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傩神舞的来历,比如说香料的品种和用途。
长离还看到有个年轻男子在首饰店挑簪子、手镯之类的首饰,而那些首饰看起来都是女子款式。
他们为什么要买这些?她有些不解。
当然是买来送给小姑娘的。钟明烛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拉着长离跟上那男子,没多久就见他急匆匆追上一个年轻姑娘,支支吾吾说了几句后就将那几样首饰捧了出来。
原来是那男子对那姑娘一见钟情,但自己第二天就要离开,一年后才会回来,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连名字都不知道就想提亲。钟明烛摇头晃脑道,后生可畏。
长离则问道:凡人都这样吗?
这倒不是。钟明烛带着她看往另一处,上元夜的确有不少情侣私会,大多是这样。
那里,只见一个姑娘和一个书生并肩而行,两人有说有笑,行至路口即将分别时,那姑娘将一张帕子塞入书生手中,然后就和来接她的女伴一起离开了,急匆匆得像是在逃一样。那书生则攥着那帕子看了又看,随后咧开嘴笑起来,原本斯文的长相无端显出几分傻气。
送了亲手绣的帕子,便是表述倾心之意。钟明烛掰着手指和长离讲起凡界婚配的风俗来,长离静静听着,心中则想:倒是比修真界复杂多了。
修士结为道侣,只需结契,因为双修需要功法能够相辅相成,所以多是同门弟子结契同修,又因为谋求的是提升修为,修行至瓶颈时散盟重寻新道侣的也不少。
像竹茂林和百里宁卿那样的道侣,几百年都不出一对。
他们为了情之一字,甚至甘愿舍弃修为。
在那男子赠送首饰时,长离听到了衷情二字。
这是情啊
飘忽不定的思绪忽地定格在这个字上,不久之前,有人与她说过相似的话语。
恍恍惚惚胡乱飘荡的思绪忽地定格,心底好似有浪潮席卷而至,一瞬间,耳中只剩鼓噪,她闭上眼,努力扯回思绪,睁开眼,却对上了钟明烛稍浅的眸子。
在想什么?似乎是她不小心发呆了太久,被钟明烛注意到了。
眼见钟明烛眼底浮现出揶揄的神色,长离垂下眼,不动声色道:没什么。说着她侧过身,胡乱抓起手边摊子上的什么问道,这是什么?
问完后才发觉那是个面具。
钟明烛笑了起来:这是个面具。
长离听出她话中的取笑之意,抿了抿唇,固执地又问道:这是什么面具?
那面具眉骨突出,青面獠牙,虽然算不上多可怖,但也和美好安宁沾不上边,可买的人倒是很多。
这是用来辟邪的。钟明烛也抓起了一个, 夜间阴气重,戴上这面具,妖魔鬼怪看到这些就被吓跑啦。她把手里那眼睛瞪得铜铃大的面具举到脸前,转向长离,压低嗓音道:无知小鬼见了本君还不速速下跪求饶。
她那嗓音似乎是在模仿百里宁卿,只是她身形纤细,哪里会有百里宁卿的威慑力,倒是有些好笑,长离不禁勾起嘴角,先前莫名的慌乱渐渐淡去,她探手将面具从她脸上移开,见那张熟悉的脸一点点自面具后显露,眼中不觉添了几分柔意,道:别闹了。
才不是闹。钟明烛眨了眨眼,接着装模作样道,是辟邪,至少比我这张脸管用些。
长离稍忖片刻,先是点了点头似是附和,但很快又摇了摇头,心想:可是这张脸比较好。
摊主见她们玩闹得很是开心,直接将那两面具送给了她们。
长离刚想回绝,钟明烛已先一步谢过那摊主,然后戴上面具往别处去了,长离只得收了面具追上去。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最后在市集边的桥上停住,桥上人比较少,大部分人都去了桥下,正在往河里放花灯。
那些是祈愿灯,若一直不沉,心愿就能达成。钟明烛趴在石栏上,望着那些花灯,似笑非笑道。
很多灯尚未飘到河中央就暗了下去,也有些一直顺着水流漂下去,直到灯的轮廓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轻晃的火光。
长离看到有几人兴高采烈,好似心愿已成,稍一探,发现那些人的花灯虽漂得很远,有几只甚至漂到了城外,可最终也都沉入了水中,不由得好奇道:他们的花灯也沉了,为什么他们那么高兴?
火光漂到了目力不及的地方,在他们看来,自然是没有沉。
这也可以?
有何不可呢。钟明烛抬头懒洋洋望向稍显暗淡的星空,不过是心愿罢了,纵然是假的,能欢喜一刻也很好了。
心想事成,能信几分,便是几分。
行人陆续离去,不多时,桥头只剩下她们两人,安静下来后,那些捉摸不透的情绪再度袭来。
火光电石间,思绪自见过的场景上一一掠过,不久前被打断的念头再度浮现。
广场上,烟火迸发出炫丽的色彩,那些朦胧的光影似来自极远的远方,又似近在咫尺。
长离看着钟明烛的侧脸,又垂下眼望向河中浮沉的星火,蜷缩起手指,迟疑道:你有什么心愿吗?
