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我要是诚实地回答,中原说不定就气得把我从窗户外边丢下去。
要是就这么死了,我就见不到太宰先生了。
在巨大的生命威胁面前,我再次开动了脑筋。
我是您的部下,中原先生。
答得漂亮!竹下秋你的脑子动得真快!
我给自己暗中鼓气。
记住你的回答。
是。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先在中原中也这儿驻扎下来,大不了以后用虚无去看太宰先生这是我生命所有的追求,不可能轻易放弃。
请您训练我的暗杀与作战能力。
我请求道。
我需要让太宰先生认同的能力,得到被他正视的资格,而非如此弱小。
暗杀不是我擅长的范围,你得去找红叶大姐。
是。请您训练我的作战能力。
确定?
确定。
中原中也眸光一冷:小鬼,开始了就没有哭着喊停的权利。
这样的中原实在叫人毛骨悚然,但比起太宰先生拉栓上膛的手-枪,怎么看都是这边比较好活一点。
我毫不犹豫地应道:是。
*
此后,我便成为了一名黑手党。
有吃有住有工资,准点上下班,还为我这样一位无身份人士补办了身份证明,感谢首领森先生,感谢上司中原先生。
按道理来说,当中原下班之后,或独自出外勤时,我是有机会使用虚无去找太宰先生偷看一两眼的。
但近来我的工作内容比较困难,这个想法我一次都还没成功实现。
我的工作是(删除线)挨上司的打(删除线)接受中原的训练。
而困难之处在于
我,的上司,实,在太,暴力,了。
请原谅我奇怪的断句因为在挨完打,不,训练完之后,我的呼吸频率就和这个断句一样不规律。
我作为魂灵跟在太宰先生身边时,自然见过中原中也的战斗场面。
霸道的重力异能是所有与之交战者的噩梦。一般情况下,他打敌人,就像大象碾蚂蚁一样不费吹灰之力。
我和他的敌人不同之处大概在于,我是偶尔会隐身的蚂蚁吧。
不要连续用虚无超过零点五秒!
当中原在进行文书工作的时候,他捡回来的小石子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地飞,目标就是把我切成三段或五段。
这不是我在说笑!
那石头不是一般的石头,是重力操控者中原中也的石头。速度堪比子弹,威力堪比核弹,要是砸在墙上,能把坚固的港黑大楼砸穿。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说的就是不断用异能力避免挨揍的我。
为了对抗那些石子,我已经挥烂了十几把匕首。
我每天都在为活着见到太宰先生而努力地奋斗着。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对危险的反应被磨炼得愈发迅速,身手也愈发敏捷。
今天中原中也和太宰先生一起搭档出任务了,他的心情格外糟糕。
石头切蚂蚁的作战训练结束后,中原加班写任务报告,我趴在地上像死狗一样喘气。
可能喘得太大声了,他从办公桌后绕过来,拎起我的领子。
太宰今天问了你。
问了我什么
不是我激动,而是我每次训练完只能喘成这个样子。
问我收了你当部下后有没有气死。
中原的表情看起来下一秒要把我当成太宰先生给一拳。
那您被气死了吗?
开玩笑,我不可能这么回答。
我沉默着,顺从地被他拎起来。
为了在上司手中保住狗命,我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不小心咳出一口血当然,咳在自己手上。
你恨我吗?
中原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我捂着嘴摇摇头,试图用真诚的目光传递我的想法不恨,一点都不恨。
中原确实每天把我揍到爬不起来,但他这是在训练我的生存能力。
他是我的恩人,有什么好恨的。
中原和我对视好一会儿,把我放下来,然后居然用黑手套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微仰起脸,若无其事地道:
这些天做的不错。明天放你一天假,去医院治疗。
第5章 狗
我在中原的办公室里趴了很久,久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我才从昏沉中醒来,翻出黑外套披在身上。
那是中原曾经用过的外套,作为港口黑手党的传统,将你引领入组织的人会送你一个他的物件。
我的身材太过瘦小了,外套对我来说不太合身。衣摆长至膝盖,衣袖比我伸直的手臂还要长一截,恰把训练的伤痕全部盖住。
不过我挺满意的,因为这和太宰先生很像。太宰先生不爱把手伸进袖子里,因此他的衣袖也常常这样耷拉着垂下。
我强忍着肺腑的疼痛一步步离开事务所。守门的港黑成员正巧在换班,有个墨镜大叔还对我打招呼:竹下君今天这么晚下班啊?
