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仿佛千万盏坐在莲下油灯一齐燃起，光芒万丈，一颗颗豆火连成一个周而复始万物其中的圆，光亮连接起了叶默记忆里熄灭的那支蜡。
他终于想起来了。
他终于想起来端肃是谁了。
叶默看着微笑的端肃，表情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原来你不是神经病。”
端肃愣了愣，然后笑的跟朵盛开的花儿似的，艳丽又温柔，他说：“你丫才神经病。”
叶默乐了。
“来晚了，真不好意思，夜宵上的有些慢。”端肃正面对着叶默，背后却好像长了眼睛似的，反手肆意一抓，偷摸着跑向窗户的杨子意就被他抓了个正着，无形中被束缚着，动弹不得。
“你为什么要打他啊，这小孩也挺可爱啊……”叶默看着痛苦的杨子意，有些不落忍。
大冬天的，部分地区气温都一位数了，但端肃就硬朗的只穿了一套单薄的西装，里头加件衬衫，看着都冷。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大把被红绳串起来的铜板，将红绳一拉，束紧，铜板迅速挨个排列整齐，变成了一柄没有剑鞘的铜剑，锋利又冰冷。
他单手握着剑柄，转身边走向杨子意，边说：“你觉得他可爱？你是没见过他疯狂的样子。”
“你听过血腥玛丽的故事么？”
“听……”
“不管你听没听过，这小鬼他妈就是一个小玛丽。他妈到了三十多岁才怀上他，身体一直很弱，差点不小心流掉他，医生束手无策，他妈就找上了一个神婆帮忙，那神婆五行跟打四川麻将似的缺一门，造孽造的十分习惯，给他妈喂不满一周岁的小孩骨灰，还有用未足月的死婴心脏煲汤。数十个鬼婴的怨念，就这么养出了一器大好活哦不是身强体壮的小崽子，一生下来就是只鬼。”
叶默听的表情越来越诡异：“……你夸张了吧，世上哪有这么没大脑的女人？”
“嘿嘿。”端肃也跟着诡异一笑：“他妈妈的大脑被鬼吃了。”
“我是说神婆……”
“不许骂我妈——！”被捆着的杨子意大吼，怒目而视，仰天长啸，周身气场瞬间变的恐怖起来，空气仿佛被压缩着，压抑到了极致，令人望而生畏。
好在叶默本来就是坐在床上，不至于一下跪在地上，但也不轻松，他身体里的水分是逮着洞就往外挤，只一瞬，他的睡衣第三回湿透了。
这下没得换了，他想。
“看吧，集齐两句他妈大脑，他就要变身超级赛亚人了。”端肃耸肩膀，抬手，反手握着剑，蓄力后直接刺向杨子意的肩膀。
叶默想叫，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杨子意雪白的袍子变成了猩红的颜色，散发着刺鼻的腥味，恍若在淋漓的血池里浸泡过数年，再拎出来，那血液已黏在衣料的每一寸，无法割舍。
纯真的脸庞也变得可怖，五官渗血，弥漫了整张脸，眼珠几乎要被他瞪出来，怨念快要从他瞳孔中具现成实体。
好好一小孩被逼成这样，作孽。
叶默看着挺怕的，但还是觉得小孩没什么错——他在娘胎也没张着嘴问他娘要骨灰吃。
长剑洞穿了杨子意的肩膀，由于身子太小，甚至牵连到了胸部，却没有血往外冒，就像刺进了一个木娃娃。他身上的所有血仿佛都从衣服上冒完了。
他呲着牙，手握上剑身，用力的往外扯，嘴里絮叨的念着什么。
端肃一听，也跟着念了起来，速度比杨子意念的快多了，后者见状脸色一变，也加快了速度。
端肃面不改色的超越着杨子意。
杨子意气红了脸，念的口齿不清，终于不小心把舌头咬着了：“嗷！”
观战的叶默：“……”他本来还以为会有什么很高端的战斗场面。
端肃满意的点头：“别跟哥比嘴皮子，我们诊所的宣传语音都是哥负责的。”
杨子意很不甘心，辩驳道：“再来！”
“念什么？”
“奉狄柯齐阿俎流丸天煞九星蜡八周华亮万恒卒心经！”杨子意利索的念了一段乱七八糟。
端肃点头：“好。”
“你先来。”
叶默坐了起来，正色严肃的听着。
端肃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一个丁老头啊——！”
“借我两个蛋！”
“我说三天还！”
“他说四天还！”
“去你妈个王八蛋！”
“三根韭菜三毛三！”