嗯?钟明烛挑了挑眉,转过头,与长离对视片刻,忽地勾起唇角,我想放个花灯。
第100章
聚集在桥下的人渐渐少了, 据说午夜时分在城郊有烟火大会, 人们放完花灯就赴往下一场盛宴, 连街头的小贩都散了不少, 人流在火光涌动中往城外涌去,喧闹也随着人流一起远去。
桥边渐渐安静下来, 夜风勾起几许凉意, 水面上虽仍有星火浮沉,但失了欢声笑语的点缀,看起来比之前清冷了不少。
长离捧着面具伫立在桥头, 斗篷下摆时不时被风撩起,斗篷下纯白的衣料与夜色构成黑白分明的对比, 纤尘不染, 干净得好似不是真的。她的视线落在水上,静静地打量着水上为数不多的花灯,但渐渐地,水光和灯火混杂成朦胧不定的虚影,飘忽不定的目光越过那些交织的光影, 投向了不知名的彼方。
钟明烛去市集另一头换零钱了, 她想放花灯,但她手头无金银,用药材去换终究太麻烦了。
她若想, 不要说是取一盏花灯,就是在店主眼皮子下取几十盏也轻而易举,但很显然, 长离不会允许她再行不问自取之举。
就在她叽叽咕咕小声抱怨在阳山时不该把那剩下的一半金子全部给猎户时,长离忽然想起自己储物戒里还有很久以前风海楼给的银锭,便取了几锭给她。银锭面额太大,寻常摊贩多半找不开,钟明烛打算去找个铺子换几贯铜钱,便让长离在桥上等她。
我去去就回,你可以先想想要祈什么愿。她笑着离开,只是短促的几声轻笑,可是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嗓音仍旧在长离耳畔回荡,好似铃铛滚了一地,余音不绝。
又像是月华,柔柔地洒下,驱散了元月的萧索寒意,连带她踏过的石阶看起来也比之前暖和了几分。
长离没有分神去探寻钟明烛正在何处,只静静等候着,河道尽头,火光明灭,不知是花灯中未燃尽的烛光,还是倒映在水中的星辰,亦或二者皆是,就像是这繁华的世间,容纳了万物。
忽然,她听到了懊恼的叹息,往桥下一看,只见一个少年正愁眉苦脸看着河心。岸边只剩他一人了,河心也只剩下一盏花灯,那盏花灯已歪斜了大半,靠近水面的那半被水打湿,水渍不断扩散,看起来很快就要将整盏灯都扯入水中。
那应是他的灯吧,多半是要沉了,长离心想,这时她看到那少年的同伴过来喊他快些,说烟火大会快开始了,那少年嘴上连声答应,眼睛还是死死盯着那盏花灯,似乎不亲眼看到结果就誓不罢休,即使眼中的失望越来越浓,也没有移开目光。
大概很重要的心愿长离抿了抿唇,眉头不自觉拧紧,但很快又舒展开,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一抬。
以前的她多半是不会注意到的,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做什么。如今她却在想:那也没什么。
突如其来的大风刮过水面,将那盏小半已没入水下的花灯扶正了,那少年先是困惑,但是很快就发出欣喜地呼声,原本被失望笼罩的眼睛一瞬亮了起来。在那阵风的推动下,那盏花灯很快就漂到了河道尽头,消失在那少年视野中,他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下一瞬,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抬头看向桥头。
他只是凡人,无法感知灵力,就算一瞬有所察觉,终究不过是浮光掠影,看到长离正在看着自己,他先是一怔,之后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冲长离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便急匆匆去追同伴了。
长离环视四周,发现附近只剩她一人了,河畔彻底安静下来,而钟明烛还没有回来,她低头端详着手里的面具,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急促的脚步声传入耳中,竟是那少年折了回来,长离以为他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却发现对方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局促地搅着袖子结结巴巴邀请长离和他一起去看烟火。
原来那少年和几个朋友一起租了一条游船,烟火大会时,郊外护城河中是绝佳的观赏位置,他见长离独自一人在桥上,便想邀她一起。
船有三层,美酒佳肴一应俱全,而且视野极好,无论是烟火还是水榭上的轻歌曼舞都能尽入眼底。
少年起初有些紧张,但不久说话就流利起来,他口才不错,三言两语就描绘出烟火大会的繁华绮丽,长离心道:那倒是不错。
比这已空无一物的河畔好多了。
只是她还是摇了摇头:我在等人。看到少年眼中的惋惜,她微微一笑,又道:不过,谢谢你。
少年道了声可惜,不过很快又露出笑容道:等你的朋友来了,可以去城外找我们,我们的船就停在角楼边上。说完,不等长离回应就跑开了,一溜烟就消失在街角。
朋友?
