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醉未到清醒时, 情落人间恨无缘。
——引自李商隐《无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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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曾是一只普通弱小的报丧女妖,当然,她现在也没有强大到哪里去。
能够蜕变自己的死亡只能选择两次, 同族们无不视若珍宝, 选择时慎之又慎——
哪里像她,随随便便就选择了一个普通女孩的死亡, 这次死亡既不包括什么悲愤,也没带上绝望。
这次死亡顶多只包含了一个被吃的女孩彻底决定吃人时掉下的眼泪。
被吃的人去吃人的无力感, 不会带来多少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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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蜕变后, m也没有变得很强。
她顶多只能用女妖无限复生的特质打过几个身强体壮的士兵,更别提像传说中最强大的女妖那样, 用分身幻化出巨大的镰刀。
哦, 对, 说到强大的女妖, 之前和她撕咬过的那个灰扑扑的同族又来找她打了一架。
那只灰白色的报丧女妖披着一件雪白的露背长裙,它抛去了之前灰色的影子本体, 幻化成了无比美丽成熟的女人。
m的化形是根据山茶——w的死亡的,但灰女妖的化形似乎是她自己用力量幻化出的,所以灰女妖的外表其实比m还美些,是完全属于“女妖”的美丽。
而且灰女妖已经幻化出巨大的灰镰刀,它成为了这一代公认最强大的报丧女妖。
同族们崇拜它, 因为它们已经很久没见过能幻化镰刀、不靠钻墙洞就可以跨越世界的强大女妖。
美丽,强大, 结合这两点的存在总是会受追捧的。
……m却更厌恶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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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m厌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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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 她只要动动鼻子,就能嗅到, 灰女妖身上,那些无垢幼崽的死亡。
……无数,无数,连m都分辨不出那力量里有多少次的死亡。
灰女妖之所以如此强大,是因为那无数个孩子的无数次死亡,共同累积成无限的尸骸,带给它前所未有的力量。
而且,灰女妖的力量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增长。
它的强大似乎是没有尽头的——那些死亡幼崽的数字还在叠加,似乎没有尽头。
毕竟报丧女妖本身是热爱流浪的种族,除她以外,没谁想过圈禁一整个世界,一点点培养、浇灌专门供给自己力量增长的死亡。
……那个世界,灰女妖圈禁了太多幼崽,制造了太多死亡。
而每一次死亡都并非简单的死亡,是无比扭曲、绝对符合报丧女妖口味的阴暗死亡。
m是刚诞生的报丧女妖,她想象不出那是怎样可怕的死亡。
更何况……还有那无法计算的数量……多到令m厌恶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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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谁在每一个孩子死亡时种下一株郁金香,那么,灰女妖的世界,一定早就淹没在了郁金香的花海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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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丧女妖都喜爱郁金香,m同样。
因为郁金香总是伴随着赞美诗一起献给它们的贡品。
……但,不管多少株美丽郁金香,都遮掩不住,灰女妖身上肮脏的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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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太厌恶无垢幼崽的死亡,哪怕这种无与伦比的纯洁死亡能给报丧女妖带来最强大的力量,她也……
当然,就像妓院里其余的人看待山茶一样。
女妖们都说m是傻子。报丧女妖为什么要挑剔最强大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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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的确是因为她傻吧。
也或许是因为她刚诞生,只是个弱小普通的报丧女妖,什么都不懂,在同族中其实也算幼崽。
……无所谓,m不奢求变强。
哪怕变强后的灰女妖似乎铁了心地要彻底吞噬她,弱小的m与它争斗时再无还手之力——
她被撕咬、被吞噬、每次碰撞时再也占不了上风,只能无比狼狈地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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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女妖无数次嘲笑她选择的死亡,因为蜕变之前她好歹还能赢几次的。
“这就是你蜕变后的全部力量吗”,灰女妖笑起来美丽极了,一边美丽地笑,一边扳断m的双腿,塞进自己裂开的口中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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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冷眼看着她,并不在乎。
报丧女妖总是会受伤的,多少次她与同族撕咬后只能维持一片虚无的黑影,两条腿并不算什么,逃走后躲在后厨多啃几条死鱼总能缓回来。
m选择了一次普通又弱小的死亡,那么,被同族无数次撕咬就是她要负责的代价。
每个报丧女妖都知道,自己的蜕变会伴随代价。
选择变弱小,就会被吃掉。
m还能逃走,m每次都能拼尽全力、哪怕被扳断双腿也疯狂逃走——既然能逃走,既然不会被吞噬,就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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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m看着强大美丽的灰女妖,莫名就觉得,总有一天,它也是会付出代价的。
灰女妖亲手圈禁的世界里,亲手缔造的那么多那么多、连报丧女妖都不敢置信的无数死亡。
……那样多的死亡,总有一天,会诞生一个比灰女妖还扭曲的怪物吧。
灰女妖会偿还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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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说不上来,但她直觉一直很准。
她能无数次逃脱最强大的报丧女妖的吞噬,都是依靠自己的直觉——直觉说,对方存在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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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果然,某天,稀松平常的某天。
——灰女妖彻底从同族中消失了。
灰女妖所圈禁的那个、蕴含着无限死亡的奇怪世界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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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许多多的同族蠢蠢欲动起来,它们想找到那个奇怪世界,想重新打开通往那无数扭曲死亡、无比强大力量的通道——它们甚至来找m打听情况,因为m是见过灰女妖最后一面的报丧女妖——
m没怎么搭理,她只是又一次与同族们撕咬起来,最终狼狈地拖着残破的身躯逃离。
最后一面……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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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天灰女妖又变强了,强到m再也逃脱不掉。
它来彻底吞噬她,m也做好了彻底湮灭的准备。
它们撕咬、争斗、m再次被摁在灰暗的阴影里、但这次她在灰女妖空前强大的爪下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灰女妖裂开嘴,已经撕扯下她的双手,双脚。
m闭上眼,等待它咬断自己的头颅——不追求强大的报丧女妖就是这种结局,反正她也无所谓消失,没什么喜欢与在乎的东西——
但,灰女妖顿了顿。
它合拢嘴,直起腰,白色的长裙晃了晃,美艳的脸出现了一种古怪的扭曲。
“怎么……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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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有些不耐烦。要吞噬就快点,她做什么都不喜欢磨蹭,哪怕是面临自己的彻底消失。
“喂,你,快点……”
“不可能!”
