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从逻辑上讲,故意搞错姓氏跟随便指个外店的新人当私助无非同一个目的——
添堵和摸底。
旧主陨落,朱昌杰一腔孤勇地搞这些,李晓杉认为可能性不大,就是有这心他也没这胆,背后大概率被人操纵——
来的要是个怂包,这么狠的下马威足够震慑,以后要么是傀儡要么是炮灰,是个霸气的才值得一战,以李晓杉眼光来看,秦耀铭何止是王,简直就是王炸,来的第一天就把世唐炸成一片焦土。
会继续开,据说今天争取不让他们吃到零点宵夜。
一大堆破事从天而降,文件叠在桌上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看一眼都透不过气来,就这样还得教育这个一天不违纪就难受的祖宗。
李晓杉磨着牙:“你上学时记过处分么?”
“你说哪次?”
祖宗往沙发一靠,叠起双腿。
李晓杉服了。
行政办公室实在太亲民了,除了办公桌旁那一把转椅,其余都是商务沙发,其实这种装潢布置大厂都这样,关键谁会跟他这个人力资源总监说话时坐成这么个大佬姿势,摆出如此高调的样子——
微扬的一张脸,目光从薄薄的眼皮下透出,不带一丝丝温度,冷傲的神情烘托出高高在上的感觉……有那么一瞬,李晓杉觉得自己哪里还是个领导啊,简直就是跳梁小丑。
他也被惹毛了,哼了声:“江欲,没必要这样,咱都是来挣口饭钱的,谁跟谁也没仇,你好我好大家好……”
“有仇。”
“……啊?”
李晓杉没明白。
对方又说了一遍,有仇。
“不,不是,”李晓杉蹭地一下从办公桌旁站起来:“我……得罪你了??”
一向以圆滑世故八面玲珑要求自己,李晓杉实在没法接受。
“那倒没有,你得罪的不是我,”江欲也起身,拍灰一样拍了拍手,像是完事了:“你就告诉我警告和处分各是多少次会开除,我懒得翻员工守则。”
“……啊,”像课堂上被突然点名,李晓杉有点卡壳:“那什么……三次警告记一次处分,三次处分就能开除。”
“还这么多条命呢,”江欲往门口走,向背后摆了摆手:“随你记,开除时告诉我一声。”
“……”
关门时,李晓杉撑桌晃了下。
他被祖宗刺激得一时恍惚,定了定神才想起掏手机,老朱在微信上给他留了话,说老大这就进公司,停车场呢。
还好,他的旧主,不,救世主马上来了。
**
回去,江欲就看到桌上摊着几样东西,ck的纸袋安安稳稳立在电脑旁,他瞥了一眼那扇直对办公区的落地窗,过去落下百叶。
从进来秦耀铭就没动过姿势,活也不干了,两手托在腮下,像实验课上盯着实验结果的小学生,眉毛都揪到一块去了,目光直勾勾落在面前——
一盒白加黑阿司匹林片,两盒感冒清热颗粒,若干退烧药,一瓶维生素c泡腾片……还有,三条男士内裤,欧码l。
“你怎么……”
动作没变,还是两爪撑着脸,秦耀铭问在视线中过来过去的江欲。
“我只能把围巾搞得暖和,却弄不漂亮,”被李晓杉中途拎走,江欲只得过去重新烧水:“一路丑毙了,这不是你风格。”
“……真那么丑?”
秦耀铭往椅背一靠,面色不善。
江欲给了他一个耸肩,意思是,你看吧。
“你就是感冒发冷,还烧么?”桌上缺了一根温度计,手一摊,他找秦耀铭要。
对方从腋窝下拿出来。
江欲接过一看,说:“三十八度。”
“那内裤……”
这一点,秦耀铭百思不得其解。
两晚都在他那小狗窝留宿,还玩得那么high,内裤要不得了,江欲一早给拿的是自己的。
就……小一号。
“我给你拿的我不知道?”
水开了,拆封拨出药片,又兑了些凉的适口,推到秦耀铭面前,江欲问他:“你那么雄壮,卡屁股吧?”
看这人起来弄裤子就一目了然了。
说不清那种感觉,恭维中埋着一丝丝亲昵,秦耀铭在江欲探过身,把拆下的纸壳和废塑料扔他脚边纸篓时,很重地眨了一下眼睛。
江欲挨得极近,右脸就在嘴唇咫尺间,好像再稍稍挺一挺腰背,就能碰触到那个在床上又亲又咬过的地方……
“……你辞职,我会批,”热气始于口唇,直往耳蜗中扑,江欲扭过头,黑漆漆的瞳仁映着秦耀铭浅淡的影子:“不过有条件。”
“嗯?”
江欲一声鼻音。
“不做私助可以,但要……”
没头没脑的话断了。
什么沉在秦耀铭眼底,将他的目光染出一抹厉色。
江欲顺着男人的视线,扭过头。
总经办的门一缕缕磨砂,清透与朦胧交错,外面那人就站在这一片半糊不糊之中,对着里边笑。
莫名地,在江欲回头的那一刻,这个看似纯粹的笑颜似乎被什么干扰了,那人怔愣了一下,随后投进来的所有目光全部聚焦在江欲一个人身上。
来的人是谁秦耀铭心中很有数,只不过这么个眼神……
他抬头去看桌边这位。
江欲此时已经直起腰,手也收回到身体两侧,余光中有一只手攥紧了。
秦耀铭马上拉到他的脸,观察表情。
实话说并没太多可供参考的,除了……嘴紧紧抿着,刀刻一般的细线,目光跟那人一撞便收了,江欲垂下眼睫,很安静,不带半分情绪。
虽说天生冷性的人在见到陌生人的第一眼就不会有什么波动……
但过了点吧?
