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微凉,似是从山上吹来,带着湿意。一向不怕冷的陈铮岩都感觉到一丝凉意,他看了眼她的及膝黑裙,把西装脱下来盖在了她肩上。她紧了紧拳头,哽咽道:“爸,如果我选择让我哥清醒,你会怪我吗?”
墓场静悄悄的,只有风扫过树叶的声音,一阵阵的凄凄之感。
她落了泪,却没有哭声,只是静静流泪。静默了很久,她突然跪在地上,对着墓碑郑重地磕了个头,“不管我是张笠舟还是韩亦舟,您永远是我爸。”
陈铮岩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对墓碑郑重地鞠了一躬。笠舟起身时,有一阵晕眩,好在他在身侧扶住了她。空旷的公墓上,只见一对人静静地相依而立,谁也没有再说话。
又站了很久,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爸,你想我么?”翘起的唇角拦住了她落下的泪,那豆大的泪珠蜿蜒着流进了她苍白的唇里。
一阵呼啸而过的风穿过山林与墓碑,不知是不是对她的回答。
回去的路上,笠舟没了睡意,头抵着车窗,不待他发问,就犹自说:“突发性脑溢血,没救回来。”之后就不再说话,只睁眼看着车外不断掠过的景。
陈铮岩拍了拍她的肩,“还去公司?”
“嗯。你……认识私家侦探么?”
“要做什么?”
“我想查一查姜午秋。”
陈铮岩微一沉吟,说道:“可以查,在这之前你同时需要自己去了解。”
在她疑惑的目光里,他轻笑,“对亲近的人,或者说也许会亲近的人,查底细不是太好的行为。”
笠舟赧然,“万一……”
“你是对谁没有信心?”
她一震,好久,才苦笑:“好,我明白了。”
之后几天,笠舟每天都会在公司下班后转道中心医院,在icu病房外逗留一些时候,偶尔遇上纪东白会说几句关于病情和手术。
让纪东白奇异的是,他本以为她会选择继续维持病人的现状,毕竟六年了,她始终战战兢兢地保着他。可这几天的接触,他明显感觉到,笠舟的选择在不做手术。而随之的改变是她每次站在icu病房外那冰冷的侧脸——从前她每次来这里,脸色都柔和缱绻得不像话。
有一两次,陈铮岩会陪她一起来。多数时间都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边,要离开的时候自然地牵着她手。看这样子,纪东白都不必问,这两人的关系太一目了然了。只是……什么时候的事?!
周日这天,陈铮岩一个人到了病房。
他在隔离玻璃外站着看了会躺在病床上的人,转身进了纪东白的办公室,语气淡淡:“清醒有几成把握?能维续多少时间?”
“都不太理想。”纪东白诚实地回答,“他是一个用精密仪器和巨额医药费养出来的植物人,说实在话,到今天他还有一口气在,已经能算医学奇迹了。”
“最大限度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纪东白看了眼他沉静的神情,转了个话头,“你认真的?”
陈铮岩没有说话。
“这六年,那女孩的经济来源……该不会是你吧?”
“不是。”
“那你现在这是?”
“你当医生可惜了,不如试试八卦记者?”
纪东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说陈大总裁,这是我负责的病人,而我跟病人家属是认识的。您看您现在,这是以怎么个身份来探询我病人的情况呢?病人家属可没跟我说过,要把病人托付给您啊。”
陈铮岩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那,我让老太爷跟你谈。”
“诶,别别别!千万别!”纪东白流下一滴冷汗,那陈老太爷他可算是见识够了,“我服气,我服气好吧?不过,这事儿可能还真需要老太爷的威力。如果希望提高他的存活时间,军区508医院有一台设备可以实现,国内仅此一台。”
“确定?”
“是,那设备在军区医院用到的次数也少,毕竟大部分病人早在到达这程度之前就准备后事等入土了。如果有渠道的话,也许可以外借一段时间,我不建议迁移病人,危险性太大。他这些年待在这里,身体已经很弱了。”
“知道了。”陈铮岩说完就起身,出门前,他又补充一句:“这件事不要告诉那丫头。”
纪东白看着他的背影,笑道:“哪个丫头?”留给他的只有陈铮岩高大的背影,他忍不住暗地咒骂了一声,“这小子,还是那德行!”
