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晃动的旗帜, 隐藏在暗处的守卫不动声色撤下兵器。
不一会儿,便见一个身着盔甲的士兵快步从城墙上下来,小跑着来到了谢迩面前。
“谢二哥, 你终于回来了!”小兵一脸激动。
谢迩矜持地?点了点头。
“谢二哥可是现在要进城?”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些人, 小兵的神色怪异, 又问道,“那些人也跟着一起进去?”
接收到士兵审视的视线, 晋城人无措地?挪了挪脚步, 瑟缩着移开了视线, 低下了头。
自然也没看到谢迩的回应。
没过一会儿, 便见谢迩转身朝他们走了过来。
谢迩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说?出的话不是在安排一百余人的命运:“我?先进城和?少夫人汇报情况,你们跟着他走便是了。”
谢迩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小兵。
守城的这个士兵原也是谢景珩手下的, 名叫谢小卫。
谢小卫方?才对着谢迩时还有好脸色, 在他向城内走去后,再看向晋城的众人,面色顿时冷了下来,只淡淡一句:“跟我?走吧。”
众人无措地?对视一眼, 见谢小卫抬脚就走,来不及思索, 赶紧跟了上去。
谢迩来到将军府的书房时,盛玉正伏案书写着什么?。
见到谢迩,盛玉停了笔, 示意枝儿将一旁放着的一本小册子拿给?他。
谢迩不明所以地?接过册子,越往下看, 脸上的神色越发?震惊,到最后连拿着册子的手都隐隐有些不稳:“……少夫人, 这是!”
盛玉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她?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又问道:“晋城来的那些人可有安顿好?”
谢迩回道:“已经差人将他们带往城外的庄子了。”
盛玉微微颔首,不说?话了,倒是谢迩,手握册子,久久平静不下来。
他又问道:“少夫人,册子上所写的内容,可是要近日就实施下去?”
盛玉摇了摇头:“不急。”
“当?前城中?人手不够,晋城来的那些人尚还不确定他们的安全性,待考察过后再放他们入城准备修建印刷厂事宜。”
谢迩只得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转而向盛玉汇报起晋城的情况来。
其他的早在谢景珩回城后便有人将情况汇报给?了盛玉,谢迩便只说?了些关?于西山矿场的事儿。
在得知谢迩拍拍屁股直接把矿场丢给?了李斯文看管时,盛玉有节奏敲着桌面的手一顿,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谢迩倒挺了挺胸膛,依旧是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矿场的事不多,我?相信李斯文一个人也能看顾得来。况且这些年?轻人也该多历练历练了。”
盛玉点点头,没说?什么?,只道:“随你安排。”
两人又说?了些关?于晋城人的安排事项,随后谢迩便以舟车劳顿,身体困乏为由退下了。
盛玉也没留他,拿了笔,继续在桌上的书册上写了起来。
方?才给?谢迩看的小册子是关?于修建印刷厂的计划书,至于如何让玻璃更?为合理地?出现在大众面前,她?还得再多加考虑。
另一边。
谢小卫带着他们前往的地?方?原是城中?某富商位于城外的一处庄子。
富商早已携款不知逃往何处,这处庄子自然收归了官府所有。
此处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年?久失修,院中?布满杂草,原本雕刻精美的柱子被虫蛀得不成模样,墙角处更?是蛛网联结,处处布满灰尘。
众人花了大半个下午的时间打?扫,总算把屋子弄成了能住人的模样。
虽然到处依旧破破烂烂,但到底有了个遮风避雨的住处。
谢小卫把人带到庄子后,告知他们这里就是他们往后的住处,随后便走了,其他话一句也没多说?。
在几?个士兵的看守下,晋城人怀着忐忑的心情仔细将屋子打?扫干净。
到了傍晚,有人用木桶送来了数桶热馍馍,这便是他们今日的晚饭。
啃着馍馍,晋城人中?有胆子大的开了口:“官老爷,敢问城主大人叫我?们来这里是要做甚?怎的还没有吩咐下来?” “莫叫官老爷,我?们这里不兴阿谀奉承那套。”那士兵肃着一张脸,冷冷道,“没有安排等着便是了,你放心,我?们这里不养闲人。”
问话那人只好呐呐住了口。
好在,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琢磨着休息一日便也够了,第二天,便有拿着工分登记册的士兵来到了这个庄子。
看了一眼局促不安的众人,士兵开始点名:
“张一。”
“到。”
“李五”
“到。”
“王二狗”
