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涉世不深,却绝非愚笨,平时钟明烛的巧舌如簧听多了,多少知道什么是话中有话,往日没有习惯去多想,此时钟明烛危在旦夕百里宁卿偏生来了这么一句,她稍加思索就知道她别有所图。
毕竟以百里宁卿的身手,想除去她师徒二人无需花费任何力气,可她如此大费周章放走妖兽又算好时间告诉她钟明烛的位置,若只是为了看戏,那现在也该看够了。
你想要什么?长离问,她没有去看百里宁卿,视线仍停留在钟明烛的伤口上,语调无任何起伏。
那毒已经蔓延到心脉,如果是元婴期修士,受了这毒顶多是重伤,只要元婴不毁就没什么大碍,可钟明烛不过筑基修为,心脉损毁就是万事休矣。
天一宗医术最高的人是龙田鲤,她经常挂在嘴上的重塑肉身召回三魂六魄也只对金丹以上的修士有用,平时也多是说来唬唬人罢了。何况长离在医术上没什么造诣,遇到这种情况根本毫无办法。
剑修一剑破万法,杀人容易救人难,就算是她师父,当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重伤的弟子不治身亡。
咳,既然被你看破了,我也就不绕弯子了。百里宁卿往她身边走去,见了钟明烛的样子,嫌弃地啧了两声,弹了个响指除去她身上一身血污,还顺带替她将头发理整齐,将浑身上下收拾得焕然一新才慢悠悠继续说,你也知道,我夫君是开医馆的,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救得回来。
她说着去探了探钟明烛的鼻息,挑了挑眉笑道:哟,这不还活蹦乱跳嘛,再丢个三五天都死不了。
你想要什么?长离脸色不变,语气不改,又问了一遍。
简单的很。百里宁卿讨了个没趣,不再废话,面上仍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道,只要你正式拜我为师就行。
此前她在钟明烛面前口口声声称收长离为徒,充其量是自认罢了,谁也不会认,也没有人会当真,可若磕了头喝了拜师茶,那便不一样了。
那便是长离这天一宗高徒与邪道同流合污,就算是迫于无奈,之后免不了终生受掣肘,身为正道,所谓身可死气节不可无,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长离垂着眼,好似没有听到似的,许久没有说话,就在百里宁卿觉得她要拒绝时,却听到她一字一顿清晰道:可以,但此事与她无关,我入你门下,她仍只是天一宗门人。
百里宁卿愣了,揉了揉脑门,想了好一会儿才捋顺其中含义,再度看上长离的眼神中似乎又多了些别的意味。
赞许,期待,或者是更多的幸灾乐祸,也许还有些惋惜。
长离没有看她,就算看了,她也无从发觉那道目光中的蕴意,她本就是漠然处世的性子,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算看到了听到了,也不会从心上过。
擅自拜入他人门下本就触犯门规,何况正邪不两立,拜百里宁卿更是错上加错,她对此心知肚明。可如今钟明烛的性命危在旦夕,她身为师父亦无见死不救的道理。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自己做出决定。
早年听从师父和两位师叔吩咐,他们未交代之事便循理而为之。钟明烛心思百变,花招频出,但凡未违反门规,长离都会依了她,看似纵容溺爱,实则是漠然,师父理应照顾徒弟,仅此而已,无关对象,换个人当徒弟她仍是会如此。
往前往后似乎都有理可循,她却仅仅迟疑了片刻,并未多想答案就已在嘴边,之后的沉默只是在思考后果。
这是她一人之事,无须牵扯其他。
你可要再考虑考虑?百里宁卿问她,这事传出去你师父说不定一气之下清理门户哦?
