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亦大矣◎
云乘月觉得这孩子有点意思。
“来, 叫大师姐。”她逗他。
小孩理都不理。他不吭声,只拿眼睛盯着云乘月,又瞟了一眼教室里的情况。
学生们都很好奇地看着门口。
云乘月弯下腰, 平视着那孩子的眼睛。她注意到,他的眼睛很漂亮, 眼珠比寻常人更黑。
“我叫云乘月,是这里的大师姐,如果你留下来,以后也要叫我大师姐。”她温和地说, “你呢, 你叫什么名字,你又愿不愿意留下来?”
小孩盯着她, 眼睛都不眨一下。
“像你这么好看的人,”他突然说,面无表情, “如果在外面, 早就被抓进宫了。如果你不肯,他们就会把你抓去祭祀,活活烧死。”
王道恒眉头一皱:“怎么跟大师姐说话呢?”
其他的学生更是愤怒起来。
“你这人好没礼貌!”
“快跟大师姐道歉!”
“你谁呀?这里不欢迎你。”
庄梦柳更是直接站起了身。他没说话,只冷冷看着那孩子。
云乘月却并不在意。她微微一笑:认真说“他们要是有本事,尽管来抓。可若是没本事,死的就是他们。”
孩子一听,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很厉害吗?你看上去挺弱的。”
“我?”
云乘月伸出手。
孩子退后半步,想像刚刚一样躲, 但是他没有成功。云乘月捏着他的后心领, 单手直接把他拎了起来。
“你干什么放开我, 放下我, 不然……我警告你!”
那孩子用力挣扎。
“让你看看我厉不厉害啊。”云乘月还是那么和和气气,笑道,“小心点。我倒是无所谓,但你再用力下去,小心你衣服破了,跌到地上出个大丑。”
滋啦——
的确想起了危险的破线声。
那孩子四肢僵在了半空。半晌,他垂下头,哼哼道:“算你厉害。”
云乘月又问:“你叫什么名字?要不要留下来?”
“要是能学到本事,我就留下来!我还有大事要做,我……我叫薛无晦。”男孩盯着她,一字一句,“我记住你了,云乘月。”
薛无晦……
她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吗?应该是的。在这个时间点,她第一次遇到他。但是……
但是。
现在,早就不是那个时候了。
冥冥的醒悟在心中升起,云乘月微微一震。
当她再次抬起头,那孩子的神情已经变了。不再那样桀骜不驯,不再那样凶巴巴但稚嫩天真。他神情平静异常。那曾经充满生命力的黑亮的眼珠,现在变得沉寂,沉寂如万物死亡之渊。
“云乘月,我们该醒了。”他说。
云乘月望着他,神情慢慢变化。她想笑,最后却叹了口气。
是啊,这个梦……该醒了。
……
是薛无晦先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一眼星空,确认距离天亮日出还有一个时辰。
灯笼还在烧,这是烧不完的。当然了。因为这是书文和阵法结合的产物。如果是千年前的书院……唉,那么穷,哪会烧一夜的灯笼。
他应该是想笑的,但笑不出来。再低头,他看见她还闭着眼。
好近。
他想叫醒他,不知怎的却没出声。灯火落在她脸上,照出她面颊上淡淡红晕,还将她的睫毛照出了淡淡的阴影。不知不觉,他伸出手,想碰一碰那排小扇子似的睫毛。
这时候,她眼皮轻颤,接着睁开了眼。
薛无晦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你醒了。”
“嗯……”
云乘月眼神还有些迷茫,片刻后才聚焦起来。“你也梦见了?”
他点点头,又说:“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你的回忆。”
“是。”
云乘月坐了起来。“太清剑里那团力量,居然激发了我的回忆……还是说,是因为我的书文?”
她并不十分确定,闭目又看了看,发现那团金色的光芒确实少了一些,而她的书文也回到了识海当中,吃饱喝足,安安稳稳地睡着,正消化那些力量。
她沉吟片刻:“我现在的记忆清晰了许多,说不定,等把这团力量消化完,我就能完全找回记忆,也能清楚地记起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此。”薛无晦说,“看来祸福相依,那太清剑居然还做了好事。”
“太清剑,好事……”
云乘月忽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剑灵?”