……
“崔实初。”
一个略显清冽的声音响起:“到。”
拿着登记册的士兵抬头看了他一眼,见眼前的男子三十来岁的年?纪,虽身着和?其他人一样打?着补丁的旧衣服,周身的气度却看上去很是不凡。
他不由得又多看了他几?眼。
崔实初便静静地?站立着,任他打?量。
士兵清咳一声,掩饰方?才的不自然,统计好人数后,这才道:“行了,你们都跟我?走。”
语毕,他率先走出了门外。
一路跨过一片荒草丛生的地?界,在一处大概看上去是个田埂的地?方?停了下来。
士兵道:“除草开荒便是你们这几?日的任务,完成后自会有新任务安排下来。都听好了,每日辰时、申时会有人给?你们送饭来,错过了时辰那就只有饿着了。”
“除了吃饭睡觉,你们其他的时间就只有好好干活。既然把自己卖给?了边关?,就得有为奴为仆的自觉,都给?我?把小心思收一收,要是敢搞些有的没的,就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士兵的语气不算和?善,但来自晋城的众人反而觉得松了口气。
有工作派发?下来,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总比一无所知待在庄子里发?呆好。
至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大部?分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没往心里去。
人群中?,有几?个人神色一紧,随后纷纷装作没听懂一般,耷拉下了眼皮。
齐声应了,便有人拿着铁耨分发?下来。
锄草、开荒,没什么?技术含量,充其量只是力气活,众人吃饱了饭,有的是一把子力气。
到了地?方?,三三两两分散开来。
拿到铁耨的,便弯着腰奋力朝地?上凿去;没有工具的,只好蹲下来,用手把杂草一丛丛拔出来,扔到一边堆成堆,另有人把拔出来的杂草收集起来。
和?昨日谢迩带他们经过的农田不同,这块地?方?满是杂草,土壤还硬梆梆的,纵使他们对种?田没什么?经验,也知道这地?方?一看便知不适宜作物?种?植。
众人满腹疑虑,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敢放慢。
除完草后,还要把埋在土壤中?的硬石块清理出来,接下来才是翻土工作。
就这样,三日过去,众人每天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田里清理杂草、碎石。昼出夜伏,足足干了三天的除草工作。
好不容易把一片田的杂草清理完,看着面前平整的土地?,众人揉了揉酸痛的腰,松了口气,心想总可以干点别的活儿了吧。
这时,谢小卫现了身。
他先是扫视了一遍田间的整体情况,检查完毕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干得不错。”
还不待众人高兴,他下一句话紧接着说?出了口,“这片田差不多了,明日我?再带你们去另一个地?方?。”
话音刚落,众人呼吸一窒,气氛立刻沉默了片刻。 晋城人倒是想拒绝,可就像之前那个士兵所说?的,他们已经和?边关?签订了卖身契,完全没有拒绝的权利。
没办法,只好收拾收拾,带着挖土除草的工具,来到了下一个布满杂草的田地?。
天亮起床,去往田间做除草工作,间歇有人会用木桶送来吃食,吃过餐后休息片刻,便又开始投入到下一轮的除草工作中?。
就这样度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来自晋城的外城人,也算大致了解了边关?的农田情况。
说?边关?的耕种?条件不如晋城,绝不是毫无根据的说?法。
根据这么?多天以来辗转各地?的情况来看,边关?的土质或过于疏松,乃沙质土壤;或过于坚硬,难以开垦。且农田与农田之间分布零散,东一块西一块,像南方?那种?连成一大片的农田甚为少见。
那日谢迩带他们经过的农田,已经属于边关?难得的优等土质了。
从晋城带回来的这些人中?,成分复杂,里面不乏有晋城各方?势力派来查探边关?情况的探子。
士兵那些话本是平常的对外来者的警告,落在有心人的耳朵里,自然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担心自己的身份已经遭到怀疑,探子们本想徐徐图之的计划临时更?改。
——他们得尽快完成查探边关?情况的任务才行。
本以为这项任务不难,可谁知大半个月过去,他们却一直在城外活动,连城门都没进去过。除了粗略了解到边关?的农田情况外,对城内的一切可谓一无所知。
眼看着这种?日子还要继续下去,他们不免心急起来。
日复一日,枯燥无味的除草工作,不禁让一些人心生怨言。
这也让探子们找到了闹事的理由。
深夜,躺在庄子里临时搭建的木板床上。
马伟昌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哎!”
