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规定, 高二九班的值日每组轮一周,刚开学一个多月,轮到第七组做卫生。
教室门的钥匙有两把, 一把归班长,以备不时之需,另一把值日组拿,拿钥匙的值日同学要提前半个小时到教室开门, 但谁都不想早来学校。
这钥匙就像烫手的山芋, 在组员之间让来让去, 充分发挥孔融让梨的精神。
但第七组没这种烦恼,吴勉既是班长又是组长,钥匙这事,通过小组内的一致投票, 毫无疑义地落在他身上。
除了拿钥匙的同学要提前来教室,打扫卫生的整个组都要比平常到校的时间早一点。
简宁到教室的时候, 七组的其它组员已经开始打扫卫生。
吴勉个子高, 拧了干净的湿抹布在擦黑板,看简宁进了教室, 他把抹布撂到讲桌上, 心情很好地迎上去, 道了声同桌早上好。
彭晓梦和温照,一人一把笤帚,教室的课桌一共八列, 两个人分别负责四列,从后往前,低着头专注扫地,连简宁进来都没发现。
沈寻远拎着湿拖把从门外走进来, 见简宁挡在门口,淡淡地说了句让一下,然后侧身进了教室,去教室的最后排拖地。
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干活,只有一个人。
方岛。
此时他正伏在课桌上,哼哧哼哧地补作业。第七小组,除了方岛还有五个人,他每天换一个人的作业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简宁记得高一的时候,方岛就和她发过誓,再也不抄作业,一年过去了,他这毛病还没改。
简宁背着书包走过去,叹了口气,说:“方岛啊方岛,你要是哪天不抄作业,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病了。”
方岛头也不抬:“你看你来这么迟,教室都快打扫完了。”
简宁看了一圈其它正在值日的同学:“你也好意思说我,你来这么早,也没见你打扫卫生。”
方岛昨晚打游戏睡得晚,忘了写作业,今天早上来了教室,顾不得值日,抓起作业就补,他翻了一页纸,嫌简宁唠叨,敷衍道:“马上马上,写完就去。”
简宁看他不争气的样子,又叹口气,回座位放下书包。
看教室外的楼道还没拖,她去讲台旁的桶里拿了一个拖把,去水房打湿,回教室的时候,吴勉已经把黑板擦完,也拿了一把拖布在教室外拖着。
两个人分工,活干得很快。
完工后,吴勉打算回教室,没挨墙根走,不留神便踩在刚拖完的地板上,留下一个明显灰色的鞋印。
简宁急忙喊住他,踮起脚,拉着拖布去抹了那处脏脚印。
吴勉起了捉弄她的念头,特别欠揍地在其他干净地方踩了几脚,故意惹她,然后转身就溜。
看着刚拖净的地板印着脏脚印,简宁啧了声,气得直跺脚,抄起立在墙边的拖把,让吴勉别跑。
楼道里,一个逃一个追,引来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
男女体力悬殊,三楼的入口处,简宁气喘吁吁地弯下腰,指着精力充沛的吴勉,让他等着。
吴勉叉着腰,挑衅似的朝她弯弯手掌,让她继续。
简宁缓了口气,正要拔腿追过去时,发现了站在楼梯间的陶江。
他两只手托着物理作业本,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陶江像没看见她,径直走向杨老师的办公室,屈起手指,敲敲门,进去了。
简宁以为他在外人面前装不熟,没往深处想,她朝吴勉的方向跑过去,把拖把塞进他怀里,随后拽吴勉回教室,让他将功补过,把楼道重新拖一遍。
在简宁的监视下,吴勉乖乖地从头到尾拖了一遍,连角落都没放过。
不多时,陶江从杨老师办公室走出来,却没往他们的方向看一眼,留给简宁一个背影,匆匆下楼去了。
简宁觉得有些古怪,有关原因的想法一闪而过,她没抓住。
监督吴勉拖完地,他们两人也回了教室,此时离早自习还有二十分钟,同学们渐渐到了班级。
