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 已入初秋。
但华城还残留夏日余温，酒吧里冷气开得很大。
男人穿着黑西裤白衬衣，衬衣扣子解开两粒, 锁骨轮廓影影绰绰，翻折上去的衣袖露出修长有力的小臂。
依旧那么英俊周正。
岁月是对他真是宽容, 这日子过了，留给他的只有成熟魅力, 和更加儒雅的韵味。
季明臣就站在离司柠三步远的地方。
司柠完全傻了。
亏得段晓楠一不小心碰掉杯子，果汁洒在她腿上, 才唤回她的意识。
司柠庆幸借口就这么从天而降。
她避开季明臣的目光, 说了句“我去洗手间”，落荒而逃。
卡座里所有的学生都在看季明臣。
冯照是电子与信息工程学院的，这里的学生大部分也都是这个学院的。
他们交头接耳, 都不认识季明臣，有女生说工大要是能有这样的男神级人物，不可能没人知道……
不过，别的不说, 这男神和华城医学院的那位小仙女站一起蛮配的。
季明臣原想追上司柠。
只是没走出去多远, 一个女生突然挡住他的去路。
学生中, 有人认出这女生来, 倒吸一口气：“这不是服表的那个院花嘛！”
女生水红着眼睛，语气哀求：“季老师, 我真的喜欢你。我们就不能试试吗？你给我一次机会。”
这下，所有工大的学生全都倒吸一口气！
原来这就是数学科学学院空降的那位年轻教授啊！
季明臣望着司柠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略皱起眉头。
再看向女生, 他说：“同学, 话我刚才已经说清楚了。抱歉, 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男人语气温和，但眉眼间透出的冷淡，不怒自威。
女生自知没戏，擦擦眼泪，退到一边。
季明臣快步往卫生间方向走。
遇上服务生，他麻烦人家去对面超市买两条干净毛巾来，给了人家一百块，剩下的只当是辛苦人家一趟。
张琳和段晓楠看了全过程。
段晓楠也不哭了，讷讷道：“这就是那个人设超牛的教授？”
张琳点点头：“我理解院花了。这简直是……等等！教授认识我们柠柠？”
“好像……”
段晓楠对上张琳的眼神：“确实，认识，的吧。”
司柠不停用冷水冲手。
两年多了。
她从没想过还会再见季明臣。
除去高三那一年，他们偶尔有零星交流，高考后，她一直用忙作为理由，几乎断了和季明臣的联系。
她也从不问程航他的情况。
不为别的，因为她不想听到那个消息——他恋爱了、结婚了、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久而久之，这倒也变相成了一种各自安好的淡忘。
司柠的手被冰水打得通红麻木。
她关上水龙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可心里……
季明臣怎么会回来了呢！
而且好巧不巧来了华城？他在美国的事业呢？会不会是回来出个差而已？
程航可是一个字都没和她说过啊！
越想越乱，司柠都不知道是该先给程航打个电话问问情况，还是就当重遇一个熟人，冷处理就是。
正纠结着，卫生间的门打开。
张琳拿着毛巾进来，说：“柠柠没事吧？拿这个擦擦。”
“谢谢。”
司柠接过去，先解决眼下的麻烦好了。
张琳在一旁等待。
她快疯了，被熊熊燃烧着的八卦之火给烧疯的！
“柠柠，”张琳音儿都颤了，“你认识工大的季教授啊？”
司柠顿时手发僵：“什么？工大教授？”
张琳立刻把刚从工大同学那里听来的消息秃噜了。
据说，季明臣是工大花重金聘请来的教授。
季明臣之前在美国一家航天领域的科研室工作，履历牛出天际。
不止是工大校长，季明臣的母校——华大，也邀请他了。
按理说，季明臣应该是回报母校才对，可传言华大给的是副教授，工大给的是教授……
所以，季明臣最后了选择工大。
这行为未免有点儿利字当头了，可消息也不知道真假。
张琳并不care，她激动道：“那个服表的院花就是和季教授告白呢！”
太劲爆了！
这不就是小说里的桥段嘛？
禁欲教授vs美艳模特，妥妥甜文，张力给她拉满了！
司柠：“……”
原来之前梁雯雯同学说的那么热闹的人就是季明臣。
