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陆时雨过生日, 他们一起去温泉山庄时,陈寂和陆时雨去得晚,走在了最后。
山庄的前台以为他们俩是单独来的, 便随口问了句:“二位开个情侣包间吗?”
当时陆时雨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会儿, 那时候陈寂心底也泛起了一丝涟漪,“情侣”这个词汇, 很新奇,却带着极其吸引人的气场,令他还有些隐隐期待。
但陆时雨反应过来,摆了摆手,温声说:“不是的, 我们是朋友。”
“朋友”这个词, 向来是个很好的词, 却又是个很坏的词,有时会救人于水火, 却也能一瓢水让人觉得透心凉。
他那时从未如此觉得, “朋友”是个如此让人觉得不顺眼的东西。
一直到现在, 看到别人盯着陆时雨看的这张照片, 冬至日的场景就在此时见缝插针地纷至沓来,陈寂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觉,天色略微泛了些白意时, 才闭了会儿眼睛。一帧一帧的回忆像是浮光掠影, 过电影一样在他脑海之中闪过一遍。
在这些走马灯似的, 又折磨人回忆过完一遍之后,某个念头深深地被他印到了心里。
他很清楚, 他对陆时雨是认真的, 不是有点喜欢她, 是非常喜欢她。
为什么会喜欢,陈寂自己也说不清,但就是哪方面都喜欢,暌违四年再度见到她,就好像心底某个尘封已久的罐子被人打开,里面盛满了关于陆时雨的老旧记录,还差一点就要满了,而重逢过后,陆时雨的每一个性格好像都准确无误的踩在他心尖上,悉数进入了那个罐子里,将他数段关于她的记录改写,更新。
于是陈寂就看到了一个更加真实的陆时雨。
以前的陈寂年轻,骄傲,勇敢且无畏,当然即使到现在,他也不认为自己是一个遇到事儿就退缩的人,习惯于一条道走到黑,颇有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感觉,看准的事是要走到最后的,没有放弃这一说,如果他真的喜欢一个人,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他肯定是要与她白头到老的。
可这件事情上,饶是他自我感觉再良好,却还是不能准确揣摩出陆时雨的心思来。
过往的人生经历里,不是没有人对他展开过追求,但大都浮于表面,或许是看上了他这副好皮囊,却没有人关注他这个灵魂。
而陆时雨虽然并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但却是唯一一个让他记在心里的女生。所以陈寂总是会有些畏惧,像一个胆小鬼,想着再缓缓吧,再缓缓。可缓了缓,就看到了另一个男生似乎将要出现在陆时雨的身边。
这就令陈寂有些受不了了,从未如此的酸涩,心乱如麻。沈枭说女生吃醋像是喝醋,陈寂感觉他吃醋就像是开醋厂的,他本身就是醋的发源,也没个喝完的时候。
他们是认识好多年的老朋友了,好朋友和男女朋友之间的距离,绝不仅仅只是差一两个字这么简单的事情。
……
四月中,医科大圆满完成任务打道回府,这几天把大家都给憋坏了,除了小组出诊就是跟着老师出诊学习,一点多余的娱乐活动都没有,因此大家都快把来这个村子里比较出众的学生讨论了个遍。
其中自然就包括陆时雨,和首中医的蔺怀瑾。
陆时雨小组成绩的平均分是医科大的第一名,处理突发事件很冷静,看病也仔细,再加上态度温和,简直在所有人面前给医科大长了长脸。
而蔺怀瑾虽然重心不在出诊这方面上,但依旧得到了一波好评,大家都说他不愧是医学世家出身的绩点第一,年纪虽不大,但“望闻问切”四诊法运用得炉火纯青,是有真才实学在身上的。
这样两个优秀的人,难免被按到一起说。
临走前,陆时雨把行李箱放好打算上车,蔺怀瑾却突地叫住他,微笑着问她:“可以加个微信吗?”
