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南月没来得及出去跟人解释,化妆间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来人身形魁梧,叼着烟卷着衣服边儿露出一截肚皮,眉梢处有道显眼的刀疤,乍看会以为是某个旺角街区流蹿出来的黑道大哥。
但这位钟南月完全不陌生——当今娱乐圈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江湖人称“定盘星”的王牌经济人林坤。
在这个趋炎附势的圈子里,总有些老炮儿可以打破钱财地位对人的限制,凭风骨换得一身尊崇。
看到这样的人,你不会掂量他入股了几家公司,投资的行当最近是涨是跌。
他或许兜比脸都干净,但他从来不缺钱,对金钱和名望的不在乎也恰恰是基于想要随时就能有。
你问他昨日不是才赚了一千万分红,怎么今天却在搞丐帮行为艺术?他可能会告诉你那一千万被他随手打点给了某个看着顺眼的陌路客。
他可能不会在你公司破产时砸下几个亿救你于水火,但他一个电话就能帮你牵起几十上百亿的项目投资。
他可能不会计较你狗眼看人低地冲他吐了口水,但你转身回到公司时会发现对你横眉冷眼的老板正在眼含谦卑地给他斟茶倒水。
林坤——就是这样的人。
是贵公子钟南月见了也不得不低头称他一声“坤哥”的人。
外界关于颜雨的包养传闻,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这位独家经纪人坤哥。
那不是经纪公司随随便便砸几千万就能请得动的人,居然愿意亲自出山一对一带颜雨,足以见得颜雨背后的台子有多硬。
刚刚在颁奖典礼上,颜雨只是对着镜头开口说了句谢谢,林坤听都没往下听,叼着烟就出了会场。
他在酒会看到钟公子时暗啐了句“完犊子”,看颜雨扫向观众席的眼神就已经大概预判到小崽子接下来要撒泼,压着颜雨的发言联络了紧急公关。
“别压,他人气在那摆着,这事儿必爆,越压话题越显得背后有鬼。堵不如疏,大方儿地顺着热度走,往搞笑方向带,”林坤一边隔着后台的转播屏听颜雨的疯言疯语,一边给公关团队同步下达指示,“颁奖嘉宾和主持人都是我的人脉,会给点面子,不会让气氛太僵。”
“他年纪小,作品能扛,长得又招人喜欢,观众对他的包容度很高。渲染现场嘉宾对他无条件的包容带节奏,放大他身上的团宠气质,再找大手剪几个鬼畜视频,把话题关注点引导到颜雨和主持人的代沟引发的搞笑碰撞上。”
“买颜值热搜转移注意力,就照着‘帅得祸国殃民、胡闹都有人捧场’的野路子去,不怕夸张,他那张脸扛得住这方向,”林坤咬牙强调,“千万、千万不能让人去挖他发言背后的内幕。”
“当下环境就是这样,这种事情一旦被锤就只有退圈了事。别打哈哈,这不是普通的危机事件,处理好了再上一层楼,处理不了这辈子星途就到这儿了!”
自古野路子出奇兵,林坤手段老练,颜雨的发言危机被他营销成了圈粉爆点,事件处理得超级圆满。
可从林坤的脸色中看不到丝毫的轻松。
后台从上到下都是在资本圈浸yín的,权贵的脸认得比自家亲戚都清,按照钟南月的身份,一般人知道他有私事要处理自会敬而远之,绝不敢贸然上来打扰。
但林坤并没有拘于这些礼节。
年轻人之所以年轻,就是因为感情还没完全被理智吞没,林坤走过的路比别人跨过的桥都多,人前恨得双目赤红,关起门就**撕衣服的也不是没见过,为防撞上了尴尬,他扣了扣门提醒“二位收敛下”,之后就直接推了门。
他先朝钟南月点了点头,话是对颜雨说的。
“你要的半小时,”林坤点了点手表冲颜雨含糊道,“马上到点儿了。飞屋西北角有个暗门儿,我在外面车上等你,别走地下车库,全他妈是记者。”
说完没有停留便合上门离去。
钟南月被林坤凶神恶煞的态度惹到了,护犊子心上来,顾不上和颜雨之间的私怨,红着眼睛去看颜雨,“他一直……”
话没说完林坤又退了回来。
大概也觉得在人家爱恨拉扯的时候去而复返特尬,他略不自在地冲钟南月解释,“我内什么……跟我们家孩子说句话。”
他咬着烟咳了咳之后语速飞快地对颜雨说,“冷静下来该自责呢吧?没大事儿啊,已经解决好了,请我不就干这个的嘛。人不轻狂枉少年,都从你这年龄过来的,能理解,下次别他妈再脑子发热就成。”
说完啐了一口,朝钟南月努了努嘴,“少爷您也掂量着点儿,我们家小子刚二十出头,心气儿不稳,禁不住您这么折腾。话说多了就没劲了,我就说到这儿,人多眼杂,二位消停点儿。”
林坤关门走了,钟南月本来想问颜雨“他一直对你这么凶吗”,这会儿也没话问了。
林坤横眉竖眼说话邦硬,但看得出他对颜雨非常好。
林坤三言两语就让钟南月意识到一个非常悲哀的事实——
他们如今都是功成名就的人了,双方身侧都竖着层层坚硬的壁垒,在一方不愿意见另一方的前提下,强行制造相遇的几率几乎为零。
钟南月忽然间就理解了颜雨为什么下意识地抓住他,不让他去处理外面的烂摊子。
他只有半小时,半小时的温柔,半小时的残忍,他只给自己留了半小时,放纵自己重新品尝痛苦百转千回。
反正过期不候,不怕撕心裂肺。
钟南月简单地问颜雨,“为什么?”
