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不带丝毫感情的笑意从金顺嘴中挤出,“这怎么是要你去死?我来给你念念。”说着,缓缓站起身来,俯身捡起那本册子,在余迟迟身前定定站住,一字一句的念道:
“天命四年,平遥县,金王氏,出嫁当日夫殁,当日发现死于上吊。”
“天命十一年,南沙县,金桂氏,出嫁前三日夫殁,三日后发现死于湖中。”
“天聪三年,怀化县,金……”
“不要念了。”浑身散了架般疼痛,余迟迟无力抬起头,却只能看到金顺的双腿。“她们都是自愿的吗?”
金顺微微楞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余迟迟会做出如此反应。
“出嫁从夫,定都是自愿。”
“若,我不愿呢?”猛地抬起头来,余迟迟拼尽全力尽量保持上身笔直。一字一句咬牙道。
“那可由不得你了。”
金顺猛的转身微微拍手,伴随着清脆的手掌击打声,刚刚退下的家丁又走了上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面孔。不过此时的他手里多了一个托盘,余迟迟用力眨了眨自己有些昏花的眼睛,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里面躺着的——是一条白绫……
“动手。”冷冷的吩咐了下去,金顺的嘴边还带着一抹残忍的笑意,仿佛他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反倒是金丰,还微微不忍的闭上了双眸。不过在此时的余迟迟看来,也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
眼见那人已经缓缓拿起了白绫,余迟迟也来不及多想,拼进全身力气,撑着一旁的座椅想要站起身来。然而由于太久的跪坐,支撑不过短短一秒,就再次摔了下去。
后面的家丁先快步转身将门关紧插上,紧接着,两个人一步,一步的朝着余迟迟走了过来。
“救命……救命啊”
这是她脑海中最后浮现出的本能的求生方式。
但是下一秒她就感受到自己的幼稚。
这里是金家,自己在金家喊救命,难道还指望这些人救自己不成?
家丁冷冷的脸此时看起来宛若地狱的修罗,已经由不得余迟迟再去挣扎,一个人抓着余迟迟那瘦弱的身躯将她牢牢固定,那雪白的带着几分冰凉气息的白绫就那样紧紧缠上了她的脖颈。
两人分别拿着白绫的两端,向着相对的方向用力拉去。
空气被一点点从她的肺部抽离,她张开嘴,试图大口的吸进空气,然而却也只是徒劳。
自己便就这样死了吗?
想起那根金簪刺入金鳞身体的感觉,余迟迟的脸上浮上了一抹苦笑。
这就是报应?一命还一命?
难道就像他们所言,嫁夫从夫,她们生为女子的作用就是为了嫁人?一死?换那块所谓的荣华?
一个略带冰冷的容颜浮现在她的脑海,在红帘后,在晨光下。恍恍惚惚,宛如水中月,她想伸手去抓,却怎样也抬不起手来……
余迟迟从出生就没了娘,爹抽大烟抽的家道中落,最后在她*岁时死去,自己便也在那时被嫂子扔出去做了苦工。
若真有一秒的欢乐温暖,便也是来自昨晚那间挂满贞节牌坊的屋子。
再看她一眼也好,她只是想,说句谢谢。
眼前慢慢变的昏暗,被剥夺空气的脑海已经再容不下任何的思考,眼皮慢慢变的发沉。
再余迟迟彻底昏睡过去之前,伴随着嘭的一声,紧闭的大门被四个身强力壮的家丁狠狠撞开,正午炙热的阳光将余迟迟紧紧笼盖。
朦朦胧胧之中,她如愿的再次看到了那个人。
看见眼前的景象时苏荼常年不变的面庞也闪出了一抹惊慌,身后的小香更是吓的惊呼出声。
连忙过去查看,趴在余迟迟胸前仔细探听,又将手放在余迟迟鼻子下探了探。惊喜的道:“还有心跳……还活着!”