第七小组的值日也进入尾声,而方岛,终于补完作业,摇头晃脑地拎着满满的垃圾桶去楼下倒垃圾。
下午第二节 课,七班和九班是同一节体育课。
高二年级共三十来个班,体育年级组老师不够,这学期学校教务处为了减轻老师负担,特意排了几个班在同一节。
下午四点多,两个班绕操场跑了三四圈,体育老师带着他们做了几组拉伸动作,便让学生们自由活动,下课记得听哨声集合。
没等老师说解散,两个班的同学一哄而散。
男生们抱起健身器材边的篮球,脱了校服外套,勾肩搭背地朝球场走去。女生们躲在树荫下乘凉,手里拿着背诵小册,偶尔低头看一眼,大多时候都是聚在一起聊天。
简宁摸摸自己的校服口袋,空无一物,看身边的温照也没拿什么背的书,两个人对视一眼,去健身器材那边玩单杠。
说健身器材太浮夸,不过是篮球场旁边空了一块地,摆了几套户外健身器,和公园里常见的黄蓝色调的器材一样。
简宁站在漫步机上,胳膊支撑上身,两只脚摇来摇去,和坐在矮单杠上的温照聊天。
温照听着简宁唠嗑,目光却集中在篮球场上肆意奔跑的背影上。
简宁是她来了新班级第一个认识的同学,一位个头高却很可爱的女生,梳着齐耳短发,听方岛说,她高一刚来学校时的发型是个十足的假小子,这学期改性,变得像个女孩样了。
前几天,温照无意间听简宁提起顾林怀,她才知道,他们在同一个竞赛班。每次听简宁聊竞赛班的时候,她总希望简宁能再多讲些,她不在场,却无比渴望知道关于那个人的所有事。
而一旁的简宁还不知道温照的心事,她在漫步机上玩得不亦乐乎,没发现此时有一只篮球从前面滚来。
“简宁!”篮球场上一道响亮的男声。
简宁听见声音,抬头看向操场。
喊她的是吴勉,他长身而立,身后是七班和九班的一群男生,有陶江,有方岛,还有顾林怀,他们正往她的方向眺望。
简宁小小地惊了下,以为自己怎么了,然后又听见吴勉扯着嗓子朝她喊:“把球踢过来!”
简宁低头,才注意到漫步机旁边停着的篮球,而坐在单杠上的温照,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简宁觉得她有些紧张。
简宁把漫步机停住,从脚踏上走下,右脚一曲,做出踢球射门的动作,给了篮球一脚。
不过,从篮球的走势可以看出,简宁的技术不怎么样。
沾了灰尘的篮球,骨碌碌地朝反方向滚过去。
简宁吐吐舌头,追上篮球,嫌弃上面的土,她单手托着,打算直接拿给他们。
简宁递给吴勉的时候,他的手突然越过她,往后一伸,将她的帽子往前一翻。
简宁里面穿了件连帽衫,被他这么一弄,膨大的帽子将她的头盖了个严严实实。
视线被遮挡,她听见吴勉身后的男生们调侃的笑声。
简宁急忙将帽子掀后,脸都气红了,狠狠地瞪了眼吴勉,又朝右后方扫了一眼。
方岛在看着陶江,顾林怀也在看着陶江,而陶江的脸色,和今早在楼梯间一样,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明眼人都感觉得出来,他周身的低气压。
陶江能察觉到,另一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眼神无辜而敞亮,为了让她安心,他朝她浅浅地弯了弯唇角,眸中却无任何笑意。
吴勉却没发现身后的暗流涌动,他转手潇洒地将篮球投向篮筐,球却在半空中被陶江截走。
他有些纳闷地看着陶江,后者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外加一个跳跃,篮球精准无误地砸进篮筐。
这让吴勉愈加不理解这位老同学的用意,而场上的其他人,也正一头雾水地看着暗暗较劲的两个人。
这时,远处教学楼传来的下课铃声打破僵局,两队人马,各回各班。
简宁放慢脚步,想等陶江一起走,再给他解释,却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彭晓梦拉住,说杨老师叫她去办公室。
简宁一听班主任找她,把乱糟糟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健步如飞,急忙回教学楼,一步跨三个台阶。
