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宴不理他, 仍旧自顾自的闭着眼睛躺着,但是态度也没那么恶劣。
虽然张阑之做的事也很令人生气,但是在他这里待着总好过待在赵彦辰身边。
而且, 他曾经与她兄妹相称, 再怎么不堪,他也应该不会像赵彦辰那般对她粗鲁无礼。
“你还在生气吗?”张阑之声音柔柔的。
他生怕大声说话会吓坏她, 此刻在他心里,觉得温宴就是一个易碎的脆弱明珠,得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 哄着护着,同小时候那般。
温宴咬着唇不睁眼,也不想看他。
张阑之便又自顾自的说着,“你这伤的太重了, 得敷药敷上几日才行, 不过你放心,这伤口不会留疤的, 我明日便去太医院寻舒痕膏来。”
现在他升了官,进出太医院已经十分方便, 想要什么药便有什么药, 不像先前那般, 去太医院要个东西还要与那管事的多费口舌。
温宴本来就还在生气中,一听他说舒痕膏就更加来气,因为这个舒痕膏让她想起了那次在揽月阁种菜, 张阑之拿着舒痕膏来找她,两人相处的十分融洽。
而且, 后来赵彦辰也来了, 他们三人有说有笑, 好不热闹,后来还一同去吃了晚饭,那时候多么温馨啊。
不像现在,乱七八糟,过分到能让她吐血的程度。
还有一点她也十分鄙夷,明明是不堪回首的过去,但是她总是没来由的想起,并且时不时的还会想到赵彦辰,想到他那张脸。
她根本就没办法忘记,都怪自己先前对他太过上心,什么事情都第一个想到他,以至于被他伤了心,还难以走出来。
她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别扭极了。
越想越难受,她干脆睁开眼睛,将愤怒都洒在张阑之的身上,“别在这假惺惺的,你当初那样对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心疼我?现在来为我担心为我疼,晚了!”
“晏晏。”张阑之心痛难捱,面色氤氲着极度的悲伤,“我承认湖心岛那事是我骗你了,是我不对,是我做事欠考虑,可是我是有苦衷的,你能原谅我吗?”
“什么苦衷能让你骗我?”温宴呛声道,“我们自小一同长大,你怎么下得去心?”
温宴的怒意根本难消,若是一味的求她原谅,就算是说破天去她都不会原谅他,张阑之无法,想着眼下只能将那些事情提前说出来才能挽回局面。
若是强制拖到婚后再说,怕是后果难料,况且再等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干脆趁这个时机全盘托出为好。
她现在身子不舒服也不宜太过生气。
“宴宴,伤你我自然是下不去心的,那时候我也没有办法,只能那样做。我编织这种谎言只是想让你早点嫁给我,本打算等我们成了亲行了礼,往后不论再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再惧怕。”
他其实是担心温宴因为这样那样,或者不可抗的力量离开自己。
“是吗?”温宴半信半疑道,“旁的且先不说,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回去看望父亲?”
这件事情在她心里比她自己的事情都还要重要。
父亲临走时还念叨着他是个可怜人,那么小就被人丢弃在荒郊野岭,好不容易将他养到十五岁,他都还未成亲呢,就那样死在了悬崖之下,真是悲哉哀哉。
“我其实也同你一样失忆了,就那次为你采药的时候跌下悬崖失忆的,醒来以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温宴便立即打断了他,“你还在骗我,有意思吗?就不能对我说句实话?”
“晏晏,我发誓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是真的失忆了,你想啊,如果我没失忆我肯定会回去家里,怎么可能跑来上京考科举,就是因为失忆了,所以什么都记不起来,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他觉得他与温宴真是倒霉到到一块儿了,究竟是什么魔力让他们两人都碰上了失忆这样荒唐的事情。
古往今来,失忆这样的症状本就是千万人之中都数不出来一个的,可好像是造化弄人一般,先是他,再是温宴,两人的人生轨迹如出一辙。
后来竟然神奇的又在上京遇上,到底是缘分还是什么旁的灾祸?
“就算是如此,那你早在鱼庄的时候就恢复记忆了,为什么那时候与我单独相处你不同我说清楚?直到现在你才想要说出真相?”
