见之前中意的珊瑚包时探出腰去,脸色精彩纷呈的表达内心的喜悦。

然而这股难得的激动,在遇见明月漠然的脸时遇到致命的阻碍。平时总是叽叽喳喳不停的明月一旦深沉,便生出一股摧枯拉朽的神奇力量。

朵朵没再做最后的挣扎,小腿往地上一蹬,整个人倚进云焕的怀里,老成持重地叹出一口气来,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啊。

云焕这时却生出一种莫名的感想:他是不是在哪得罪到董小姐了?

这一论点在随后得到又一次验证,云焕预备开车带她们的时候,却被明月明确拒绝。她两手搭在朵朵头顶,说:“告诉我地址,我们打车过去。”

朵朵很反感地推了推她手,明月弯腰在她耳边念道:“天太冷了。”

冷吗?因为暖空气的到来,前一天刚下过一场雨,今天出了太阳,晒在身上是热烘烘的。何况就算再怎么冷,也比不过状况百出的前几次吧?

云焕还是给她们拦了车,一手搭在出租车顶上,看两位小姐都安全坐进去后,他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问:“一瓶豆浆都喂不暖你吗?”

他那双桃花眼里噙着笑,因为个子过分的高,需要往下弯很大的弧度才看进车里。围巾便很自然地垂下,落在枯叶扫过的地面。

明月心突然砰砰跳,她探身出去伸手将那围巾拿起来,搭去他肩上,垂着眼睛看着他大衣下摆道:“一会见。”

确实是一会见,公寓交通便利,离此处最繁华的商圈只有十分钟车程。云焕单枪匹马不必忍受堵车之苦,赶在她们到达之前就站在门外等。

恰好遇见这户邻居出来扔垃圾,同是一个医院的同事,见到他,笑着问云医生怎么今天又有空上来:“最近老能看见你在这儿转。”

他指指房门,说:“帮朋友租房子的,今天带了她来看。”

“那这位朋友可真有面子,能请得动云医生来帮忙。平时你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为这屋子跑来几回了吧,从没见你为谁这么兴师动众过。”

云焕干巴巴地笑,玩笑道:“你这是怪我没有人情味了。”

邻居一脸的讳莫如深,嘴上给他留面子:“哪儿的话!”

电梯下去一座,又上来一座,门嚯的开启时,有两种不同的脚步声传来。朵朵跑得飞快,见到他,笑着一头扎在他腿上。

他弯腰扶住这个淘气包,将身后门打开,向着视线游离的明月道:“就这里,看看你们喜不喜欢,不行再找下一家,房子还是很多的。”

这一间是典型的单人公寓,户型规整,四四方方。拿脚丈量一圈,至多五六十平米,但因为没有各种墙做隔断,一眼望去,让人觉得空间非常大。

公寓处在东北角,两面幕墙直对外面的景观,光线自然好得没话说。明月特别喜欢围在那墙边的一圈矮柜,摆上长毛毯、小桌和靠枕,码一天字也没问题。

朵朵显然也很喜欢这儿,脱了鞋子爬到大床上一阵乱蹦。暖金色的光线里,细小的灰尘挥翅,打着旋地升腾起来。

明月向云焕咨询月租,心里一早做好建设,想这里如此便利,装潢又如此漂亮,尽管面积不大,也该有个令人咂舌的好价钱。

云焕却说了一个中不庸的数字给她,明月好奇:“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我妈妈那边租一套,才差不多是这个价。”

云焕说:“这里离我们医院近,所以很多同事都在这儿租房子。医院跟这边开发商有过协议,我们拿的都是内部价。这房子本来是我一个同事在租,他准备结婚搬出去了,这才轮到你。”

明月一直不说话,拧着眉头在房子里又走过几圈。云焕跟在她身后,问:“觉得不满意吗,是不是有点太小了……其实你们只有两个人住的话,也还好。”

明月摆手说:“不是,是太便宜了。”

云焕觉得不太懂,笑道:“这世上还有人嫌便宜?”他抱起跳得满头大汗的朵朵,寻求救兵地问是不是,朵朵很给面子地拼命点着头。

明月又是笑,又是愁,眼巴巴看着那圈矮柜道:“我就是在担心,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会不会让你们违反纪律?”