认识!
这是短短几秒在脑中冒出来的,秦耀铭嘬了下牙花子。
几分钟前,风尘仆仆回来的邵景玉都没来得及给同事们派发一下他的旅游小纪念品就赶往总经理办公室,来拜见现任的gm——
北方区大区经理,秦耀铭。
叩了叩门,听到一声‘进来’后,他推门往里走。
办公室还是老样子,跟他搬出前没多大差别,连桌面花瓶中的重瓣芍药都没枯几朵,开得还是那么生猛。
怎么个寓意来着?
美丽,动人。
从进来就没从秦耀铭身边垂手站着的男孩身上挪开眼睛,一簇光在眼中跃动,邵景玉笑开了,唤了声:“江欲。”
果然。
秦耀铭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
江欲像听见又像没有,没什么反应,只是跃过这人肩膀看向他身后,跟着来的还有一队人,傻逼四人组。
一时间,办公室热闹了。
居然还有不知过来拍马屁还是过来吃瓜且不怕溅一身血的员工同志们……邵景玉寒暄着投喂了些小礼品,在李晓杉又哄又赶之下,终于让办公室只剩下他们几个。
“江欲你别不吭声啊,”邵景玉有双漂亮的杏眼,笑起来眼波流转,显得很亮,他手伸过去拍:“来,叫哥一声。”
江欲一躲,过来的手扑了个空,不过他倒是说了个:“玉哥。”
邵景玉笑得好凶,很畅快的样子:“什么玉哥!那会儿这么叫是逗你玩,君子如玉嘛,让你多叫叫顺耳……叫邵哥才对!”
轰隆——
李晓杉一个五雷轰顶,汗毛都炸起来了,他闪电般地跟老朱对了个眼神——
这小子跟老大是旧交?!
办公室不让叫邵经理,叫踏马邵哥??
俩人均是一个惊雷劈过,不过后面更让他俩咋舌……
江欲叫的是,邵经理。
邵景玉听得一愣,像是恼了似的去揉这小子的头,嘴里说着:“瞧你那臭德行样儿……”
“把东西收拾了,江助。”
话音被另一个声音压下,同时江欲也被抓得一个后退,这次邵景玉又没挨上。
接连两次失手,四人齐齐看向那只抓人的手——
秦耀铭冷着眸光,往后一带,江欲就到了他另外那侧。
好家伙,一丁点面子都不给,说打断就打断,李晓杉心惊肉跳地琢磨,刚见面就掐得这么山崩地裂??
偷偷瞅了眼老朱,显然老朱也慌神了,大概没想到战火烧得如此仓促……眼光正乱飞时,什么让他一瞬呆住。
内裤??
朱昌杰一愣,李晓衫歪头去看,软软的,白白的一堆正被江欲抓着往ck纸袋里塞……
老朱裂了。
“不好意思啊,”从江欲手上收回视线,邵景玉对秦耀铭轻笑,手伸向前:“一进来就看见熟人,给带偏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邵景玉,景色的景,美人玉如的玉,现在干的是质检管控,管俩部门。”
“秦耀铭。”
一带而过,像没张过嘴,手也是轻轻在对方手心一触即收。
邵景玉不在意,转脸问老朱:“朱总,一个公司的还换名片是不是有点太装了?”
朱昌杰打着哈哈:“可不么,喝顿酒什么都有了。”
“好啊!”邵景玉接上:“就今天了!咱哥几个为新领导接风洗尘,不醉不归……”
“要开会……到好晚呢。”李晓杉说得委屈又可怜。
邵景玉:“?!”
他可什么都没准备。
“……行吧,下了会喝,”邵景玉爽快地一笑:“我包的场子放心喝,酒随便挑妹子随便要,记我头上……”
“秦总不去。”
掏手机的动作卡住,邵景玉扭头看江欲。
“会开完就走。”
声音再起,很硬的味道。
话插得如此突兀,除了秦耀铭本人,其余都被噎得够呛,连很少说话的四人组中那两位酱油君都石化了。
真是处处有惊喜,次次受刺激,李晓杉什么话也不想说,他想升天。
“对,我不太舒服,”秦耀铭说:“一会儿戴口罩开会。”
“……啊,行,那行,”接风宴没主角不扯么,老朱马上暖场:“那咱就先干活,工作要紧,酒和妞都给留着,没不了!这样行么邵老大?”
朱昌杰扭头问邵景玉。
故意这么称呼,成心给新主添堵。
一抹高调的笑意出现在邵景玉唇边。
他眸光一转,问江欲:“小欲子什么时候来世唐的?”
“大半年了。”
李晓杉置气地一旁插嘴。
一听什么‘小欲子’他就气死,谁告诉过他这死孩子还跟老大沾亲带故了?!以为终于有一个能降他的,结果整成一家亲了我可去你的吧!!
“啊?名册上有么?”
老大倒一脸无辜,眨着大眼睛看过来。
“名字太没辨识度,淹了。”
李晓杉抱起胳膊把脖子一梗,他也不装乖了,去他奶奶的。
邵景玉噗嗤一声乐了。
目光在江欲脸上游移,带着些露骨的玩味和轻佻,舌尖在唇上轻轻一舔:“……他名字可太不一般了,谁叫‘欲’啊。”
戏谑的神情消失了,眼前一具高大的身影遮过来。
秦耀铭站在两人之间。
他背对江欲,在邵景玉面前动了动嘴:“出去,马上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