若是说清楚了,她就不可能会跟着赵彦辰一起回来上京,天大地大她跑出去,他们就再也找不着她了。
“那时候......我......”张阑之欲言又止,显得很是为难。
“找不出借口了吧!你就是个骗子!不折不扣的大骗子!”
温宴现在内心十分煎熬,也十分别扭。
她觉得张阑之这支支吾吾的模样,就是同她先前想的那般,故意哄骗她,好洗清自己身上不孝的嫌疑。
“不是。”张阑之立即否认,“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温宴追问。
“因为,我喜欢你!”张阑之鼓起勇气道,“当时没告诉你我确实是有私心的,只是因为我想早点娶你为妻,等到事情都尘埃落定了再来告诉你......”
“而且.......我其实很早就喜欢你了,千真万确。”
这事儿宣之于口张阑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他一直不说明,就是有自己的考量。
他怕温宴不喜欢自己,若是直白的说出来她定会反感并且抗拒与他在一起,到时候他们或许连兄妹都没得做。
因为从小到大,她都把他当做哥哥,就算是后来长大了,他在她的眼睛里面也只看见了亲情,看不见任何关于男女之间的感情。
这种心态在此之前一直都存在,并且埋的很深,只是到了现在这种局面,打破平静了。
他干脆下决心,不管她喜不喜欢他,这事儿都先放到一边,先按自己的心意来。
表明心意,再看她如何反应,他在跟着做计划。
温宴闻他说这些话,委实惊诧,她竟然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因为在她的心里一直是将张阑之当做哥哥看待的,对他从未有超越亲情的感情。
从小到大皆是如此,她依赖他,喜欢与他在一起,也只是临驾于亲情的基础之上。
冷不丁听他对自己表明心意,她感觉很是惶恐不安。
“宴宴,你怎么了?”张阑之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没事......”温宴小声道。
她感觉现在这场面很是尴尬,再不能继续说下去了。
于是她换了个话题,“可是,你没有死,那父亲为什么在山崖下找到了一具尸体,还将他带回去安葬了?”
这事情根本就说不通,难道看脸看不出来吗?
温宴转换话题,张阑之便知道她的意思了,这是他早先就预料到的。
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得不到回应他还是要继续,因为这辈子他就认定她一个人了。
他轻咳一声,缓了缓情绪,道:“我没死,但是山崖下有尸体,这件事情我也觉得很奇怪,想必那人已经面目全非了,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父亲母亲肯定是不会认为我死了的。”
只有一种可能,同期掉下山崖的不止他一人。
可当时就只有他一人在那边山里采药,并没有看见其他人啊。
看来,这件事情势必要派人去查看一趟,看看真相到底如何,张阑之如是想。
“那就奇了怪了。”温宴的态度稍稍好了起来。
听完张阑之说的话,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错怪了他,这会儿心里的怒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她又不是那般不讲理的人,真实情况都说出来了,还能紧着揪着不放不成。
“宴宴,你不怪我了?”张阑之明显感到她的情绪软了下来。
不像适才那般炸毛,他说一句,她就像刺猬反驳一句,扎他一下。
这倒是个好兆头,张阑之的心情稍稍好了些。
温宴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还能怎么怪你?我又不是不讲理,那事本来就是我错怪你了,不过你后来是怎么到的京城,还改了名字啊?”
张阑之温温一笑,心里的压抑感一扫而尽,看来他们之间的隔阂没有了。
“我那时从山崖下坠落先是掉在树上,而后才滑下去的,幸好那树不高我才没丢了性命,只是身子和头都磕到了石头上,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宁安那时候路过将我背了回去,我在他家中躺了好久才醒来。”
“后来便跟着他一道来上京赶考,幸运的是一举中第,对了,宁安你已经见过他了,就是今日在街上撞着你的临儿的舅舅,还是他告诉我在街上见到你了,我才能有幸找着你。”
说到这些的时候,张阑之眉眼都温和了下来。
宁安对他来说意义重大,不仅是救命恩人,也是与他同甘共苦过的兄弟。
“这样啊.......”温宴呢喃着,“那他还是个好人。”
“是的。”张阑之颔首,“对了,我还认了个外甥,就是临儿,那时候在他家里住着临儿特别喜欢我,正好我同宁安结了兄弟,我便顺理成章的成了他的大舅舅。”
他比宁安大上一岁,两人的关系一直十分要好。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临儿了,若不是他撞我,我可能这辈子都与你见不到面,也不知道真相了。”温宴落寞道。
不知道这是算缘分,还是不算,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张阑之一听她这话,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忙问道:“宴宴,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来到京城的,你与那赵彦辰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说起他温宴就生气,她的眉又蹙了起来,甚至还有些咬牙切齿。
“他就是个伪君子!”
