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人民医院离行知中学不远, 陶江带简宁去急诊挂号。
晚上急诊科的病号尤其多,陶江扶简宁在蓝色的座椅坐下,他去排队。
在一群大爷大妈的队伍里, 他一个穿校服的年轻小伙格外打眼。
陶江前面站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大爷,他戴老花镜,佝偻着腰,手拿一张黄色纸单, 大爷仔细读了一遍, 好像没看懂, 他拄着拐杖,转后身,问陶江纸上写的什么。
陶江接过淡黄色单子,垂眸扫了一眼, 右手指个方向:“这是处方单,得去药房拿药, 药房在前面左转, 右手边第一个窗口就是。”
大爷听明白后,收回处方单, 连连道谢, 拄着拐杖慢慢往陶江说的地方走。
陶江目送老人离开, 然后回头瞭了眼简宁,确认她在原地后,冲她做口型:“别急, 马上。”
简宁抱着两个书包,受伤的脚搁地上,没使力,她缩在座椅里, 顺从地点点头。
被无微不至地照顾是这样的感觉,除了父母,他是生平第一个心甘情愿被她麻烦,无条件做她后盾的人。
但是,如果换一个人,他会这么做吗?如果今天崴脚的人不是她,他也会带别人来医院吗?
简宁不确定。她想拥有他的偏爱,却不知他的所作所为,是出于同窗情谊还是独她一份。
没等多久,陶江捏着一张方形小纸,阔步朝她走来。
他将挂号单妥帖收进校服上衣兜里,搀起简宁,往前走两步,弓腰半蹲,示意她趴上来:“走吧,去骨科拍片子。”
简宁看了看四处走动的人们,红着脸推他:“不用了。”
“怎么了?”
简宁把他扶起来:“人多,不太好。”
陶江看着人来人往的大厅,安抚简宁没事,她的脚更重要。
简宁执拗地起身,受伤的那只脚落在地上,谨小慎微地迈了一小步,演示成功后,她一展笑颜,说:“你看,能行。”
大庭广众下,陶江知道她脸皮薄,二人身穿校服,担心被人有意传出去,影响行知中学的名声。
他脚步一移,拾起椅子上的书包,站到简宁身边,将她的手搭到自己小臂上:“走吧,我带路。”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扑鼻,刺激着简宁的大脑皮层。
急诊大厅走到头,右转,第三个房间是骨科值班室,这条走廊无人问津。
陶江走得驾轻就熟,简宁好奇地问道:“你来过这?”
“嗯,之前我爸在这家医院住过几天院,我来过几次。”
“哦。”简宁说,“陶叔叔最近身体好吗?”
陶江让她小心台阶,回答道:“挺好的。”
一问一答,两个人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长廊里。
骨科诊室,只有一名男医生在值班,他正对门口,坐办公桌前,手里翻一本厚厚的医学书,听见门外的声响,他抬头看去。
两名穿校服的高中生,男生肩上挎书包,搀着一名女同学走进来,女生一瘸一拐,看样子脚扭伤了。
简宁托着桌面,靠陶江的支撑,在医生左手边坐下,她弯腰卷起墨色的校服裤脚。
医生瞟了眼她的脚腕,扯了张处方单,低头刷刷写着,语气毫无波澜:“没大碍,不用拍片,等会儿去拿瓶云南白药气雾剂。”
陶江站在简宁身旁,看着她红肿胀痛的脚踝,有些担忧,又确认道:“医生,您再看看?没骨折?”
男医生撩起眼皮,虽面无表情,说的话却掷地有声:“别担心,没骨折,否则她根本没法下地走。”
陶江松了口气,万幸。
医生拿笔潦草写几下,把处方单递给男生:“去拿药。”然后看着简宁,叮嘱她,“回家后,记得先冷敷后热敷。”
“好的,谢谢医生。”
从药房拿了药后,简宁在休息等待区落座,撕开塑料包装,拿出一高一矮两瓶气雾剂,摇了摇。
陶江问道:“需不需要帮忙?”
