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未时未到, 西街就稀稀拉拉来了好一些人?。
以?妇人?居多?,她们的神?情大多?遮遮掩掩的,低着头, 东张西望不敢上前。
再就是?几?个远远朝这边观望的男人?, 许是?来看热闹的。
“英子, 真的要买吗?”说话的女子一脸纠结,毕竟二十个工分可不是?小数目。
一旁的英子似乎也在?犹豫, 她攥着传单的手紧了紧:“现在?不买, 三?日后可就是?三?十个工分了。”
“你没看传单上说的吗?生理卫生处理不好可是?要命的事。”她的神?情越发坚定起来, “不仅我自己要买, 我还要给我阿娘也买一条。”
许是?被说动,旁边那?女子的神?情也慢慢放松下来,她收回抓住英子衣角的手, 点了点头:“那?好吧, 我也买一条试试。”
相距不远处的街道另一边。
一个简单扎着单髻的妇人?紧张地抓住前面那?妇人?的手臂,嘴里还在?恳求着:“秋香,看在?咱俩认识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你就给我算便宜点吧。”
赵秋香无奈地转过了身:“秀红, 不是?我不想给你便宜的价钱,可月事带都是?由纺织厂生产、统一定价的, 我也没办法啊。”
赵秀红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心中仍旧带着侥幸:“二十个工分实在?是?太贵了,我婆婆不会同意我买的。”
“少?夫人?自是?考虑到这一层面, 才会将原本?定价三?十个工分的月事带以?二十工分售出,只有这三?天的优惠时间, 错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你好好想想吧。”
听到赵秋香这么说, 赵秀红也知道这件事没什么希望了,落寞地低下了头。
赵秋香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到底什么也没说,走了。
赵秋香现在?对赵秀红的感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每天在?纺织厂的工作很?辛苦,回到家后她累得恨不得倒头就睡,不再像以?往那?般有时间和赵秀红闲聊。不像之前走得那?么近,两人?之间的感情自然也就没有往日里那?么亲密。另一方?面,在?纺织厂工作后,两人?的生活方?式、阅历见识有了很?大不同,赵秋香也渐渐发觉自己和赵秀红不再是?一路人?。
因着纺织厂里的女工全都铆足了劲干活,赵秋香现在?的事业心也尤其强,对赵秀红每日来找她说些家长里短的事儿只觉得厌烦——有这时间多?干点儿活不好么?
两人?之间的感情逐渐生疏,赵秀红意识到这点后也减少?了来找她的频率,对此赵秋香心中是?有些愧疚的。
但更多?的,是?对赵秀红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就拿今日购买月事带这件事来说,二十工分对每日有六个工分进账的赵秀红来说其实并不算多?,四?天不到就能换一条可以?用很?久的月事带,这笔买卖怎么算也划算。
她能来找赵秋香,说明赵秀红也认识到了生理卫生的重要性,可她却?用错了方?法。
要她说要是?能趁这个机会分家也好,李家的工分和财产都被张玉兰攥在?手里,继续留在?那?个家也只是?受磋磨罢了。 敛下心思,赵秋香再次回过头朝赵秀红的方?向看了一眼。
但见她还愣愣地站在?原地,因为隔得太远,看不清她的表情。
无奈地叹了口气,赵秋香转过头快步走了。
她还得赶紧到铺子里去,帮着张罗售卖月事带的事儿。
临街处某个位于二楼的房间,方?才发生的一切都被盛玉尽收眼底。
“小姐,窗边风大,坐下来喝点儿热茶吧。”枝儿走上前来。
盛玉没说话,枝儿顺着她的视线往窗外看了看——
只见有一男一女两个人?正站在?街边拉拉扯扯,因为离得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见他们的表情,男子似乎很?是?生气,女子则是?一脸哀戚。
“小姐,要我去看看吗?”
盛玉摇了摇头:“左右不过是?些家事。看那?女子看的方?向,应该和月事带有关。”
盛玉没有说错。
那?对夫妻起争执的原因便是?妇人?想要购买月事带,男子却?嫌太贵不愿意买。
这对夫妻不是?个例,随着月事带的售卖时间临近,街上也聚起了越来越多?的人?。
有从旁边经过凑热闹的:“西街第一家店铺就要营业了,小是?小了点,不过看起来还挺好看。”
也有阴沉着脸,往路边啐口水走过的:“月事带这种东西居然拿到明面上来售卖,真是?伤风败俗。”
更有不少?正处于争执中的:
“娘,给我买一条嘛,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干活赚工分的。”
“自己缝就行了,剪两块旧衣上的布料,娘给你缝得好看点儿!西街的可要卖二十工分呢,你当家里的工分都是?大风刮来的?”
女孩似是?被说动了,可想到宣传单上若是?不注意生理卫生的后果,她又继续哀求道:“自己缝的哪有纺织厂做的棉纱月事带好?大不了算我欠家里的,待我赚了工分一定还!”
旁边有妇人?不忍心看下去,也帮着劝到:“是?啊,小花她娘,宣传单上可是?写了,不注意生理卫生是?会得病的,还是?给孩子买一条吧。”
小花娘撇了撇嘴,还是?有些不乐意:“我自己缝制的月事带用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得什么病……”
落进女儿哀求的眼神?里,她到底还是?心软了:“行行行,就给你买一条,可要爱惜点儿用,二十工分呢!”
