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塞罗那时,里奥一半的时间花在战场上,另外一半时间在议事厅中,他擅长带兵也擅长政斗,现在被人算计,里奥可以回击却懒得去做。他从不把波多尔斯基之流放在眼中,也对他们下三滥的栽赃和诬陷嗤之以鼻,与那样的人争斗有损他的颜面,他知道自己清白坦荡,不屑与他们周旋。
罗伊斯添了两个女儿,里奥闲暇时常去看他,这天两人正一人抱着一个小公主聊着天,特尔施特根敲敲门进来了,挥手赶走下人,走到两人身边说道:“皇后,罗伊斯殿下,刚刚拉姆宫中传出消息,说医师刚刚确认他怀孕了,他们宫中的人已经去通知陛下了。”
“拉姆?”里奥皱眉,“禁足刚结束他就怀孕了?巴斯蒂安都多久没去过他那里了?”
“我听来的消息说,拉姆一直没公开这件事,只偷偷地请医师进来为他开保胎的药,现在胎像平稳才公布,说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四个月,都这么久了?”罗伊斯问,“我还以为他年纪大了、不会再怀上了呢。”
里奥怔怔望着地板上留下的窗影,怀中的孩子忽然哭起来,里奥才回过神来。
见他心不在焉,罗伊斯立刻叫来乳母接走里奥怀中的孩子。特尔施特根说道:“皇后倦了,到了下午容易困,还是回宫歇歇吧。”里奥点点头,和罗伊斯道别后,和特尔施特根一起回宫了。
以困倦作为借口回来,里奥却半分睡意也没有。一整个下午他都不开口,特尔施特根在一旁陪着他沉默不语。傍晚时施魏因施泰格没像平常那样过来,特尔施特根着人问了问,听说拉姆以怀孕时身体不适为借口,将施魏因施泰格留下陪他了。
里奥不在意施魏因施泰格在谁的宫中过夜,但无法怀孕一事又开始困扰他。他不像宫中其他人那样想要用后代来稳固自己的地位,他只是想和爱人共同孕育孩子。罗伊斯生下双胞胎不足一个月,拉姆又怀孕了,波多尔斯基早就养育了路易斯,用不了多久恐怕克罗斯也会有孩子,宫中没有子嗣的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按照传统,皇后要在妃嫔怀孕和分娩时为宫中新添的生命设宴庆祝,里奥让下人着手安排了宴会,后宫众人都参加了,几位有头有脸的大臣也来了,酒席上人们挨个贺喜施魏因施泰格再添皇嗣,并有几个人说皇后也一定能很快有喜,为拜仁带来皇子。
里奥从容笑着,听他们的祝语,施魏因施泰格愈发尴尬,在桌下攥了攥里奥的手,里奥坚定地回握,仍旧面带微笑向敬酒的人们致意。晚上宴席散后,两人回到寝宫,施魏因施泰格问今天大臣们的话是不是冒犯了他,里奥摇摇头。
“他们的话说的一清二楚,说我能很快有喜,这是祝福,我怎么能斥责他们冒犯。”
“里奥,你要是不高兴,我可以让人再不提起这件事……”
“这样只会让我更难堪,”回到卧室,施魏因施泰格为他脱着衣服,里奥叹了口气,“最近我也在想为什么我一直不能怀孕,后来想到,说不定是因为我没成年就开始上战场,在沙场上征战久了,今天在暴雨里伏击、明天在大雪天里行军,早就弄坏了身体……哪有三年了都怀不上孩子的道理,说不定我就是不能怀孕,医师们怕我不高兴,才不告诉我实话。”
他淡淡说着,像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施魏因施泰格脱去他的衣服,里奥说屋子里冷,立刻钻进被子中,施魏因施泰格刚一上床,里奥就搂住他。
“不能怀孕也没关系,我们可以随心所欲□□了,不是么?”里奥笑道。