灰女妖突然颤抖着尖叫起来:“不可能不可能,那只是条支离破碎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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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灰暗的阴影里,突然绽放出绀色的光芒。
绀色。
既像被吞噬的黑夜,又像是死亡之后苍白指甲的映射。
那是与黑暗极为搭配的颜色。
而从灰暗的阴影中绽放的、从灰女妖的本源中绽放的——
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m尚未触及世界的,通道。
有东西在另一个世界打开了通道。
轻易无比,跨越万千世界、无数纪元,“啪”地一下建立了通往灰女妖这里的通道。
然后,有东西,从那通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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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只看见了一条惨白、惨白的手臂。
那或许是属于一个孩子的手臂,但,她看着它,只能联想到徜徉在无限死亡中的亡灵。
【支离破碎的小狗】,灰女妖尖叫着说出的这个描述,突然令她有些恍惚。
的确……感觉通道那头的……是支离破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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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只是转瞬之间。
原本要彻底吞噬她的灰女妖尖叫着、咆哮着、扭动着自己的躯体——但那只从它本源里探出的惨白手臂死死地攥住了它,惨白却有力——
m听着自己所见过的最强大的报丧女妖发出无比绝望的咆哮声,紧接着,它被那条手臂拖进了绀色的通道。
就像在拖一袋装满碎尸的垃圾。
一点点,一点点,拖向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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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躺在地上,瞪大了眼看灰女妖被那条手臂逐渐拖走。
它一直在咆哮、绝望地反抗、原本美丽洁净的指甲抓过小巷的泥土与油渍,抓出长长的痕迹——它甚至朝m投来视线,求救的视线——
但m之前差点被它彻底杀死,她不可能救它。
灰女妖只是彻底失去理智、向所有能触碰的东西发出求救信号而已。
“救我,救我,救——”
那条惨白的手臂顿了顿,似乎是察觉到了这边还有其他生物。
而灰女妖的躯体已经有大半淹没在绀色的通道里,它脸上露出一抹得救般的神色,立刻拼命往外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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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没动,她听见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传来声音。
是稚嫩又温和的声音。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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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瞬间,灰女妖彻底被拖走了。消失在绀色的光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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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到尾,m只看到了一条惨白的手臂,只听见了一句话。
……她不知道通道那头的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被拖走的、无比强大的报丧女妖会遭遇什么。
她不在乎,那个被圈禁的诡异世界,诞生什么都不奇怪——反正她不会去探究。
严格意义上说,那东西还顺便救了她一命呢。
它听上去挺好说话,起码比总想着吞噬她的灰女妖讨喜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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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没把自己看见的那幕告诉任何同族,来询问她、打探那个世界情报的,m尽数撕咬过去。
渐渐的,试图追寻到那个世界、吞噬那个世界的死亡的报丧女妖也消失了几个。
莫名消失,和灰女妖一样,再也寻不到踪迹。
同族们便不再打听了,那个世界逐渐被掩埋在流言里,就像是报丧女妖界的百慕大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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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段时间,万千世界中,出现了一座永生监狱。
据说永生监狱永恒关押着一名囚徒,而只要自愿去那里服刑、与那个囚徒进行一场赌局,就能实现一个不可能的愿望。
报丧女妖普遍没什么不可能的愿望,也不可能为了实现愿望把自己送进监狱,所以没有同族去关注那座监狱,就像没有同族再去打听灰女妖曾圈禁的世界在哪里。
m倒是对永生监狱产生了一点点好奇心。
她连自我湮灭都无所谓,更没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只是有点好奇,如果那个囚徒能实现所有愿望——它自己怎么还会被关押在监狱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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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m的好奇心只有那一点点。
比起遥远的永生监狱,那个不知道是否能实现一切愿望的囚徒……她更关注自己的新裙子,自己的拨浪鼓,姐姐递到自己嘴边的、花瓣形状的桃子味糕糕。
如果不是同族来撕咬嘲笑自己透露了这些消息,m根本不会再关注其他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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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m终于有漂亮裙子穿,有玩具玩,还有琳琅满目的各种点心吃了。
同族都说选择那次死亡蜕变的她是傻子,但m认为很划算——她拥有了人类的手脚,拥有了丰富的味觉,拥有了体验各种各样好玩东西的机会——还拥有了一个自愿给自己上供这些东西的人类。
哦,不是人类,要叫姐姐。
是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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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越来越喜欢贴近姐姐。
只要不和同族撕咬,只要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她就会蹦蹦跳跳地去拜访姐姐。
