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点了点头道:的确。她看向那片火焰似的草丛,若细细探查,便能自那些绯红的叶片中感受到淡淡的灵力,但又与寻常灵力不太相似,她吐息汲取的灵力极为平和,可龙血草中的灵力却含着一股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的气势。她不由得叹道:这龙血草看起来小小一株,蕴含的灵力竟是有些霸道。
毕竟是烛龙之血,虽然经年累月后早已不复往昔,但多少还留下了些影子。钟明烛道,听闻当年烛龙衔火朝出夕归,掌北域日夜交替,而其所衔之火,便是天火。
天火不止不灭,即便是上古之神,可驱使者亦寥寥无几。后多番战乱,古神相继殒末,烛龙亦为其中之一,此后北域便彻底沦为冰封之地。
天火长离只在古籍中见过这两个字,三界分辟后,修真界连劫火都难得一见,莫说是天火了。
而今在天火中锻造而出的凶剑重霄再一次出现,她隐约觉得这仿佛预兆着什么,可到底是什么,她却不得而知。
与柳寒烟交手时,她听见的声音,回想起来好似只是遥远梦境的一部分,可又与她不久前在睡梦中所见的不同。
与柳寒烟交手时,我好像看到了一些景象。长离看了一眼钟明烛,口气有些不确定,可我不清楚是不是我记错了。
那时她的思绪仿佛自身体中脱出,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她甚至不知道该描述那种感觉。
那些景象我都没有见过,也和你告诉我的那些事都对不上,可我却觉得熟悉。
很熟悉。
犹如亲眼所见。
第136章
外面的风雪似乎又大了一些, 偶尔甚至有几片雪花被紊乱的风流带入, 散落在冰面上, 宛如纯白的砂砾。
就像是长离的思绪, 缥缈不成型,握拢于手中稍用力, 就会自指缝间流走, 只留下淡如烟的影子。
你看到了什么?钟明烛问道,此时两人相对而坐,她清晰地看到长离面上有悲戚一闪而过。
看起来, 好像是战场长离闭上眼,忆起那时的情形, 然后缓慢地将那些残破的画面一一道来。
充斥着火光, 血海翻腾,冲破天际的煞气笼罩了整片大地,乌云之下,生灵发出走投无路的哭嚎
搁在膝头的双手不自觉攥紧,她分明不懂的。
从未历经灾祸, 哪里能明白其中的绝望, 可清冷的嗓音中仍是沾染上连自己都未发觉的压抑,断断续续,到最后, 每说一个字都艰难无比,整片山河所有的、都变得四分五裂
发觉长离受到的影响竟如此深,当真犹如亲眼所见, 钟明烛不觉蹙起眉。
三界分辟后,也有过几次席卷整界的祸事,却都发生在遥远的过去,流传至今的只有语焉不详的记载。近两千年来,唯有须弥之海惊动到了整个修真界,其他大小纷争虽然不断,却也远不至于令山河变色。
而长离看到的,倒像是灭世前夕。
只有那时候,煞气才会遍布大地,冤魂嚎哭足以耳闻。那些钟明烛只见过记载,未曾亲眼见过,听长离描叙得如此细致,便心道:莫非是重霄剑的缘故?