云焕说:“那不是你该考虑的事,你只要告诉我这房子行不行。”

明月咬咬唇:“唔……这房子很好,我是非常满意的——”

云焕打断她:“那就行了,剩下的事情我来解决。人情也不用你还,你就准备好房租,按时交纳给房东就行。”

明月站着思考了一会儿,实在是舍不得这屋里的阳光和那排矮柜,再一想丽丽姐整日整夜嫌弃的眼神,只好选择为现实里的五斗米折腰。

“那麻烦你了。”她说,一双眼睛看着他,清澈又明亮。

云焕不由想起他们在图书馆里争论的那一次,她身后也是这般光芒万丈,发缘闪着棕色颗粒的光,明明心虚却还勉力支撑。

“云学长,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得寸进尺的人。”

“或许我们都该诚实点,你说是吗?”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你要我诚实什么?你的话我可真是听不懂。”

☆、13.chapter 13

有了云焕的帮忙,明月的房子租下得十分顺利。找个时间与房东签订合同,拿到钥匙,等于是一只脚跨进了她的新家。

云焕后来来过一次电话,要她搬家的时候告诉他一声,他可以抽空过来帮忙。明月先敷衍地应声,挂断后再想有空回个短信拒绝。

没想到过不久他短信先来一步,说工作忽然繁忙,抽不出空来参与。明月看着他先后不一致的话语,松口气,又有些失落。

明月行李不多,一大半都是朵朵的东西,她连搬家公司都不用,只喊了一辆出租车,只运一趟就把所有东西都弄了过去。

整理的时候,丽丽姐正好在家,一对母女因为上次晚上闹出的不愉快,这些天里一直维持着心照不宣的冷战。

丽丽姐怪明月不懂体谅父母心,不肯相亲也就算了,让她在朋友面前丢尽老脸。以后再想给她安排可就难了,全医院谁不知道她女儿是单亲妈妈!

明月也有自己埋怨的道理,丽丽姐对朵朵的态度一再激怒她,她看自己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这样搬出家去总妨碍不到她了吧。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隔空打精神战。丽丽姐最后实在憋不住,坐在沙发上一边描口红一边抱怨:“以前在国外也就算了,现在回到国内,过年也还不在家过。”

母女之间没有隔夜仇,明月尽管从小寄宿,在丽丽姐身边呆得不多,可有血缘这种玄妙的东西在,两人之间就像是绑了一根无形的线,总离不了太远。

现在听她服软,做女儿的也不好再不给面子,跑过去给她揉肩膀,说:“怎么不在家过,那边就是睡觉的,以后还要多多过来骚扰你。”

丽丽姐先前绷得紧紧的一张脸终于忍不住笑,她拿一只皱着皮的手拍了拍女儿,说:“一边去,别影响我涂口红。”

“您还涂什么口红啊,素颜出去都美死一条街的人。”

“去去去,真不会说话,当你老妈是阎王爷吧?”

一直在旁边吃零食的朵朵这时放下手里的东西,小腿一撒开,笑着跑过来,也要给丽丽姐孝顺地揉肩。丽丽姐躲得更远:“乌龟爪子呀!都是油哇!”