他语调轻快,并主动吻了他。施魏因施泰格更觉得难过了,他知道里奥这样说只是不想让自己以为他不高兴、并因此忧心。想到晚宴上他一杯杯接着众人的敬酒,喝了至少十几杯,似乎已对怀孕完全不抱指望了。酒杯上的白色纹章刺痛着施魏因施泰格的眼睛,是自己一直在里奥的酒水中掺药水,自己才是他不孕的原因,是他许多消沉和落寞的根源。
心中不忍,施魏因施泰格有几次为里奥停了药。虽然医师一再保证说药水不会伤及身体,但施魏因施泰格还是怀疑药是不是已经深入里奥的身体,让他再也不能怀上孩子了。
拉姆以怀孕为借口,时常将施魏因施泰格留在他宫中过夜。到他怀孕后期时,施魏因施泰格每个月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拉姆那儿,里奥越来越习惯自己一个人睡了。
最近几天他睡不好,特尔施特根也跟着晚睡,两人聊天、下棋直到午夜,直到里奥有了分困意才去睡觉。
“您最近的作息越来越颠倒了,”特尔施特根说,“夜里到一两点才睡,白天一睡一下午,再这样的话还是请医师来看看吧。”
“不想让医师过来,每次我宫里一有什么动静外面就变着花传出各种流言。这几天只是身上不舒服,晚上睡不好,一两个星期就过去了。”里奥说。
他坚持如此,特尔施特根也不再说。过了一个星期不见好转,里奥正想着跟施魏因施泰格提起这件事,他却去边境的军营视察了,要过上一个月才能回来。
正为他忽然离开觉得无趣时,里奥忽然发现自己的胃口忽然变了,生冷和油腻的不仅不想吃,看了就觉得想吐。这样过去了几天,里奥忽然想到自己可能是怀孕了。他惊讶又紧张,不敢把这消息告诉别人,在饮食起居上格外注意,几天后越来越确信自己怀孕了。
忽然到来的小生命让里奥心花怒放,他的生活在婚后三年来第一次有了改变,他终于有了爱人的孩子,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太久。他迫不及待想与施魏因施泰格分享这喜讯,后者却在边境遭遇了些棘手问题,延迟了一个月才回来,等到他回到宫中时,里奥的小腹已经微微鼓起了,但并不引人注意。眼下是初春,里奥学着罗伊斯的方式把肚子遮掩起来,隐藏着这消息没告诉任何人。
施魏因施泰格回来的第一天宫中举行家宴,吃过饭后两人才有时间单独说话。两个月不曾见面,施魏因施泰格十分想念里奥,进了皇后宫中就一直揽着他的腰,里奥将他拉进卧室,说有话要对他说。
进房间后里奥开始脱衣服,施魏因施泰格以为里奥在主动引诱他,刚倾身过去要吻他,里奥却伸出手挡住了。
“等一下,我想让你看这个,”他脱掉繁琐的外衣,躺在床上,把衬衫拉到肋骨的位置,摸着小腹说,“你看我的肚子,巴斯蒂安,这样躺着的时候看起来最明显了。”
“什么明显?”施魏因施泰格问,里奥摸着小腹,施魏因施泰格歪头看了看,发现小腹鼓起了一些,他刚想笑里奥是不是吃多了,注意到里奥努力克制的欣喜表情时才反应过来。
“你怀孕了?”他问。
里奥立刻用手指遮住嘴:“小点声,巴斯蒂安!我还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坐起身来,拉着施魏因施泰格的手放在腹部:“大概有三个月了。”
“里奥……”施魏因施泰格摸着微微鼓起的小腹,声音都颤抖了,他曾委屈了里奥那么久,甚至让他以为自己不孕,现在只不过是停药几次,里奥就怀孕了。
“这是神赐给我们的孩子,”他高兴极了,把血统和国家都忘在脑后,跪在里奥面前亲吻他的小腹,“谢谢你,里奥,谢谢你给了我孩子,这几年委屈你了,”他抬起头望着里奥,“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嫡长子,他会是太子,里奥,他会是未来的储君,拜仁的君主,我不在乎那帮老古董说什么,你有了孩子,我们一定要留下他……”他高兴得语无伦次,政治或血统,全都不管不顾了。