姐姐会给她好看裙子,给她好玩的玩具,给她好吃的东西。
姐姐那里什么都有。
而且,比起过去,现在m还有光明正大的贴近理由——
“我可没办法再选择你第二次,姐姐。”
她嚼着嘴里的马蹄糕含糊说:“一只女妖虽然能选择两次死亡,但,每次死亡不可能是同一个对象。你再被谁害死我就救不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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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给她沏了一杯香茶,如今的她比多年前刚出台时的稚嫩雏妓成熟了许多许多,曾经那个傻乎乎的小山茶,从她身上已经看不到任何痕迹了。
m没变,她依旧不太懂妓子是什么,脑子里只有吃喝玩乐。
但w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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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愈发看不懂她,也觉得,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不过,唔,就像是她对自己死亡的态度。
既然我这么弱,所以我总有彻底消失的一天,那就无所谓啦,什么时候消失都无所谓。
虽然我看不懂姐姐,虽然我总直觉走在离我越来越远的路上——但是,她依旧给我弄饭菜吃,给我买玩具衣服,那就无所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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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是习惯了流浪的报丧女妖。
报丧女妖不会懂挽留,不会懂寂寞,更不会懂拥有的。
姐姐一直在我能找到的地方、用一样的态度照顾着我——那么,就不用去琢磨她变化的思想,不用去琢磨她眉眼中有时浮上的忧愁,不用去揣摩那种种的变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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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姐姐只是个温柔的小女孩,从小喂养各种流浪动物,长大也依旧爱喂养流浪动物。
无垢的善良是不会变的,姐姐也不会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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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会一直保护你到老的,确保你不会再次死掉的。别想这么复杂啦,你也吃块糕糕吧?你看,这块是小狗形状的!”
w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别总把‘死’挂在嘴上,妹妹,不吉利。”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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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讪讪住嘴,把小狗形状的糕点塞进自己嘴里。
姐姐是个避讳这些词的人类,不能讨论尸体或死亡,会吓到她的……怎么又忘了。
w又倒了杯茶,她现在是城中风头最盛的花魁,也攒下了许多银两,能买到幼时所有渴望吃到的东西——每天一碗龙肉粉丝汤也不是不行——
不过,现在的她也不想吃了。
生活在这个地方,每天应付形形色色不同的人,心里揣着沉重的想法,哪里还有……优哉游哉,欣赏美食的心情呢。
给妹妹吃就好。
她看着与自己相同的女孩啊呜啊呜吃糕点,微皱的眉一直没有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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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慢点。喝点茶。”
“……哦,好。”
m往嘴里塞了第四块糕点,有些艰难地放慢了进食速度:她今天来之前又跟同族打了一架,又差点被吞噬了,所以急需补充能量。
……自从蜕变后,想趁机吞噬她的同族越来越多了。
或许是觉得第一次蜕变的她这样弱小,肯定能成为它们的食粮吧。
——嘁,报丧女妖除了蜕变,还可以依靠吞噬变强呢,m每天和它们相互撕咬,依旧能一点点变强,只是速度很慢很慢而已。
今天就是,肚子里的肉好像被那个同族掏空了,但,她也成功反扑,啃掉了它大半颗脑袋……
m斜眼看了看眉心微皱的w。
……姐姐看上去依旧在烦恼什么沉重的东西,而且她连“死”都很避讳听见,我还是别提和同族的争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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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是善良温柔的人类,善良温柔的人类最讨厌血腥,肯定会被吓到的。
m摸摸有些空荡的肚子,拿过第五块糕点。不知道把这个吃下能不能加快复原的速度。
w突然开口说:“你知道吗,边境又有战乱了。”
m下意识说:“哦……”
战乱就战乱呗。她第一次诞生好像就是哪场战争来着。战争简直就是报丧女妖的摇篮。
“那是战乱。妹妹。会死很多很多……很多人。还有很多很多活人……会成为流民。”
那又如何,我连自己的消失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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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对着姐姐忧愁皱紧的眉,m再次把心里话咽了下去。
她和她相处了这么多年,已经熟知怎样的话题不能对姐姐提起了。
死亡,尸体,血腥,流浪,阴暗,对生老病死的漠视……关于报丧女妖的一切。
姐姐把她看作妹妹。所以在姐姐面前,m只是个妹妹。
乖巧的好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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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练筛掉作为报丧女妖立场讲出的一切后,m找不出什么话说了,只能第无数次重复——
“没关系,姐姐,我会保护你的。”
w叹息一声。
越长大她叹息的次数就越多。
她也觉得实在不该跟自己傻乎乎的妹妹提战乱这种事,她能懂什么,她已经坐在她旁边啊呜啊呜快塞完一整盘的糕点了,明显满心糕糕。
估计jūn_duì打到她眼前,她也会拿起第六块糕点往嘴里塞的。
她妹妹是w认识的,最没心没肺的傻姑娘。
……毕竟不是真正弱小的人类,要求她去关注这种事,是不太合适。
没心没肺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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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其实也并非忧心战乱给人民造成的苦难——
得了吧,她作为这座城最受瞩目的花魁已经在形形色色的危险中徜徉数年,她自顾不暇,哪来的闲心施舍遥远边境的苦难人民。
在这座城,无限暴露自己的善良与柔软,是会死的。
这些年,w学会了太多东西。