是的。
今天伤得重,刚刚才爬起来。
他就是在我刚来时对我举枪的那个男人,后来碰见过几次,算有缘分。
您的脸色很差劲,请保重身体。这大叔还挺热心。
谢谢,我会注意的。
港黑成员的素质值得夸赞。
我连续一周从中原的办公室里一脸肾虚地走出来,一天比一天脸色差,他们的传闻里我的身份从人肉沙包到泄欲工具应有尽有。
但当我从他们面前走过时,他们戴着墨镜威严地挺立,连一丝异样都不显。
甚至还有这样的大叔,不顾风言风语,遇上我就寒暄几句,关心我的身体。
可惜的是我要辜负他的关心了,在中原严格的训练下,我看不到什么让自己完好无损的可能性。
*
第二天,我去港黑医院做了检查、领了药物,拒绝了护士小姐让我留院察看的建议,发动虚无去找太宰先生。
训练实在太累了,让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找寻。如今压抑了一整周的思念蠢蠢欲动,近乎疯狂。
我偷偷违背了上司中原中也不允许在训练以外使用能力的要求,在港黑大楼的墙体间来回穿梭,上上下下地飘荡,匆匆赶往每个太宰先生可能存在的地方。
没有、没有、没有
就连中原中也和森鸥外都遇到两次了,太宰先生在哪里?
出外勤了?
我很不甘心,这是难得放假的一天,却见不到他。
我寻遍今日黑手党活动的地点,终于不得不失望地承认,太宰先生真的出外勤去了。
夕阳西下,一波黑手党下班回家了。我见到一个熟面孔,怏怏地跟在他身后。
我跟随的人叫织田作之助,他是港口黑手党一个最下级成员,因为不杀人的信条而整日处理一些无聊的杂活。
他还有个令我重视的身份偶尔和太宰先生一起喝酒的朋友。
太宰先生的住所里没有人,我姑且再赌一把。
我飘在织田身后,跟着他来到店名为lupin的酒馆。
天色昏暗,酒馆内已点起煤油灯。
织田一步步走下楼梯,拐过转角时,他和我同时看到了吧台前用手指把玩着酒杯的人影。
太宰先生。
我说不清这是什么样的巧合,今日我来过三次这家太宰先生常来的酒馆,都没有遇见他。
而织田一来,太宰先生就在这里。
嗨,织田作。
太宰高兴地叫了一声。
我也想他这样高兴地叫我一声嗨,竹下或者嗨,秋,但我知道那是做梦。
织田坐在太宰先生右边,酒保直接把蒸馏酒的杯子放在他面前。
我小心地飘到太宰先生左边的座位上,千万注意没有碰到他,然后沉默地听他们交流一些琐碎而随意的东西。
太宰在织田面前会有许多生动的表情,这些表情源于他内心真实而跳跃的情绪反映。
我太习惯这些了,习惯太宰先生任何一丁点毫无预兆的情绪变化,习惯他在部下面前的精明、在搭档面前的恶劣、在朋友面前的孩子气。
然而这次当他在织田面前活泼地笑起来时,我竟感到一丝妒忌的酸楚。
哎,织田作,前些日子我遇到了一条小狗。太宰道。
织田作之助:小狗?
太宰:一条碧蓝色眼睛的小狗。外表看起来很是乖巧,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只因为你看了他一眼,就围着你滴溜溜地转,好像随时都要扑上来舔你的脸。
碧蓝色眼睛
我意识到了什么,心跳有些加速。
是吗,后来怎么样了?
