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雨从浴室出来,看他立在那一脸没见过市面的丧气样子,低声解释,“乡村民宿都是这样的。”
钟南月没反应过来,看着颜雨失神地问,“啊?”
颜雨眉毛发梢沾着水汽,乱乱的,看上去有种野生的张扬感,双眼湿漉漉的,鼻尖和嘴唇透着水润的光,嫩的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倒是穿好了衣服,可颌角的水珠沿着脖颈滑入锁骨深处的视觉冲击力并不比直接裸上身小。
场子不对,色诱术得不到施展,自己倒是被诱得热血沸腾。
钟南月咽了咽,哑哑地问颜雨,“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不是在嫌弃环境差么。”颜雨问他,“行李呢?”
“行李……”行李在高兴那个坑逼那里!
“你说我这会儿给他发消息,等他找对路给我送过来会不会天都已经亮了?”钟南月问。
“你自己去取吧,”颜雨交待他,“出大院左转走到头就是助理宿舍。”
“我怕黑……”钟南月说,“你陪我去吧颜先生。”
出门就喊冷,抓他给自己挡风,再来个星海下的深情对视什么的,不信还撩不到,啧。
他盘算的很好,但是话刚说完门就被敲响了。
高兴洗完澡才发现钟先生的行李还在自己这边,忙给他送过来,立在门外怯懦地说,“抱歉先生……”
“晚上你倒是不迷路了?”钟南月咬牙切齿地问。
“晚上看不清路我就比较有方向感的先生。”高兴解释道。
“哦,我该夸你天赋异禀么?”
颜雨取了行李推给钟南月,看高兴还湿着头发,没再让他俩多说,“快回去吧,海边夜晚很凉。”
钟南月闻言也看了看水淋淋的高兴,语气虽然不爽,但也难得没再继续发脾气,牙缝里挤着字儿说,“我刚到房间,没耽搁什么,不用抱歉。”
高兴一步三退地走了。
海边昼夜温差很大,风灌进来,凉飕飕的,完全不像是夏季该有的感觉。
钟南月回头看颜雨,发现他鼻尖微红,脸色却是青白的,忙关了门,“冷么?”
颜雨避开了视线,说不冷。
钟南月打开自己的行李之后就定住了。
憋到脸通红,还是无从下手,无奈地扯了下颜雨,“那个……你……”
颜雨立在床边低头在翻手里的资料,很厚一沓,认真地在整理,被扯了衣服才抬眼看他,发现钟南月一脸难为情的样子,压了压眉,“嗯?”
钟南月躲开目光,抠着墙皮说,“你会不会换床单……”
颜雨又是叹气,搁下了手中的剧本资料和人物外传接过钟南月小朋友怀里抱着的那坨布料。
“从小都是阿姨换的,我不知道怎么弄,”钟南月感觉好丢脸,小声解释,“给你添麻烦了颜先生。”
阿姨给他准备的床品是整件的,连同他惯用的被褥枕头都抽真空装了行李,并不需要怎么倒腾,分好品找到正反铺平就好,颜雨低声说,“不麻烦,去洗澡吧。”
钟南月立在颜雨身后看了会儿,发现颜雨完全不想跟他说话,悲哀地低了低头,取了洗漱用品进了浴室。
药品被他藏起来搁在了镜柜顶上,他不想让颜雨知道自己精神状态依然差劲,不想害颜雨担心,也不想他看穿自己依然是那样没用的人。
他洗澡超级无敌精细,阿姨给他把洗漱用品分了单日份标注了日期,每日几十支贴签小瓶放在一个塑封袋里,很好区分。
花洒水温一开始很高,到后来渐渐凉下来,最后完全成了冷水。
少爷洁癖,一边掰花洒一边坚持着把自己冲干净了,气得披了浴巾出来跳到了空着的那张床上,顾不上什么色诱不色诱,把自己裹起来打着哆嗦一脸怂样地跟颜雨抱怨,“那个淋浴是坏的啊!”