不过w心底是有点感同身受的,但遥远边境的流民们不需要她的同情,他们需要的是这座城最顶端的、王公贵族的同情。
w试过了。第一次听闻边境再起战乱时,她就试着在弹琴玩闹中游说那些权臣皇子护佑百姓——但哪里有人真正在乎。
这座城能把妓院捧成最繁华的地方,这座城还能有什么在乎流民在乎战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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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在心底无数次叹息,但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她放下了,重新扬起美丽温婉的笑容。
不放下还能怎样。
她也不是什么能献身黎民百姓的无私圣人,她的心思很小,只想带着妹妹离开这座城,躲在一个平静的小地方,重新嫁人生子,然后拥有许许多多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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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想逃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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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真正引起w关注、让她担忧的是……
从边境掀起的战乱,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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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是这座城最受瞩目的花魁,她每天都要出席数不清的宴会,表演歌舞、弹唱或给那些王公贵族倒酒。
这座城顶端的人们或许把她当成一个玩物,但,比起那些藏在深闺里的太太小姐,w绝对是这座城消息最灵通、情报网最广泛的女人。
她很聪明,为了逃出这座城,她利用自己花魁的身份,做了许许多多不属于花魁的事。
w或许比这座城最顶端、皇位上沉迷酒色的那个人还更能洞悉时局。
所以,她第一时间就得知、明白了……
这一次掀起的战乱,不是什么盗匪的小打小闹,也不会抢劫一些财物粮食奴隶就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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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从海边源源不断的涌出的敌军……或许……如果做最坏的打算……会是某个海岛发起的、大规模的侵略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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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不觉得那些人会放过这座满是肉油味的城。
她知道这座城守城的将军肚子上有四层赘肉,一个月有二十多个晚上睡在金鳞阁的低级妓子那里,大概有四年都没碰过刺刀了,唯一动手打过的人就是自己的正妻,但他钱袋里的金子多到或许能买下三个海岛。
这座城满是这样的人——钱袋饱满,脑中空空,路都走不动,需要轿子抬。
所以,w不觉得这座城有成功存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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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象征着这个世界最繁华的朝廷。如果这座城死了,或许这个朝廷就没了吧。
……w其实不怎么在乎,她吃不上饭时也没吃过朝廷发的一粒米,这座可怕的城已经彻底坏死了,或许破而后立会变得更好些。
她是一心逃跑的妓子,她担忧的是,该如何在战火烧到这座城之前,提前逃去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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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花魁的这些年已经偿还了妓院教养自己花费的一切,也攒下了一笔不菲的财富,曾经对她有养育之恩、她唯一想养老送终的长辈老妈妈去年因病去世——w仔细衡量,认为是到了可以脱身的时候了。
m曾经说过,只要她想走,就带她走。随时都可以。
……妹妹是连死亡都不怎么在乎的妖怪,她当然想走就能走。
在妹妹的保护下,困住寻常妓子、令她们无处可逃的那些因素,似乎也不算什么。
只是,w盘算得无比仔细,也很在乎离开之后的生活……她想挑选一个安静偏僻的地方,想找一片适合养育子女的土地……那地方不能太富,也不能太穷,最好还有不少青年才俊可供挑选……
她绝不能委屈妹妹住破屋子、啃剩饭吃。
不停地从自己的情报网里斟酌、挑选,离开的日期便一天天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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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拖延就会产生意外。
因为没有计划能够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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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再来吃糕点时,便看到w脸色苍白地跪在床边,手里捧着什么。
床上躺着一个死去的陌生妓子,而房间的地上放着浸满血的水盆。
她嗅了嗅空气里的气息,脸色立刻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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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母亲的死亡,与一个婴儿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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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手里的襁褓发出一声属于婴儿的啼哭。
而姐姐转过脸来,神情是这些年m再未见过的——都有点傻乎乎的——飘飘然的——快乐——
“你看,妹妹。”
她的双眼无比明亮,苍白的脸颊又因为激动而晕红:“有人给了我一个孩子!我有孩子了——她的母亲说把孩子托付给我——我的亲人——”
m快步走过去,把她手里的襁褓用力抢出来,扔进床上那个死去妓子的怀抱。
“你疯了吗?!”她从没用这种语气和姐姐说过话,“你不可能带着一个婴儿离开这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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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报丧女妖,但只是弱小普通的报丧女妖。
她非人的力量,只够安全地遮掩她们两个离开。
现在姐姐突然昏了头,要带一个和自己完全没血缘关系的、不知名的妓子的婴儿一起离开?!