三个人闹了一会,丽丽姐最终还是摆出大家长的姿态,倚在沙发里很有权威地说:“搬就搬吧,你也是成年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怎么样最舒服。”

“谢丽丽姐理解。”

“不过说好了啊,这是你要搬的,我这个当妈的可没赶你走。别马上过年,你叔你婶问起来,你就开始口无遮拦说胡话了。”

“放心吧,那不能够啊。”

“以后你有什么事还是可以找我帮忙,你妈虽然工作是繁忙了一点,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太好,但为了你跟朵朵,这点小苦还是吃得来的。”

明月心里暗自好笑,故意用话激她:“那正好,年后我要找个固定点的班上上,之后接送朵朵的事就麻烦你了。”

“……”丽丽姐默了好几秒,拎上挂一边的包,说:“那什么,我还有点事要出去,你先忙。有什么话咱们以后有空再商量,你那么着急干嘛。”

她撑着门框穿高跟鞋,絮絮地老生常谈:“唉,想你爸爸在的时候,家里什么事都不要我做,回来干干净净还有饭吃。跟他出门,他都背我上下楼,一点苦都不肯让我吃——”她瞥一眼身后的明月:“哪像现在哦。”

人都有眷恋过往的那一面,活得光鲜亮丽的丽丽姐也不例外。

可惜爸爸不在了,明月想,不然也许她也可以学得笨拙一点。

像真正的公主那样。

做不成公主的董家母女只好做强人,瘦瘦弱弱的两个人一连花了好几天,这才将一整个家整理得温馨怡人。

朵朵除了布置自己的小窝外,还多一项挠头的新工作。明月时常看见她坐在窗子边,等一位久不出现的心上人般等着云焕。

明月每每看见她小小寂寥的背影就觉得五味杂陈,她还没想好如何将这段奇妙关系告诉给云焕,也告诉给朵朵。

朵朵或许猜出了谜底,可她真的知道“爸爸”一词的涵义吗?云焕她就更捉摸不透,他是否觉察出什么,又在等待着什么。

千丝万缕,明月还没彻底地想好,就在廿九这天遇见了云焕。

她赶在过年关店潮前,在家装店里挑了一个豆包懒人沙发,对方已不肯送货上门,她便一个人历经千辛万苦唐僧取经般地自个请回来。

搬成二傻子的时候,明月在电梯里遇见给他留门的云焕。他顺利接过取经的重担,抱着往外走的时候,大约一时低估了这玩意儿的重量,弓着腰顿了好一会。

明月在外控制着电梯门,疑惑:“云焕?”

他连忙应一声,这才将手卡进瓦楞板的凹槽里,将硕大的箱子运出来。电梯离家门不过十步路,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居然已是满头的汗。

明月又忧心忡忡地看了他一眼,他正一脸无谓地回看过来,语气轻松地说:“朵朵一个人在家里?”

明月点头:“出去的时候,她正好睡觉了。”

开门进去,朵朵已然醒了,一个人闷闷不乐地撑头坐在床上思考人生。

她原本已经打算好要对明月一声不响离开的现实做无情的控诉,却在看到门口高大的人影时,将那些少女的小心事抛之脑后。

朵朵翻身下床,赤脚踩得地板“咚咚”响,靠近云焕的时候,身轻好似云中燕地飞跨一跃——又一头抱在他的大腿上。

“……”云焕捞着她腰,将她抱怀里,无奈地说:“下次我们俩,一定要好好探讨一下这个拥抱的姿势。”

明月盯着两人看了会,方才转身去给云焕准备热茶。回来的时候,他跟朵朵已经拆了纸箱,小丫头对家里的新成员非常满意,推来推去玩得不亦乐乎。

云焕成了失宠的那一个,随性地坐在那排矮柜上,长臂搁在曲起的膝盖上。他一张脸过分的白,眼底却有乌青,阳光之下分外明显。

明月将托盘放在矮柜上,两人分隔而坐,她问:“你是有多久没睡觉了,黑眼圈跟熊猫一样,这几天一直都在忙吗?”

云焕自托盘上端起天青色的茶碗,呷了一口,满口乌龙的醇香:“还好吧,有零零碎碎睡过几小时。医院接了几个重症的病人,状况一直有反复。”

一连几天加起来,却只睡过几小时,这个人是怎么能用如此轻松的口吻,描述这么残忍的一件事的?明月说:“全医院就你一个人?”