简宁忽然笑了:“我伤的是脚,不是手。”
她照着说明书,一前一后,朝脚腕呲呲喷了几下,收回药盒后,她没动,坐着等药液吸收。
药房附近的休息区不如急诊那边人多,透明玻璃窗内只有稀疏几位值班人员。
洁净的瓷砖地反射天花板的明灯亮光,大厅空阔,长廊通亮,寂静得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陶江看着简宁染黄色药液的皮肤,关切道:“还疼吗?”
简宁微微动了动脚腕,晚风从窗而入,凉凉的。
“好多了。”她打了个哈欠,眼睛没看他,半晌,又支支吾吾道,“重吗?”
陶江没听懂:“什么?”
简宁生硬地重复:“我说,我重吗?”
“啊?”挺清楚她的话,陶江的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他移开视线,扶着自己的腰背,故意夸张声音,“哎呦,我的腰快被压垮了,也给我喷点药。”
简宁看他夸张的神色,一时不知陶江说的是真是假,不过看他一路没异样,权当他开玩笑揶揄自己。
简宁绷着脸,凶巴巴地用没受伤的那只脚踩他。
陶江不着痕迹地躲闪,看她张牙舞爪,神灵活现,他心情也好起来,向来冷淡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简宁光顾着低头堵他的脚,没瞧见男生与往日不同的笑容。
你追我赶中,她牵动扭伤的脚腕,钻心的疼痛袭来,简宁倒吸一口冷气。
看她皱眉,陶江着了急,也没了逗简宁的心思,连忙缴械投降:“疼吗?”
简宁捏着小腿,两颊气鼓鼓的,像只河豚,不理他。
陶江忍俊不禁,慢悠悠地开口:“不重。”听说女生很在意自己的体重,他又补充了一句,“特别轻。”
长长的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偶尔有值班的护士从窗后探头,偷偷观察两个打情骂俏的高中生,不由得感慨青春之美好。
简宁瞥到护士的头顶,害臊地将裤脚挽下去,拉起陶江走了。
出了医院,陶江看着行动不便的简宁,提出送她回家:“我去打车,你先站着别动。”
他刚说完,一辆蓝白色出租车就停在二人面前,挡风窗前摆着空车标识,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头来,问他们去哪。
简宁报了自家地址,司机让他们上车。
陶江托着简宁的手腕,将她送进车里,随她一起坐在后座。
司机师傅从后视窗里看了眼两人的校服,寒暄道:“你们是行知中学的学生?”
“嗯。”
“这么晚,来医院?”
“嗯。”
两个高中生显然对出租车司机的攀谈毫无兴趣。
他们一个在想,自己的脚扭伤,上学放学怎么办。另一个在想,要不要和她说,他骑车接她上下学。
而出租车司机也在琢磨,这两个行知中学的学生面色凝重,少言寡语,一看就关系匪浅,大晚上跑来医院,也没有大人陪同,估计是偷偷早恋,发生了什么事不好向家长交代。
出租车快速地朝前疾驰,高楼大厦向后撤退,夜色里,灯红酒绿,街边商铺的招牌闪烁着五彩缤纷,连成一条汨汨流光,像沉淀在黑夜里的波纹。
目的地到了,简宁和陶江各自揣着心事,下车。
司机师傅一边查看打表器,一边打量他们,神色古怪,话中有话:“你们还是学生,有些事可不敢轻易尝试。”说完,他摆摆手,没要俩人的车费,方向盘一打,出租车冒着尾气驶离。
陶江和简宁站在原地,一头雾水,看着车的红色尾灯,傻眼了。
回家路上,二人不由得仔细咂摸司机的意思,却在对视的刹那,恍然大悟。
血液蓦地涌上大脑,他们的脸瞬间潮红,顺着脖子红到底。
简宁回头,朝汽车尾巴狠狠瞪了一眼,嘀咕道:“现在的司机这么八卦,喜欢脑补,还乱扣帽子!”
