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前说?你是故意被人掉包的我?还不信, 没想到是真的啊。”
“对了,你知不知道你走之后,你爹喝醉酒摔下山把腿摔断了。黎战因为抢劫进少管所了。你说?说?你这么多年怎么都不回去看看啊, 怎么说?他们?也养了你七八年呢。”
“黎家的亲生儿子你见过没?我?听我?爹说?他哭着?闹着?不回去,最后被一个城里女人领走了, 听说?那个女的是个大画家。跟着?那样的人,估计他现在也成画家了吧。我?记得你小时候, 也爱画画吧。”
霍扬青沉默着?在水池洗完了手,又抽了张纸把手指根根擦干。洗手间的镜子处安装了别致的灯, 灯光映照出霍扬青的脸。
和平日里总是嬉皮笑脸轻挑犯贱的表情不同,镜子里的青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酷。冷酷到仿佛平日里才是他的面具人格,只有这一刻才是真实。
擦完最后一根手指, 他打断道:“说?完了吗?”
李强愣住了, 他从小就和一群孩子在村里横行霸道,初中因为打架从学校退学。因为心?气高出社会的时候得罪了不少人,被人收拾了几顿,变得老?老?实实畏畏缩缩。
前段时间他认识了个大哥,点头哈腰才走后门捞到现在这么个工作。说?白了就是有钱人的一条看门狗。他每天低头做马从人手里讨好处, 尊严早就烂了一地。原本他在这里看到老?熟人,得知对方现在是高不可?攀的霍家二?少, 他抱着?那点恶意满满的心?理来相认。
他还记得小的时候他们?是怎么揍的黎青,怎么让他跪着?要饭,打死他的狗,用小刀在他的手背上下五子棋。他现在再光鲜亮丽, 再有钱又怎样, 以前还不是给他舔鞋底的。
可?是此时此刻,他竟然被这么个从小被他压着?揍的人吓到了。
门外有人喊李强的名字, 他这才从那股子难以言喻的惊骇中回过神来,像条落水狗似的,惊慌失措地逃了。
洗手间悄然无声,霍扬青突然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笑嘻嘻的表情,仿佛刚刚那个浑身冷酷气息的人不是他一样:“躲门外干什么,还不进来。”
皮鞋的掷地声响起?,陆决这才从门口走进来,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霍扬青的表情,抿着?唇,半天没说?话。
霍扬青把手里的纸扔进垃圾桶,对着?镜子照了照,整理头发的样子特别臭屁。
他在镜子前面折腾了好几分钟,陆决还是那样看着?他。
霍扬青终于有些绷不住了:“你那么看我?干嘛?都听到了?”
陆决说?:“抱歉,我?只是看你那么久没回来,想来看看。”
从陆决嘴巴里听到抱歉两个字,怪新奇的,霍扬青“啧”了一声:“没看出来啊陆总,你还会关心?人呢。”
霍扬青盯了他半天,发现这人真是块木头,无动于衷的,逗起?来真没劲。
松手,恢复到安全距离。
陆决并不配合他的表演,还是用那样的表情看他。
霍扬青心?底一阵的烦躁,也对,换了是他,听到别人这样一个惊天大瓜也会想要去探究一下的。
其实这些陈年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霍扬青是不想提的,但是这会儿好像不得不提了。他重新拧开?水龙头,不想让自?己的故事没有任何的背景音。
他刚要开?口,却听见陆决问他。
“疼吗?”
不是追问刚刚那个男人是谁,也不是要探究他的过去。
而是问他——疼吗?
关上水龙头,水流声停止。突然之间,四?下安静的有些可?怕。
霍扬青嘻嘻哈哈惯了,不喜欢这样煽情的故事,也不喜欢这样死寂的氛围。
他哈哈笑了两声:“哈哈哈哈瞧你这话问的,有什么疼不疼的。”
沉默,还是一阵沉默。
霍扬青瞥见陆决好像还是刚刚那样的姿势站在原地。
陆决又问了一遍:“被砸锁骨的时候,疼吗?”