他笑一笑:“不是啊,只不过年底了,有几个家远的请假回去了。现在医院人手紧,病人又不会因为过节不生病,留下的肯定是要顶上的。”

明月扁扁嘴,说:“那也不能把人当牲口……我是说当超人来用。而且你不也不是本地人,你过节就不用回去吗?”

云焕说:“大家的假期都有计划,也不是想请就请的。科室有好几个七八年都没回过老家了,我们这些还算近的肯定要让他们。我父母他们近年在这儿都置办了房子,以后见面的机会很多。”

云焕不常提到自己家庭,明月只知道他父母早年离异,又各自重组过家庭。云焕跟他们的关系算不上生疏,但也一直没那么热络。明月听他提及此类**,便点到即止,自己也端了杯茶来喝。

朵朵正跟豆包大打八百回合,现在翻身一扑,反而被沙发压到地上。她哼唧几声,半边身子陷进去,两条小腿使劲摆动。

云焕想为她解围,被明月拦住去路:“你别管她,她做事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玩的时候也是一样。”

云焕才又坐回来,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神情,两只手搓了又搓,过了会才问:“关于朵朵,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明月一怔,在想还是来了吗,正徘徊在坦白和迂回的漩涡之中,却听见他压低声音问:“朵朵……是不是有自闭倾向?”

明月屏息凝视,他开口一瞬几乎打翻手里的茶碗,听到问题后尽管急松一口气,心还是如上紧发条后的钟摆,咔哒咔哒走得飞快。

她将茶碗放回托盘,反让一双手不知该摆何处。明月掐了一掐手心,最后两手撑在矮柜上,又不自主地踮了一踮脚。

“朵朵她是……as,听说过吗?”

“艾斯伯格症候群?”尽管一早有所预判,听到的时候,云焕心里仍旧是坠坠的:“这种症候群确实是在自闭症谱系上的,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明月说:“大概是在她两岁半的时候,在此之前,朵朵一直是个聪明活泼的孩子。没到一周岁就能说话,特别爱冲人笑。后来忽然有一天,她习惯一个人呆着,对外界发生的事充耳不闻。”

“那段时间应该很难吧?”

“觉得很困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带她去看很多医生,都说无法治愈,只能后天引导。有一段时间我很自暴自弃,觉得被上天戏弄,怎么可以和我开这么大的玩笑。我试图当她不存在,可每每看到她坐在地上小小的身影,又于心不忍。”

明月稍稍侧过身子,仰面沐浴在室外温暖的阳光里。她表情平静恬淡,透着光的眼仁里却盛着几分落寞。

云焕握了握手,轻轻搭在她瘦弱的肩头。明月摇摇头说:“我没事。后来我把朵朵送去了专门的培育机构,有过那几年的引导她已经好了很多。不过……”

云焕一挑眉:“什么?”

“回来之后,我一直没能找到针对这方面的专门机构,所以朵朵只能在培智学校上托班。老师很喜欢她,说只要能配合她的习惯,她就会乖乖待上一天。”

明月忽地看向他,不再维持方才刻意的沉稳,语调起伏道:“我当然知道那样能让她乖,可我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乖的孩子。我想有人能科学地引导她,让她能越来越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你懂吗?”

云焕紧了紧按在她肩头的手,试图安慰她:“我能理解,当然能理解。这事我会帮你留意起来,我有同学就是研究这方面的,向他寻求一点帮助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朵朵这样的孩子,需要父母更多的呵护,你一个女人带她太累了。”

明月已经安放的神经忽然一下提起来,隐约之中觉得那跳跃的心脏有被击中的可能。紧张里微张着嘴巴,怔怔看他,这会总算和她猜得差不多,云焕盯着她眼睛道:“朵朵的爸爸呢?”

☆、14.chapter 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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