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京琼一直没来上课, 于主任对校风校纪同样没有放松紧惕,而简宁和陶江见面的机会也一直少的可怜。
不过也不是没有。
起初,简宁听到简妈说带她聚会, 以为自己又可以去饭店吃顿好的,一下子摆脱了前几日的郁郁寡欢。
后来,听说是和陶江他们一家聚餐,心瞬间冷却, 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简宁支支吾吾, 有些犹豫。简妈太了解自己闺女了, 看她扭扭捏捏的,一反常态,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不愿意去。
简宁担心她妈疑心, 忙堆起笑脸,不再推辞, 连着说了好几句愿意。
暮春时节, 春花谢了许多,春风一扬, 马路牙子边堆满粉白花瓣, 与尘埃交织。
和高一第一次聚会不同, 上次是一座难求的温情香馨定制菜的饭馆,这次他们去了市内一家大饭店,入眼是豪华富丽的高堂雅座, 听说陶妈是这家店的投资人。
陶妈虽人近中年,但一如既往地精致,到了大堂,经理恭敬地带着他们去顶层贵宾包厢。
电梯里, 陶妈不停地向简宁妈道谢,说陶爸身体痊愈,多亏了简爸帮忙,否则不会这么快。
而简宁和陶江一见面,还带着许久未见的诡异的陌生感,况且在大人面前,也不能表现得太熟稔。
但或许是因为思念,走着走着,两个人落到最后,不由自主地并行。
到了顶楼,简妈边进门,边和陶妈寒暄:“客气什么,小事一桩,而且,小陶也给宁宁补过课。”
说到陶江,简妈回头,发现两个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一起,她问道:“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
陶江正弯着腰和简宁小声说话,听见简阿姨的声音,他直起背,泰然自若道:“哦,简宁在问我作业。”
看着英俊挺拔的陶江,简妈笑眯眯的,止不住地夸奖:“每次看到小陶啊,我的心情就特别好。”
陶江的长相确实很招长辈喜欢,眉清目秀,身姿如松,倍儿有精神。
为配合简妈不至于冷场,简宁干笑两声,暗自腹诽,她妈要是知道她拱了陶江这棵白菜,不知道还笑不笑的出来。
简妈把简宁按在陶江身边的椅子上,苦口婆心道:“宁宁,关于学习上的问题,你多向小陶取取经。”
简宁看着陶江云淡风轻的脸,咽了咽口水,点头,但没说话。
昨天他们约好的,在饭桌上少说话。
见简宁默不作声。简妈推了推她,催促道:“快问呀。”
简宁环视一圈往这儿看的大人们,讪笑两声,一本正经道:“那个.陶江,你物理怎么学的?”
陶江靠着椅背,眼睛没看她,他手里捧着未拆开的餐具,冷淡道:“刷题.还有用脑子。”
为完成任务,简宁只想着快点问完:“那数学呢?”
陶江重复:“刷题,脑子。”
这个时候,简宁有点不爽了,他的态度忒过犹不及,也忒冷血,她的语气也变冷:“还有理综?”
不等陶江回答,她抢着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是脑子,我也有脑子。”
陶妈看陶江不走心,有些生气,不悦道:“小陶,你能不能好好回答,能不能别端架子。”
陶江依旧不为所动。
察觉到场上的微妙气氛,简妈忙打圆场:“诶,不怪小陶,确实女孩的脑子转得不如男孩快。”
听自己妈这么说,简宁反倒不开心了:“女孩怎么啦,谁说我们女孩的脑子慢,这是偏见!我们班很多女生学习不比男生差,经常得第一。”
除了家长,连老师们也说这种话。
刻板印象逐渐变成普世观念。一开始简宁没有性别觉悟,她自诩聪明,脑子快,认为这话说的不是自己,虽然总觉得怪怪的,但直接用自己来当论据太自以为是,于是一直没放在心上。
可她没有想过,这话有一天也会落到自己身上。
她慢慢意识到,只要这句话还流传,没有哪个女生会幸免。简宁是个行动派,但凡她下了决心,必定会反驳。
被简宁那么一说,陶江也发觉刚才的话略有歧义,改口道:“对,小宁.”
脱口而出的亲昵,陶江被简宁悄悄地用力掐了一下,他闷哼一声,反应过来,连忙变了称呼:“对,她.简宁,脑子很快,很聪明。”
简宁头一扬,哼哼唧唧道:“不是说我,我们班还有很多女生也很聪明的!”