“剑灵?”
薛无晦有些疑惑:“我不记得太清剑有剑灵。”
“千年前确实还没有孕育出来,我也不知道,只是我想,太清剑现在被敌人控制着,怎么还反过来帮了我?也许,其实剑灵已经孕育出了,只是我不知道……”
说着,她自己也觉得这个念头荒谬,声音渐渐低下去。如果她都从来没见过剑灵,那剑灵当然也没见过她。即便有,那剑灵又如何会帮她?怕不是早就认贼作父喽。
“不说这些了。”
云乘月去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经冰冷,她也没心思加热,只慢慢咽下去。通过吞咽这个动作,人类往往能将一些回忆和情绪也一并吞下。
“多亏这个梦,我想起了一些事。千年前找我借太清剑的人,确实是庄梦柳。”她顿了顿,又喝了一口茶,“按你所说,他也就是真正的幕后凶手……他坐在皇位上,活了一千年,至今还控制着太清剑。”
“可是我想不明白,如果皇帝是庄梦柳,那太子是谁?”云乘月揉了揉太阳穴,“太子也像知情人。”
“或许,也是故人。”薛无晦接得平稳,没有一丝动摇,“或许,只是无关之人。”
“无论如何,只有庄梦柳才是关键。解决了他,其他人都不足为虑。”
“说得也对……”
云乘月缓缓点头。
两人沉默片刻。
薛无晦望着她的侧脸,忽然道:“你不信他是这样的人,是不是?”
“如果让我说,我不愿意相信是他们任何一个人干出来的。可如今,由不得我不信。”
云乘月一笑,带着几分自嘲:“太清剑就悬挂在星祠上方,你也已经是个死人……他都能做出这些事,我难道还要嗟叹半天、犹犹豫豫,才去相信么?”
“不必了。我们只谈接下来如何,这样便好。”
薛无晦沉默片刻:“师姐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
云乘月“嗯”了一声,又问:“除了庄梦柳之外,其他的师弟师妹还有活着的吗?不算王师弟。”
薛无晦仰起头,想了一想,才说:“跟我们离开太苍山的人里……按照顺序,毛必行最先战死,之后是庄锦年。”
“韩夫子厌恶战争,没有和我们一起,而是重新开了一家书院,帮我们教导士兵。高文蕴很快也厌倦了打打杀杀,去了书院教书。后来……后来神鬼偷袭,书院的人都死了。你还记得吧?”
说到这里,薛无晦停了下来。他看着她,带着种小心翼翼的神色。
“……啊。”
云乘月怔怔地回望,过了会儿才如梦初醒。她没有说自己是否记得,只催促说:“你继续说。”
薛无晦抿抿嘴唇,到底继续说了下去。
“到我们一统天下时,庄梦柳和王师兄都还活着。庄梦柳封了候。再后来,我收到王师兄的死讯,也几乎是同时遇到了宫变。”
“所以……”
云乘月等了一会儿。她在等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说不定是等一个转折?比如说,以为谁谁谁死了,又发现她或他没死,真是激动人心——但是,她什么都没有等到。
过了会儿,她才总结一句:“就是说,到我死前,除了庄梦柳,其他人都死了。”
他说:“对不起。”
“不,我只是想确认一下,除了庄梦柳外还有没有别的嫌疑人……看来是没有了。”
云乘月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大师姐,如果我下次考试考好了,你能不能教我舞剑?
——我好喜欢大师姐。
大师姐,大师姐……
会这样喊她的人,而今只剩下了一个薛无晦,一个王道恒。而薛无晦是死灵,王道恒也是死灵。他们其实也早就死了。
她这个大师姐,本该是保护其他人、冲在最前头的那一个,而今却只身独活,也是可笑。
“薛无晦。”云乘月闭了闭眼,叫他,“你先前说,打算从边境着手,布置起一只大军,像千年前那样,用战争的形式来覆灭大梁,对吗?”