“带她下去,找大夫。”
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苏荼渐渐恢复了冷静,理智的吩咐道。
末了又加了句:“去我房间。”
“我看谁敢去。”用力的拍在了桌面上,因为愤怒引得金丰一阵用力的咳嗽。双眼圆瞪:“她是自愿随麟儿去的。”
轻轻的拍了拍香儿的肩,苏荼示意她继续前去。
“给我拦住,拦住。”金顺像是烫了脚的蚂蚁般站了起来,用手比划着示意家丁去拦。谁知还未等家丁前去,从院子里突然呼啦啦的涌上一群金家家丁,将香儿和余迟迟紧紧护着,半个缝隙都不给他们留。
在他们的护送下,香儿和在门口等候的兰豆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将余迟迟架了下去。
慢慢的渡步到中央,苏荼做样子般的微微行了个礼。然后旁若无人般将余迟迟刚刚带倒的椅子扶起,慢慢的坐了下去。
“对不起二位了,在这个金家,暂时还是我当家。”
“反了,真是反了!你别以为有那人护你,我就不敢动你!”金顺一面拍着金丰的背替他顺气,一面用手指着苏荼狠狠的说道。
“那你便动个试试。”在金丰提到那人两个字时苏荼的眉稍微微蹙起,然而却也只是稍纵即逝。
冰冷的面容不带一丝感情,苏荼慢慢的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字里行间却像带了无数刀子:“就算没有那个人,你们也动不得我分毫。”
“咳咳咳……”好不容易止住咳的金丰握着拐杖的手在那苍老的皮肤下涌起了数道青筋,忍了又忍,还是出口骂道:
“苏荼啊,你自己想做婊/子,碍着别人立牌坊干甚?”
“呵。你怎么知道,她就不想做婊子?”
“你…………”一口痰被卡在喉中,金丰眼前一黑,手中拐杖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整个人顺着椅子跌落在地,紧紧闭上了双眼。
“爹,爹……”金顺假情假意的跪在了金丰身边,朝着一旁刚刚没拦住余迟迟一行人的那个家丁道:“还不快去找大夫。”紧接着又回过头来,看着苏荼的眼睛闪过阴狠:
“你当初不过是一个被扔在路边上人尽可夫的舞女,若不是我们家老大心善可怜你,你早就被饿死在上海街头了。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金家的恩情的吗?”
苏荼并未理他,连一个表情都懒得施舍,缓缓头也不回的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去。
可怜她?报答?
嘴角的笑意越发阴冷,苏荼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似玩笑般的话语。
可怜她就是在和她结婚之夜跑去嫖///妓?
可怜她就是在他当夜回家时被土匪打死后十几个人逼迫她撞棺身亡……
可怜她就是让她被迫出逃……遇见了那个人……
一丝冷战从心底涌上,苏荼不敢再想,快步朝着自己房间走去。也不管身后金顺的言语有多么不堪入耳。
“大少奶奶。”看见苏荼走进,香儿和大夫连忙微微低头恭敬的叫着。
“怎么样了?”
“二少奶奶本身身体就比较虚弱。又接二连三这么大的惊吓,明显气血不足。其他倒是没什么,我去开几个房子,按时吃就好,不过需要好生养着。别再受惊了。”
那也得看金丰金顺还作不作了。
微微叹了口气,看着床上躺着的双眼紧闭眉心微蹙的余迟迟,苏荼淡淡问道:“她还要多久醒?”
“等顺过气儿来,慢慢就好了。不过我看还是让她多睡一会儿的好。”
“嗯。”苏荼点了点头,坐在了余迟迟的床边:“香儿,去跟大夫熬药。”
“是。”
“顺便……”出声叫住了香儿,苏荼想了想还是无奈道:“看看老太爷有没有事。”
尽管他做了如此狠毒的事情,但是如果他出了什么问题,自己也是摆脱不开的。
现在的情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看着床上小小身影脖子上青紫的嘞痕,苏荼一时竟不知自己去救余迟迟是对是错。
昨日自己的那句护她不过只是想起了当年自己的遭遇。
不过这些年遇见的那些认命的女人已经开始潜移默化的改变着她的想法。
她有些后悔今早并未与余迟迟所商议……
虽然面对死亡每个人都会感觉到恐惧,但是比死更难的,是在这个女人生下来就应为男人当牛做马的年代,活下去……
或许金丰那句话说的对呢……
不是每个人……都想做婊/子……
她今天救了她,以后呢?一股凉意从未关的门处袭来,苏荼紧了紧领口,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从她的脑海中闪过。
她一瞬不瞬的看着余迟迟的面庞,摇了摇头。
这时,刚刚跟去熬药的香儿又折返了回来,神色略有些慌张
“大少奶奶……小少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