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仲麟回坤宁宫的时候, 萧宝明走进慈宁宫。
见到太后,她软软地跪倒在地, 哀哀哭泣起来:“母后, 儿臣的允哥儿被郗骁扣起来了, 您一定要帮我, 不然的话,我们mǔ_zǐ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太后瞧着她红肿的面颊、嘴唇,还有那清晰可见的指印, 便知事态比预料的要严重, 心里顿时慌乱起来,连声问道:“怎么回事?谁打的你?是摄政王府的人么?允哥儿是怎么回事?郗骁扣下他做什么?啊?”
萧宝明抽噎着把昨夜的事情说了一遍。
太后却是听得一头雾水,“你说了这么多,也没告诉哀家, 到底是因何而起。”
萧宝明嘴角翕翕,想到郗骁那冷酷的眼神、周身的杀气,哭着摇头, “不, 儿臣不能告诉您, 不能告诉任何人。不然,他会杀了儿臣和允哥儿的。”
“……”太后气得不轻,“你不告诉哀家原因, 哀家如何帮你?到底是怎样的事, 你要连哀家都瞒着?”
“不能说就是不能说。儿臣要是说了,说不定连您都有危险。”这一场风波, 萧宝明被折腾得太狠,到现在难免急躁起来,“您只需知道,您的女儿、外孙就快被郗骁杀了,帮或不帮,您看着办吧!“太后瞠目结舌,“你把他惹到了要杀人的地步,倒跟哀家有理了?!”
“帮不帮啊?您倒是给儿臣一句准话啊……”萧宝明歇斯底里起来,跌坐到地上,捂住脸,失声痛哭。
玉竹走进门来,不顾痛哭的萧宝明,到了太后身侧,道:“皇上并未发落摄政王,这会儿,摄政王已经回府。”
太后面色微变,“与他一同进宫的沈令言呢?”
玉竹回道:“照常当差。”
太后微愣,“他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萧仲麟。
萧宝明隐约听到,一时间也止住了哭声。
“明明朝堂该乱成一锅粥,他该让丞相出手竭力打压摄政王,夺回兵权。”太后喃喃低语,“阿骁那个样子,分明是负荆请罪来的,这样唾手可得的好机会,他竟也不动心……”
玉竹垂首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事态与太后料想的大相径庭,等会儿少不得要发一通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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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仲麟与许持盈遣了宫人,一起用午膳。
饭菜是坤宁宫小厨房做的,八菜一汤,都是爽口开胃的。
不用一本正经守着规矩用饭的时候,萧仲麟的心情总会很愉悦。
许持盈更不需说,从入宫那日起,就受不了那些规矩,平日大多时候由小厨房负责一日三餐。
这一餐,她比平时多加了小半碗白饭。
萧仲麟笑问:“是还没消气,还是心里高兴的缘故?”他知道许夫人进宫的事,料想着母女两个又是不欢而散。但是郗骁、沈令言平安无事,又该是她喜闻乐见的事。
“都有点儿。”许持盈如实道,“胃口好就多吃点儿,吃饱之后要睡一觉。”说完继续埋头吃饭。
她平时用饭,仪态特别优雅,此刻则吃得比较快,呼噜呼噜地小猫似的。萧仲麟觉得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慢点儿吃。”
许持盈听话地嗯了一声,真就慢条斯理起来。
用膳之后,许持盈换了寝衣,真要破例睡个午觉。萧仲麟也随着她去了寝殿,“陪你说说话再走。”
“好啊。”许持盈往里面挪了挪,拍拍身侧。
他笑着侧躺在她身边。
翟洪文到了门外,通禀萧宝明进宫见太后的事,便恭声告退。
许持盈想一想,笑了,“这次,太后又要被气得不轻。”
“怎么说?”
许持盈斜睇他一眼,“明知故问。”停一停,又道,“我可什么都不说,说了岂不是招认打听前朝的事么?”
