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竞赛班时间没变, 姜老师说,下周和隔壁师大附中有一场物竞的公开课比赛。
地点在行知中学,比赛班级抽签决定, 很不幸,物竞一班光荣入选。
时间紧任务重,市教育局很重视这次比赛,说是有关招生计划和学校后期的相关建设。
行知中学和师大附中, 向来谁都不服谁, 为了全市第一的名号, 其恩怨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每次遇到比赛,无论是学科还是音体美,两所中学总是斗得头破血流。
尤其每年中考结束后, 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时不时给对方使点绊子, 来点阴的, 从前是暗地里搞,后来觉得没必要, 直接放开手脚。
俗话说有竞争才会出成绩, 前几年, 鹬蚌相争,教育局坐等渔翁得利,但两所学校的气焰太旺盛, 最后总是把教育局也拉下水,大家乱成一锅粥。
后来教育局吃一堑,长一智,主动当起了和事佬, 以免事态进一步激化。
有了第三方的平衡,行知中学和师大附中的明争暗斗才有所收敛,但从未消停。
授校长传达,姜老师说这次公开课比赛很重要,后面的三节自习课,她抓紧安排了公开课的课程内容和流程,连课间的休息时间也被占用。
无缝衔接的课程,简宁几度开口,想和坐在自己右侧的陶江解释,但见他从始至终很认真地看黑板记笔记,想了想,没打扰他。
放学的铃声响了,姜老师吩咐学生好好复习,展现出他们的真实实力。
简宁终于逮住空,拿笔戳了戳陶江的胳膊,像个没事人似的,说:“走吧,一起回家。”
陶江看了她一眼:“好。”
两个人刚到教室门口,简宁就瞧见吴勉逆着人群朝她跑来,吴勉特地来提醒她别忘了回九班打扫卫生。
简宁倒吸一口冷气,突然想起晚上今晚还得打扫教室,她匆忙和陶江道别,有话下次再说。
身后的陶江,等她的话还未说出,就见简宁和吴勉并肩下楼去了,他的神情凝重,眸色深了又深,如浓墨化开。
二人回了九班,班里同学都放学离开了,只留下第七小组的组员在打扫卫生,扫地的彭晓梦瞧见吴勉身后的简宁,眨巴着眼睛,调侃他:“大班长,可以啊。”
简宁没听懂,问了句什么可以。
吴勉回头,神色有些不自然,说:“噢,没什么,她说我值日干得不错。”
看简宁不信,他又扯开话题:“你把黑板擦完,就能撤了。”
简宁狐疑在两个人之间看了一圈,从讲台上拿起板擦,把黑板上仅有的两排数字擦掉。
吴勉大费周折地把她从竞赛班叫回来,只为了让她擦这几个数字.?