还有院花给他告白。
司柠眼神冷下去：“哦。”
“你怎么和季教授认识的呀？”张琳又问，“这个毛巾就是季教授让我给你的，你俩关系很不错啊。”
心头一动。
司柠莫名有点儿想丢开毛巾，谁跟他关系不错？
但想想，还是攥在了手里。
她低下头继续擦裤子：“他以前是我的编程家教，也是我舅舅的大学同学。”
张琳明白了：“那这也算是长辈了呢。”
“……嗯。”
收拾的差不多，司柠和张琳从卫生间出来。
季明臣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上，一眼看到出来的司柠。
张琳很体贴先撤，让两人叙叙旧。
司柠想叫住张琳，可对上季明臣看着自己的目光，话咽了回去。
算了，遇见了不能当没看见。
她又不能自戳双目。
“要不要去买条裤子？”季明臣问，“附近有个小商场。”
司柠用手稍稍挡住腿上洇湿的痕迹，说：“不用了，一会儿就回宿舍了。”
说完，再没话题。
酒吧里的光线大多朦胧迷幻，走廊也不例外。
季明臣很高。
而司柠到了十八岁都没能实现窜一窜，个子停留在了1米66。
身高上的悬殊，让季明臣的身影轻而易举笼罩住司柠纤弱的身体，不注意看，都发现不了季明臣身前还有个人。
酒吧里油腻的玫瑰香薰气味让司柠反胃。
她不由自主回忆起那清幽的雪松香气，闻起来格外舒心，沁人心脾。
思及过往，司柠浑身不自在，往后挪了一步。
周围有人经过，都往他们这边看。
司柠忽然想起季明臣该是刚入职。
来这里玩的基本都是大学城的学生，要是有什么不好的谣言传出去就不好了。
于是，她高声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舅舅没和我说。”
“季老师。”司柠咬重这个称呼。
这一声“季老师”一下子把季明臣带回到机场分别那天。
那是小姑娘第一次叫他。
这么叫是对的，可那时，他心里却有些别扭，甚至是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再次听到，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真奇怪，小姑娘好不容易礼貌了，他还不适应了。
季明臣低头一笑。
再抬眸要开口时，看到对面站着的人，又一时忘言。
少女本就精致小巧的五官变得更加立体了，没了过去的青涩稚嫩。
她穿着浅色牛仔裤，纯白一字领上衣，领口设计衬托出优美的肩颈线。
浓密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几缕在身前，剩下大部分落在背后，垂在盈盈一握的腰间。
季明臣忽然意识到——她长大了。
已经不是那个穿着校服和卫衣的小姑娘了。
不过两年而已，还真应了那句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之前也是不确定一定会来华城。”季明臣解释，“后来入职的事又比较急，一直在忙。就想等都安顿好了，再和程航他们说。”
他微微一笑，眉眼弯起：“也想到那时候，见见你。”
司柠蓦地抓住了衣摆边，卡了两秒，回以礼貌的笑：“舅舅知道你回来了，肯定特别高兴。那回头，等他们过来，我们一起吃顿饭。到时候看季老师时间。”
季明臣一顿，笑容敛了些：“好。”
“那我就先走了。”司柠已经迈出步子，“我室友还在等我。”
季明臣本来都要掏手机留个微信了，这下作罢，只好再回一个：“好。”
见她走得急，又补充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司柠走后没多久，韩烈来找季明臣。
见人跟个雕塑似的立在那里，他说：“干嘛呢？望夫石啊？不对，望妻石。”
季明臣看韩烈一眼：“胡说什么。”
韩烈开玩笑罢了，说回正题：“不是说见到一个熟人？人呢？”
“走了。”
韩烈不以为意，走就走，他们也该走了。
只是季明臣却没有要动的意思，他问韩烈：“两人很久没见面，再见会不会生疏？”
“这不废话？”韩烈说，“我留学回来，我妈看我都生疏。”
“是么。”
季明臣喃喃说，眉头隆起：“可我觉得我和她……”