有什么悄然开?裂的声音。
霍扬青抬头,对上镜子里陆决看他的眼?神。他紧张的时候,总会做些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神。直到这一刻,对上陆决眼?神的一刻。
说?不清什么感觉,霍扬青差点没忍住,鼻头一酸。
当年霍家二?少爷被人故意掉包的事情闹得可?谓是沸沸扬扬。这段往事对a城的老?家族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后来的一些新贵和年轻一点的可?能都不太清楚了。
和电视剧里写的那些狗血剧情无二?,程心?生霍扬青的时候是难产,产后昏迷了好几天,刚好霍冲当时在国外开?会,一时半会儿没有赶回来。也就是这个空档,霍扬青被人故意掉包了。
换他的是他们?家的保姆,动机也很简单,她想让她的孩子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抱走霍扬青的王桂芬对他并不好。小的时候,黎家很穷,黎春生又什么都不干,之前一直靠王桂芬在外面打工寄钱回家,现在王桂芬不出门了,家里断了经济来源,只能靠家里的一亩薄地过活。
王桂芬还有个大儿子,叫做黎战,家里有什么都紧着?黎战,霍扬青是什么都没有的。就连饭也只能吃他们?剩下的,有时候一口饭都剩不下,霍扬青只能自?己出去捡东西?吃。一身衣服也破破烂烂,从三?岁穿到五岁。村里人看他可?怜,把他家里孩子小了的衣服给他。
虽然是别人的旧衣服,但是霍扬青也很开?心?。可?是王桂芬一回家就愤怒地把衣服全部抢过来,口中骂骂咧咧地说?他不配。后来霍扬青才明白,王桂芬觉得他不配过好日子,是怕他生了这种心?思,过不了苦日子了。
黎春生平日里爱喝酒,喝完酒打老?婆打儿子,挨揍最多的就是霍扬青。他时常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王桂芬也不管,反而还总指着?他鼻子骂他天生贱命是个贱货。有那么一段时间,霍扬青真的以为,王桂芬这么讨厌自?己,是因为生了自?己才导致家里这么贫困。
父母对他的态度不好,黎战也有样学样,从小就霸凌这个弟弟。霍扬青生的可?爱,村里的一些小女孩特别喜欢和他玩,黎战就什么都要抢走。扒他的衣服,杀他捡回来的小狗。因为家长不管,黎战变本加厉,后面发展到用小刀和人在他手背上下五子棋,拿尖锐的石头砸他的锁骨——就为了测试人的锁骨有多脆。
霍扬青锁骨上的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这样的日子,直到他八岁被霍家找回来才停止。
被接回霍家后,霍扬青发了一场高烧,事后他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避免别人看他时或是同情、或是可?怜的目光。
他其实说?了谎,以前的很多事情他都记得。他记得被霍家人找到的时候,还有蜂拥而至的媒体?和当地公安。很多人簇拥着?他。
人们?脸上的神情或是担忧、可?怜、同情,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家看他都是这种眼?神。就连从小就装模作样的霍肆勉,找到他的时候也抱着?他大哭了一场。
所有人都在复述他的苦难,渲染他的悲剧,但是没有一个人问他疼不疼。
大家好像都爱悲惨的故事,却不爱故事里、具体?的人。
第一次有人问他疼吗?
不,好像也不是第一次。
霍扬青猛地回想起?多年之前也有个人问过他疼不疼,那时候他刚和人打过架,在翻墙进学校的时候被学生会的人抓住。
他已经被抓过很多次,多少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抓住他的人无一例外批评扣分。只有陆决问他,疼吗?
那时候的陆决没有现在这么毒舌,话少的有些自?闭,总是一声不吭地跟在他屁股后头。
台面上积攒了一些水渍,水晶灯在水面上四?散着?瑰丽的光线,落在霍扬青曾经的伤疤上。
他当时年纪小,后面也做了除疤手术,很多疤痕早就消失无踪了,除了当事人,很少有人知道它们?存在过。
霍扬青盯着?自?己的手掌心?出了神,轻声道:“早就不疼了。”
好像是在复述事实,又好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的思维总是跳跃的很快,想到年少时候的陆决,再看看眼?前这个男人,虽然脸还是差不多的脸,但是无论是身高、气质,还是别的什么,都已经和从前天壤之别。
想到和陆决有关的从前,就又难以控制地想起?一些他们?之间的其他的事情。
他重新扯了两张纸巾擦干净了手,抱着?胳膊,问陆决:“突然想起?来,高中那会儿,你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
人人都说?他们?俩水火不容,但其实他们?高二?之前两人的关系虽然说?不上多好,但也没多差,甚至那时候,霍扬青还隔三?差五带着?陆决去撸串。报酬是作为学生会主席少抓几次他迟到,那时候的陆决还没这么古板,挺会变通的。
霍扬青回忆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好像以前的陆决也没那么讨厌,好几次他们?班差点因为他丢了流动红旗,都是陆决给他开?后门压下来的。这么想想,以前的陆决还怪可?爱的。
洗手间的门被人推开?,有人进来解手了。
看见洗手池前杵了两个面对面站着?的男人,那人左看看右看看,简直一头雾水。
两人之间的宁静被打破,陆决依然顶着?那张面瘫脸,不动声色地撇过头去,嘴巴里说?着?和他表情完全不符的傲娇的话:“哼,才不告诉你。”
霍扬青:......
硬了,拳头硬了!
话也说?早了,他可?爱个屁啊他,姓陆的果然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