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萧听钟南月说的话越来越离谱,慌乱中去看他的神情,发现他眼眸间晦暗一片,已经快要失了神智。
他不敢再继续深聊刺激钟南月的情绪,努力找措辞帮他定神。
“不要往那么消极的角度去想,或许你能赢得下赌约呢。”杜萧说。
“很难,”钟南月也在极力控制情绪,不住地摇头,呼吸声听得分明,“他把荣城的业务丢给我就是知道这块人心散乱,看得见的业务挖到核心就只是一把泡沫,行业如今也不景气,不出奇迹我就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我什么都做不到,从我妈自杀到外公的家产被吞并,我像个废物一样地冷眼旁观,什么都做不到,谁都护不住,还不如早点去死……”
“沾上我的人都很倒霉,远离我就能获得幸运。被我喜欢是一件可怕的事,因为我会忍不住想绑着对方一起下地狱,我妈说得对,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讨债的,我是个丧门星,讨债鬼……”
他混乱起来,前言不搭后语地羞辱自己,恍惚到像是一台失去了暂停键的机器,机械地诉说着冰冷的恶咒,一字一句直戳自己最痛的神经。
“回神阿月,”杜萧大力摇晃他的肩,“看着我!”
他力气很大,钟南月被晃散了眼里的郁气,将视线投向四周翠绿的原野,张了张嘴,好久没说出一句话来。
“你不会囚禁小颜,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你跟钟铝铭不一样。”
杜萧说,“你这么拼是因为你在努力争取推翻他不是吗?你在做正向的努力,你没有自己说得那么消极,你一直在尽力。”
“追求快乐不是错,在不被喜欢的时候花费些心思接近喜欢的人并不丢脸,想要跟喜欢的人多呆一会儿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不要这么诋毁自己!”
冷汗被风吹干,钟南月眼底各色情绪杂糅,终于全部消散。
好久之后,他长长地呼了口气,肩膀塌了下去。
“我不喜欢他。”他说,我不配。
“……”
不想听杜萧再劝自己,钟南月撇开眼睛看向景致很好的园子,转移话题问,“许哥跟他家小崽子来你这做什么?”
“园子里新来了几只名贵绿孔雀,果果听说了吵着要来看,许牧就带他过来了。”杜萧心不在焉地说。
“孔雀?”钟南月下意识地重复了句。
杜萧随口一说,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疑惑地看他,问,“是啊,怎么了?”
钟南月收了情绪,不太在意地说,“没怎么,我是说你二叔挺有闲情逸致的。”
杜萧看他不像嘴上说得那么不在意,好奇他最近是不是新入了什么癖好不好意思承认,问他,“要不要去看?珍稀品种,挺漂亮的。”
“无聊。”钟南月说,“说得好像我没见过似的。”
“行吧,您什么山蟒海怪没见过,臣还要去巡山,先告退了,您自己安排。”杜萧说。
钟南月把他扯住了。
“孔雀……”他问,“在哪?”
“……”杜萧眯着眼看猴似的看了他好久,指了个方向,“从这上后山。”
“我不看,”钟南月说,“我就问问。”
“哦。”杜萧撇嘴,“你爱看不看,奇奇怪怪的。”
片场这头。
近几年市场不景气,大制作周期长,风险高,再加上高到离谱的塌房概率,极有可能几亿资金砸进去操心费力最后上映不了拍了个寂寞,倒是以小博大的小成本轻喜剧风格越来越吃香。
颜雨手上这个本子就是这一类型——四对各个年龄层的男女之间的爱情故事拼盘。
说是爱情主题,但本子做得却并不仅限于狭义的爱情。
有家庭有事业,有关于初入职场的经历和心态变化,有关于生活和人性的探讨,又拉来了德艺双馨的视帝视后出演男女主,拍出来必定很有看头。
颜雨这一对儿是四对情侣中戏份最少的,八位主演中只有他是纯新人,自然是先紧着前辈拍,大多数时候颜雨和演对手戏的女演员都处于候场状态。
颜雨丝毫不敢懈怠,每日准时到场,观察前辈的表演技巧,梳理人物情绪,体会心境。
他清楚自己的年龄和阅历没到可以跟导演谈论剧情是否合理的境界,等戏的时候会在一旁默默划出觉得不舒服的台词和段落,尝试着用不同的情绪去表达,努力理解编剧的用意,尽力用表演让剧情顺畅些。
实在没法合理化的部分,导演也会有感觉,会主动喊停帮着找问题,几天拍下来磨合的算是不错。
前辈这场戏份比较重,拍得有点久。
颜雨收起台词本,闭眼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词,又低声念白梳理了下大概的情绪,确认真的是滚瓜烂熟了,情绪上也没有觉得疙瘩的地方,才将台词搁下。
他带了笔记本,随手记录人物小传和拍戏心得。
打开本子酝酿了许久,发现并没有要写的东西。
按理不会这样。
他爱观察和思考,喜欢阅读,总是天马行空地遐想,脑子里信息储量一直很丰富,少有这般心绪不宁无从下笔的时候。
颜雨将视线放远,问自己是怎么了。
夕阳在海边快要沉下去,晚风带起浪涌,风景异常漂亮。
长风过处,有一颗浅浅的月影映出来,被太阳金桔色的恢弘之势压得几乎看不分明,却清清冷冷地挂在天际,毫无回避妥协之意。
颜雨忽然间心烦意乱起来,收回了视线。
高兴在他身边看大佬拍戏,很可爱地跟着鼓掌。
颜雨喊了他一声,高兴过来问他,“怎么了小颜?”