“我们还会有更多孩子,”他紧攥里奥的手,“你要给我更多孩子,让他们流着拜仁和巴萨的血,只要你生下他,别人反对又有什么用……”
里奥点头:“我们会有好多孩子,这一个还不够。”
施魏因施泰格庆幸自己曾让里奥停药,这不是他第一个孩子,带来的喜悦却远超过其他子嗣。他自然感激拉姆等人的怀孕生产,但那只是顺应皇室和国家的需要必须繁衍的后代,但里奥的情况不同,这是爱情带来的孩子,是他最喜欢的人生下的孩子。
“其实我为他取了名字,”里奥说,施魏因施泰格激动又开心的模样让他自己也十分动容,“你太久不在家了,我每天想着他出生后的事,名字也想好了,希望你也喜欢。”
“你说,你取的我都喜欢。”
“蒂亚戈。”里奥轻声说。
“蒂亚戈,”施魏因施泰格反复念着,“蒂亚戈,我喜欢,很适合我们的孩子……你还要想更多名字呢,里奥,我们还会有第二个和第三个。”
他开心得像初为人父一样,不去想自己早已有了四个孩子,也全然忘记拉姆会在两个月后生下第五个。
里奥希望这件事尽量保密得久一些,最好一直到分娩时才让众人知晓才好。他知道自己异族的血统会让大臣们将这个孩子视为眼中钉。多数时候里奥都在自己宫中、避免出门。如果有人来拜访,他会在通传后让对方稍等片刻,自己坐好了、用衣服遮盖好肚子再请对方进来,严禁施魏因施泰格之外的任何人在通传后直接走进宫中。
施魏因施泰格帮着里奥瞒下这件事,他宣称皇后最近身体不适,国事家宴等场合一律不出席,但人多眼杂,里奥怀孕的消息还是在一个月后传开了,众臣纷纷进言,说异国血统的孩子不能留下,施魏因施泰格态度强硬,谁的话也不听。
“皇后已经怀孕,难道你们要谋杀皇嗣吗?这不仅是皇后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容不下他们就是容不下我,今天开始再不许议论皇后和他腹中胎儿。”
施魏因施泰格鲜少动怒,他少有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众臣都不在他气头上去碰钉子,暂时放下这件事,待以后再作打算。
消息已经传开,里奥虽然不必遮掩,但他还是小心翼翼,留在自己宫中闭门不出。尽管他已经万分谨慎,却还是挡不住来访者。
在施魏因施泰格出城的当天,克洛泽忽然来访。里奥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在非必要的场合下从未和他说过话,这次他忽然来访,里奥猜到很有可能是冲着孩子来的。听说克洛泽在门外时里奥忽然心慌了片刻,他有种上战场的感觉,恨不得穿上盔甲保护自己。但这里并没有盔甲和盾牌,他心中忐忑,示意特尔施特根一定盯住他,自己在软椅上稳稳地坐好,这才让克洛泽进来。
“皇后,”走到里奥面前后克洛泽行了个礼,“听说您现在已有身孕四个月,我这次来打扰您就是想和您谈谈如何处置胎儿。”
仿佛是替孩子感到害怕一般,里奥听到他说“处置”这个词时腹部忽然一紧。
“‘处置’是什么意思?你很清楚这是皇家的孩子,是拜仁的嫡长子,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
“他身上流着一半巴萨的血,这样一来孩子很有可能被巴萨控制,有这样一个嫡长子,对拜仁的国家安稳不利。即使巴萨不想生事,拜仁的臣民也不会信服。我今天来到这里劝皇后放弃孩子,不仅是为拜仁着想,也是为皇后和孩子的安全考虑。血统不纯正的孩子,就算出生也会命途多舛,国内容不下他的人太多,皇后也会被牵连。为了拜仁,也为了皇后和陛下,请您放弃这个孩子。”
里奥冷冷说道:“身为臣子要为君分忧是自然,但你今天跑到我这儿来谋害你君主的孩子,陛下知情吗?”