简妈见简宁较起真来没完没了,凉凉地白了她一眼,碍于外人在,还有陶江帮腔,没和她计较,回头招呼服务员上菜。
没争出胜负,不了了之。简宁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给罪魁祸首发消息:就你有脑子!
“叮铃。”
陶江的手机发出清脆的提示音,在空旷的包厢里尤为明显,惹来大人们的注目。
简宁迅速把手机藏到桌下,拿起筷子埋头吃菜。
陶江低头看了眼,把音量键按到最低,又点几下屏幕,解释说是新闻消息。
不多时,简宁手心震动,她调暗屏幕亮度。
陶江发过来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后面跟着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是用脑子总结经验。
随后发过来一堆鞠躬道歉的表情,嗡嗡嗡,震得她手心发麻。
简宁把手机扣在圆桌上,大人们忙着布菜,没空注意二人。她冲正低头看手机的陶江咳了两声,让他别发了。
刚还弯唇看手机的陶江,立马恢复面无表情的冰冷面孔。
菜齐了。
简妈给简宁夹了一筷子蔬菜,又把话题引到两个高中生身上:“话说回来,你们两个,有没有联系方式?”
简宁拿筷子的手一顿,右眼皮跳了跳,说:“没有。”
闻言,陶妈赶忙推了推陶江,示意他:“快加,平时有什么问题可以互相交流交流。”
说完,她呼了一下陶江的后脑勺,埋怨道:“认识这么久,也不知道加个联系方式,男生要主动一点,难道你还等着人家宁宁加你啊?”
简宁:“阿姨,没有,不是.”
陶妈盯着陶江,逼迫道:“快、加。”
看起来像是督促起了效果,陶江答应得很痛快,迅速报出一串号码。
简宁磨磨蹭蹭地抓起手机,和他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然后在屏幕上虚虚地胡乱划拉了几下。
那边的陶江也摸出手机,身子往简宁的方向侧了侧,像是确认,接着他手指轻轻一点,脸不红心不跳地抬头说:“好了。”
简宁扶额,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
她的手躲在桌子下,点进聊天软件,给新添加的这位好友发了条消息:戏演的不错,厉害厉害。
陶江:哪里哪里,没你演技好。
简宁:过奖过奖。
陶江:承让承让。
简宁抬头看他,发了最后一条:去你的吧。
对面的家长没注意到这边的异样,边吃边热热闹闹地拉家常。
陶妈欣慰地看着他们:“这两孩子,小时候在幼儿园每天黏在一起,好得像亲兄妹,可惜后来小陶转学走了。”
简妈哈哈笑起来:“好的时候是真好,打架的时候也是真打,闹得幼儿园整天鸡犬不宁。”
说起二人小时囧事,简妈聊得停不下来:“一转眼,长大了,见了面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上学这么久,连个联系方式也没有。”
简宁:.别说了。
饭到中途,简宁找了个借口,说去卫生间,随后推开包厢的门,走了出去。
终于逮住能单独相处的机会,陶江也说他到外面透透气。
金色大门在身后来回摇晃,终于合上。陶江快步追上简宁,毫无征兆地揉了揉她的头,久违的手感。
简宁被头顶的力量吓了一跳,回头见是陶江,躲开他再次伸来的手,说自己的头发都被他摸乱了,她俯首理顺。
陶江的手机握在手心,屏幕朝她这侧亮着,页面停在和她的聊天框。
简宁一眼看见了屏幕上方,她的备注。
——麻烦精。
……
他竟然给她备注麻烦精!
简宁注视着他的手机,停下动作,阴恻恻地盯着他的手不说话。
陶江注意到她的停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麻烦精”三个字映入眼帘。
像干了坏事被人当场抓包,陶江故作镇定,按灭主键,将手机藏至身后。
简宁将视线转移到他的脸上,眼眸中藏着危险,戳着他的胸口,一字一顿道:“叫、我、麻、烦、精?!”
陶江躲开视线,不慌不忙地开口:“之前随手备注的.忘记改了。”
给她补课加好友的时候,他随手起的。
毕竟最初认识简宁的时候,陶江觉得她就是个十足的麻烦精。被她误会偷车,要证明车是他自己的,他的竞赛书被她捡到,也要证明是他自己的,除此恩怨,还得帮她补习功课。
麻烦精一直都是麻烦精,吵吵闹闹地过去这么久,在斗斗小嘴,互怼互损中,而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心甘情愿地被她麻烦。
陶江看着简宁气呼呼的腮帮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问道:“那你给我备注的什么?”