小花一定,顿时高兴地跳了起来:“谢谢娘,等?我赚了工分也给娘买一条!”
“我才不稀罕呢,自己缝的就挺好,还能用好几?年呢。”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为着女儿有这份心意,小花娘的眼神?里不禁也泛起了笑意。
至于让她给自己买一条?
二十工分,够一个家两天的饭钱呢,她可舍不得。
街上形形色色路过的人?很?多?,但讨论着的不外乎即将于未时出售的月事带这一件事儿。
看到那?些因买不起月事带而在?周围徘徊的妇人?,枝儿不禁心生怜悯:“小姐,既然保护生理卫生健康对女人?来说如此重要,为何不将月事带免费发放呢?”
盛玉沉默了一会儿,道:“因为‘免费没好货’。任何东西,只要白给,就不会被珍惜。”
而且她也不希望月事带在?边关得到普遍使用是?因为那?些妇人?的占便宜心理,她需要她们真正意识到生理卫生健康的重要性,并能为此勇敢地站出来为自己谋取权利。
正如她推行政策时所一贯执行的那?样,盛玉不愿意以?蛮力强制性地让边关百姓们接受那?些对他们来说匪夷所思的新政策,而是?更多?的希望生活在?边关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能够在?周边环境变化潜移默化的影响下,由衷地接受新事物的出现及它带来的改变。
相信在?棉纱月事带逐步推广开来后,将会有更多?的边关百姓认识到生理卫生健康的重要性。
未时一到,临街那?个临时搭建好的小铺子门准时开了。
铺子门前,早已站满了人?。
在?边关,排队对百姓们来说已是?家常便饭,此时铺子门前,便排好了三?支长队,秩序井然,没一个人?插队。
来的几?乎全是?女人?,间或夹杂着几?个一脸懵懂的男童,大概是?家里大人?有事让他们代排队的。
至于男人?……枝儿粗略一看,惊讶地发现竟当真在?队伍中看到三?两个男人?。
难道他们竟不知这家小铺子是?卖什么的吗?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月事带的售卖持续了三?天的火爆情况。
第一天观望的人?居多?,到了第二天,真正购买的人?陡然变多?了起来,在?第三?天达到了峰值。 许是?女人?天生对“优惠”、“折扣价”等?字眼没有抵抗力吧。
这天,谢迩来找盛玉汇报上月东街各厂的生产情况时,恰好撞见一个人?从书房出来。
犹疑地看了好几?眼那?人?挺得笔直的背影,谢迩收回视线,转身踏进了书房。
正事说完,谢迩不禁好奇起方?才那?人?的身份来:“有些眼生,是?晋城来的?”
盛玉摇了摇头,简单介绍道:“他叫崔玦,边关人?士。”
“边关还有这等?人?才?”谢迩指的是?那?人?气度不凡,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百姓。
盛玉笑了笑:“边关确实人?才济济。”
像是?精通作物种植一道的平叔,又或是?善于下厨的田月英,甚至是?现在?看起来颇有管理风范的李斯文……边关的众多?人?都展现出了自己不一般的才能。
俗话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盛玉对自己的要求便是?努力成为那?一个慧眼识珠的伯乐。
“说起来,崔玦倒是?让我想到一个人?。”谢迩道,“印刷厂的那?位崔实初,不知少?夫人?可还记得?”
“崔实初?”
盛玉有点儿印象。
那?人?生得清秀,气度不凡,着实不像是?会因一次饥荒就背井离乡,将自己卖身为奴的人?。
盛玉知道谢迩提到此人?必是?有他的用意,便又问道:“可有查清他的底细?”
谢迩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这人?身份的确古怪。”
“只查得崔实初的确是?晋城人?士,乃是?一小商户之子,自小被养在?城外某处偏僻的小庄子里。后来晋城饥荒,那?家小商户也因此逃离了晋城,只是?却?不知为何没有带他一起走。
或许是?在?晋城无依无靠,他便跟着我们来了边关。”
可以?说崔实初的身世?从表面上来看确实清白,细思却?处处违和。
例如他那?周身气度便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人?。
盛玉眼睫微垂,说了声:“知道了。”
若是?真的清白还好,若不是?,只能说崔实初这人?隐藏得确实够深。
谢迩回道:“平日里我也有差人?多?注意着他的动向,崔实初每日的动向几?乎一成不变,整日里只待在?印刷厂里刻字模,除木刻师傅外,和其他人?几?乎没有交流。”
“说起来,崔实初似乎是?有些木刻基础,比起其他人?,他学得又快又好。”
“印刷所用的字模和普通木刻可不一样,其上所刻的字体须得和范本?所书一模一样。”
谢迩道:“便是?这点奇怪了,崔实初似乎有些临摹的功夫在?,在?其他人?尚把字体刻得七歪八扭的时候,他已经能够将范本?上的例字完整复刻下来了。”
听到这里,盛玉颇有些玩味的勾起了唇角:“知道方?才崔玦过来所为何事吗?”
谢迩疑惑:“还请少?夫人?明示。”
“印刷厂的范本?例字便是?由他所写。”
“那?字我看过,骨骼清秀,遒劲有力,很?有个人?风格,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练成的,模仿起来就更加有难度了。”
谢迩皱起了眉,他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说起来,崔实初和崔玦,他们同是?姓崔。”
——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