“陛下心软,念及和您的感情,不忍伤害胎儿,我会在事成之后转告陛下,如果陛下要责罚,自然都是我的过错,责罚我就好了。”
“可笑!你谋杀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这本来就是你的过错。在我面前不用惺惺作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与其等着犯错受罚,不如一开始就避免犯错要好,我不会放弃孩子,克洛泽亲王请回吧。”
克洛泽料到里奥会这样答复,继续说道:“皇后,孩子如果出生,对您和陛下都极为不利,陛下会面对更大压力,国内甚至可能发生动乱,血统之争不在少数,孩子甚至很难平安长大。”
“您说的话句句都像刀子一样,”里奥笑道,“但你的威胁没用,克洛泽,你知道我是谁,从哪来,做过什么。”
克洛泽低着头,仍是恭敬的样子,他清楚如果是在战场上,与里奥内尔·梅西兵戎相见会让所有对手叫苦不迭,即使是自己也没有把握能赢得了他,而且在政治斗争中他也不容小觑,但现在不同,他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又没有jūn_duì、顶着皇后头衔的人罢了。
克洛泽转换策略,分析生下孩子对国家的利弊,继续劝着里奥,但里奥决意护住胎儿,自然不肯同意。半晌后劝说无果,克洛泽不再浪费口舌,直接让人将药端了上来。
“请皇后为拜仁、为陛下和自己着想。”他说,自己接过药,端给里奥,似乎想让他自己喝下去。
“放肆!拿着你的药滚出去!”
“如果皇后执意不肯,只好得罪皇后了。”克洛泽说。话音刚落,几个人忽然走进厅中,里奥不能坐以待毙,立刻起身离开,特尔施特根冲上来拦下那些侍卫,里奥向门外跑去,他刚出门口,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里站着的两人,就被拉姆一把拉住胳膊,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他抱着肚子从楼梯上滚下,拉姆和波多尔斯基都呆了片刻。
拉姆看着自己的手:“我原想先劝他几句……但他刚才一跑出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波多尔斯基也被拉姆的忽然举动吓了一跳,但现在他也顾不得惊讶了,只看着躺在楼梯下一动不动的里奥。
“反正这孩子也留不得……”他说。两人站在楼梯上看着,谁也不打算走近。这时大厅的门忽然被撞开,刚刚摆脱侍卫的特尔施特根疯了一样地跑了出来,看到里奥后立刻冲下楼梯。
“你们杀了他!”他抱着里奥,抬头怒吼道。克洛泽也走出来了,他站在拉姆和波多尔斯基旁边,三人都不做声。片刻后,拉姆挺着浑圆的肚子笑了,波多尔斯基面露喜色,克洛泽对下人挥了挥手:“去看看皇后怎么样了,另外让医师过来,帮他把孩子拿掉。”
血染红了里奥的宽大的衣摆和裤子。
里奥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他还未睁开眼就伸着手去摸小腹,但那里平坦着,空瘪着,什么都没有。他轻轻按压两下,确认孩子确实不在了。
“你醒了,”施魏因施泰格的声音传来,“你还好吗?”
里奥睁开眼,双手紧紧攥拳。
“杀了他们,”他费力说道,“拉姆和克洛泽,杀了他们。”
“里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们杀了我和你的孩子!”里奥哑着嗓子怒吼,身下立刻传来一阵阵疼痛,“他们凭什么杀了他!”两句话就让他没了力气,里奥眼前一黑,泪水忽然滚了下来,他忽然起伏的情绪让身体疼痛不已,但他无法控制,那个在他肚子中一天天长大的孩子就这样不见了,他还没有见过他,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让我看看他,”里奥的嗓子完全哑了,施魏因施泰格靠近他身旁才能听见他的话,“我还没见过他……”
“孩子太小,还没成型……已经下葬了。”
听到这句话,里奥又是一阵钻心的疼,那曾睡着孩子的空荡腹部忽然疼痛起来。
“他们凭什么擅自决定!那是我的孩子!我还没见过他,还不知道他的模样——”
“别说这些了,里奥,孩子太小,还什么都看不出来,你别着急,先养好身体好吗……”
“克洛泽和拉姆在哪?他们在哪?”