安静的夜里,无人搭茬。
马伟昌嘴角抽了抽,没办法,就算是一个人的戏,开始了他也要把它唱完。
便听他又继续说?道:“边关?城主找我?们来不知道是干嘛的,天天除草除草,除了除草还是除草,这种?活儿随便找几?个妇人干也行。明明我?们大家都有一把子好力气,居然就只让咱们干除草工作!”
旁边一人翻了下身,马伟昌立刻推了推他,“东子,你说?是吧?”
“你看你生得这样人高马大,到了哪里不是最得主家看重的,现在居然让你和?我?们一起干着除草的活儿,可真?是埋没了一身的好力气。”
东子本就在半梦半醒中?,被他一推,瞬间惊醒。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便听他迷迷糊糊开了口:“除草?什么?除草,我?觉得除草挺好的啊,总比下煤矿要轻松多了。”
他这一搭茬,其他人也开了口:
“我?也觉得,这半个月可比在晋城时过得好太多了。”
“有吃有喝,还有的住,这样的生活我?睡着了都会笑醒。”
“不知道明天吃什么?呢?”那人咂吧咂吧嘴,翻了个身,继续睡过去了。
马伟昌听得一脸迷惑,这出戏怎么?不按他的剧本走?
“不是,你们不觉得除草实在是太累了吗?每天弯着个腰,我?现在都觉得腰要断了。”
“况且像除草这么?简单的活儿,让我?们去干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你们就不想进城去看看吗?”
有人的打?呼声响起,大家干了一天活也累了,现在只想睡觉,眼看马伟昌还要不依不饶,便有人努力试图清醒应付了他几?句:
“活儿是简单了点,但总比下煤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要好吧。”
“就是,况且若是累了,也可以休息休息,管事的平常都睁只眼闭只眼,累是累了点儿,倒也还能坚持。”
“进什么?城啊,就现在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每天都能吃热馍馍吃到饱。”那人又咂吧了下嘴,“蒸土豆也好吃,掌厨的居然舍得放盐巴,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行了行了都睡觉吧,现在不睡饱明日哪有精神除草?”
马伟昌不说?话了。
他真?心觉得这些人是除草除魔怔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这期间马伟昌总是暗戳戳寻着法子找事,奈何晋城的这些人似乎真?是苦日子过怕了,只是简单满足他们的温饱,他们就跟发?了大财似的,把边关?城主当?成救命恩人,每天乐滋滋得过着日子。
马伟昌没了法子,和?躲在暗处的同伴对视一眼,正准备要商量着一起搞些事出来。
这时,谢迩却来到了这处别庄。
和?谢小卫不同,谢迩一看就是个正经管事,气度尤其不凡,在他面前马伟昌也不敢造次。
搞事计划再一次遭到搁浅。
谢迩站在众人面前,眼神扫视了一圈,满意地?看到他们的精神面貌已经和?初见时有了很大不同。
起码气色红润了许多,眉宇间的愁苦也消解了不少。
谢迩道:“听谢小卫说?你们的除草工作干得不错。”
底下众人立刻响应到:
“承蒙谢管事夸奖,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我?可真?是太喜欢除草的这份活儿了,有吃有喝有住,活儿还简单,我?还能再干好几?年?!”
更?有一人实诚地?说?道:“就是,没有比除草更?轻松的活儿了,只是除除草就有饱饭吃,让我?干多久都愿意。”
那人一边说?还一边点着头,想到中?午吃的那顿馍馍夹土豆丝,脸上的表情越发?真?诚。
众人回话的气氛很是欢快和?谐,唯有马伟昌和?几?个同伙暗暗咬了咬牙。
琢磨着谢迩此处前来是来给?他们派发?新任务的,若是听到他们这么?说?一直让他们干除草的活儿可如何是好?那他们不就一直不能进城了!
——这群满脑子只知道除草的饭桶,又坏他们好事! 接收到众人如此热烈的反馈,谢迩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对说?话的这人有点印象:“你是叫东子是吧?看着确实比之前有生气多了。”
受到夸奖,东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憨憨地?笑笑。
谢迩也不再多说?其他,开门见山道:“我?这次前来,确实是有新任务要派发?给?你们。”
“啥任务?”东子问。
“除草挺好的啊。”
马伟昌嘴角又抽了抽,差点没忍住要骂出了声。
又有人道:“我?也寻思除草这活儿好,不过城主大人让我?们天天都能吃上饱饭,只要城主大人一声令下,即使是要兄弟几?个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谢迩清了清嗓。
马伟昌和?几?个同伙交流了下眼神,齐齐竖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