进了单元门,陶江将简宁扶上楼梯,两个人走得很慢,偶尔停下来,跺几脚,开声控灯。
.突然觉得,那司机的联想,不无理由。
“叮咚——”简宁按响门铃。
“来了!”
简妈打开门,看见简宁和陶江立在门口,有些意外,这么晚,小陶怎么来了。简母侧身让他们进家。
见到自个儿妈,简宁一路的委屈没憋住,眼眶泛出泪光:“妈……我脚崴了。”
简妈心里咯噔,连忙蹲下,挽起校服裤腿,查看她的伤势,只见右脚的脚踝处肿起鼓包,生生比左脚粗了一圈,简母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回事?”
简宁坐在沙发上,解释道:“下楼,不小心踩空了。”
闻言,简妈又气又心疼,忍不住唠叨:“平常让你走路小心,你不听,现在吃亏了吧。”
没听到想象中的安慰和怜爱,反而被简妈数落,简宁的心情有些复杂,委屈中夹杂气恼,同时还有些难过。但碍于陶江在,她忍着内心的失落,没吱声。
因为太担忧太心急,简妈心直口快,责怪了简宁几句,但看她情绪低落,也觉得刚才的话有些过火,于是缓和了语气,柔声问道:“痛不痛,有药没?”
陶江立马从书包里翻出云南白药,递给简妈:“阿姨,我带她去过医院了,这是医生开的药。”
简妈接过药,放在茶几上:“真是麻烦小陶了,还好你也在”
陶江礼貌地笑笑,看着简宁低垂的乌黑发顶,向简母告别:“阿姨,您先照顾简宁,我先回家了。”
简妈:“谢谢你把简宁送回来,累坏了吧,坐下歇会儿,喝口水。”
陶江的任务完成,他走到玄关,推辞道:“没事,回家太晚,爸妈担心,谢谢阿姨,我先走了。”说着,他拧把手,推开门,说了声再见就跑下楼。
自从陶江认识到自己的心意,每次来简宁家,就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他不敢多待,也不敢和简阿姨对视,生怕她的火眼金睛看穿他,以为让他给简宁补课是引狼入室,以为他居心叵测,虽然确实如此.
临睡前,简宁又上了一次药,等液体晾干的空隙,她靠着背枕,将腿搁床边悬空,拿手机解闷,刚点进聊天软件,陶江的头像动了。
他的头像很简单,一朵白云飘于蓝天。简宁以为是软件的自定义图片。
“明天六点半,我在楼下等你。”
简宁给他的备注还是“赖皮鬼”,那次他失约没来补课,简宁一气之下给他改了备注,虽然之后误会澄清,但一直没来得及换。
简宁突然觉得,得给他重新起个特别的备注,既不能太俗套,又不能太普通,也不能太明目张胆。
床上的女孩陷入深思。
这时,突然响起敲门声,简宁的思路被打断,她急忙把手机藏到枕头底下,还多此一举用枕套遮了遮。
简妈推门进来:“宁宁,你明天怎么去学校啊,我和你爸的工作时间对不上,要不我请几天假,接送你?”
简宁将枕头下的手机往里推,镇定自若道:“不用了,陶江刚送我回来的时候,说他骑车载我去学校。”
她改了时间顺序,是因为不想让简妈多想,也不想让简妈知道他们偶尔会在q上聊天。
虽然当初是简母让陶江来给她补课,但是现在简宁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了,至少她已经心怀鬼胎。
她下意识地隐瞒,带着对自己秘密的守护。
简妈没多想,在她眼里,陶江是无可挑剔的好学生,近朱者赤,简宁能和他多交流,对她的成绩一定有所帮助。
简妈客气道:“总麻烦小陶,多不好意思。”
简宁怪声怪气:“之前你让他给我补课,就不算麻烦啦?”
简妈语塞,她被女儿的伶牙俐齿堵得百口莫辩,仍维持母亲的威严,她关上房门,催简宁快睡觉。
简宁把书桌的台灯关掉,房间陷入黑暗,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进被窝。
然后从枕下摸出手机,给陶江回了消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