开什么玩笑!
……如果这个婴儿在逃亡的过程中发出一声啼哭,她的力量就遮掩不住了,姐姐就会死!
-53-
w愣了愣,下一秒,她就扭头扑向被m重新扔回母亲旁的婴儿——
“你怎么那样扔他!”
m伸手去抢:“你拿过来!你真是——昏了头了——把他扔在那儿!那只是个和你没有半点关系的幼崽,他待在这座楼里也不会饿死!”
w厉声反驳:“他不能待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母亲把他托付给我——他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绝对不能待在这里!我能够逃走——只要我能逃走,就一定会带他一起走!!”
m:“拿过来,别胡闹了,姐姐你清醒点——”
“我很清醒!”
“你不清醒——扔了他!立刻!”
“我很清醒——我想要——亲人——”
她们在死去的母亲面前扭打起来,从未起过那么大的争执。
m太顾忌w的人类身份,她根本没舍得用上全力,一时不察就被w夺了过去。
乱纷纷的争执中,w紧紧搂着婴儿,大声喊道:“你才是那个和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家伙!你——又不是人类——你什么都不懂——别碰我的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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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僵住了。
她缓缓收回手。
她低着头,很小声地说:“我是什么都不懂……我不懂……我……”
w也僵住了。
她搂婴儿的手有些僵硬地放松,然后,缓缓地放开了揪紧襁褓的手指,重新伸向m:“不……我刚才……我太着急了……不,妹妹,我并不是,对不……”
-55-
m抬起头。
w道歉的话消失在嘴边,伸向她的手也顿在半空。
——因为,抬起头的m,黑漆漆的眼睛,阴冷又深幽。
那是从未在姐姐面前显露的,不再柔软可爱的,报丧女妖。
-56-
“你休想。”
m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要带走这个累赘,我就杀死它。”
-57-
“你把这东西留在这儿,和我一起安全离开——否则,它就会死在我手上。我有一千种手法越过你的保护杀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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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再也说不出道歉的话。
她哆嗦着手,重新紧紧地揪住了婴儿的襁褓。
她哆嗦着,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步,两步,往后退去——然后踉跄地倒在地上,浑身颤抖。
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59-
m冷冷地看着她。语气和她初次开口时一样。
“你怕我?”
“……”
而初次时脱口而出的那个善意谎言,终究是破碎了。
-60-
w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嘴唇还在抖。
“不,妹妹,我不怕……我不怕……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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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能不能彼此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
-62-
说谎。
姐姐明明就很害怕。
……很害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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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
她本来就是与尸体和死亡一起行走的报丧女妖。
善良的人类就是会害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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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我真后悔许下保护你的诺言,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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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脑子一片空白。
……她又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紧抱的婴儿。
她……她……她又该怎么办呢?
-66-
那个离开的女孩是她最爱的亲人。
但怀里的,也是她的孩子,她的亲人。
她……她从小就想……从养起那只小妖怪的第一刻就想……
想要亲人。
想要孩子。
想要……她想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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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有妹妹的,热热闹闹的,就像一大群流浪动物挤在一起的,家。
现在……终于……她得到了第一个孩子……这孩子的母亲把他托付给自己、见到自己点头才肯咽气……她想……她真的想……
w瘫在地上,缓缓放开婴儿,捂住自己的脸抽泣起来。
-68-
她从小就是个流民,她没有亲人,没有家。
所以她不仅想做姐姐,还想做妈妈,做奶奶,做曾奶奶。
她好想要家……可是……那个被她视为最爱的妹妹的妖怪……她注定不理解,什么是家。
m是w唯一的妹妹,最爱的妹妹。
但到底,她们没有一起变化,一起长大。
-69-
她们的时间是不同的,视角也是不同的——w从未见过一具尸体,但m已经无数次踏过尸体生存了。
这就像w从不告诉妹妹她在那些可怕的人之间各种周旋的复杂心机,她仔细斟酌的未来里始终安排妹妹在自己身边最近的位置——m也从不告诉姐姐,为了保护她,自己付出了多少鲜血淋漓的代价。
m从不理解w周旋在那些讨厌男人中露出的婉转浅笑,w也不会知晓她与同族互相撕咬时不断失去的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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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姐妹终究也不需要那么强韧、同频的相互理解。她们之间的亲情纽带足够强大,已经远超了许多真正的兄弟姐妹了。
争执很正常,分歧也很正常,天底下哪对兄弟姐妹不会吵架呢?