重霄剑由天火炼制而出,汲万人血气,更是在重霄殒命收纳其残魂,远非寻常灵剑能比。桃源玉壁能留下舞剑人的影子,重霄剑中未必不会封存当年的惨状。
而长离见到的景象,也许正是当年那场险些令天地重归混沌的浩劫。
钟明烛又想起数百年前笼罩于长离身上的淡淡青气,与苍梧剑相似,却更甚于苍梧剑。
莫非
那双浅眸中忽地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还有还有人在说话长离没有发觉她的异样,继续道,我应该不认识他们
却莫名地熟悉,仿佛自出生时就刻在了记忆深处。
其中一个声音似已放弃,另一声音却仍在坚持。
长离的嗓音愈发低沉,她觉得心中哪里被堵住了,闷得发慌,还有什么地方缺了一块,大片的冷风灌入,就算堆砌再多的东西也无法填补。
忽然,她眼前飘起粉色的雨,欣喜和悲伤的情绪一并涌起,矛盾不已又无比融洽,潮水般漫延,直至将她吞没。
是谁她喃喃道,似入了魔怔。
钟明烛见状连忙摇了摇她的肩膀,唤道:离儿!停下,别想了。
长离顿时清醒过来,被梦魇迷住的视线落在钟明烛脸上:我、怎么了
重霄剑是嗜血成性的凶剑,足以乱你心智。钟明烛沉吟道,你看到的可能是天帝与重霄战斗时的情形,不知是不是有其他人与柳寒烟交过手。
若那些人也看到,那多半就是重霄剑的缘故,若只有长离一人见到
钟明烛眸光暗了暗,思忖片刻后似乎决定了什么,深吸一口气道:离儿,你可曾听闻
话还没说完,她却见长离突然捂住额头弯下腰去。
离儿!钟明烛连忙扶起她,知晓是长离的头痛症再度发作,她略沉思,便一手抵住她背心缓缓灌入灵力保护其经络不受伤害,另一只手则强硬地拨开长离的手,两指并拢点住她额心。
火色一闪,自她指尖流入长离眉心,她从竹茂林那学过一些寻诊的术法。既然是头痛,那根源多半在印堂,可下一瞬,她就察觉到有一股凌厉的气息在与她对抗,令她无从窥探长离印堂处的灵力状况,与此同时,长离面上残存的血色一下退得干干净净,好似正在忍受酷刑,皮下青筋暴起,呼吸急促紊乱,关节咯咯作响,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钟明烛心中一凉,当即撤走自己的灵力,仓促之中险些遭到反噬,可她哪里顾得上自己,看到长离唇角泛红俨然是险些咯血,自是懊悔不已,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不小心又惹出什么岔子,只得抱着长离暗骂自己蠢笨如猪。
过了许久,长离脸色才稍稍恢复了些,她抬眼就看到钟明烛满脸自责,立即道:我没事。
只是有气无力的声音怎么都没多少说服力。
钟明烛一言不发寻出几颗丹药给她服下,然后将她身上的斗篷拉扯严实不留一点间隙,末了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觉得恼火,可更多的却是无力。
她一向自负,不知多少次将那些宗门大能戏耍于鼓掌间,可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束手缚脚,长离遭人觊觎,也许一直以来都在承受着伤害,可她却毫无头绪。
九嶷山、须弥之海、羽渊、天一宗、重霄剑以及天道她细细梳理着自己所知的情报,不时蹙眉,目光在狭小的断层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长离额前,看着那点血似的印记,心忽地一跳,一种叫她都足底生寒的想法渐渐浮现。
离儿。她轻轻抚上长离眉心那点朱砂痣,一点点在那处皮肤上摩挲,这个痣,是天生的吗?
长离正在闭目养神,听她如此问,下意识抚向自己额心,却触到了钟明烛的手,她只得放下手,片刻后点了点头道:嗯,是天生的。
听闻生来眉间点砂者,多根骨奇佳,颇有仙缘。钟明烛缓缓道,指尖自长离眉心移开,勾勒过眉骨落至耳后,然后自脖颈一路往下,最后停于小腹前,她只是简单的一划,可抚过处无不是脉络要穴。
这话小师叔好像也说过。长离有些不明所以,莫非是谬论?
没什么,我只是恰好想起。钟明烛收回手,轻轻吐了一口气,至于是不是谬论,我就不清楚了,我认识的修士中眉心点砂的只有你,不过若是以你为例,这说法倒是准得很。
说到后面,她语调轻松,颇有几分开玩笑的意味,只是负在身后的手愈发握紧。
长离却没有注意到对方藏起的焦灼,她嘴上说自己已无碍,实际上仍未彻底摆脱方才那一瞬带来的阴影,那时候,她甚至以为自己要被碾碎了。钟明烛不再多问,她便也无暇去多想什么。
不多时,她又听到钟明烛道:离儿,不如我们一起离开吧。
对方的声音很轻,她起初还以为是听错了,睁开眼,对上钟明烛严肃的神色,她才反应过来,反问道:离开?去哪?
哪里都好,就像火正一族一样,择一处隐居起来,谁都找不到。
谁都找不到长离念着这几个字,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你要逃?
而后不待钟明烛回应,她猛地起身,却因乏力的缘故两眼一黑险些栽倒,钟明烛连忙伸手去扶她,却被一把推开。
长离盯着她,漆黑的眼中满是失望:你说过会随我回云浮山自证清白,会向天一宗解释当年之事。她说得急促,说完一句就有些喘不过气来,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这些都只是骗我的吗?
