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姚曼写这里也可以，苏挽你……苏挽？”曹教授的声音终于在这之后拉回了苏挽的神志, “你这是怎么了？突然出神了？快来这里签名吧。”
“哦，好。”苏挽这才重新转回了注意力，她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看那一个签名，在名册上匆忙签下了自己的。
“我先带着你们去认识几个画作的收藏家，这几个人, 眼光都好得很啊, 正好你们也可以先看看他们手里现在都有些什么画。”曹明选自来到这里之后, 来往间便总是少不了各种的寒暄, 一时便没有注意到苏挽的不对劲。
姚曼在转头间的时候，苏挽的脸色已然好了很多, 她便只看到苏挽有些僵硬的神色，不由微微用手碰了下苏挽的手臂, “你怎么了？不太舒服吗？”
“没事，可能是刚才在车上不太舒服。”苏挽轻轻摆手, “我过一会儿就好了。”
在曹明选的带领下，苏挽和姚曼两人走进去来到了一个隔间之中。
“这不是罗老吗, 您怎么也来这一次交流会了？”一进入这隔间, 曹明选就猛然看见了一个人，当即就迎了上去。
苏挽打眼一看, 就看到了那个罗老。对方留着一小把胡子, 头发有些稀疏, 在后头就干脆那么扎了一个小辫。而这罗老又是佝偻着个背, 面目慈善，看起来就像是小时候所听到的那些松树、人参之类的化为的精怪模样一般。
“我就想着这一次会不会遇到你呢，现在就看到你了。”罗老笑了起来，看起来一下子像是一个笑眯眯的小老头，“这两个女娃是你的学生？”
“是。”曹明选立即向罗老介绍道：“这是我学校里的两个学生，这一个是学习西洋画的，而这一个则是学国画的。”
“哦，那这么说，这个小姑娘是你的嫡系学生了？”罗老看了苏挽两人一眼，如此说道。
“这可不是。”曹明选脸上露出一个半是自豪半是遗憾的表情，“我可不敢说自己是嫡系老师啊，这我教不起。”
这可就奇了怪了。
罗老还不知道曹明选是什么人吗，这小子闯荡过来的时候，性子奇傲。他彼时虽然有天赋，但是因为之前一些错误的理解，实则在绘画上已经有了出入。
这里有些之前形成的坏习惯，就好像是在前往目的地的时候走的捷径。在彼时还看不出坏处，但是却会一直影响到最后。
但是要把曹明选给掰正回来可不容易啊，罗老心中想到，要知道彼时这家伙还并不觉得自己错呢，可不是废了好一番功夫？
那时候对方死犟着的样子罗老还记忆犹新，而这些年里虽说这人也是老了，甚至自己都当上教授了，但是可不见得那股子傲气就真的被磨灭不见了。能让这小子说出个“我教不来”的话，又是多么的稀奇？
要是一般的情况，老师说这种话，只会是反讽学生的情况，但是现今听起来，却又是真心实意的。
“你们两个女娃应该都学了不少年了吧，刚好我刚刚在这里摆了一张画给人鉴赏，你们也来看看吧。”罗老心念一转，如是说道：“就看看你们曹教授说没说谎。”
姚曼面上答应了，心中却是暗道，这曹教授说的必然是苏挽了，那就是说苏挽现在的水平，已经是不用他教的地步了吗？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苏挽才多少岁？更何况，这还是国画。
之前她只是听说苏挽的绘画十分好，但是这一个十分吧，又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程度。
如今看来，却好像是要比她想象之中的还高啊。
一行人来到了罗老所摆放了画作的桌子前，罗老偏过头来看向这一边，“来，就是这一张，你们来看看怎么样？”
曹明攒自然是从善如流。
之前在这幅画的周围，就已经聚集了一些人，此便是也还能听到两三人在那里窃窃私语，应是正在讨论着这幅画。
曹明选往书桌上一看，没想见到的却是一副超现实主义画作。
这幅画运用了大量诸如大红、湖蓝等广告色，但是整体的色调却并不明亮。且画面之中多运用了一一些几何图形来表达，其本身的手法就并不写实。
“我还意味您捞让我来看的，就是不是什么写意花鸟画，也会是国画呢。哎，没想到却是个西洋画。”曹明选佯装叹气道，“这还不如让我这两个学生看看呢。”
“你这小子，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耍滑头。”罗老顿时笑骂道，“当我不知道你学过五年的油画吗？你那会儿求学时的破事，我可知道的一清二楚！——也行，你们两个女娃就凑近点来看吧。”
曹明选不由心喜，这能让学习绘画的学生多能近处看看画作，可绝对是有好处的。
“你们过来——苏挽，你这是怎么回事？”后面的一句话，是曹明选拉低了嗓子说出来的。
他见到苏挽这一次竟然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当下便有些着急地拉了一下对方的衣袖。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不在状态？”曹明选着急之余，又存了些疑惑。苏挽这个学生，一向是让他十分省心的，之前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像是今天这样的状况，“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了？”
“没有没有。”苏挽连忙道，她一边则立即向前走了两步，上前去看那幅画。
姚曼自身就是学习西洋画的，她这会儿便是已经在认真地看这一幅画了。
苏挽走过去，静静地看了这幅画一会儿，见姚曼起身了，才开口道：“你看得怎么样？”
“我只是感觉，我绘画的笔法就和这幅画差了很多。”姚曼直起了身子道，“看起来我要学的地方还有很多。”