出门前,云乘月已经听过了薛无晦前段时间的布置。
帝王颔首。
“不错,因此我才要唤醒乐陶、申屠侑,还有其他一些死灵,再分给他们傀儡,好让他们以活人的身份行走,帮我拉拢可以拉拢的人。”
薛无晦平淡道。
“不然呢?难不成要像你看的那些话本、演义一样,我孤身一人深入皇宫,去刺杀皇帝?那恐怕在见到皇帝之前,我就先被禁卫军给灭了。”
云乘月低低一笑,轻声道:“是,你说得对。要真是那样……反倒好了。”
没等薛无晦点头,她说:“但我想这样做。”
“……什么?”
“我想要这样做。诛杀首恶,斩尽神鬼,尽量不要让无辜之人牺牲。”她说,“我希望战争是兜底的手段。”
薛无晦凝视着她。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蹙眉思考。片刻后,他沉声问:“你打算怎么做?”
云乘月展颜一笑:“和太清剑有关。我刚刚从梦中醒来,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的三清剑中,三柄剑各有各的用途,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薛无晦道:“我知道。玉清剑号称幽冥之剑,一剑可以破开鬼气,也可以保护亡灵幽魂。”
“上清剑号称杀伐之剑,剑气灵力无人可挡,所以之前被傅眉拿着。”
“至于太清剑……我却不是很清楚,我隐约记得,千年之前师姐你自己也并不清楚。”
“我原本不知道。”云乘月点点头,又说,“但后来我搞清楚了。太清剑是三清剑的核心,它的能力可以概括为:贯通生死。”
“贯通生死?由生到死还好说,一把剑过去谁都得死。可是,难道它还能将人死而复生不成?”
“要真是那么简单,我拼了命也把太清剑抢回来,叫你复活,也叫王师弟、乐陶、申屠侑他们复活。”云乘月摇头,“可惜不能。”
她寻了把石凳坐下来。伸手再去够茶杯时,发现杯中的茶水已经热了。
袅袅热气。温度正好的茶水入口,熨贴了人的唇舌。
云乘月看了薛无晦一眼。
“太清剑真正的作用,是可以维持住将死之人的一线生机。”
“无论那人受了怎样的重伤,它都可以保持生机不灭。但是时间只在一天。超过一天,太清剑就必须抽取其他生灵的生命力,灌注给这将死之人。”
“维持时间越久,它抽取的生命力也就越多。”
“无论庄梦柳千年前是诈死,还是如何,他都不可能凭自己熬过千年岁月……他必定是用了太清剑。”
云乘月淡淡道:“他偷偷献祭了那么多百姓,不全是祭祀神鬼,也是为了给自己续命。”
薛无晦想了想:“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何当年不用?”
云乘月一怔,涩然道:“你以为我没有心动过?那么多人都死去了……也幸好,在我发现太清剑的作用后,我已经没有可以救的人,否则我也不知自己是否心动。”
“太清剑能以命换命,有违天和,我怕研究得太多,我忍不住诱惑,也就放下了。再后来,就是他借了太清剑去。”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
云乘月忽然问:“当年如果你知道太清剑有这样的作用,会不会心动?”
“为什么这么问?”
“帝王总是追寻长生。”云乘月想到什么,淡淡一笑,“恨不得向天再借五千年。”
“是吗……我却不在乎。”
“真的?为什么?”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凝视着她。那眼神仿佛平静依然,又仿佛蕴含着别样的意味。灯火在他眼中闪光,像跃动的心绪。
薛无晦说:“因为,你不心动。”
——你会不会心动?
——不会。因为你不心动。
云乘月定住不动。她手里茶杯温度犹在。
他望着她,说:“我不想独自活在……不,没什么。”
话没说完,他却偏过目光。灯火照出他皮肤和头发的光泽,也勾勒出他鬓边碎发、脖颈青筋;细节俱全,宛如生时。
云乘月蹙眉:“什么?”
“没什么。”他又说了一遍,语气很坚决,“只是因为我不屑于苟延残喘,不屑于鬼鬼祟祟,我如果想活,就自己去挣。挣不了,就死。”
这是真话吗?肯定是。他是个骄傲的性格,从来都是。
只是,那就是全部吗?