“别这样,里奥,别生气,也别再想了,你现在还没恢复……”
“他们在哪?他们杀了我的孩子,难道还能置身事外吗!你拜仁的律法就是这样制定的吗?他们杀了人为什么还可以逍遥法外!拉姆亲手把我推下楼梯、克洛泽逼着我喝药——你的皇后就应该被人这样对待吗?”
里奥的痛苦让施魏因施泰格心如刀割。他这次怀孕带给施魏因施泰格巨大的喜悦,让他忘了阻力和压力,以为孩子可以顺利出生、长大,这次他离开都城两天,回来后就得知里奥失去孩子的消息,他又悲又怒,恨不得一剑杀了克洛泽,但克洛泽不卑不亢,逐条叙述律法上关于异族血统后代的处置,逐条叙说去除孩子会为拜仁免去的灾祸、为他和皇后免去的灾祸,施魏因施泰格悲痛不已,克洛泽先叙述法典,让他平静下来,继而以朋友的身份劝慰他,这样做是为了他和皇后好,他和皇后今后会更恩爱,没有孩子他们的生活会更安稳。
克洛泽说里奥是自己摔下楼梯的,波多尔斯基和拉姆都这样说,但宫中也有谣言说拉姆殿下推了皇后,但也只是谣言而已。就算里奥这样说,也没有人能为他作证。就连特尔施特根都说,他跑过去时皇后已经跌下楼梯了,他没看见皇后是怎么跌下去的。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里奥,克洛泽这样做有律法可依,而拉姆说你是自己摔下去的,波多尔斯基也这样说……”
“我不是!拉姆推了我!就在我跑出房间的时候,克洛泽要让侍卫拉住我给我灌药……有律法可依?有律法可依?”里奥忽然笑出声来,眼泪从脸上不断滚下,施魏因施泰格心疼得难受,不住用手为里奥擦着眼泪,见他这样难过,他自己也湿了眼睛,低声劝慰着:
“这次是我不好,里奥,或许我们本来就不该有孩子……现在孩子没有了,还伤了你的身体……可你知道所有人都在反对你生下孩子,我不能因为这件事处罚任何人……”
里奥恼怒至极,委屈至极,听到自己的孩子就这样白白死去、没有任何人会被惩罚后,他更感觉荒唐、无助,悲从中来而无可奈何,他笑得更大声了,泪水沾了满脸,顺着脸颊流向脖颈。
“别这样,里奥,别这样。”施魏因施泰格紧紧抱着他,他感觉到里奥在他怀中颤抖。
“我爱你,巴斯蒂安,”他攥着施魏因施泰格的手,“你没办法想象我有多爱你、有多想为你生下一个孩子……结婚三年,终于有了孩子竟然就这样被人害死了……”
“不要再想这些了,里奥,没有孩子我们也会过得很好。”施魏因施泰格不知如何安慰,只好硬着头皮这样说。
“我没办法不想去想他……他就在这里,”里奥摸着肚子,“他每天每晚都在这里……”
施魏因施泰格低着头,不忍心听他再说。过了好久,里奥哭得累了,沉沉睡去。
里奥在床上躺了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施魏因施泰格一直陪着他,只在他睡着时走到皇后宫中的书房去,大臣们等在那里,他利用里奥午睡和晚上休息的时间处理国事,其他时间都在里奥身旁寸步不离地守着。这样的做法自然让大臣们不满,但众人都知道他对皇后的宠爱和失去孩子的痛苦,加之施魏因施泰格最近一直心绪不佳,仿佛随时准备发作,如此一来更没有人敢提出异议了。
失去孩子,罪魁祸首逍遥法外,两件事给了里奥从未有过的打击。他一夜间消沉起来,郁郁寡欢。卧床的两个星期,他再没和施魏因施泰格提起过这件事。他知道事情已成定局,施魏因施泰格是一国之君,做过的决定不能反悔,自己纠缠他、让他惩罚克洛泽和拉姆也是无益。