“能够有这么一个感悟，也已经是有所收获了。”曹教授正好在这个时候听到了姚曼所说的，“看画的这一个过程，也就是相当于学了一堂课。所以你们有机会，一定要去多看看名家画作，能够就近看自然是更好。”
这也就是，在美术馆之中总会见到有学习绘画的学生在临摹的缘故。
一副画作，通过相片来看，和直接看到实物，给人的感觉是有很大的分别的。
曹明选这头又问了姚曼两个问题，而后才又转为对苏挽道：“你之前好像并没有学过西洋画，那你感觉这幅画如何呢？”
像是这样的超现实主义画作，一向是十分难于理解的。这种天马行空的表现手法，对于很多普通人而言，就像是鬼画符一样。甚至，会有人以为，只要是这样用奇奇怪怪的形式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拼凑起来就是一副超现实画作了。
在某些人眼里，也许这些画作，就跟小孩子的信笔涂鸦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其实就算是超现实主义画作，也是一样有思路可寻的。
这就好像是行文，即使形散却要神聚。绘画也是一样，即使是再荒诞不羁的超现实主义画作，终究是为了展现画者的内心世界而出现的。因而，一幅画作，也会有自己的一个主要思想，也就是所谓的“灵魂”。
苏挽这么细细打量了这幅画作半晌，才小声道：“我觉得，这幅画，似乎还有点玄妙的地方。”
曹明选就在她的边上，才听清了苏挽这么小声说出来的语句。
他的心里顿时就是一个咯噔。
在这种场合之中，还说出这种话出来，就颇有某些隐藏意味了。毕竟在这时候，某些直白的话时不适合说出口的，只能委婉地表达出来。
“你是觉得这幅画……”是赝品？曹明选又惊又疑道。
苏挽也是明白了曹明选的未竟之语，但是出乎意料的，她却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是如此。
这下曹明选的确是有些疑惑了。他自己也是学了几年的油画，按理说，应该是不会轻易动摇自己的判断了。但是在听到苏挽所说的话之后，曹明选却是已经下意识地相信了。
作为现在半教授着苏挽的人，没有谁比他更明白，苏挽现在的水平有多高，而她的潜力又还有多大。
就在曹明选还想要再问问清楚的时候，那边的罗老在这个时候却是突然扬声道，“难得现在大家来看我小老儿手里这幅画的人这么多。那大家这会儿就正好在一会儿的小型拍卖之前来一起交流一下了，还请各位来给我这幅画掌掌眼。”
“罗老真是客气了。”
“早就听说罗老家里各式画卷累累啊，这早就想一看究竟了。今天罗老有兴致拿出几幅来，这是我们有福气啊。”
……
像是这样的话语，简直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从四处响了起来。苏挽轻轻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人群，这里的似乎都是些所谓的风雅人士，一个个都透着些儒雅的气息一般。
一个头发大约及肩往后束成了一个辫子的男子开口道：“这幅画，看着应该是康格里夫的作品啊。这康格里夫的画作，一向是善于化用各种线条，用这些线条来营造出一种三次的空间感。这幅画就是如此，而它虽然也用了很多亮色，但是整体风格依旧是暗沉神秘的，这也符合康格里夫派系的作品。”
康格里夫，正是超现实主义系别之中的一位代表性人物。他出现在这一股超现实主义旋风的后期，正是用独特的线条和几何运用，在这一段风潮之中占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而据说康格里夫本人，其实也还是一位数学家，在他遗留下来的画稿本之中，就可以看到很多迹象。
而他最为出色的一幅画作，名为《十六格空间》，正是将其对于十六次元的一些个人理解也融入到了画作之中，产生了一副极具震撼感的画作。
但是这一位画家，遗留在世的画作却并不算多，因此，他的画对于收藏家而言就更具价值了。
“没错，这看起来的确是康格里夫的作品。”而后，又有一名男子开口说话了。这人年纪看着三十四五左右，看着却是显得有些尖嘴，额头微微耸起，一副的精明样。“这么一副遗留在世的作品可是难寻啊，罗老可真是好福气。”
罗老脸上的笑意不变，依旧是这么和蔼地看着众人，“不知道，在场的还有没有人有什么别的见解啊。——明选啊，你怎么看？”
曹教授的表情一顿，而后才斟酌着道：“我倒是也的确认为这是康格里夫派系的作品。不过，我只是想到，罗老你这么叫着我们大家来看，是不是又卖着什么关子呢。”
后面的这半句话，便是以一种后辈的调侃语气来说了。
罗老的面上微微透出了喜色，看起来整张脸都红润了一些，“哦，那你先说说看。”
曹明选认识罗老都有快二十年了，这会儿自然是认出了对方的表情，心中一定，才笑道，“说来惭愧，这一点可不是我看出来的，而是我这个学生。——苏挽，你来说吧，不用怕。”
罗老这下脸上真是真切地露出了差异的神色了，“是小姑娘你说的？”
苏挽有些迟疑地看了曹教授一眼，接收到对方的点头示意才道：“是，我也只是凭感觉而已。我只是觉得，这幅画，似乎不是一个人做的。”
她这话刚一落，人群里立刻即有人反驳道，“这是说的什么话？康格里夫的风格独特，哪是那么容易模仿的来的，难道这幅画还是流水线里出来的吗？这幅画之中，可并没有什么风格不一致的地方。”
“是，这幅画的风格整体的确是保持了一致。”苏挽也不惊慌，只是缓缓说道，“不过，在它画中的某些地方，却是能够看到笔力的不同。就比如说这话之中仿佛太阳的图腾，它的线条更加显得踟躇一些，不够锋利。因而我认为，这是两个人所画的，而这两个人，乃是一脉相承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