简宁觉得有些蹊跷,以为吴勉和彭晓梦在玩整蛊,但两个人后面又表现得很正常,除了偶尔传来的咳咳声,没什么异样,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在简宁回头的时候,他们的咳咳声会立马停住。
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事,两个人又和她打马虎眼,更让简宁一头雾水。
公开课的比赛时间定在周五上午,上课地点在教学楼六层的阶梯教室里。
物竞一班的同学们,连到场时间都不愿输给师大附中,预备铃响过,行知中学的同学们已经全部入座。
阶梯教室可容纳200人,左侧的区域是行知中学,右侧是师大附中。
前面空出来的几排留给打分的评委,后排和过道坐满旁听的老师们。
师大附中的代表队在铃声过后,也跟着带队老师走进教室。
他们的校服和行知中学不同,红白相间的校服上衣,黑色校服裤,看起来特别喜庆,听说师大附中的校长对红色情有独钟,校园里的教学楼全是用红砖石砌的。
这次公开课比赛,姜老师特地给他们安排了座位,表面看起来平平无奇,其实内里大有学问。
先是把平时上课的积极分子分散开,又把爱回答问题的同学放在座位边缘,方便上台答题。
当然,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姜老师作为一名有师德的教师,没提前演练过课程内容,也没有把题泄露给学生们。
因此,整节课下来,物竞一班的同学们表现得非常自然,也因为这群学生想为学校争光,回答问题比平常更踊跃,举起的手又直又高。
连一般不怎么举手的简宁也被鼓舞,试探性地举起手,但她却在心底默念,自己就是撑场面,姜老师别真叫她。
要不说简宁常夸自己是天选之人,怕什么来什么。
一排排学生中,姜老师一眼就相中了简宁的长手:“来,简宁,你来回答。”
……
刚才。简宁光顾着观察师大附中的同学,再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跟不上进度,听得她云里雾里,哪还知道什么答案,她连讲哪道题都不知道。
简宁慢吞吞地站起来,推了推坐在自己旁边的杨禾然,得到的回答是她也没听。
简宁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第一排的陶江。
陶江作为竞赛班的主力军,早早便被姜老师调到第一排,离她十万八千里,想必他也是爱莫能助。
就这样,众目睽睽下,简宁打算丢个小面子,胡乱说个答案时,陶江举起了手。
所有人的视线转向场上多出来的手臂,姜老师自然也注意到了。
“陶江?你有什么问题?”姜老师放下粉笔,朝他抬了抬手掌,示意他站起来回答。
陶江双手撑着课桌,起身说:“这道题,我有个更简便的方法。”
姜老师来了兴趣:“你说。”
他背对着简宁,她看不清陶江的表情,但从他对答如流的声音里,听出了他带给她的独有的安全感。
简宁想,不愧是她的人,不用眼神交流,单纯用好看而实用的后脑勺,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陶江的回答天衣无缝,姜老师满意地点点头,问简宁是否还有疑问,简宁说没有。
坐在后面的老师们对陶江连连称赞,简宁听到了,也自豪地仰起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老师在夸她。
公开课花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师大附中的表现一点不亚于行知中学,课讲得同样精彩。
冠军花落谁家,成了一个谜,但比赛结果下周才能出来。
比赛结束了,穿红色校服和蓝色校服的同学们鱼贯而出,在出教室这事上,他们也互相谦让,蓝色校服为尽地主之谊,让另一个先走,而红色校服为表雅量风度,让他们先出去。
总之,只要行知中学和师大附中遇上,无论如何都免不了一番比较和虚以委蛇。
两方阵营,让来让去,倒让简宁在人群里留意到一位许久未见的人,她很惊讶。
那人也发现了她,却没想象中的意外神情,只朝她礼貌地笑了笑。
这抹笑容,一下子将简宁拉回初中时代。
那是她曾经喜欢过的男生,也是因为他,她阴差阳错来到了行知中学。
简宁已经记不起当时她为什么喜欢他,或许是她内心深处的“学霸情怀”作祟,星座书上说,白羊座最难抵挡让自己仰望和让自己追逐的人。
她看到这段话的时候,觉得精辟极了,简直道出了她的心声。
这么想着,简宁已经混进那片红色校服里,她一身蓝色校服,煞是惹眼。
此时两方已经让累了,纷纷露出真面目,毫不客气地朝门口涌去,汇成红蓝色的海洋。
简宁看着男生,努力回想他在记忆中的模样,一年多未见,再重逢,除了讶然,还有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
对面的男生先说话了:“你也参加物理竞赛?”
简宁:“对,你也是?”
“嗯。”
干巴巴的对话。
初中的时候,他们就没怎么说过话,重新遇见,共同语言更是少得可怜,连寒暄都差点意思。
六楼的楼梯真长,长得走也走不到底。
两个人沉默了一路,不过谁都没有借口离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简宁觉得他变了,不是指样貌,他依旧气宇不凡,不过是性情,变得没那么清冷,若是以前,他早下楼去了,更别说如今和她走了一路。
出了教学楼,行知中学的校长邀请师大附中的同学们参观校园,说是参观,其实是炫耀。
给师大附中的老师同学展示下美丽的教学楼,活力四射的运动场,美妙的音乐厅,奢华的图书馆.