韩烈没听见后面的话，打断道：“我明天有时间，帮你搬家吧。”
韩烈和季明臣是高中同学。
去年两人在美国遇见，正逢韩烈准备回国开办自己的科技公司。
本以为以后再见很难，不想，季明臣忽然又回来了。
这可把韩烈高兴坏了。
不仅是因为知心投趣的好友难求，关键季明臣要是哪天能随便指导一下他的公司，那可就赚了。
“你忙吧，我一人可以。”季明臣说。
韩烈摇头：“在给你搬家和开会之间，我选择前者。”
“请让我巴结你！”
季明臣笑笑没说话。
司柠和室友踩着门禁点回到宿舍。
其实可以早些回来的，但段晓楠心情不好，嚷嚷着要吃麻辣烫，大家就陪她吃。
“完了完了。”梁雯雯站在称上，丧着脸说，“这一趟单没脱成，长了二斤肉！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事吗？”
张琳笑道：“别气馁！工大这条路已经打开了啊。”
她们的司柠认识工大教授！
这条康庄大道可不就是犹在眼前！
梁雯雯之前嗨的有点儿断片，回来路上才捋清楚季明臣的事。
她问司柠：“柠柠，这个季教授结婚了吗？”
司柠脚滑，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没有吧。”她闷声道，“我不知道。”
段晓楠说：“当然没有啊。要是结了，院花告白的时候，直接亮出婚戒不就好了？”
“有道理。”张琳说，“但肯定有女朋友。”
闻言，司柠抿住了唇，默默拉上上铺的帘。
“那必然有啊。”梁雯雯接话，“这条件要是都没有，除非……”
“什么？”
话是段晓楠问的，但司柠忍不住悄悄拉开了一点点帘子。
张琳说：“是不是也得找个天才女友？那可不好……”
“什么呀！”
梁雯雯着急，心想自己的室友都是傻子么，一点儿不懂社会的复杂。
她说：“这要是都没女朋友，那就是喜欢男朋友啊！”
大家：“……”
过了几秒，笑声传来。
司柠唰地拉开帘，说：“雯雯，我觉得你分析得对。”
梁雯雯嘚瑟：“英雄所见略同。”
司柠都这么说了，张琳和段晓楠也动摇了。
毕竟季明臣可是人类高质量男性里的佼佼者，不可能缺异性，加上他待的地方也都是精英辈出，总有一款人类高质量女性适合他。
这情况要是还没对象……
“真活不了了。”张琳叹了口气，“脱单本来就难，男的还喜欢男的。”
段晓楠也叹气，再来梁雯雯叹。
唯独司柠顺心不少。
让他突然冒出来烦她，给你安排个“男朋友”吧，不用谢。
司柠幸灾乐祸，笑得跟小狐狸似的。
正美滋滋喝果汁呢，手机震了下，她拿来查看。
接着，她猛地一骨碌坐了起来，还呛了一口，咳嗽起来。
不会吧？
宿舍里有摄像头？
不然怎么说他一句坏话人就来了呢！
司柠拉开帘四处乱看，吓了路过的张琳一跳：“怎么了这是？”
司柠不答，再三确认手机上的短信，上面确实清清楚楚写着——
[这是我的手机号159xxxxxxxx，季明臣]
她心脏怦怦跳，顺好气，和张琳说：“没事，刷微博看错消息了。”
张琳一走，司柠又把帘拉得严严实实。
她靠墙坐起来，问：[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你联系程航了？]
明明一上大学她就换号了啊，他不可能知道。
季明臣：[老师特权]
司柠一想，也是。
酒吧里那么多工大的学生，他要是想知道，大可以找人问问。
心里又是无限纠结。
见不到人的时候，她可以洒脱、可以豪迈，甚至可以幻想。
而见到了，现实鸿沟比什么都要来得残忍。
司柠怕了。
而且，室友们说的对，季明臣也不小了，没结婚是没结婚，但不可能没女朋友。
说不定就是那位黎惜月，或者更加优秀的女孩。
既然如此，还又遇见了，那就面对现实吧。
司柠：[季老师给我发短信是有什么事吗？]
季明臣：[到宿舍了吗？]
司柠：[到了]
那边没有回复。
基于礼貌，司柠又发：[季老师，没什么事我就先休息了。你也早休息。老师再见。]
发完这串，她如释重负。
搓了搓脸，司柠想找口水喝，喉咙干的要命。
结果手机又震动了。
这一次，季明臣直接打来电话。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
司柠离开宿舍，去了走廊尽头的小阳台。