按同学们的经验来说,一般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十有**不是好事。所以她的心也突突地跳。
然而,就在简宁要敲响班主任办公室门的时候,一直跟在后面的彭晓梦突然拦住她。
彭晓梦憋了一路笑,此刻看着简宁紧张兮兮的脸,她笑得停不下来:“对不起,哈哈哈,简宁,我刚玩真心话大冒险,咱们班那一群人非要让我吓吓你。”讲完,又哈哈哈笑了几声。
原来是虚惊一场,简宁心大,倒也没怨彭晓梦骗她,反而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要不进老杨办公室,什么都好说。十六七岁的年纪,都将凶巴巴的班主任视为洪水猛兽。
两个女生说着最近班里的趣事,回了班级。
下节是英语课,最近英语老师为了提高同学们的口语水平,倡导在英语课上用英文交流。
班里人一阵哀嚎,想尽办法劝老师收回成命,但再怎么反抗也改变不了老师的意愿。
这帮学生习惯了做试卷,真要开口说英语,还有点词穷,可不就是老师们口中的“哑巴英语”。
总归,第二天,英语课的画风突变,丧失了语言功能的同学们,搜肠刮肚,吭哧吭哧,想到的词汇翻来覆去地用,变着花样组成各种前后颠倒、时态全无的句子,还有些同学,调用全身器官做手势,竟也能稍稍明白其表达的意思,可谓叹为观止。
比如第七小组围在一起讨论题目时。
方岛转过身,说:“let's.discussion.”这是他新学的词,装他肚子里会发霉,好歹拿出来显摆显摆,然而他不懂语法,动名词分不清,乱用。
其余人:“ok,ok.”也没人纠正,心里都想着,算了,能理解意思就行。
然后就没人说话了,有点冷场,还是吴勉做了表率,最先开口。
吴勉的英语口语和他们比起来,就显得流利多了:“what did you choose for this question?”
彭晓梦回道:“a.”
温照的英语水平也不错,一口英式英语说得很纯正,像是练过:“i also choose a.”
方岛挺了挺胸脯,他想说得标准些,但没有那种瓷器活,所以中式英语很明显:“me too.”
沈寻远换了一种说法:“so do i.”
很默契地,吴勉也换了另外一种:“me neither.”
只剩下简宁。
组内的其余五双眼睛全部盯着她,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花样。
简宁的口语水平她自己最清楚,差到就算女娲来了也补不全,精卫填海也填不完。
她只会说的那句“me too”,还让方岛抢了先。
偏偏这时候方岛想看她出糗,说:“来个新的!”
“.”
简宁才不吃这套,她翻了翻眼皮:“你把刚刚你说的那句话用英语说出来,语法单词都不能出错,我就来个新的。”
方岛说行,但他明显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脸都憋红了,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词:“e.a.new.word.?”
说完觉得不对,他想反悔,又感觉这么做不磊落,于是给自己找借口:“中国人说什么外国话,我就喜欢中国话。”说到最后,为找回面子,方岛还模仿了一个喜剧演员的经典台词,“我骄傲!”
英语老师看同学们都很积极地响应她的号召,为了嘉奖他们最近的表现,说这节课放电影。
同学们立马停下翻书的动作,一个个欢呼雀跃,更有手疾眼快的同学,唰啦一下,拉上窗帘,昏暗的教室,片场气氛拉满。
体育课在前,看电影在后,两节课连着上,是同学们最喜欢的神仙般生活,他们的快乐很简单,也因为简单,更容易快乐。
窗外的大白杨精神抖擞地晃了晃树枝,一两片青绿的树叶飘进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