他俩被放到一起讨论的事,陆时雨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此时医科大的大巴车上,一众吃瓜群众正一眼不眨地盯着他俩的一举一动,半晌,大家就看见蔺怀瑾收回手机,应该是要联系方式没要成,但脸上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温文尔雅地冲陆时雨说了句什么,而后转身就离开了。
众人唏嘘不已,这男生条件够不错了。
但这事也没在团队里掀起太大波澜,一下山,大家都被失而复得的网络给吸引住了。陆时雨也把这手机,打算给陈寂打个电话过去。
自从两个人上次在山下短暂地通过话之后,陈寂也没再给她打电话了,但时不时地会给她发几个消息过来,说句早安晚安,或是发一些从环岛大楼往外看的风景照,说改天带她来,那边的海上有个挺著名的塔。
陆时雨一条条回复过去,陈寂还没看见,她刚打算给他打过去,秦安兰却拨了个电话过来,与此同时,杨楚仪也给她发来一张照片。
陆时雨插上耳机,画面里出现秦安兰略略带了几分担忧的脸,但在看见陆时雨时,忽地就没了,她说:“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呢。”
“没有啊,我不是在群里跟你俩说了吗,我们学校组织出诊,这个地儿信号太差了,我没收到你跟我爸的消息。”陆时雨一边跟她聊天,一边点开杨奕浓的微信。
杨楚仪说:【陈寂挺守男德的啊,这点值得表扬,我来找沈枭的时候看见他们这项目那个女运动员来找他了,带了不少这边的特产,陈寂一个没要,全给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给那个女生尴尬的不行,不过该说不说,这边特产确实挺好吃的(狗头)】
陆时雨看完,先是被陈寂的做法爽到了,倒是没生气,但也不能说是无波无澜,说完全没感觉是假的,至少感觉这个女生挺狗皮膏药的,有点烦她。
秦安兰:“这样啊,我看你不接电话,也不发朋友圈,还以为你心情不好呢。”
陆时雨退出杨楚仪的对话框,失笑道:“哪有啊,不至于,我挺好的,你跟我爸放心吧。”
不过嘴上说着挺好挺好,但时秦安兰一眼就看出她眼底的言不由衷了。
陆时雨以前每天都有在朋友圈分享歌曲的习惯,秦安兰每天都能刷到,那些歌都是偏抒情的歌儿,以前她倒没觉得有什么,可自从过年那会儿发现她跟男生聊天的时候,秦安兰就敏锐地察觉到,这些分享的歌可不单单只是分享那么简单。
绝对有猫腻。
秦安兰当下就浮起一层忧愁,别是跟那个男生闹矛盾了。
她旁敲侧击地说:“暑假回不回来?咱们楼下李阿姨家的儿子正好要结婚了,请咱们家过去呢。”
“他儿子这么快就结婚了?好像比我还小一岁呢吧。”
“缘分到了自然就想结了呗。”秦安兰清了清嗓,犹犹豫豫道:“那你呢?二十三了都,现在有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啊?比如交个男朋友什么的?我跟你爸绝对不拦着。”
陆时雨喉头一噎,一瞬间里想到很多,想到给陈寂送特产的他那老同学,她垂了垂视线:“哎呀,还早呢。”
秦安兰一看她这表情就暗叫不好,别真是出问题了。
她打着马虎眼儿闪过这个话题:“哎我们也不问你了,你自己决定吧。”
挂断电话,陆兆元也刚好下了班儿回到家里,秦安兰一脸惆怅,思索一番说:“你说,咱要不要给濛濛物色物色好对象啊?”