特意关上小阳台的门之前，她还扫了一遍有没有同学注意她……整个过程，鬼鬼祟祟又神经兮兮。
等这些都做好了，季明臣也还执着地没挂电话。
司柠深吸一口气，接通：“喂。”
听筒那边传来男人低沉好听的声音：“是不是打扰你了？”
“……”
是的话，你倒是挂了别打啊。
司柠说：“季老师有事吗？”
季明臣沉默片刻：“司柠，我是不是得罪你了？”
“没有啊。”她说，“你干什么能得罪我？”
“我觉得不是。”
“……”
那你还问。
司柠走到栏杆旁边，抬起头。
今晚没有星星，只一轮孤月，冷清寂寥。
司柠想吹吹风，打开了窗户。
没想到晚上降温降得厉害，冷风嗖嗖，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季明臣问：“感冒了？”
“没。”司柠骚骚鼻子，“季老师，你到底……”
“现在是季节交替，衣物增减不能懒，知道吗？”
“……”
明明知道他是好意，可司柠心里就是不大痛快。
她强烈地认为，季明臣就是有好为人师的瘾！
对谁都好，对自己的学生更好。
司柠实在控制不住，开怼：“那我每天上课带着一篮子衣服好了，以便我随时增减，你看怎么样？”
“……”
“还有，老话都说‘春捂秋冻’，你没听说过吗？现在就是该多穿，不减。”
“那我说让你多穿，你会听吗？”
“不会。”
季明臣笑了。
当他发出这种细碎的笑声时，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性感，听得人耳朵酥麻。
司柠咬着唇，抬起一点手机，又听他说：“有些像你了。”
“什么？”
“没什么。”他还在笑，“你的微信是手机号？”
“……”
还要加微信么。
司柠不愿意，可又想不出拒绝理由：“是。”
“嗯。”季明臣说，“早点休息。睡前喝些热水，穿了没干的裤子，当心着凉。”
回到宿舍，室友们都洗漱好爬上了床。
段晓楠压着声音说：“柠柠，你熄灯哈。”
司柠关了灯也爬上床。
她握着手机，犹豫再三，还是点开微信。
下面的人像那里果然多了一个红色的“1”。
司柠无声叹了口气。
她设置了朋友圈三天可见，又把备注名特意改成“季老师”，通过好友。
她要时刻提醒自己——他是老师。
转天，韩烈早早到了季明臣的住处。
这里是工大安排的教授宿舍。
平米数虽然不太大，但环境雅致安静，邻居还都是同事，称得上邻里和谐。
季明臣已经在拆箱。
东西有从美国带回来的，也有从北城寄过来的。
当年走的急，不少东西留在北城家里，这次再寄过来也是废了不少劲儿，尤其书占了大头，死沉死沉。
“还行，比我想象中好收拾。”韩烈说，“先从书房开始？”
季明臣点头。
季明臣有一个习惯，书要分门别类，同语种的还要和同语种的放在一起。
韩烈最怵头外语了。
英语不算，法语、德语见了就烦，别说还有希腊语。
“你还会希腊语？”韩烈问。
季明臣笑：“你太瞧得起我。得查字典。”
“……”
那又有多少人会查希腊语字典呢。
两人一边归整，一边聊天。
也不说到什么，韩烈就问了：“老季，你为什么不去华大？现在外面有传言，说你见利忘义，为了工大给的正教授，不管母校。”
季明臣动作停住，低头一看，手里正拿着一本伯顿写的抑郁症著作《抑郁的解剖》。
“说话啊。”韩烈是个急性子的，等不了，“我可不信你会这样。”
季明臣把书插放到位置里，说：“这件事，我是对不起母校对我的培养。”
“……”
“但我欠贺校（工大校长）一个人情，得还。”
话都这么说了，韩烈也不再问。
两人继续收拾。
韩烈拆开一个新纸箱的时候，不小心撕扯了箱子外皮，书涌了出来。
里面有本包着灰色外皮的书，书皮被挤烂了。
韩烈心说坏了，季明臣爱书如命，非得跟他急了不可。
他赶紧拿起来，想看看还能不能拯救一下？
一看，发现居然是岩井俊二写的《情书》。
“我说季教授，”韩烈笑起来，“您这级别的还爱看小清新呢？这么纯情啊。”
季明臣看过去，回忆了下，摇头道：“不是我的。”
韩烈手快，已经翻开第一页，上面赫然写着“季明臣”三个字。
“还不承认？”韩烈更乐了，“这笔迹分明就是你的啊！”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