反正达到让他们自愧不如的地步,行知的校长就不虚此行。
而师大附中特别给面子,同意让学生们去转转。
“你带路?”男生说。
“啊?”简宁懵了,“你要我带你逛逛?”
男生的声音有些硬:“不行吗?”
简宁前后看看,发现陶江没了身影,可能是和她走散回班了。
她回头对上男生的眼睛,点点头,说好。
路上,简宁热情地给他介绍这介绍那,男生也很配合地听着。
“这个四层楼的是高三教学楼,课间人不多,全待在教室学习。”
“那个有两层大台阶的是图书馆,我去过,里面书特别多,就是有点旧。”
“噢,还有那个三角形屋顶的,是音乐厅,每节音乐课,我们就在这里上。”
男生四处打量着。
行知中学是他曾经的梦想,如今他以旁观者的身份来到这里,听曾经的女同学讲这里的故事。
女同学,女同学。
简宁是一个特殊的女同学。
她没变,不是指样貌,她的头发虽然剪短,但他依旧可以认出,不过是她的性格,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么欢悦,没有烦恼无忧无虑。
行知中学的压力之大,连他一个外校人都听说过,她是怎么捱过来的。
毕业后,听曾经的同学提起,他才知道,原来她是为了他,才来的行知中学,但那时他发现得太晚,一切无力回天。
简宁叽里咕噜说了一路,后来说累了,索性在操场边大槐树的卡台坐下,捡了片树叶当扇子,又从书包里掏出一瓶水,拧开盖喝了一口,想着陶江现在正干什么。
“实不相瞒,我初中的时候,喜欢过你。”身边的男生突然说。
简宁被水呛住,液体漫进鼻腔,又酸又涨,她吸吸鼻子,咳个不停。
男生连忙给她递纸,关切地问她还好吗。
简宁的眼睛红了一圈,倒不是被感动的,而是呛的,她接过纸,说:“我没听错吧?”
男生笑了,这是简宁第一次见他笑:“没有。”
他也坐在槐树下,目光望向远方:“我听以前班上的同学说,因为我,你才来了行知中学。”
简宁笑了两声,掩饰尴尬:“没想到,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却来了。”
男生:“抱歉,之前初中的时候,对你太冷淡。”
简宁想到初中时候的他,每天板着一张脸,看着并不会被情所困,她问:“为什么?”
男生:“那个时候,一门心思想考行知中学,不愿意因为别的心思分神,所以.”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简宁顿了顿,“说出来了?”
男生对上她的眼睛:“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我来之前还在想会不会遇到你,这得感谢你们老师,喊你回答问题。”
简宁摸了摸鼻子:“被你看到了,我没答出来。”
操场的另一端,师大附中的老师吹响了集合哨声。
他必须要走了。
简宁站起来,有些感慨,很真诚地说:“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但真的很感谢你的出现。”
男生有些动容:“我也一样。”随后他突然也有些怅然,想到曾经错过的遗憾,说,“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简宁往后退了一步,婉拒道:“不,不好吧。”
然而,男生的手比脑迅速,张开手臂,似乎在与过去道别,他虚虚地揽了下她,只一秒,就放开了。
简宁愣在原地,脑子里突然炸了一下,说不太清楚她的想法,有些对过去的喟叹,也有些对陶江的心虚。
附中的老师在催,简宁朝校门口的方向走,与他离了一步远,送他离开。
学校的这棵大槐树将近百年的岁数,树干粗的得几个人才能围住,刚好挡住了树后的人。
坐在卡台另一边的身形稍稍一动,刚才那番话,一字不落,全进了陶江的耳朵里。
他起身,回望那两道背影越走越远,他好像掉进冰窟,眼底眉梢都是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