出了医院,陈铮岩给何曜打了个电话,就一路回了老宅。
与此同时,笠舟正和爷爷一起在公寓的小房间里坐着。这小房间里只有一张高脚木案,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小香炉,里面插了三支香。旁边有一把老藤椅,因为常年使用,藤条油光发亮的。
每个月,笠舟都会和爷爷在这里坐上小半天,点三炷香,一起说说话。
“舟舟啊,明年周年大祭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去凤凰山吧。这些年了,我老头儿也该去看看了。”
“爷爷,您的身体……”
“好多了,有你陈爷爷在,我没事。”张成毅慈爱地摸了摸笠舟的头,“这些年都是你一个人去,苦了你了。哎,一场事故,带走我儿和孙儿,又把这家里的担子都落到你头上,你说这老天爷是不是也跟我似的,年老体弱打个盹,糊涂了。”
“老天爷哪能糊涂,我想应该是瞎了吧。”笠舟轻笑一声,“不然也没有‘人定胜天’这种成语了。”
“你啊,我老头儿这辈子没什么别的愿望了,就希望你好好的,嫁个好人家,安安乐乐过日子。”
“爷爷,我会过得很好的,你也会。只要有我在,谁也不会欺负你。”
张成毅乐得开怀大笑,“好好好,我的好孙女长大了,能耐了。好,好啊。”
笠舟一整天都待在爷爷公寓里,给他简单做了饭,从小房间出来后,下午陪着他看了会电视。看着看着,老爷子就突然问起她来:“你和那姓陈的小子,怎么样了?”
“啊?”笠舟莫名心虚,“什么……怎么样了?”
“哈哈,不好意思了?你爷爷我好歹活了一个甲子还多些年,可看多了。我瞧着,那小子是对你有意思的。你呢?你怎么想?舟舟啊,你今年二十六,也老大不小了。”
笠舟微微笑着,比起韩照坤与她说起这些,爷爷更让她觉得贴心窝子。她摸着爷爷皱皱的老手,笑得乖巧甜美:“好啦,爷爷,我知道的。”
“那你给我说说,你对那小子,几个意思啊?”
“哎哟爷爷,哪有你这么问的?什么意思不意思的。”
“那你就说,他对你好不好?”
笠舟突然想起那天一夜没睡开门见到他的场景,她肯定地点了点头,“嗯。”
张成毅松了口气似的,安慰地拍着她的手,一边拍一边说:“那就好,那就好。”
新的一周,周二一大早,笠舟让公司司机接了她和周怡,在九点整到了英庭设计。大约是因为行业关系,九点整的英庭设计只有财务和行政到齐了,设计师的工位零零落落的,没几个人。
笠舟略略看了一圈,这是个双层的工作室,设计感和空间感十足。一层是大面积的工位与几处休闲的小角落,放着小木圆桌和懒人沙发,还有甜点咖啡与茶水。他们一到,行政助理就领着上了二层,这里主要是会议室和几个办公室,看来是管理层。
“您好,请稍等。赵总正在路上,路况有点不好,他让我跟您道个歉。”
“没关系。”笠舟和善地笑笑,“你忙去吧,我们在这里准备一下等下商谈的事宜。”
“好的,这是柠檬水,请慢用。有需要您就叫我。”
笠舟和周怡把准备事项都过了一遍,中途,她的手机传来了微信消息。
是陈铮岩。
“我要去美国出差。”
“急事?去几天?”
“保守一周。”
还挺久的,她手指停在手机界面,有点不知道说什么。要给他说一声注意饮食吗?那也太闲碎了,他这样的人出差还能亏了饮食?那要说一下注意休息么?这好像还有点意义……正想着,他的消息又过来了:“怎么?还没走呢就开始想我了?”
笠舟心头一抖,想也不想就回了过去:“闲的你,我在忙工作。”
她仿佛可以从字里行间看到他揶揄的笑容,“好的,我信。”
“我等会要谈合同。”
“嗯。你乖乖的,等我回来。”
她怔然看着那几个字,无意识地勾起唇角。放下手机的时候,看到周怡盯着她笑,“怎么了?”
“经理,我八卦下啊。你是不是恋爱了啊?”
“什么?”
“好明显哦,你发消息的时候笑容好甜啊。”
笠舟笑着低头,“也不看看在哪呢,别多说了。”她看了眼时间,“再准备一下。”
九点十五分,赵时亭提着公文包匆匆进了工作室。行政助理立刻把情况说了一
遍,他忙不迭回办公室拿了几份文件,疾步走到会客间,一进门还没看仔细就先说道:“抱歉抱歉,路上有点堵,迟到了,劳烦久等,真是不好意思了。等会结束后,一定一起吃……”
剩下的话语堵在了笠舟浅淡的笑容里。
“赵总。”她一脸公事公办的从容,对他伸出手,“您好,我是韩氏建筑部经理,主要负责项目统筹,我姓韩。这是我助理,周怡。”
一句话,信息量太大,把他震得当场当机。
“你姓韩?”赵时亭愣得不知所以,连声音都有些变调,“你怎么姓韩?”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忙一天,刚起来没多久,等会晚些时候再来更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