“怎么这么说?”张阑之隐隐觉察到一丝不好的苗头。
赵彦辰同温宴之间定是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父亲临走时给了我一份婚书,说我与他自幼定了亲,让我来上京找他,可是进了赵府才知道他根本就不想留下我,还给我解婚书要赶我走。”
“我在来上京的路上就已经受伤了,被他一气就心情郁结导致了失忆,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他认我为妹妹,还带我出去参加宴会,我便是在那个时候见到你的。”
“他真的好狠的心啊,我做错了什么他要那样对我,真的好不甘心,我恨死他了。”温宴越说情绪越激动。
说着说着,竟难受的哭了出来。
张阑之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被她说的这些事情惊得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竟然有这样的事情,若是知道我绝对不会让它发生的。”
真是造化弄人!
张阑之的心情也不怎么好,因为温宴与赵彦辰订了婚约这件事情他从来都不知道。
父亲母亲将他们瞒的好紧,竟是一个字都没同他说,不知道是不信任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也不想啊,谁知道会这样。”温宴缓缓坐了起来。
抬头看向张阑之的时候,瞧着他有些魂不守舍,便道:“你怎么了?”
“没事。”张阑之低声回道,“我就是心疼你,不知道你竟然遇上了这样的事,若是我在,一定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
温宴听完最后一句话,心里的防线突然就崩塌了,委屈刹那间铺天盖地而来将她淹没。
他不说还好,一说便让她再也压制不住那种失落无助感。
温宴扑进了他的怀中,将他脖颈抱得紧紧的,低低啜泣道:“哥,我真的好难过,人生怎么这样难,我们怎么都这么命苦。”
“而且,他现在已经知道我恢复记忆了,今日还险些将我关在府里出不来,我还是换了下人的衣裳才跑出来的,真的太难了。”
温宴一哭,张阑之的心就揪成了一团。
他将温宴按进自己怀里,大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沙哑着嗓子道:“晏晏别怕,往后有我在,没人再敢伤害你了,你就安心与我在一起。”
她与赵彦辰的婚约按照温宴的说法已经作罢了。
但是,他与她的婚约却是正经存在的,那是不争的事实。
并且宣告那日,还是在那么多百姓面前,要知道花灯节那日足足有上千人在场,他们能给他作证,并且赵彦辰也是当时就确定了的。
就算是赵彦辰在与温宴相处的过程当中对她起了心思他也不怕,他们有婚约在,闹出去难堪的也是赵府。
现在他才明白,为何在湖心岛的时候他能发那样大的脾气,估摸着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对温宴的想法不单纯了。
就是他这做法实在是可恨至极,当时做了那样糊涂的事,现在又要将她关在府里,当真是个伪君子。
他觉得,温宴说的对极了。
“还是哥哥最好。”温宴的下颌抵在张阑之的脖颈上,泪水将他的衣襟打湿了大半。
张阑之叹了口气,心情颇为复杂,也很别扭。
温宴一口一口的叫哥哥,让他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像是被一道铁链给禁锢住了。
前进不得,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晏晏,你别再叫我哥哥,行吗?”
叫了哥哥,那就代表他在她心里就是这样的地位,任凭他如何努力都冲破不了结界,他不能接受。
温宴吸了吸鼻子,茫然问道:“为什么啊,我不叫你哥哥叫什么?”