施魏因施泰格日夜不分地照顾他,悉心为他喂饭喂药,清洁身体,陪他聊天,为他按揉胳膊和腿。在睡着后,施魏因施泰格的手会不自觉地覆盖到里奥的肚子上,仿佛在守护那个已经离开的小生命。
知道他同样心痛不已,里奥不再提及这件事,不忍苛责他,可还是在施魏因施泰格在睡着后用手护着他的小腹时忍不住低声哭着。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他曾那样满心欢喜地期盼他的到来,甚至为他取了名字。
在里奥终于能起床行走后,施魏因施泰格再次提起这件事,对他道歉。
“我知道这件事委屈了你,我应该保护你、保护我们的孩子,可我没做到,辜负了你们,却还不能惩罚伤害孩子的人……”
里奥从窗前转过身来回望。他依旧面无血色,嘴唇也苍白着,看到他病恹恹的样子施魏因施泰格更愧疚了,里奥握住他的手,靠进他怀里。
“我明白,你身后有一整个国家,一个人不能和一个国家的利益相比,这道理我明白。”
“我从没想让你受到伤害,里奥。这一次都是我的错。”施魏因施泰格说,眼角隐约闪着光。
“别自责,这不怪你,”里奥伏在他胸前,“事情都会过去的,别想了,我们不是还好好地在一起吗。”
一个月后,拉姆生下孩子,是个公主,里奥依旧按照传统设下家宴为他庆祝,那是他在流产后第一次公开露面,施魏因施泰格劝说他不要主持这次的宴会,认为他刚刚失去腹中胎儿,参加庆祝另一个孩子诞生的宴会未免太过残忍,但里奥坚持如此,并让施魏因施泰格放心。果然,宴会上的里奥恢复了原本的风采,从容镇定,笑容平和。
但施魏因施泰格知道,里奥虽然做出和从前无异的模样,他心中仍旧留着未愈合的伤痕。他发呆的时候更多了,两人独处时他的状态也和从前不同,总是走神。
一次施魏因施泰格离开都城办事,他提前一天回来,直接进了皇后宫中。下人见他来了,告诉他皇后在睡觉。施魏因施泰格点点头,轻推开门,进了卧室。
里奥似乎刚刚睡着,脸上还有泪痕。这让施魏因施泰格十分震惊,他以为过去这么久,里奥已经不会再流泪了。那泪痕还未干去,像某种印记清晰地刻在里奥脸上。
他想为里奥拉好被子,这时忽然看见被子中露出的一角鲜亮颜色,那是块淡蓝色的衣料,他奇怪那是什么,轻轻掀开被子,这才看见里奥是抱着一件小小的婴儿衣服睡着的。
忽然间他感觉房间压抑至极,似乎再不逃离就要崩溃。施魏因施泰格快步离开房间,他原想离开里奥宫中,却发现无处可逃,皇后寝宫是他唯一归属的地方。他匆匆穿过走廊,进了里奥的书房,把自己久久地关在里面。
那天里奥在晚饭时醒来了,特尔施特根如实告知他陛下去过他的房间。里奥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施魏因施泰格也来了,和里奥一起吃了饭,和从前一样聊天,谈起这次出门的趣事。入夜时施魏因施泰格抱着里奥睡了,虽然没说什么,里奥也察觉到了他的低落。
几天后施魏因施泰格想起那天里奥抱着的婴儿衣服,他问特尔施特根皇后那里是不是有很多件孩子的衣服,特尔施特根摇摇头。
“一件都没有。”
“怎么可能,前几天我还看见他拿着一件。”
“那是前几天,”特尔施特根回答,“那天您巡视后提前回来,皇后问我您是不是去过他的房间,我照实说了,两天后他就把那些孩子的衣服都烧了。”
“烧了?”施魏因施泰格诧异。
“烧了,一件不剩,我看着他烧的——皇后让我一件件递给他。”
施魏因施泰格半晌无语,问道:“他是不是很难过?”