不是!钟明烛也跟着起了身,手维持着探出的姿势,有些尴尬,亦暗含着些许难以纾解的烦躁,要是想逃,我何必等到现在。
那你为何长离咬了咬下唇,她不明白钟明烛为何忽出此言,绞尽脑汁也只能找出这么一个理由。
钟明烛的手握紧又松开,似在努力克制情绪,长离忽地想起初见时对方震怒的模样,身子不觉绷紧,可很快,钟明烛就颓然坐下,扯出一个苦笑道:这里不安全。
哪里都不安全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自暴自弃,羽渊他们的势力也许比我想象得更广,我连他们接下来想做什么都猜不到,若是哪天东窗事发,凭我又怎敌得过他们人多势众,而且
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猜测,心里愈发冰冷。
而且什么?长离问道。
钟明烛看了她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叹道:没什么,我只是没有想到我也会有如此无能为力的一天,能做的只有找地方躲起来。
抱歉长离在她身边跪下,她有些后悔,没有问明原委就发了脾气,她试探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钟明烛的手臂,见对方没有抗拒才整只手放上,我不该怀疑你。
多个心眼总是好的,说不定哪天我就真把你卖了。钟明烛却如此道。
卖?可是我
行行行,不卖不卖,谁都不卖。钟明烛连忙打断她。
想也知道长离要说自己不是商品货物之类的,她总会在不经意中流露出孩子似的的天真,叫钟明烛又爱又恨。
喜爱她这颗不为世俗沾染的心,却又会埋怨她为何总是这般毫无防备,对潜伏在周遭的阴暗一无所知。
也许总有一天长离会明白,可钟明烛却不知道时间还够不够。
偏偏那人还是认死理的性子,真是糟糕透顶啊,她自嘲地笑了笑,而后笃定道:你不会跟我离开,对吧。即使知道他们视你为鱼肉。
我长离缓缓抽回钟明烛臂弯的手,可很快就又被对方拉了回去,她抬眼看向钟明烛,对方却只直视前方一言不发,她只能再度垂下眼,艰难道,我不走,如果我一走了之,小师叔他们怎么办而且现在师父下落不明,我不能。
你很重视天一宗呢。钟明烛喃道,可世人偏偏都说你无情。
自记事以来,我就住在天一宗曾经我一度以为云浮山就是整个天地长离道,在心中拿捏着最恰当的说法,世人为何如此,我不太懂,可我不能不管天一宗。
是因为门规?若是没有那些门规呢?
长离微微蹙眉,沉默片刻后缓缓道: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门规吧,可于我而言,好像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没有门规会怎样我想不到。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说要离开,去哪里都好,可关于哪里,我只能想到云浮山,我不知道还有哪里可以去
于你而言,天一宗是家?钟明烛终于扭头看向长离,浅色的眼眸中情绪起伏不定。
家?长离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她安静下来,静静思考起来。
沉默中,那双漆黑的眼眸中一点点浮现出光彩。
好似在不经意间发觉了什么宝物。
应该是的吧长离起初尚有些不确定,但紧接着就用力点了点头,是的,天一宗于我,就是家。
钟明烛看到她唇角的笑意,心中感慨万千,她犹记得当年黎央问长离家在何方时,长离未说出口的答案是我没有家。
嗯,那不走了。她忽地张手抱住长离,用力将她扣入自己怀中,同时,浅色的眼底浮现出些许阴鹜,待我伤势痊愈,我们就回南明山庄,我要和龙田鲤谈一下。
她有了一个猜测,但她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南明山庄中,龙田鲤正在盯着院角的一棵树发呆,自长离失踪后,她一直都心神不宁。其他门人见她心情不佳,遇到她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招来责骂。
可她还宁可有什么人来顶撞她一番,总好过现在不受控制地一遍一遍想着长离的传信,以及墨沉香那些话。
她不相信钟明烛,打心眼里拒绝相信那个臭名昭著的魔头,可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连听都不愿的那种可能其实是最说得通的。
可若当真不是钟明烛
一想到这个,她就觉浑身都冒着寒气,几乎忍不住要打冷战。
不可能不是她她沉着脸固执地念道,藏在袍子下的手不断攥紧,似要将这个可能性捏碎。
忽然,有弟子匆匆行来,看情形是有事相报。还未等对方走到跟前,她就先一步问道:是木师兄到了?
长离被钟明烛掳走当天她就传书回天一宗请木丹心前来相助,算算时间,差不多能到了。
呃,不是。那弟子看着龙田鲤的表情,小心翼翼道:是有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