萧仲麟哈哈一笑,搂了搂她,“不用你说,我讲给你听。”她到此刻,知晓的只是结果,没时间见郗骁、沈令言细问,心里一定还有担心之处。横竖早晚都会知晓,就不如早一些告诉她,而且在他这儿说起来,不过几句话而已。
许持盈听完之后,水灵灵的大眼睛望向他的时候,满含笑意,“能想到这结果的人,怕是屈指可数。”
萧仲麟柔声问道:“你想到没有?”
许持盈笑容里小小的自豪,“嗯,我想到了。”
“真的?”萧仲麟有些喜出望外。他与持盈不同,持盈抵触被他了解,他则愿意被她了解。
“真的。”许持盈笑靥如花,“这么久了,你的心思,我总算猜对了一次。所以特别高兴。”
萧仲麟被她引得心境分外舒朗,“不介意我没听丞相的建议?”
“不听才对啊。”许持盈认真地给他分析,“在爹爹那边,难免疑心摄政王与兵部同流合污,自然希望你能一并整治,况且,摄政王那个脾气,把爹爹弄得左右为难的时候很多——他们政见不同。但你不同,你是帝王,位置不同,看待朝堂格局的眼光也该不同。”
萧仲麟握住她的手,“的确如此。”
“在我这个位置,这结果是最好的。我虽然是许家女,但与明月的姐妹情分深厚,心里自然盼着她的至亲安好。”与郗骁的情分,也不输于和两个哥哥的兄妹情,只是,这话就不能跟萧仲麟说了。
萧仲麟笑笑地审视着她,“没别的想法了?”
许持盈想了想,目光微闪,“再有想法,就可以想一想你是否不信任爹爹。但这也是好事——今日你若是全然信任爹爹,来日就能全然信任别人,岂不是更要命?”她可不要逮谁信谁的夫君。
萧仲麟畅快地笑起来,百般宠溺地把她搂到怀里,亲了又亲。
是这般聪慧通透的女孩,换个人可能会瞻前顾后左右为难的事情,到了她这儿,根本不值一提。
有她相伴,真是他最幸运的事情。
许持盈被他的好心情感染,亦是更为欢喜。
总算是对他有了些许了解,且是与她心思相同,于她,是近来最可喜的事。
与夫君心有灵犀,是怎样的女子都会向往的。
许持盈想起一件小事,道:“我给你做了寝衣,晚间给你送过去,好么?”
萧仲麟想了想,“不用。等我回来就寝时再穿。”
“嗯,好啊。”她唇角上扬,笑得甜甜的。
“说起来,我何时能回来?”他语声低柔。
“后天吧。”许持盈抬眼看着他,“可以么?”
“这还用问?”萧仲麟笑着吻了吻她眼睑,让她不得已闭上眼睛,“我只是喜欢睡前跟你说说话,心里踏实。别的不急,你别怕。若是不愿意,我们就过段日子再说。”
心里似有温柔的潮水涌动,许持盈更深地依偎到他怀里,手臂轻轻揽住他腰身。
这男子,真的是她可以依靠的人了。
“愿意。”她轻声说。
萧仲麟心头大起震动,敛目看着怀里的人,过了片刻,笑意才自心头抵达眼角眉梢。
哄着持盈入睡之后,萧仲麟轻手轻脚起身,换了身玄色云龙纹常服,去御书房批阅奏折。
未时,许持盈醒来,起身推开北窗,看着花木葱茏,听到清脆鸟鸣,只觉心旷神怡。
木香走进来,笑吟吟地帮她换了一袭冰蓝色绣云纹的春日衫裙,又服侍着她在妆台前落座,打理一头绸缎般的青丝。
许持盈看着镜中的自己,很罕见地觉得自己比往昔要好看许多,侧了侧头,有些困惑。
木香则问起很好奇的一件事:“皇后娘娘,您给摄政王的那封信里,到底说了什么啊?摄政王看完就说听您的,不要说翟大总管,便是奴婢和甘蓝,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这几日的做派,摆明了是破罐破摔,对付他很容易,陪着他破罐破摔就是了。”许持盈微笑道,“我在信里只是说,他要是想将罪责全部揽到身上,那我绝对不会坐视,会不遗余力地拆他的台,令言姐和明月一定会鼎力相助,与我一样,抛下自己的前程。”
木香稍稍一想就明白了,不由有些后怕,“万一王爷一意孤行——”
“那也无妨。”许持盈笑道,“皇上是明眼人,已经很了解王爷的为人、性情,就算王爷一意孤行,皇上只需几句话就能把他骂醒、说服。都是聪明人,僵持也不过片刻光景。这会儿看来,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木香细品了品这番话,不由开心地笑了,过了会儿又问道:“那么,王爷了解皇上么?”