颜雨靠在床头看剧本,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低声说,“不是坏的。”
“是坏的!怎么调都不出热水。”钟南月坚持。
钟南月有生之年从未走出过他的金銮殿,体会过的苦乐尽是些豪门恩怨。
服药都是小喜定时定点分好给他,他只管往嘴里送。
一晚几十万房费的水晶湖郡心情不爽包下整层来耍酒疯,市中心寸土寸金的楼盘只因为不喜欢吵闹就盘下了整栋,自己的办公区占据整层。
旁人不高兴了借酒买醉,少爷不高兴了去拍卖会抄底,大把藏品拍下来丢去仓库做垃圾,此生懒得再看第二眼。
这样的生长环境,对平民生活自然是一无所知,压抑是真压抑,娇贵也是真娇贵。
“就是坏的。”他哪遭过这种罪,给委屈坏了,颜雨不理他,他就自顾自复读机似的嘟囔,“就是坏的,就是坏的,不出热水,左右都不出,是坏的……”
颜雨呼气,搁下台词本,“你这样子住宿是要挨揍的知道吗?”
“热水器是坏的。”少爷魔怔了。
“……”颜雨翻了个白眼,无语到极点地跟他解释,“恒温的那种太费电,普通人家用的这种都是现用现烧热水,洗太久水温会降的,听明白了吗?”
钟南月经历狭窄,信息处理能力却很强。
他想起刚打开花洒时那烫死人的水温和颜雨洗完澡青白的脸色,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所以你刚刚是冲了个凉水澡?”
颜雨低声念着台词,随口答他,“没有。”
“干嘛这样呢,”钟南月对他的逞强已经习惯了,揪着被角心疼地嘀咕,“你把热水用掉,提醒我等等再洗就好了啊……”
“看台本了吗?”
“啊?”
“明早五点就要起床,你打算洗到几点?”
“颜雨。”钟南月莫名其妙地喊。
“在,说。”
“想亲你。”钟南月说。
颜雨抬手把灯关了,“睡觉。”
钟南月满脑子黄色废料,睡不着,小幅度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颜雨闭眼听着对面床上窸窸窣窣的动静,浅浅地叹了口气。
就这么小小的动静被钟南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很兴奋地坐起来,“你没睡啊?”
颜雨淡淡地“嗯”了声。
钟南月心酸起来。
同床共枕的那些日子里,颜雨总是哄他入睡后自己再睡,养成了习惯,哪怕他一动不动,只要精神醒着,颜雨就会随着他失眠。
在他没作死地把颜雨弄丢之前,每次失眠的夜里,颜雨都会哄他,拥着他问一些有的没的问题,一点点耗去精力,带他入眠。
他不知道颜雨是不是还保留着这样的习惯,可他是真的好喜欢这样细入骨髓的温暖。
“那要不要聊天?”钟南月问。
“不要。”
“那我说你会听吗?”他不死心地追问。
“……”颜雨沉默了会儿,哑声说,“会听。”
钟南月就笑,笑了会儿,他说,“其实那天是我先去找你的。”
“哪天?”颜雨问。
“你从上档综艺出来,参加新闻发布会那天。”钟南月解释,“我先到的,新闻发布会的时候我就在了,等了好久,你助理不让我进去。然后季……”他跟颜雨解释,“没有监控的,我关了,放心。那谁来了,我看他趾高气昂地进了你的休息室,不敢跟他争,怕你向着他,那样我会崩溃的。”
颜雨看了看他,打断了他的话,“既然是想起来会不好受的人,干嘛还要一直提。”
“是不好受,你听我说完嘛,不要总是打断我。”
颜雨就如他所愿一声不再吭,安静地听他啰嗦。
“他很刻意地留了门,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他望向颜雨,适应了黑暗,可以看清他侧颜俊美的轮廓,“又气又心疼,什么都顾不上了,一定要找你把话说清楚。”
“你肯定会觉得,我都不认识他,就凭几个网络视频和两次见面就能确定他是什么样的人?”
“是因为我经历过啊。”钟南月浅声说,“我曾经被人那样pua过,觉得能得到一个人的好就该感恩戴德,不配奢想别的。经历过,所以会很敏感。”
“他肯定不会承认的,但至少在这个问题上,相信我的判断好吗?”钟南月说,“受害者比施暴者更有资格定义什么是罪恶。”
“精神控制你的人,”颜雨没有答复他相不相信的问题,越过自己的事情问他,“是江先生吗?”
钟南月诧异地看他,“怎么改称呼了?”