w和m在此之前从未有过那么激烈的争执,m绝不可能把自己的姐姐气哭,w也不会冲动到对她说那样的重话。
那只是她们之间第一次的争执,称不上决裂,也不会制造什么裂痕,只是最普遍的争执罢了。
争执的作用是让彼此发现关系中的问题,这次争执后,w可能会开始关注自己过去没关注过的报丧女妖,m或许会尝试容忍她对家人的向往与渴望。
出现分歧,吵过了,分开生气,生气后冷静,冷静后默默跟对方和好,不轻不重地揭过这次争执——应该会这样过去的。
-71-
如果她们不是相遇在那个时代,生活在那座可怕的城里。
-72-
m离开后,并没有赌气。她那时连什么是伤心都不懂,只心口有点奇奇怪怪的揪起——更别提赌气了。
她照顾、保护姐姐长达数十年,也被姐姐照顾了这么久,诺言许下绝不会失信——心情再奇怪,也不会拿姐姐的安危开玩笑。
她只是到处找同族撕咬,互相吞噬。
……谁让她真的什么都不懂,是只不怎么爱思考、十分坦诚的报丧女妖呢。
说白了,根本问题是我还不够强大。
如果我的力量强大到能多庇护一个累赘,彻底消除那个婴儿对外界的干扰,就能安全带着姐姐和婴儿一起离开了,也不用跟姐姐吵架。
我还……不够强大。
那么,解决问题的方法很简单。
-73-
多厮杀几次,变得更加强大,然后再回去,带姐姐和那个婴儿一起离开吧。
……厮杀与吞噬带来的力量远不及选择死亡的蜕变,但,一点点,一点点,量变总能引起质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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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办法。
虽然她从未追求强大,但,她姐姐是个善良又心软的人类……她必须变得更强大,才能解决一切问题。
m钻过无数个墙洞,找自己能找到的所有同族厮杀。
她啃下无数它们身上的血肉,也被它们啃去无数血肉,彼此的骨头和鲜血在彼此的牙里咯吱咯吱被嚼碎,喘息后恢复了几条手脚,再继续陷入血腥的厮杀。
报丧女妖就是这样一种野蛮、凶狠、凉薄的东西,它们以死亡为食,更不在乎自己的消亡,互相残杀不需要任何理由。
……人类怎么可能理解这种寻觅死亡的东西?
没谁会理解。
每个报丧女妖都是疯子。诞生起就是,无可救药的疯子。
很多次,很多次,m都差点被彻底吞噬——但她很会逃跑,也再没遇到曾经的灰女妖那样那么强大的对手——只要不是彻底消亡,她总会再次复生,再次扑杀回去——
-75-
终于,不知多少次厮杀后,她提升了自己的力量。
足够护住一个人类,再护住一个婴儿的力量。
m趴在鲜血淋漓的战场上躺了一会儿,直到手脚重新复原,再慢慢站起身,变换身形,钻回姐姐在的那个世界,那座城。
-76-
可那座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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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死于边境烧上来的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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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站在各种各样的尸体里,街道上到处都是人类绝望的厮杀声。
这座城已经被攻陷了,但还是有些零星的抵抗,因为攻进这座城的敌人不要金银、不要官位、甚至不想当皇帝,那些人是海岛上的民族,他们发起的是侵略战争,要的是这座大陆上这个民族的所有性命。
普通百姓不会理睬任何一次争权夺利。
但任何人民都无法不理睬,任何一场种族屠杀。
这是座早已坏死的,人吃人的可怕的城。
但到底,人是无法容忍被畜生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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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没理睬那些厮杀。她这段时间经历过的厮杀太多太多了,身为报丧女妖,满城飘荡的死亡的味道甚至有点令她窒息。
她只是站在街道,左右徘徊了一下,没找到姐姐的身影。
没关系。
……应该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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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很聪明,她早就计划离开了,面对这种攻势,妓院肯定也一团乱,不会锁住她。
城墙附近很混乱,还堆砌着无数的尸体,姐姐应该暂时不会往城外跑。
她应该是藏在城内某个安全的地方。可能是地窖,以前她有提过,她的逃离计划非常周祥,城内起码有数十个安全地点。
而且,我也早有准备啊,我每次离开时都会把一缕力量放在姐姐那枚从不离身的山茶步摇上,姐姐也知道我有在上面存放力量,只要她紧紧地抓着,就没人能发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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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感应了一下自己那抹力量的情况。
……呆在姐姐的安全地点之一,很安全,很稳定。
呼。
没事。
果然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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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用力摁了摁胸口,她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但,如果不做,心似乎就要跳出来了。
接下来,去找姐姐的方位……那个安全地点,我记得,离金鳞阁非常近,就在曾经我找死鱼的那个酒楼后厨附近……姐姐在那里偷偷买了一座小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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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奔着感应到的地点一路跑过去。
她不太懂自己为什么要跑,但,就像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心脏跳得飞快一样,她总有很多不懂的东西。
她飞快地跑向自己力量存放的地方——很快就接近了——就在转角了——太好了,太好了,依旧在后厨堆放死鱼旁边的那个篓子里,非常稳定,一路上也没有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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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飞快地伸出手,眼睛无比明亮地拉出篓子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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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下来的只有一个婴儿与它的襁褓。
……哇哇大哭的婴儿的襁褓里,插着那支姐姐从不离身的、带有她的非人力量的、肯定能护姐姐安全的山茶步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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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看着那支放在婴儿襁褓里的山茶步摇。
然后,她缓缓抬头,左右晃了晃。
“姐姐……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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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在金鳞阁里。
金鳞阁的高台上。
她是这座城最受瞩目的花魁,她是这个世界最美丽的女人,失去了那根带有报丧女妖力量的步摇,她就是战争里任人宰割的战利品。
握着屠刀的侵略者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女人,又怎么可能放过名满帝都的花魁呢?