“……”颜雨沉默了下,说,“手机拿给我看下吧。”
颜雨进组这些天,几乎没在现场看过手机。
高兴愣了愣,说,“在车上,你稍等下我去拿。”
“我自己去吧。”颜雨说。
“我去拿,”高兴拉住他,往摄影机那边抛了个眼神,“估计下场就到咱了,你别走动。”
“好,辛苦你了。”
高兴很快回来,将手机递给颜雨。
“好在是给你拿来了,你是有心灵感应还是怎么的?”高兴说,“我看好多未接来电提醒呢。”
颜雨眼神晃荡了下,涌动起淡淡的喜悦,拿了手机点开来看。
十三通未接来电,均来自同一个人。
——他的室友阿悠。
颜雨扯了下唇角,说不清为什么,高兴感觉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了。
打这么多电话必定是有急事找自己,颜雨压下情绪,回拨了过去。
“终于联系到你了小颜!”
阿悠语气很轻松,看来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我手机忘在车上了,出什么事了吗?”颜雨问。
“咱们毕业大戏不是快排了吗,杨老师想拉你演男主,刚来宿舍找我,叫我问你年前能不能空出半个月返校来排练,他那边急着给系里上报演职人员表,催得紧。”阿悠说。
“年前太早了,我现在确定不了,男主这么重的戏份还是不要给我了。”颜雨说,“但是毕业大戏我一定参加,你跟杨老师回话,就说我排除万难也会回去排练,让他放心。”
“杨老师对你有多宠你还不知道吗?”阿悠笑了笑,“你要参加一定是男主,那我就这么跟他说了啊。”
“嗯。”
“最近很累?”阿悠莫名其妙地问了句。
“还好。”颜雨放缓了情绪,“休息的时候找你和应哥裴哥吃饭。”
“我们常在一块聚,三缺一,都念叨你,那这么说定了,一定约啊。”
“约!”颜雨笑道,“对瓶炫,疯塌天~”
阿悠大笑,“论爽快还得是我们颜哥。”
片场导演冲颜雨打手势,颜雨抬手示意自己看到了,对阿悠道,“有人叫我过去,先挂了啊。”
“去吧。”阿悠说。
机组和摄像在海边,背靠着夕阳余晖取景。
取景框里,俊美少年和美丽少女站在海边,画面十分养眼。
导演却在皱眉。
“咔!”现场导演忍无可忍,扬声喊。
“那个,颜雨啊……”他苦恼地捏了捏眉心,“你台词一直都很好的,怎么这声‘宝贝儿’却叫出了一股子吊儿郎当的京片子味儿?”
“你把那个儿化音给我拿掉!这是纯情少年告白清纯少女,不是小流氓调戏黄花大闺女!”导演说。
颜雨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解释的话,脸倒是红了上来。
杜萧从外场绕了一圈,路过后山的时候想起钟南月刚刚听到孔雀时的表情,鬼使神差地上了山。
钟大别扭果然在那杵着。
一只大孔雀抖搂着尾巴嘚嘚瑟瑟地开着屏,许牧牵着果果愣愣地立着,没在看孔雀,在看钟南月。
而钟南月之所以会比开屏的孔雀更吸引他们,是因为他立在雀笼前,面无表情地摊着手,一遍一遍地跟那只正在开屏的男孔雀商量:
“你好,请问你掉不掉毛?”
“你好兄弟,麻烦给我掉根毛。”
“掉中间那根最长的,拜托了。”
杜萧没惊动他们,扭头走了。
他不想承认这神经病是他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