“大概是因为他的下场很惨吧,”颜雨说,“就不想再计较了。”
“是你做的吗?”颜雨问他,“江先生婚变的事情。”
钟南月没跟颜雨说过自己找江秋见算账的事。
不是忘了,是他不想拿这件事作为搏回颜雨心意的筹码。
在他眼里这是该做的事情,做了心安就好,不值得拿出来炫耀。
可颜雨这么问了,他也知道不可以说谎,要如实回答。
“不是我,”钟南月说,“我下了套,是祥纳和钟铝铭合力整垮了他。”
“下套做什么。”颜雨问。
“他买通了剧组,我以为你是为你初恋找我要的那部戏,心慌起来,去探班。然后……”
“你在听吗颜先生。”
颜雨“嗯”了声,钟南月才接下去,“然后就听人说你跟你那位初恋女友在片场工费恋爱,住一起的。”
“真做了片场夫妻的话,剧组工作人员反而是不敢嚼舌根的钟先生。”颜雨迟来地解释了下。
“我当时听完心都碎了,哪还顾得上分析这些。”钟南月浅声替自己辩解。
“并不是多无解的手段,”颜雨说,“看来你的江先生很了解你,知道你一定不会直接问我。”
钟南月无言以答,任话题沉默下去。
“他找过我。”暗夜里,颜雨再次开口。
“……我知道,”钟南月低声说,“杜萧后来告诉我了。”
“他应该是真的很爱你,我看得出来,那种想把占据着你的心的人置于死地的阴暗思想,我曾经也有过。”颜雨平静地问他,“他爱你,你也眷恋他,既然费尽心思折腾到他离婚了,为什么不去找他反倒要来纠缠我。”
钟南月安静了好久,翻身面朝着墙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你现在已经可以冷静地帮我给别人牵线了吗。”
“明明颁奖典礼的时候,你还说看不得我跟别人好。”
“他不是别人吧。”颜雨说,“他是你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清除了和他之间的阻碍,却还要耗在我这个影子这里。”
“他背叛过我啊,”钟南月说,“你怎么忍心说这么残忍的话。”
“但你从没舍得计较过不是吗。”颜雨问他,“你一直帮他找借口,你从来都理解他的不得已,你觉得是自己的处境逼走了他,你不恨他,眷恋到找替代品聊作抚慰的地步,费尽心机逼他离了婚。这样真心相对的感情一辈子大约也只会有一次,何必计较那么多。”
“我是不恨他,”钟南月承认了,“相比起来,同样行径下我只会恨你,对他只觉得失望伤心,但不恨,因为我对他本来也不是爱。”
“没有人愿意走进我的世界,久了我也不再愿意向人敞开,我的生活圈很小很小,他是除亲人之外少有的固定成员之一,我们之间的聚散都是他带的节奏,我根本什么都不懂,糊涂地觉得不是亲情那应该就是爱情了。却也是因为情感成因复杂,根源又埋得很深,更加地难以割舍……”
“你从没舍得往他头上想过,对吧?”颜雨实在听不下去了,烦躁地打断了他。
他听不出颜雨的语气是喜是怒,不敢贸然回答,便问,“一定要说吗?”
“不用,”颜雨说,“只是随便聊聊,不想说就算了。”
钟南月沉默了会儿,还是选择了面对。
“其实你受伤的时候,我小小地猜疑了一下,但很快过掉了那个想法。因为我始终不忍心那么残忍地对待他。”
颜雨笑了下,说,“你对我就很忍心呢。”
“我以为你跟那女孩旧情复燃了,脑子糊涂,觉得你并没有很爱我,我说过的,当时很难,本来就很难,再加上那些风言风语……”
“不用说了,”颜雨打断他,“不信任就是不信任,江先生在你眼前偷情你都咽得下,被劈腿了不怨恨,一路追随他来到荣城。对比起来,现在解释这些真的很苍白。”
“他于我而言的确是很特别的人,”钟南月呼了口气,无力地说,“就像季先生对你,有私心不假,但毕竟是晦暗日子里少有的温暖。而我的晦暗时期有二十五年那么长,他一个人撑起了其中二十年的温暖,过程中做得算是很好,也付出了真心,也确实逼不得已。所以哪怕他劈腿了,我也是觉得,对我个人,他是恩大于过的。所以我怎么伤心发病都自己忍住了,从来没想过要报复他什么。”
颜雨冷冷地转开了视线,没有再开口。
作者有话说:
聊错频了这里。颜宝的理解,哥哥下套逼江离婚是因为深爱他,没想过哥哥是在为自己复仇,哥哥这会儿满脑子小色块儿没听出来,糊里糊涂地默认了宝宝的猜想。开虐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