不想独自活在……活在什么?难道他没有说完,别人就真的听不明白?
云乘月喝了一口茶,又喝了一口。她今晚真的喝了太多的茶,白天一定会很精神。
“我们……还有别的事要考虑。”
她梦呓似地吐出这句话,而这轻飘飘的语气只存在了一瞬。
下一刻,她沉下眼神,又成为了一名冷静成熟的修士。
“你曾说,见到皇帝——就是庄梦柳——遮掩身形,嗓音也很奇怪,不肯在臣子面前露出真容。”云乘月说,“再有,之前傅眉仅凭神魂,就能隔空击伤他。这足以说明,他现在也修为跌落,不复从前。”
“因此,我的结论是,虽然我们现在修为有限,但庄梦柳也并不强大。就算正面对战,我们也有机会。”
薛无晦明白过来:“你是想……”
“对,我想直接拔除根源,从太清剑入手。要么,夺回太清剑的控制权,要么,就干脆斩碎太清剑,断了他的力量来源。”
云乘月越说,思路越清晰:“另外,我会想办法继续增强力量,并且试试将能用的人都拉过来。”
“这样一来,你手里的jūn_duì能牵制他的jūn_duì,我能够毁掉他赖以生存的关键。我们齐心协力,胜算不小。”
薛无晦立即摇头:“你这是太乐观了。且不论我的jūn_duì力量几何,就说你对他修为的估计,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办?”
“况且,三清剑是你千年前传承的上古神剑,而太清剑更是其中最为神异的一柄。万一你夺不回来,也斩碎不了,怎么办”
云乘月说:“用《云舟帖》。”
“《云舟帖》?”薛无晦的声音忽然拔高,“可那是,那不是……!”
云乘月看着他:“那是什么?”
薛无晦闭口不言。
过了会儿,他才说:“那只是本千年前的普通字帖,我看着那人写的。他写得虽然不错,但和太清剑相比,远远不如。”
云乘月看他片刻,微微一笑。
“你何必妄自菲薄。”她低声说,语气温柔,“凭什么古代的就比现在的好。时代在进步,现在的才更有可能比以前的好。”
“自欺欺人可没用。”看上去,他莫名有些烦躁,语气也有些生硬。
云乘月不和他生气,只招招手:“来,你看看,我可不是自欺欺人。”
她拿出云舟帖,将它放在石桌上铺平。随着她的心意,云舟帖云雾变幻,露出了许多彩色的笔画。
“这是……”
“是情感。”
一开始,云舟帖里的情感只有四道。可经历了太清令的大场面,现在云乘月拥有密密麻麻的蓝色情感,少数黄色情感和少数白色情感。
还有唯一一道鲜红的情感,是傅眉的杀伐之意。
云乘月大致讲了讲。
“我未曾听闻情感能够化为力量。更何况,这些大多只是普通百姓的情感。”薛无晦蹙眉,“这怎能有用?”
“情感为什么不是力量?我们的力量本就源于情感。你不记得了吗?最初的书文,就来源于我们强烈的情感和愿望。”
“为什么普通人的情感就没用?正是因为是情感,才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甚至于,普通人的情感比一些修士的情感更加强大。”
云乘月伸出手。
云舟帖里的情感波动起来。它们盘旋缠绕、相互交织、各自融合。慢慢地,在她的手下,它们开始形成了某个特定的形状。
“看。”云乘月示意道。
薛无晦靠近,仔细观察着。
“这是剑……一柄剑?”
不错,现在云乘月手下正呈现出一柄剑的轮廓。她再一翻手、双掌合十,这柄隐约出现的剑立即溃散。情感各自分逃,又回到了云舟帖中,安安稳稳地呆着。
“还没有成型。但是,我确实想通过收集情感,来炼制一把新剑。”
薛无晦真正惊讶起来:“新剑?”
“对。”
“来白玉京之前,我就有了这个想法。三清剑缺了一把,总是不顺手,恰好云舟帖又有了新的妙用。我就想着采集众生情感,再融入我自己的体会,炼制出一把新剑。”
“总是去追寻什么上古神物,依赖于前人积累,这算什么?真没有志气。人类最伟大的地方就在于,我们自己的愿望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实现。何必要什么神鬼赐福,何必要什么太清令,何必要什么皇恩浩荡!”