他知道颜雨听得懂。
颜雨望着他,悲伤又沉默。
“因为你看起来很可怜。”
他还是学不会说谎,好久之后如实说了心里话。
“还有就是……”颜雨呼气,然后说,“我暂时、只是,暂时,见不得你,跟别人好……”
他说的很艰难,几乎是一个词一个词地卡断着往外吐,“我管不着你,要撩男人,随你便,可是世界这么大,拜托离我远一点,别让我看见。”
“我没有!我没有撩别人,你让我开心,我学着跟人笑了!你让我别再生病,我就去看了心理医生,是医生建议我听一听音乐,我只是在治病……你说的我都听进去了,你凭什么这么……”
钟南月语无伦次地替自己申诉,话说到这里终于后知后觉地听懂了颜雨逞强背后的眷恋。
他抬头望向颜雨的眼睛,含泪问他,“你明明还爱我的,你眼里都是破碎掉的爱,我看得出来的。为什么不可以试着……”
“不可能。”颜雨摇头,打断他的话。
他向室内扫视,说,“你看,明明这里只有你和我……”然后低下头,悲哀地说,“而我却不能确定你看的是谁。”
“跟爱不爱没关系明白吗,”颜雨拉过钟南月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眨眼冲他笑了下,“感觉到了吗?”
他无力再维持,撇开眼睛不再看钟南月,“我看你一眼就觉得心都碎了,这要怎么在一起……”
“我知道你订婚那件事儿,”颜雨呼了口气,转开视线说,“你什么都不用再解释,我知道的比你想的要多得多。”
“我担心自己误会你,不死心地打探你的苦衷和消息……”他再次卡断,甩了甩头才把话接下去,“没有误会钟南月,你我之间没有什么误会……如果说有,那也只是你以为我不知道而已……”
“我不像你,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把恋人丢出去。我规避了所有可能造成误会的渠道,我知道你所有的苦衷和不得已。”他终于再次看了钟南月一眼,满眼的苦涩,“替身、算计、天长日久的冷落和带回家里的新欢,让我下定决心离开你的那些缘故里,没有误会的存在。你要跟我解释什么呢?”
钟南月望着他,找不到一句能说的话。
眼睛干涩,他眨了眨,眨下大颗的泪滴。
“从小到大我都是个很乖的孩子,很少给人添麻烦,可今天,”颜雨说,“我在一念之间不管不顾地把数不清的无辜之人卷进了一场职业危机,为你。”
“放过我吧,好吗?就像坤哥说的,我招架不了你,”他近乎乞求地说,“半年了,我想起你的时候心已经开始麻木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
钟南月心意其实已经谢了,颜雨总有办法让他心疼到不知道该进还是退。
但他孤注一掷地劝自己莽一次试试。
已经出现了,已经让他疼了,就再试一试吧。
“你知道季清溪喜欢你吗?”他问颜雨。
颜雨仰了仰头,悲哀地回答他,“但凡对人动过心的都不至于看不出来吧。”
“那你还跟他走那么近……”
他想听颜雨解释,他知道两人之间更多的是工作上不得不存在的捆绑,他知道颜雨没有主动跟那人亲近,甚至一直在避嫌。
但他就是要这么说,就是要污蔑他,听他亲口辩驳,才能觉得安心。
可颜雨没有如他所愿,而是选择了默认。
“季哥很好,”颜雨偏过脸说,“他从不忽视我的感受,从不让我自己难过。”
钟南月一把抓住颜雨,不可置信地问他,“你要跟他在一起?”
“顺其自然吧,”颜雨说,“如果他想的话……”
“不行!”钟南月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精神陷入了崩溃,手指锁紧,抓得颜雨生疼,“你根本不爱他,你这样很渣!对他……对他也不公平!不公平……”
颜雨看他嘴唇发白的样子,知道他大概是又快要堕入病发状态。
他闭了闭眼,认命地将钟南月拉进了怀里,揽住他的后脑帮他顺气,叹息说“你这又是何苦……”
钟南月彻底卸掉了骄傲,手指揪住颜雨的衣服将脸贴到他身前,呼吸颜雨身上的气息让自己安静,一点点清除掉阴暗的心绪。
颜雨难过地仰起头,恨他也恨自己。
“我不是你的药钟南月,”感觉到他冷汗消退下去,颜雨悲伤地说,“你不能仗着我心疼你就无条件盘剥我对你好。”
“我的确靠近你就会好起来,但我真的没有把你当成药,”钟南月抵着他的肩,苦苦地哀求道,“我不会再那么脆弱多疑了。别跟他好,求你。”
“至少他知道我真实的心意。”颜雨没有推开他。
他只是很残忍地说,“我随他开口做决定,而不是把人蒙在鼓里自己寻求慰藉,渣得你情我愿,比你当初对我公平百倍了不是么?”
“谁教你的这些坏东西!”钟南月气得落泪,死死地揪着颜雨的衣角咬牙赌气说,“我不喜欢这样的你!”
“谁规定我就只能任人宰割?”颜雨终于忍无可忍,把他从自己身边推离,偏开视线冷冷地说,“再说季哥也不差,你怎么就知道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