别开玩笑了。
她计划逃脱一座妓院就花了数十年,怎么可能在失去庇护的情况下逃脱一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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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力量是有限的……人类的生命,是无比脆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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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阁里坐着无数w不认识的陌生军官,但w能看懂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神。
……哈,他们都把那些王公贵族一个个拖出来砍杀取乐了,对她这个柔弱的妓子还能有什么眼神。
女人男人,在战争中不过都是侵略者手下待宰的羔羊而已。
金鳞阁里有许多的妓子咬舌自尽了,但也有不少妓子活了下来——气息微弱地活了下来,倒在台下,敞着衣服,勉强还在呼吸。
当然,自尽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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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w是绝不会自尽的。
她很早就能平静接受一个妓子需要做的工作,虽然作为花魁的这么多年侥幸没做过,但,不得不做时,她会平静去做的。
她是个没什么脸面、不懂礼义廉耻、更不在乎羞惭心的流民。
为了活下来,什么都可以做。
……况且,况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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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舞毕,台下有个军官开始叫好,所有军官都跟着他的动作鼓起掌来。
w听不懂这些人的语言,但能看到,其中一个咧嘴笑着指了指大厅最角落的那群人——
那群瑟瑟发抖、缩在一起、还未出台的雏妓。
那群小女孩。
其中一个军官咧着嘴拎出一个,然后,把她远远地推出楼外。
发抖的小孩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绝世的花魁为他们跳一支舞,他们就放走一个小孩,w达成了这样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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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她留在这里,没有逃走的原因……
w轻轻扫了一眼那些孩子。她们满脸都是泪和鼻涕。
……她留在这里,没有逃走的原因,并不是为了达成这笔看似高尚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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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和那个婴儿一起藏在酒楼后的小院子里,结果,被那群慌乱的孩子一通乱报,误打误撞报出了藏身地而已。
很简单。
军官们冲进金鳞阁,最想看的当然是阁里的花魁……所以,当着那群孩子的面虐杀了几个,逼问花魁的位置……她们胡言乱语,把藏好的她抓回来,只是为了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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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很早就知道这是座可怕的城了。
可怕得她心无余力。
所以,既然,她决定把步摇留给自己的儿子,她被士兵重新抓回这里……
w冷漠地想,彻底被这些畜生玩死之前,能救一个,就救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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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学会了吃人,但到底,也只是和她当年一样的雏妓。
活在这座城里,吃人也不是孩子的错。
w再次甩开裙摆,跳下一支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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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预感下一支舞不会那么单纯了,刚刚那个带头鼓掌的黑发军官已经把手放在了裤带上。
……无所谓。
她妹妹不在这里,她儿子也很安全,她最看重的每个亲人都很安全,她一点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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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m冲进金鳞阁大门时,便再也没看到花魁跳舞了。
阁里最漂亮的花魁躺在高台上,静静合着眼睛,周围挤满兴奋的军官与士兵。
m不愿意去描述那是怎样的一幕,但她的鼻子已经嗅到了。
花魁的死亡就在下一刻。手脚折断,脖子断开,死因是zǐ_gōng破裂。
……她知道姐姐是绝不会自杀的。
只要能活,她就会清醒地、坚定地坚持到最后一刻。
……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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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跌跌撞撞地冲进去,冲向高台,脚步没有丝毫的迟疑。
没关系,她无比坚定地想,没关系,姐姐的死亡还在下一刻,姐姐自己也不想死,只要我把她救出来——只要我现在把她救出来——然后喂给她我的血我的肉我的骨头怎样都好——姐姐不会死的,绝对不会,我嗅到的死亡还没有完全降临呢——
“嘭!嘭!嘭——噗通!”