不需要。长离抱着钟明烛站起,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决定,她却是一派云淡风轻,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愤恨和不甘,若清风朗月,不沾尘埃,她面上还沾着点血痕,是之前钟明烛抹上去的,可在她脸上,那血迹看起来都多了分超然物外,不卑不亢的语气和平时相比没有任何区别,救了她后我便拜你为师,请指路。
百里宁卿又细细瞧了她几眼,之后便报了个位置,话音刚落长离的身影便消失在那个方向。
唉,乖徒儿可别记恨我。她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稍后再度绽放的笑容中似乎添了些许暖意,如此一来,以后万一有差池,为师也好保你一命。
至于是福是祸,以后才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w=
在家只能手机敲字了,原本打算年前发的但是打扫卫生没来得及写完。
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打死徒弟,然而ry
就算你们都想打死我,我师父仍然宠我爱我嘻嘻嘻by real徒弟
(逃走
第32章
昆吾山与妖之国以锁星渊相隔,山势险峻,毒虫遍地,暴雨不止鲜有放晴之时,相传此为上古雷神殒命之地,是故山头暴雷不散,那雷威力之大,元婴以下修士连一下都无法承受,而修为高深者免不了为其所伤,因为太过危险,所以昆吾山虽盛产赤金,但长久来一直是无主之地,直到两千年前,陆临出现。
陆临无门无派,来历不明,在孑然一人登上昆吾山巅前,无一人曾听闻过这个名字。没人知道昆吾山巅是什么,有人说是雷神之魂,也有人说是雷神遗落的武器,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唯一确定的是在陆临登上昆吾山顶之后第三天,山头的乌云渐渐散开,暴雷亦偃旗息鼓,这万年无主之地就这么被他收入囊中。
雷祸平息后,这盛产赤金的昆吾山就成为一块人人垂涎的宝地,不少门派宗族争相打主意想除掉陆临取而代之,一番协商后结成联盟前来讨伐,他们认定陆临势单力薄,纵使法力通天又怎能敌得过这数十门派宗族结成、有化神高手数名的联盟。
这场声势浩大的讨伐之后被命名为千日之殇,不但因为这场近两千年来最大的争端持续了三年,也因为前去昆吾山的上千修士中活着回去的只有几个,还是被陆临放回去传话的。
吾乃魔尊陆临,以汝等血骨筑城,来一人,城则高一厘,来百人,城则高一尺,万仞宫墙尽为君之冢。
魔尊陆临之名,一举成为人人闻而变色的存在。
昆吾城实力日益壮大,如今已是四城之首,城中热闹非凡,华丽的楼阁比比皆是,而城主住处的布置还是和初建时一样简单。
仅仅是一座七层高的楼阁,和其他城主所住的恢宏府邸相比说不出有多寒碜,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轻视这座阁楼,只因为陆临在此。
夜已深,议事堂空空荡荡的,只有一玄服男子闭目静坐于北首,不一会儿,一人匆匆前来,见到那玄服男子,立即恭恭敬敬俯首作揖。
参见城主,属下有要事相禀,求城主定夺。
那男子正是陆临,他缓缓睁开眼,露出浅灰色的瞳眸,身形不动,却散发出他人难以逼视的威压,他沉声道:何事?
属下接到确切消息,千面偃出现在了云中城。
此事当真?陆临面色稍沉,语气中添了几分肃杀之意,确定是千面偃?
千真万确。那下属身子颤了颤,他跟随陆临几百年,自是不难辨认出城主此时的情绪。
不满,或者恼火,反正和愉快没半点关系。
陆临思索片刻,便道:我知道了,你速将此事通知竹先生。
是。那人得令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吞吞吐吐道,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
二城主安排在西南的说书人,近日被人发觉行踪,损了二人,我本想告知二城主,可二城主如今闭门不出
他话未说完,就被陆临挥手止住,然后听到他问:何人所为?
是个年轻姑娘,应来自天一宗,只有筑基修为,但身怀重宝,四人都敌她不过。
一帮饭桶,连个筑基小贼都敌不过,还有脸回来?陆临冷笑。
那下属顿时冷汗直冒,可话还未说完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后来还来了两个人,分别是天一宗的长离仙子和
和谁?
和一个持枪的红衣女人,从描述来看,属下觉得说不定是百里大人
百里宁卿?陆临又皱起眉,面色很是不悦,搞什么鬼。
属下不知。
这便是那下属觉得难以启齿的原因,百里宁卿和天一宗的人,怎么看都只可能是敌人,如今却同时现身而且看起来相安无事,真叫人摸不清头脑。
罢了,由她去。
那二城主吩咐的事是否继续?
照旧。
陆临的声音很冷,神色也很冷,这个掌管昆吾城杀戮的男人总是散发着冷酷的气息,可在下属离开后,面上却好似有一丝玩味一闪而逝。
他抬眼望向漆黑的夜空。
一丝风都没有,可那双浅色的瞳眸中倒映出了风起云涌。
震泽以南有一片竹林,自外看不过占了数里地,可一旦踏入其中,跋涉千里而出路难觅,若御剑往上,纵然及百尺高空,仍是置身于翠竹之中,是故被称为无归林,未得主人相邀而贸然闯入者无不困死其中,而此间的主人便是竹茂林。
他正在院中翻晒刚采的草药,突然听到柴门被人一脚踹开,一袭红衣风风火火冲进来。
宁卿,这次怎回来这么早。他转身迎向来人,双手张开,清隽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说道,莫非是相思成疾,夜不能寐?