“我没办法判断,”特尔施特根说,“皇后那时候一点表情也没有。”
那天之后,施魏因施泰格忽然不敢和里奥亲近了。虽然他们仍旧同床共枕,相拥而眠,但他却不敢再碰里奥。施魏因施泰格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鸿沟隔在自己和他中间,失去孩子对里奥的伤害太大,他看似从容平静,与从前无异,却封闭了自己。忽然发现爱人并不能保护自己,甚至不能站在他的一边为他说话,施魏因施泰格可以想象那种感觉,他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自己,但正如里奥所说,他身后有一整个国家,他只能如此。
忽然间,和里奥亲近与伤害他是同一个意思。施魏因施泰格不再让人把药水放到里奥的饮食中,他自己也不再和里奥□□,而里奥似乎有了怀疑,他忽然间不喝水了,酒也不碰,每天只从水果中获取水分,几乎没再拿起过那漆着白色纹章的杯子。如此一来施魏因施泰格更不敢再碰他,生怕他再怀孕,重演之前的悲剧。
夏末时分的傍晚刚下过一场雨,潮湿的空气染着青草和花朵的香味。里奥站在寝宫宽大的露台上向远处眺望,恍惚间想起第一次带兵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刚下过雨的黄昏,土地泥泞,行军缓慢,他心急如焚,不是害怕挫折,而是害怕他的胜利会延迟,他不愿等,恨不得一口气冲上战场,品尝第一次大获全胜的甘美。
施魏因施泰格也走上露台,里奥忽然觉得很好笑,他还穿着帝王的服饰,却是一身橙子的味道。
“为什么你闻起来像一颗橙子?”里奥笑道。
他走过来,里奥看清他手里的东西。
“刚才我自己切橙子给你做果汁呢,”他把杯子递给里奥,“是我亲手做的,放心喝吧。”
里奥道谢,接过来慢慢喝着。
“最近怎么连水都不喝了?”他问。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怀孕得蹊跷,有些怀疑,但也都没根据,”里奥喝掉橙汁,“担心饮食出了问题,酒和水都不想喝,怕里面放了不干净的东西。”
施魏因施泰格不知如何作答,劝慰道:“不会有事的,你是我的皇后,没有人能伤害你。”
话说道最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里奥失去了孩子,并静养了一个月才恢复身体,他竟然还说没有人能伤害他。
“下午我去看马尔科了,”里奥转移话题,喝光橙汁后笑道,“他每天被两个小公主包围着,高兴得不知怎么好,人也跟着精神了,连带着长相都更好看了,你别忘了多去看看他。”
“他看起来比从前开心多了,”施魏因施泰格说,也为里奥在宫中还有能说话人宽心了些,“今天还有事要告诉你呢,马德里派人来议事,这次来的人是罗纳尔多,你们以前算是老对手了吧?”
里奥惊讶:“罗纳尔多?我以为他只负责打仗,不管外交这种事呢。”
“反正这次他来了,”施魏因施泰格说,“信函已经提前送到,他再过上两个星期就到慕尼黑了。他在马德里的地位越来越高,权力也越来越大,他这次能来我们也很惊讶,本以为来的会是莫德里奇呢。”
“这几年听到过好几次他的消息,在这里那里打了好多场漂亮的胜仗,加官进爵也在情理之中。”里奥说,看着远方的残血夕阳忽然觉得有一分烦躁,转过身向房中走去。
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施魏因施泰格说:“如果我们没结婚、你还在巴塞罗那的话,一定做得比他更好,何况你是储君……”
“别说这些话,”里奥放下杯子握住他的手,“要和你结婚的是我,和你来到拜仁的也是我,没有人强迫我什么,是我自愿来这里和你一起生活的,别乱想。”
敲门声响了,下人来通报说晚餐准备好了,里奥和他一同去餐厅,再没提罗纳尔多或自己的过去。
夜里施魏因施泰格像多数时候一样,仍在皇后宫中留宿。但只有两人知道,如今的他们已经不复从前了。里奥流产后,两人都如惊弓之鸟一般,里奥担忧再度怀孕和被迫堕胎,施魏因施泰格担心里奥再次被伤害,他心生愧疚,不敢继续在里奥的酒水中加入药水。
爱着一个人便会因他痛苦、遭受煎熬,两人忽然明白过来这道理,一时间都收敛了。爱着对方也不敢亲近,甚至连爱都不敢了。彼此都淡淡的,温柔仍在,只是激情与热枕都消失了。
☆、第 8 章 第 8 章
本章涉及c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