“六块豆腐六毛六！”
“九根油条九毛九！”
“放屁！”端肃瞪他：“九毛九买的到九根油条？你做梦吧！”
杨子意委屈：“以前买得到……”
叶默：“………………………………”
“你输了。”端肃毫不留情。
杨子意咬牙，爆粗：“妈蛋。”
“小孩儿你还敢骂人？！谁教你的？！懂不懂礼？！”端肃抬手，长剑回到他手里，他扬起又朝杨子意扎了过去，又插了个对穿。
明明看着瘆人，但杨子意倒是没那么大反应，就挺疼的，赶紧给拔了出来。
叶默这下算明白了，捅你一刀是跟你闹着玩呢。
他才这么想着，端肃就顺便又捅了杨子意一下，那动作干脆的，就像拍了拍淘气弟弟的脑门。
“哎呀疼咧！”杨子意呲牙。
“你有两个选择，一我陪你回去，二我帮你回去。”
杨子意闻声歪歪嘴，看起来快要哭出来了：“……你这个野蛮人，你不就打得过我嘛！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端肃承认：“打得过你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
杨子意：“……”
叶默就没说过话。
端肃走进杨子意，刮了刮后者的鼻尖，像一个邻家大哥哥——如果这个大哥哥没有把弟弟鼻子刮断的话。他上下口袋到处翻着，终于掏出一个明黄色的乾坤袋，扯开绳子往里探了几眼，然后叹了口气：“拿错了，这是装僵尸的。”
他看了看憋屈的杨子意，又看了看手里的袋子，一副好商量的样子，问道：“要不你将就将就？就是有点儿腥，反正不管什么袋子，横竖你都跑不掉。”
杨子意表情精彩的变化了半天，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你妈逼……”
端肃在杨子意继续跑粗之前，利落的给小孩套了麻袋。
套完他还很愤怒，严肃批评着小孩的教育问题：“谁给这小孩做的启蒙？该杀！”
“咕噜。”叶默捧着水杯喝水。
端肃回头看他，笑的十分甜美：“您受惊了。”
“……还行。”
端肃饶有兴致的坐在叶默床边，侧过来看他，眼神明亮，笑意甚深：“青年你胆子怎么那么大？上回不是还被我吓跑了吗？”
“我那不是吓跑的！”叶默解释：“我以为你神经病，我没事跟神经病沟通什么？感叹地球的和平来之不易吗？”
“神经病也不见得想跟你聊这个。”端肃笑：“现在信了吧，哥哥这牛掰的工作。”
“我有五险一金你有吗？我有住房补贴你有吗？”
叶默两句话把端肃给堵死了，他努力想了想，说：“我有去阴间的护照，还有天界通行证，还能管地府借兵。”
“我借兵找马航吗？”
“这就是身份的象征啊，跟vertu手机似的，买的是个限量。”
“嘁。”
端肃手撑在背后，身子微微向后仰，上夜班上多了脸色有些疲惫，他闭了闭眼，说：“震我一下现在招医生，要来试试吗？我很满意你的胆量。”
“不要。”叶默很干脆的拒绝了。
端肃打哈欠，微微倦怠，随意的说着：“好吧我跟你坦白啊，你长得还没我好看，身体素质分分钟可以被打晕，又没阴阳眼，体质也不招鬼，为什么我不让鲁乐乐来逮这小鬼，非要亲自来看你一趟呢？”
他歪着脖子看臭着脸的叶默：“因为上一个不经过任何仪式，没有任何主导，无意识的在半夜找到震我一下诊所的人。”他轻笑，笑声清淡又凉薄：“是我。”
凌晨三点半。
端肃回到诊所，被他拉来顶班的鲁乐乐，四仰八叉的歪着椅子里，口水流了一肩头，狼狈又孩子气。
他放轻了脚步走过去，轻轻的脱下西装外套，搭在鲁乐乐身上，动作带着温柔的小心翼翼。他十分注意着不把鲁乐乐弄醒。
然后，他就坦然的走回二楼宿舍。
……完全把早上承诺鲁乐乐的‘回来你就可以上楼睡觉’，当个屁给放了。
叶默终究还是没有决定加入震我一下，端肃觉得其实也正常，他本来就没打算今天出去一回就把人搞定。
挖墙脚是一项需要同时消耗耐心和体力的活动。
他决定慢慢耗。
但是没想到的是，他还没付诸行动，没过多久，这墙角就自己向着他的铲子飞奔而来。
叶默面色惨白的走进震我一下，站在端肃办公桌前面，没有先打招呼，直接切入正题。
“我们医院闹鬼。”他的声音微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