思你个头。百里宁卿瞪了他一眼。
大白天的,什么成疾难寐的,她看是几天不见就欠家法。
那竹茂林正想与她多打趣几句,突然感受到往这赶来的另外两道气息,眼中顿时出现疑惑之意,问道,你做了什么?
我收了个徒弟。
徒弟?谁?竹茂林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我抢了吴老狗的徒弟。百里宁卿面不改色心不跳,就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一样。
你你?竹茂林的笑顿时挂不住了,捂住脑门看起来倒像是偏头痛犯了,视线落在才铺开的那堆药上,叹息连连道,我是不是要搬家了?我那些装药的瓷罐可经不起你们动干戈。
听他这么一说,百里宁卿终于露出些心虚,眼神游移干笑道:应该不用吧,暂时
她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天一宗长离求见。
钟明烛觉得自己睡了很长一觉,似乎梦到了什么,又似乎只有黑暗相伴,她睁开眼,首先跃入眼帘的便是窗畔那抹白色的身影。
她坐起来时,长离正好听闻动静转过身,四目相接,透过昏黄的光线,她似乎在那漆黑的眸底看到浅光摇曳,然而待她眯起眼细细打量时,看到的只是和梦中相似的沉寂。
大抵是睡久了眼花,她如此想着,活动了一下肩膀,想了想又拉开衣衫瞧了瞧之前受伤的地方,发觉那处如今只剩下一道浅红色的印记,便掩好衣服下了地。
这床板太硬,躺着还不如站着。
揉着眉心,她回忆起昏迷前的情形,几幕画面一闪而过,她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突然有种两眼一闭再昏过去的冲动。
她先是掐了她师父的脖子,再是叫嚣着要折断她师父的手。
虽然曾经她不止一次妄想着把剑摔长离脸上的情形,可都是想想而已,如今到好,真的动上手了。
都是那毒的错!她如此念叨着,目光微微一抬,正正好好落在长离的领口。
沾上去的血迹都清理掉了,如此一来,青紫色的指痕印在雪白的皮肤上,尤其明显。
她并不觉得这是长离故意留下来叫她心生愧疚的。
一来长离是这世上最不会绕圈子的人,二来她也不会心生愧疚。
那时她意识不清,根本没认出这是她师父,下手不分轻重理所当然。
本应如此,可她却鬼使神差地向前了几步,抬手抚上那片痕迹,指腹立即传来微凉的温度。
对不起。她凝望着那片自己留下的青紫痕迹,如此低语。
长离轻轻推开钟明烛的手,反手捂住脖间,她一抬手,宽大的袖子顺着手臂滑下,手腕上一圈与脖间如出一辙的青紫顿时露了出来,看得钟明烛又是一怔,这时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钟明烛看到了什么,下一刻便见一团淡青色的柔光包覆住伤处,眨眼间那些青紫色的印记就消失无踪。
无碍。她轻声说,接着便问道,你呢?可有不适?
我?钟明烛摸了摸肩膀的伤口,稍有些刺痛,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处,掐了那边手臂一把,能清晰地感觉到疼痛,说明毒素已清,于是她摇了摇头,答道,感觉没什么问题了,我睡了多久?
三个时辰。
才三个时辰?钟明烛惊了,她还以为自己至少睡了三天三夜,和那妖兽搏斗是在早上,过了三个时辰,此时不过傍晚,她很快露出不屑一顾的笑,把那妖兽好生数落了一通,原来这毒这么不济。
长离却打断她的喋喋不休,道:是救你的人医术高超。
嗯?钟明烛摸了摸鼻子,心头突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是谁救的我?
有师徒之实,然无需行师徒之礼,不会干涉她与天一宗的关系,在他人面前亦可装作陌路,百里宁卿似乎只想要个师徒的名份,其他一概不要,简直莫名其妙,而遇到长离,事情就变得很简单。
她一个字都不会多问,给百里宁卿和竹茂林各奉了一盏茶,便是结了礼。
之后,长离去守着钟明烛,百里宁卿和竹茂林就在大厅枯坐。
宁卿啊,为什么连我也要喝那茶?钟明烛醒来的时候,竹茂林突然问。
换来几个字:有难同享。
之后两人继续盯着茶杯一言不发,神情愈发凝重,皆是如临大敌的模样。时间一点点过去,百里宁卿掐指算了算时间,突然出声:一刻钟已过。
听起来竟有些得意。
莫急莫急。竹茂林抿了一口茶,道,只消未过一刻半,都是我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