脑海中空白了一瞬,简宁语塞,一时没记起来,她掏出手机,打开软件,陶江也凑过来。
……赖皮鬼。
陶江极淡地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看来,我的也没好到哪儿去。”
简宁有些尴尬,捂住脸:“我,我也忘记改了。”
陶江:“那为什么要叫赖皮鬼?”
简宁:“还不是高一的时候,你本来答应好了要来给我补课,最后又爽约的事。”
那个现在想起来,和徐京琼极为幼稚的赌约,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想到这,简宁不禁问道:“徐京琼不是你邻居吗,她怎么还没回学校上课?”
陶江轻描淡写道:“她被关在家,状态不太好,和家人经常吵架。对了,你不是不喜欢她吗,怎么想起关心她来了。”
简宁翻了翻眼皮,说:“问问呗,我才不关心她,她那么坏。从我高一刚入学就针对我,后来被我抓住她的小辫子,她才收敛。”
沉思片刻,陶江问:“你知道那个男生是谁?”
简宁:“你见过。”
陶江挑挑眉,有些意外:“我见过?”
简宁睨了他一眼:“就密室逃脱的前台小哥。不过,我之前还以为徐京琼喜欢你。”
两个人行至走廊尽头,驻足仰目,透过窗明几净的玻璃,看着外面绿意盎然。
陶江侧身,与简宁视线相对:“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也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陶江和徐京琼只是单纯的邻居,路上遇见,点头之交而已,如果非要特殊点,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认识的时间久一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简宁拱了拱他,好奇地发问:“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我什么类型也不喜欢,”陶江凝视着她,笑声似有若无,他轻轻地弹了弹她的额头,说,“我就喜欢麻烦精。”
他想到了什么,又故意揶揄她:“原来高一我给你补课的时候,你就对我心怀不轨啊。”
简宁摸着被他敲过的地方,越来越放肆:“你少来,我当时是好胜心强,才不喜欢你。”
简宁翻起旧帐来,便滔滔不绝:“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特别烦人。每次看见你,你整个人冷冰冰的。在校门口,我被于主任当众批评,你和一帮人在路边看热闹。给我补课的时候,我一道题做不出来,你就摆臭脸,有够讨厌的。”
陶江又敲了敲她的脑门,使了点力,惩罚她似的,“原来你以前对我的意见有这么多。”
简宁跳起来,也用力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得瑟地朝他吐了吐舌头。
后来,心甘情愿帮她写笔记的人是他,给她惊喜为她下厨的人是他,替她排除万难,陪她胡作非为的人,也是他。
他们毫不相干时,他不会横加干涉,也不会曲意迎合,无论她发生什么事,他都漠然置之,但一旦她被允许走入他的世界,他和他的世界都属于她。
她是一只漂泊的船,遇到风浪,遇到海啸,有条海岸线永远在等她。
时候不早,他们出来的时间有些长,简宁和陶江一前一后,回了包厢。
大人们已经准备离场。
陶妈挎着皮包,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陶江不动声色:“哦,没事,遇到一个麻烦精,一直缠着我,非要说我是赖皮鬼,耽搁了点时间。”
简宁在他身后,使劲儿地踢了他一脚,被陶江巧妙地躲了过去。
大人们没起疑心,把椅子推进桌下,一群人离开了。
二人小聚一别,又是大半个月没见。
与此同时,这学期的考试也并没有像于主任说的那样,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
于主任果然是吓唬他们的。
过了几天,徐京琼家里派人来学校,把她座位上的书收拾干净,听说她准备转学了。而教室后排,徐京琼的位置,一直空到了高二结束。
就在艺术节来临的前几天,简宁发现了一件事。
温照好像喜欢顾林怀。
顾林怀嘛,全年级女生的白马王子,为人谦和,没什么距离感。光是简宁知道喜欢他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温照喜欢顾林怀,情理之中。
而作为顾林怀的死党,陶江,形貌与顾林怀不相上下,自然也有不少女生喜欢,只是因为他拒人于千里之外,劝退了许多人,但话题讨论度只增不减。
知情人纷纷摇头,只可惜,名草有主。
本着成人之美的善心,简宁时不时会给温照讲一讲顾林怀的事,久而久之,两个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而这些都发生完的时候,六月来了,行知中学两年一度的艺术节,在炎热的盛夏中,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