长离暗暗琢磨着这两个字,平静的眼神中起了丝丝涟漪,她先是轻轻嗯了一声,末了又不自觉摇了摇头。
她们是师徒又不像师徒,是朋友却也不像是朋友,无关礼义,无关名分,诸般情绪混杂于一处,其中的界限难以划清,不知不觉中,一旦遇到什么,她率先想到的总是钟明烛。
两人被紧紧缠在了一起,她却丝毫不觉得奇怪,仿佛本应如此。
你突然摇头做什么?
笑盈盈的嗓音传来,长离抬眼,看到钟明烛踱着慢悠悠的步子过来,她一只手里捧着一盏莲花灯,另一只手则提着一串小玩意,随着步伐,丁零当啷响声不绝,她竟把之前长离把玩过的东西都带了回来。
一样不落。
长离的目光落在她手上,唇角不自觉稍稍扬起,待钟明烛走到身边,便将那少年的事告诉了她。
还有这等好事?钟明烛将除了花灯外的东西一股脑塞入长离手中,然后往桥下走去,若想去的话,和我说一声就好。
长离缓步跟在她身后道:我等你。
钟明烛笑了笑,接着故作惋惜道:唉,可我没有三层画舫啊。
长离正在将那些胡乱叠放在一起的小玩意规整好,闻言想也不想就道:可是有你。话音刚落,前方的身形忽地一顿,她险些撞了上去,正欲询问怎么了,钟明烛已继续往前走去,倒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到了河边,她已将手里的东西都放入了储物戒,和之前钟明烛送她的那把伞摆在了一起,那些都是对修道毫无益处的凡物,她却觉得比灵药灵石更赏心悦目些。
等回了云浮山,可以在屋里摆放一些,她如此想,钟明烛不止一次说她屋里太简陋了,空空荡荡就像个笼子,那时她从未往心里去,如今想来,的确是太简陋了。
面具可以挂在墙上,瓷器玉石可以摆在桌角,苗圃里还有花她暗自琢磨着这些,忽地听到自己的名字,回过神,发现是钟明烛正在唤她。
钟明烛捧着花灯,却没有放入水中,而是目不转睛看着长离,面上是浅浅的笑,春风似的,她应是说了什么,正在等长离回答。
正值隆冬时节,纵然有灵力护体,长离仍能清楚感受到料峭的寒意,只是一看到钟明烛的笑,她就有种置身于三月的感觉。那是春暖花开,冰雪消融的季节。
什么?毫无缘由地,看着钟明烛眼中笑意逐渐加深,她觉得心里有一处猛地收紧,素来平静的嗓音蓦地透露出些许干涩。
我可以写你的名字吗?钟明烛如此道,说话间举了举手里的花灯。
长离发现那花灯的样子和之前那少年的有些不同,底部缀了红线,将每片花瓣都连在了一起,注意到她略显困惑的视线,钟明烛又扬了扬那盏灯,笑道:红线缠情,盟许三生,这灯就叫缠情灯,老板说城里的年轻人很喜欢呢。
缠情灯?长离轻声重复道,眉心微微蹙起,视线缓缓自花灯上抽离,转而落入钟明烛眼中。
自离开六合塔后数度被勾起的奇异情绪涌上心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令她的思绪一瞬陷入空白,灵海中好似有什么剧烈震荡,连带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她露出迷茫之色,喃喃道:你想和我盟许三生?
这倒不是。钟明烛面上仍挂着浅浅的笑,一派云淡风轻,仿佛所说的不过是寻常不过的事。
轻轻一句话,长离便觉得心里莫名一空,她抿紧唇,眼中浮现出焦躁之意,眉头愈发锁紧,可还没等她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钟明烛轻笑一声接道:毕竟,三生太长了啊。
你想说什么?长离垂下眼,只觉得心里面乱糟糟的。
那些曾经若隐若现的念头被钟明烛一句话勾起,又被她一句话打上了死结推入了深渊。
世事难料,谁知道下一世轮回会前往何处,甚至有人根本入不了轮回。钟明烛把玩着那花灯道,缘定三生三世,于我而言不过是自欺欺人,只不过花灯铺只有这样的灯,若我对老板说:喂,给我把里外两层花瓣卸掉,他多半要觉得我是来闹事的吧。
长离低头不语,心中却道:若你当真这么做了,也不奇怪。她又想到了若耶,神之血令她们生来就具有强大的力量,却也令他们无三魂六魄,身消则神散,入不得轮回。
修士受伤若损了魂魄,亦难以有来世。就算经历了轮回,也很难说来世之人和前世是不是同一个,所谓三生三世,信则是期望,不信便只是空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