“没有剑,我再炼一把就是。怕什么?”
她说得随意,隐含骄傲。
说得容易。薛无晦想,三清剑是千古也难寻的宝物,想要自己炼制出一把不下于太清剑,甚至能够斩碎太清剑的新剑?谈何容易!
可是……
可是这才是她。这才是他认识的云乘月。
“这会儿,你倒是不嫌麻烦了。”他默然半天,竟说出这么一句,自己也有些吃惊。
“麻烦……哦,你是说我刚醒来的那会儿。”
云乘月反应过来。
“是啊,那个时候我还想当只乌龟躲起来,和谁都别有太深入的交往,这样的话失去谁也就不会太伤心。不……从很久以前,或许从书院被毁开始,我就有了这个念头。”
她自嘲一笑,摇摇头。真不成器。
“可现在我已经明白了,我不能够当个缩头乌龟,因为这个世上还有需要我做的事,还有需要我守护的人,比如陆莹,比如拂晓,比如王师弟,比如卢爷爷。”
“还比如……你。”
听到最后一个字,薛无晦睫毛一颤。他从未听过她这样说……有吗?记忆中是没有的。现在忽然听见,他居然无措。
他站着,过了会儿又坐了下来。他先是垂着手,接着又觉得不大对劲,就把手放在石桌上。离她离得很近。
“我,我有力量……我有jūn_duì,有部下。是我该守护你才对。”他说,盯着桌面,活像在对桌面说话。
“不是这个问题。”
云乘月抬头望着星空。都说星空亘古,自然永不会改,今月曾经照古人,可是要她说,千年前的星空其实和今天的截然不同。其实星星也会变,谁都会变。没有永恒。
在这个没有永恒的世界上,人类到底能够留住什么?
她曾经非常迷茫,不知道答案,于是躲了起来,当一只缩头乌龟。
“不是这个问题。”她慢慢说。
薛无晦还是盯着桌面,问:“那是什么问题?”
云乘月收回目光,侧过头,直视着他。
“真正的问题是,我也不想活在没有你的世界上。”
“我不想再失去谁了。”
天空渐渐亮了起来。日出了,也就天亮了。夜晚的阴森寸寸退去,明亮的朝霞占据了天空。又是新的一天。而她的眼睛映着天光,也像焕然一新,再没有从前那种疏离和隐隐的迷茫。
“薛无晦,我曾经答应你,会帮你复仇。现在这个承诺依旧。但是,我还要加一项:我一定会让你复活。”
“我要让你重新走在这片大地上,感受阳光的温度,感受自己轮回——感受你不该失去的生命。”
“你……”
薛无晦动了动嘴唇。
他忽然叹了口气,支起额头,还是盯着桌面。
“你先顾好自己就好。”他说,声音清冷依旧,平静依旧,“别忘了,虽然太清令没有伤害到你,可你也被他盯着,那人已经丧心病狂,对你也不会手软……”
“他现在还不会动手。之前派人伏击我,只是吓吓我。”云乘月说,“太清令已经暴露了他们的想法。他们就是想让我当执笔人,把我当成献给神鬼的祭品。”
薛无晦猛地握紧双手。
“他敢!”
云乘月一笑:“你说得对。所以我更要干掉他了,哪怕为了自己,不是吗?”
他张张口,终于再说不出别扭的话,也终于抬眼。
他看见她在笑。太阳彻底升起来了。这个早晨是如此金光灿烂,仿佛蕴含着无限希望。这充满希望的光芒落在她身上,让她的身影变得炫目。
至少,薛无晦现在就有些晕眩。
他看见她伸出手。他听见她说。
“我会在你身边。”
“薛无晦。不要怕。”
——朕怎么可能害怕。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在象征生命的阳光中,他轻轻闭上眼,仿佛又看见了千年前的风雨之夜,看见背叛,看见剑影刀光,也看见自己身首分离的尸体……
不怕……吗。
可是,死生亦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