“你说什么呢?”陆兆元讶然道:“还早呢吧。”
“不早了,楼下家儿子二十二都结婚了,今天刚来通知我。”秦安兰叹了口气:“咱们以前管她管得那么厉害,她都二十三了跟男生接触都不敢告诉咱俩,别让她将来什么也不懂就稀里糊涂跟人在一起了,我刚才给她打电话,感觉她情绪有点儿不对,万一真让人伤了心什么的那就不好了,先跟男生接触接触,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
这么一说,好像也对,陆兆元拧着眉想了想:“也行,正好我们科室老徐家的儿子也跟她差不多大,前两天老徐还跟我说他儿子要在首都参加工作来着,要不咱暑假的时候让他俩见个面儿先聊着。”
秦安兰点头:“行。”
五月初,陈寂他们专程请假回来了一趟,计算机学院的毕业答辩时间比较靠前,他们一下飞机就先去了学校,路上陈寂跟陆时雨说今天当天就得走,时间比较仓促,待会儿见上面只能待一会儿。
答辩时间不长,每个人基本也就几分钟的事,但是计算机学院的人多,陈寂的顺序比较靠后,具体什么时候结束他也不清楚,陆时雨怕陈寂来不及,让他就待在工大,她跟完诊会过去。
这么多天以来,他俩又恢复了以前的状态,每天都会视频,但以往到了睡觉的时间,陈寂都会主动催促陆时雨睡觉,但这个月却有些一改常态,挂断视频电话还得打个语音电话。
陈寂说他每天一个人在办公室害怕得不行,得有人陪着,环岛大楼一到晚上人去楼空,办公室里空荡荡的。
陆时雨笑他胆子小不小,这都怕。
没成想陈寂却应下了,说他就是胆小鬼。
陆时雨也没办法拒绝胆小鬼的提议,于是每天晚上,她都是听着陈寂敲打键盘的声音入睡的,一天不落,仿佛已经成了习惯。
所以能见一面,陆时雨也很珍惜时间,感觉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想要把它用在正确的地方。
到午饭点儿,陆时雨从医院里出来正准备拿手机扫个单车赶到工大,但视线里蓦地多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盖在二维码上,陆时雨一怔,抬眼。
五月和煦的光线穿过斑斑驳驳的树叶间隙,树影落在陈寂洁白的衬衫上,他领口微微敞开着,袖管也往上收了收,露着结实有力的小臂。
俩人将近一个多月没见过了,陆时雨微仰着头,光影窸窣,太美好了,像一场梦一样,她鼻尖忽然间有些泛酸。
但很想哭的下一瞬,她就被陈寂轻轻地拥住了,刹那间心间就满满当当的,全是陈寂的体温。他捋捋她的后背,完完全全把她搂在怀里,陆时雨听着陈寂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转而缓缓抬手,也环住了陈寂的腰,像是对他的某种回应。
腰上的力度微不足道,不仔细感受甚至感受不出来,但是陈寂却像是被狠狠揪住,顿了一下。他使了几分力,轻笑了声,开玩笑似地问她:“我可是一结束就赶过来了。说吧,想不想我?好好回答啊。”
陆时雨埋首在他胸膛里:“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陈寂垂眸看了她一眼:“怎么回事儿啊你?这还有假话?”
他气得捏了捏她的脸颊,“我刚才的问题,你问我一遍。”
陆时雨老老实实问了句:“噢,那你想不想我?”
陈寂盯着他,眸似点漆,很认真地斩钉截铁道:“想,每天都想。”
两人目光交织着,如同这耀眼的阳光与葱绿树叶纠缠不清,半晌,她又轻轻靠回去拱了拱,陈寂问她:“不想,是不是假话?”
陆时雨轻轻“嗯”了声。
陈寂又笑了,“都会逗我了,跟谁学的啊你。”
“跟你啊。”
“那我能不能听个真话?”
深深吸了口气,陆时雨捏紧了陈寂腰侧的白衬衫,一字一句说:“陈寂,我也很想你。”
……
短暂见了一面,抱了抱,陈寂就又踏上了飞往环岛科技的飞机,他俩见那一面,无论是谁仿佛都在眼里藏了不舍,但都非常理智的没有显露出来。
陈寂月底的时候还会回来一趟,得拍毕业照,顺便收拾宿舍里的行李,他生日也是在这时候,但跟拍毕业照的时间有些冲突,陈寂一时间也没想好是再回来一趟,还是干脆就在环岛那边待着。
他没跟陆时雨说生日的事,毕竟那时候她应该也得忙着一部分课程的结课,陈寂不太想让她因此分心。
但是临走前,陈寂倒是把在首都租好的房子的钥匙给了陆时雨,房子就在他们大学城这条街的小区里,原本是工大专门给学校里的老师建的,但老师们都没住这里,把房子租给了学生,陈寂在小区里租了套两居室,签了一年的合同,但说是两居室,有一间卧室其实被房东改成了书房,屋子里也只有一个折叠床。