“叫我阑之,就像你先前那样唤我就好。”张阑之温声解释道。
“啊?”温宴松开他,不解的看着张阑之,“可是,那时候我失忆了现在恢复记忆了啊,肯定是要叫哥哥,叫你名字岂不是没大没小。”
“宴宴,你听我说,我是以张阑之的名义考的科举,但是我本名叫温喜,像我这种情况属于欺君之罪,被陛下知道是要杀头的,所以,你不能唤我哥哥,只能唤我阑之。”
张阑之又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他自己都觉得不耻,但是没办法,只能这样做。
但其实,事情根本就没他说的那么严重。
因为他在杨县的温喜身份早在下葬之后就消了户,户籍记载里并没有他这个人,而张阑之这个名字是有单独户籍的,就算被发现也无碍,因为无论怎么查都找不到破绽。
更加没有欺君之罪这么一说,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哄着温宴,不让她唤自己哥哥,这样,他们之间的关系才能有进展。
“这么严重吗?”温宴惊诧道,“真的会杀头?”
“真的,千真万确,你也不想我被杀头吧。”张阑之蹙眉问她,显得很是不安。
他都这样说了,温宴哪里还敢再叫他哥哥,连忙改口道:“阑之,我我我......我往后都这么叫你。”
“好,晏晏真乖。”张阑之唇角弯弯,眉眼含情。
得亏温宴单纯,若是她有心眼的话,肯定又要穿帮了。
他听着温宴唤他阑之,心都要酥了。
心里的那份冲动又陡然升起,他捏着温宴的肩膀让她对着自己,“晏晏,你抬头看看我,这应当算是我们劫后第一次用真实身份相遇,实属难得,我可要好好看看你,这段时间可把我给惦念坏了。”
温宴抬起头看他,一双还有些红肿的美目熠熠生辉,倒影着张阑之那张俊彻的脸,眸中擒着的雾气逐渐淡开。
“我也想你。”她低低呢喃着。
这个想只是想兄长的想念,并不是男女之间的想念,但是张阑之会错了意。
他以为温宴是想他,心忽然跳的飞快,内心的躁动都按捺不住了。
他将温宴的胳膊攥的更紧,身子微微往前倾斜,“晏晏,我看你这眼皮上有些肿,你闭上眼睛我仔细看看需不需要上药。”
温宴以为自己真的受伤了,便听话的闭上眼睛,“那你看吧。”
张阑之目光灼灼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心口跳的更快了,他凑近温宴歪着头低下去便想要亲吻她。
可就当唇瓣距离她只有咫尺的距离,外面忽然传来下人的通报声,“大人,赵大人来了,在外面等着。”
张阑之闭了闭眼,顿觉烦闷不已。
他来干什么,怎么老是搅乱他的好事,上次在湖心岛也是,刚刚拜堂就差夫妻对拜便礼成了,他跑来生生打断。
现在,他险些都亲到心爱的人了,他又跑来打断,难道他们二人生来就是什么死对头吗?
他幼时开始就喜欢温宴,赵彦辰又与温宴幼时就有婚约......
真是造孽。
张阑之很是不悦的道:“知道了,将人请进花厅,我稍后便来。”
温宴一听这三个字便知道是赵彦辰来了,她对他的名字几乎都快起了应激反应。
“哥,你别让他进来,今日我逃跑了,他肯定是来抓我的。”
“别怕,我在,绝对不会让他对你怎么样,你安心歇着。”张阑之轻声哄着她。
“你千万别告诉他,我在你这里。”温宴颤抖着声音叮嘱道。
她实在是怕他,那日在揽月阁他对她做了那样的事情,叫她恐惧极了。
温宴这畏惧的举动张阑之自然是看的出来,他不知道赵彦辰在她出来的时候到底做了什么,心里隐隐开始不舒服。
于是,便问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温宴泪眼婆娑的摇头,“也没什么,我就是怕他。”
那种男女之事她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赵彦辰亲了她,并且将手伸进她的衣裳里......这事儿在她眼里看来就是羞耻的。
她脸皮薄,也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告诉张阑之,那事说出来多丢人啊。
张阑之将温宴衣襟下露出的一块白皙的肌肤看了一眼,脸色猛然沉了下来。
赵彦辰定是对她做了什么,真是太过分了,她现在名义上还是他的未婚妻呢,他怎么这么拎不清?
简直是胆大妄为,目中无人。
他来的正好,找他算账去。
“那你好好歇着,不要有心里压力,我现在出去会会他,乖。”
临走时,他又抱了抱温宴,摸了摸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