……哦,是血肉被扎穿的声音。
m倒在地上,缓缓转动眼珠。
是那些围拢的,密密麻麻的,神情无比兴奋的军官与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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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个jūn_rén拽住了她的手脚,六七把刀扎在她的脚腕上,有一个黑发黑眼的军官摁住她的喉咙,骑上她的身体。
m没有挣脱的力量。m是只普通且弱小的报丧女妖,之前拼尽全力才提升了能庇护两个人的力量。m不可能瞬间杀死这里所有的人类。
……也不可能瞬间杀死这里想骑上自己的所有人类。
不过,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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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这些东西似乎都被崭新的、干净的我吸引过来了呢。
没人会继续伤害台子上的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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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军官愣了愣,抬头对高台那边说了什么——m听得懂这种语言——他说的是——
“这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花!一模一样!不如放在一起玩吧?”
哈。
m冷漠地看着愈发兴奋的人类们,觉得它们真是一群太容易骚动的畜生。
她会杀死它们……没有瞬间杀死的力量也无所谓,她可以无限复生……她被杀死一次,就复生过来,杀死几个……一点点,一点点……哈哈……这些愚蠢的……畜生……
m向上伸出手,感到立刻有人折断它,并拉开了自己的衣服。
她眼神变都没变,这似乎吓到了那个出手折断她胳膊的人。
m继续向上伸出折断的手,笔直掐紧对方的咽喉——收紧、收紧、收紧——那些家伙大声叫嚷起来,无数把刀戳在她笔直的手臂上——无所谓,她不在乎血肉这种事,先杀了这一个东西——
“不……休想……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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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顿住了。
她缓缓侧过头。
她看见姐姐从高台上爬了过来,握住了正撕开自己衣服的,那个军官的脚腕。
“不……”姐姐含混地,低声地说,“不……求你……不……我还在……我还活着……对我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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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黑发黑眼的军官骂了一句什么,然后,“嘭”一下,踹出了脚。
m被无数的jūn_rén摁在地上,看着姐姐被那一脚踹了下去。
鲜血漫开。
这个脆弱的人类便再也没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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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侧着头,躺在地上,慢慢看着那摊血漫到自己这里。
她慢慢看着。
慢慢的、慢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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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发军官收回脚,又骂了几句,再次扯开身下这个漂亮女孩的衣领——
他的手被猛地攥住了,对上一双漆黑、漆黑、再无光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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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漆黑的报丧女妖咧开嘴,大声、大声、大声又没有丝毫声响地冲他露出笑容。
她像是在大笑。黑影在大笑。躺在不属于自己的血泊里大笑、大笑、毫无声响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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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世界被黑影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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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无比血腥的种族屠杀,一场毫无底线的侵略战争,一整片大陆的死尸,一整座被吃掉的城。
血流成河,死亡的气息那么香醇。
报丧女妖们纷纷嗅着食物的味道钻进这个世界——唔,即便是种族屠杀,这一次这个世界发生的屠杀依旧算是规模宏大,闻上去可真诱人——几乎所有报丧女妖都被吸引过来了,即便是它们,也很难碰上这样大量的无比阴暗的死亡呢——
不过,最诱人、最香醇、最甜美的死亡,似乎在那座城最繁华的阁楼里。
所有的报丧女妖便纷纷聚拢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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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越靠近越确定了,那是能给报丧女妖带来最强大力量的死亡……好香好甜美的死亡……是……无垢之人的死亡。
孩子是天然无垢的,洗尽铅华后的成年人的无垢却更加美妙。
上一个无垢的成人死去时,所有的报丧女妖抢食了三天三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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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妖们纷纷对视一眼,涌入那座阁楼。
阁楼里,遍地死尸。
死尸中心,高台上,似乎就是那抹死亡的位置……咦,等等?
上面已经有一只女妖了?
它抱膝蹲坐在旁边干嘛呢?也没吃?哦,不,等等……再闻闻……它吃过一次这个人的死亡了,它没办法再吃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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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女妖认出了那只黑漆漆的女妖,立刻伸出了锋利的爪牙。
“是那个弱小的傻子啊……前段时间还发疯来咬我……”
那傻子动了动,抬起脑袋。
“……”
女妖们愣了愣,然后,有几个,发出了尖利的嘲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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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你是人类吗,傻子?你脸上的水是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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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黑漆漆的女妖没回话。
她擦了擦脸,缓缓站起身,身后的黑影并不庞大,手里也没有尖锐的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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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的死亡不会被你们吞噬。”
她轻声说:“姐姐不会死。我有办法的。我会保护姐姐,姐姐才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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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妖们懒得和这个又疯又傻的弱小幼崽计较——她挡在身后的死亡无比香醇,那可是强大的力量啊——
它们尽数扑杀了过去。
黑漆漆的女妖挡在台子上,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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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没关系。
只要更强大些,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只要更强大些。
她不会选择第二次蜕变……她不想选择这个腐臭地方的任何一次死亡……她更是宁愿吐出内脏也不愿意选择这个大厅死去的畜生们……
但,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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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小姐看着乌压压的报丧女妖们,恍惚地笑起来。
吞噬掉这里全部的报丧女妖……应该……就够了吧?
她会变强大……不。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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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屠杀其他所有家伙,成为唯一的报丧女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