许持盈微微扬眉,随即有点儿沮丧,“现在的皇上……任谁都摸不清楚,了解的不过点滴。”
木香惊讶,“皇后娘娘,您也是么?”她真是打心底的不可置信。
许持盈摸了摸下巴,“那你以为呢?所以,偶尔我真是会担心,要是哪一日皇上跟王爷似的发起疯来……”那可就要命了。不了解的人疯起来,她除了看着,无计可施。
“皇后娘娘不用担心。”木香缓过神来,笑着分析道,“皇上对您的宽和、体贴,在老宫人眼里都是出自真心的疼爱。便是哪一日皇上大发雷霆,也不会与您有关。”
许持盈从不是乐观的性子,便只是道:“但愿如此吧。”
语声未落,翟洪文到了门外,恭声禀道:“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和长公主求见。”
许持盈侧头打量一下梳好的凌云髻,满意地颔首一笑,“请。”
太后与萧宝明求见许持盈,目的当然是要允哥儿被送回赵家。为此,太后静立殿堂中央,萧宝明则是一进来就跪倒在地。
许持盈听她们满脸悲戚地道出目的,淡然笑道:“这件事,本宫倒是闻所未闻。摄政王与长公主不是一向情分深厚么?依本宫看,他绝不会做出这等残忍的事情。春日漫漫,过于闲暇,太后与长公主不是在与本宫说笑吧?”
太后正色道:“长公主像是捏造这等是非的人么?”
许持盈挑眉,“那您与长公主直接禀明皇上或是报官就是了,来找本宫又是所为何来?本宫可不会管这等宫外的事情。”
萧宝明凄然道:“皇后娘娘,此事千真万确,我若有一句假话,定当五雷轰顶、死无全尸。眼下我只求皇后娘娘看在我与明月姐妹情深的份儿上,劝说摄政王,把允哥儿还给我。”
许持盈心头腻味得厉害,但是强行压下,和声问道:“原因呢?摄政王为何要扣押你的儿子?”
“……”萧宝明不敢回答。
太后则是眼含希冀地望着萧宝明,“都已到了皇后面前,该说的你照实说就是了。皇后迟早也会生儿育女,定会体谅你的慈母心肠。没个理由,皇后怎么可能帮你。”
“长公主说出,与您说出并无差别。”许持盈凝望着太后,“您说也是一样的。”她必须要试探,看太后是否知情。如果知情,那么,令言姐必然要名声扫地,她就要在今日起囚禁太后;若不知情,那是可喜可贺,证明郗骁的威力完全符合她预料,足可心安。
太后望向萧宝明,眼神复杂。
到底,萧宝明颓然摇头。
许持盈暗暗松了一口气。
太后则是满脸愤懑。
“太后娘娘,您请去偏殿小坐。”许持盈道,“本宫要与长公主细说由来,您应该是不便旁听。”
太后再次看向萧宝明,没得到女儿的回视、示意,只得离开。
许持盈定定地凝视着萧宝明,眼神冷冽,含着深浓的嫌恶,“没有太后在场,你可以为我解惑了么?为何那样对待阿骁哥和令言姐?”她微微挑眉,“是怎样的缘故,让你这般禽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