织田总是这样,能不带任何想法地接下太宰先生的话。
后来我把他撵走了。太宰说。
为什么?
问得好!
我在心中为织田作之助鼓掌。
因为我不想在港口mafia养狗。
真是正当的理由啊。织田感叹道。
据说狗是人类最忠诚的伙伴。太宰摇了摇手中的酒杯。
织田:是有这个说法。
那种仿佛要将一切奉献给你的忠诚,竟让我有种错觉,不知他是我的所有物,还是我是他的所有物。
太宰不满地喃喃道。
呐,织田作,这种一见倾心的忠诚,是可能真实存在的么?
你的描述过于形而上了,我难以想象。织田道,或许是存在的吧。一见钟情都存在了,何况一见忠诚?
嘛,有道理。但是,一见钟情是最容易出现也最容易消退的情感,往往相当不靠谱呢。也不知道狗和人相不相同。
织田抿了口酒:说着说着都不像在说一条狗了。
谁知道呢?太宰笑眯了眼。
*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自始至终,我都紧绷魂灵的身体,一字不漏地认真听着。
太宰先生不止一次说我是一条狗。
只是条流浪的小狗罢了。
一条碧蓝色眼睛的小狗。
他知道我对他的忠诚。
就当你是忠诚的吧。
那种仿佛要将一切都奉献给你的忠诚。
他不喜欢我看着他的目光。
克制你的目光和欲望,竹下秋。
好像随时都要扑上来舔你的脸。
竟让我有种错觉,不知他是我的所有物,还是我是他的所有物。
太宰先生让我动动脑子,因此即使我不达他的要求,也尽力动脑思索。
最终我得出结论:
我要隐藏自己对太宰先生的需要以及窥伺欲。
从我作为魂灵诞生于世起,跟随并注视太宰治就是我的最高准则,要让我改掉这样的习惯实在太难了。
但我既然成为人类,就必须这样做。
*
由于思考得太过入神,我差点就被伸懒腰的太宰不小心碰到。
我受到惊吓一般猛地后仰,几乎整个人摔到酒馆的地板下面。
当我爬起来时,太宰先生和织田正准备离开。
他们去了一家西餐馆吃晚饭。
我依旧静静地漂浮在太宰先生对面,像以往一样看他吃饭。
然后
我听到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咕一声。
经检查后得,这尴尬的声响是由我自己的腹部传出的。
我饿了。
进入虚无的状态奔走在寻找太宰先生的路上时,我不敢随意在中途出现,怕被中原中也的其他部下发现。
除去医院检查时顺便吃的早餐外,我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我决定在这家餐馆里试试太宰先生的晚饭。
确定太宰和织田完全离开后,我在黑暗处现形,走进餐馆,坐在太宰先生刚才的座位上点餐。
来一份混合咖喱饭。
我边吃边想,这个饭真的很辣。
辣得我要哭了。
一定是辣哭的,而不是因为我想为一个人奉上自己的一切,却被他毫不在意地拒之门外并抱以怀疑而伤心哭的。
你
耳熟的声音。刚刚在酒馆里才听过的声音。
我惊愕地呆住了。
持勺子的手也僵住了。
我抬头,看到一个棕红短发、五官俊朗、略有胡渣的男人正站在我面前。
织田作之助。
我僵硬地转头,没有在他周围见到太宰先生,这才缓缓、缓缓地把提起的心放回原处。
而后我注意到织田落在我身上的视线
一个清秀瘦弱的少年,内里穿着宽松休闲的私服,外面披一件过长的黑外套,手腕处缠着和太宰一样缠法的绷带。
坐在太宰刚才的位置,吃着和太宰一模一样的咖喱饭,一边吃一边面无表情地流着泪。
碧蓝色的眼睛?
我看到了织田脸上的疑问。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知道了。
请您为我保密,求求您了。
我压低声音道,嗓音被饭菜辣得有些嘶哑,听起来就像在无法自抑地抽泣。
你是谁?织田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