钥匙给到陆时雨手里,陈寂说:“我陆陆续续往里放了点儿东西,但是来不及收拾,你有空的话,帮我布置一下房子,家里现在空荡得很。”
“好,那你喜欢什么什么类型的?我帮你收拾一下。”
偌大的机场里,无人注意到一个女孩子握着一把钥匙,对着某个登机口弯唇笑了好久。
陈寂刚才看着她说:“你看着来就行,怎么布置我都喜欢,时雨,家里就交给你了啊。”
首都最近烈日高照,气温达到三十多度,陆时雨买的新桌布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摆件到了,她取了快递,轻车熟路地走到小区里,拿钥匙打开门。
这几天简单收拾了一番,原本空荡无生气的房子变得温馨起来,沙发旁边的玻璃圆桌上摆了几个相框,是陈寂的照片,客厅一侧的阳台上被陆时雨放了不少花花草草,郁金香开得馥郁芬芳。
她把买来的桌布铺到客厅的茶几上,又买了一套床上用品把卧室整理了一下,而后给陈寂拍了张照片过去。
陈静静:【辛苦小陆医生,但是你确定一定要在我的枕头旁边放一个星黛露吗?】
陆时雨正打着字,陈寂又发来一条,语间满满妥协:【算了,也不是不行,你喜欢就行】
【不是要放你卧室的,我是顺手忘了拿出去,准备放到客厅沙发上。而且这不是玩偶,是一个小装饰灯,你客厅里的灯泡坏了一个,我还没换呢。】
陈静静:【你别换了,等我回去再换】
陆时雨就没换,毕竟客厅的屋顶还真挺高的,陈寂他们五月底拍毕业照,也没几天了。
临到学期末,许多课程都在这周交论文,考试还得考九本书,有些看不过来,陆时雨忙了起来,也忘了去陈寂租好的房子再添置东西。
要不是陈寂打电话时让她把时间腾出来,陆时雨差点都要把陈寂月底回来的事情也给忘了。
两人约好时间,陆时雨还问了问陈寂当天要干什么,陈寂半天才回了她一句:【你好好想想】
但陆时雨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回来不是拍毕业照收拾行李的吗。
她没多想,那几天忙着看书,后来陈寂也没再说。
陈寂应该是头一天晚上到首都,陆时雨白天的时候在图书馆拼命地看书,准备晚上去接他,但秦安兰却突地将电话打来了,说她要来首都开会,现在马上就到医科大附近,要跟她见一面。
陆时雨便跟陈寂说了声她要跟秦安兰见面,陈寂还没回,应该是已经上了飞机。
秦安兰晚上还得回榆阳。母女俩就一起到机场附近的店里简单点了个晚饭吃。
陆时雨正回复老师的消息,班群里,学委艾特了一下全体成员,说有门考试改了改时间,改到了明天下午。
恰好是跟陈寂约好的时间,陆时雨蹙了蹙眉,最终还是把她跟陈寂见面的时间推了推。
其实秦安兰这次来,不止是为了开会的,更重要的是,跟陆时雨说说陆兆元同事那个儿子的事。
两家大人提到儿女都不可避免地撮合着,先了解了解也不错。
秦安兰也没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濛濛啊,你爸他们科室那个徐医生伯伯,你见过吧。”
“见过啊,怎么了?”
“徐伯伯那个儿子啊,跟你差不多大,人家是学人力资源管理的,也在首都工作。”
她一说这个,陆时雨默默放下了勺子,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她下一句话就是:“要不,你暑假回家的时候跟他见个面儿什么的,先接触着,年轻人啊话题多,聊聊看看。”
“我这里还有他儿子的照片呢……”
“妈,”陆时雨打断她,无奈道:“您是要给我相亲吗?”
秦安兰点点头:“是这么个意思,当然也不是说非得让你们在一块儿啊,就是先接触着。”
隔壁桌,有个玻璃杯猝然被重重放到了桌子上,陆时雨身子一颤,只感觉听声音,杯底似乎是碎了。
她转头看向隔壁那桌。
这家餐厅每一桌跟每一桌之间都有竹帘挡着,陆时雨侧头望过去,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意之间,看到了一抹白,那边的人穿着白衬衫,身影看不太真切,竹帘的缝隙太小了。
服务员闻声赶来,那桌的客人起身,整个身子暴露在竹帘之上。
陆时雨蓦地瞪大眼睛,僵在了座位上。
隔壁的人,是陈寂。
作者有话说:
下章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