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湘有刹那间的失神。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呢?明湘短暂地回忆了片刻。
她自幼擅长揣摩圣心, 说的好听是善于察言观色,说的难听就是逢迎媚上。但事实上,这确实很有用。
论起讨先帝的欢心, 明湘认第二, 没人敢认第一。
所以,她怎么可能输给桓明达呢?
这场闹剧的结果最终以先帝叫来魏王训斥一顿为结尾。桓明达和桓明恪兄弟二人连续两日惹出事端,无论如何魏王一个教子不力总是跑不了的。
那时无论是魏王还是桓明达,实际上都没有将明湘放在眼中。因此即使桓明达被桓明湘摆了一道, 魏王还是对明湘表现出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大度。
他命魏王妃进宫探望柳饮冰与明湘,送上厚礼聊表歉意,试图用友好的态度一笔抹平明湘与桓明达之间的争端。
他们把柳饮冰母女看得太浅,把明湘对皇太孙的倾力维护当做一种天真浅薄的孩童情谊,却从没想过,这对毫无依靠、只靠着帝王怜惜过活的母女, 居然有亲自坐上赌桌豪赌一把的魄力。
明湘露出个柔和且怅然的笑来。
她想:她这一生所有的运气与机遇, 都是母妃给的。
母妃拉着她的手, 带她豪赌一把,然而到了收割成功果实的时候, 母妃却已经不在了。
“真遗憾啊。”明湘想。
桓悦留意到了明湘这短暂的失神。他不用猜就知道,明湘一定是又开始怀念武安王妃了。
明湘自己或许不知道,桓悦却很清楚:每当她想起她的母妃时, 面上都会露出一种似有无限怀念的柔和神态来。
这种神态当然也很美, 但桓悦不喜欢。
他总觉得皇姐是不开心的。
于是桓悦笑起来,眉眼弯弯,像只天真活泼的小狐狸, 仿佛无论有什么心事, 只要看见这样无忧无虑的笑容, 都会烟消云散了。
“皇姐。”他快乐道,“你猜猜我今天特意出宫一趟,是有什么话要对你说?”
明湘的注意力果然成功转移,她瞥了一眼神采飞扬的桓悦,终于展颜:“我猜猜……嗯,是长兴侯的婚事定了?”
桓悦愕然,这次是真的震惊,而非装出来讨明湘欢心的了:“……皇姐怎么猜出来的?”
明湘眼梢一挑,瞟他一眼:“我听说南边又有动静了。”
南边又有动静,说明南北对峙的局势更加险峻,战事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候了。而大晋支撑不起南北同时作战,如果和南齐不得不打,那么就绝对不能给北边的乌戎任何机会。
长兴侯府世代镇守宣化,宁斐回京述职两三个月已经是极限,他该回去了。在他回宣化之前,婚事是一定要定下来的。
桓悦张了张口,一手按在额间,无奈的轻轻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皇姐,我确实想跟皇姐说长兴侯的婚事,要是没问题,我回宫就下旨了——皇姐觉得,周锦荣的女儿怎么样?”
明湘心里对朝臣有一本账,几乎立刻就想了起来:“哦,大理寺少卿周锦荣的女儿?我恍惚记得,他的嫡长子娶的是王知的小女儿?”
桓悦点头:“是,周锦荣的妹妹是王知的夫人,亲上加亲。”
丽嘉
明湘对周锦荣的印象其实不深,倒是户部尚书王知一把年纪热爱交际,她跟王知还更熟一点。
明湘沉吟片刻:“我倒没什么问题,不过婚事不是我的婚事,你不问长兴侯,为什么反而先问我?”
桓悦立刻道:“那方才我让皇姐猜的时候,为什么皇姐立刻就猜到我是为了长兴侯的婚事来的?”
二人面面相觑,彼此都哑口无言,相对失笑。
“其实长兴侯的婚事不要紧。”桓悦道,“我今日来,主要想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牵起明湘的手,分开明湘的手指,和她十指相扣,柔和地望着明湘,道:“钦天监算好了时间,七月初九是个好日子,正宜将嘉州柳氏的灵牌迁入镇国公府。”
明湘顿了顿,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少年帝王的手修长细腻,同时又因为长期握笔写字、习练弓马,指掌间有一层薄薄的茧。他握着明湘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直弄得明湘想要抽出手,却又停住了动作,极其柔和地一把将她的手指拢住。
桓悦望着明湘的眼睛,那双桓氏皇族标志性的丹凤眼习惯性地微微弯着,显得温柔而快乐:“皇姐不是想加一个灵牌进去吗?我想了个办法。”
明湘一怔,旋即会意,桓悦指的是她想将‘桓明湘’的灵牌加进去。当时明湘提出此事时,桓悦一口否定,表现得极为不愿,只说他来想办法,现在看来,桓悦是真的有所打算。
明湘问:“你准备怎么做?”
桓悦的指尖抚上了明湘的手腕,有意无意地搭在了明湘的脉门上,感受着指尖传来的、鲜活的脉搏跳动。他轻声道:“我觉得永乐是个好地方,皇姐喜不喜欢?”
永乐县,是定州以南,襄州北缘的一个县,地理位置其实平平,然而永乐县却极为富裕,民风更是出了名的安定祥和,历任永乐县令只要在任上无过,前程都很光明。
这是因为,太、祖皇帝发迹之前,一直居住在永乐,桓氏皇族祖籍便是此地。
永乐县是真真正正的龙兴之地,对桓氏皇族而言地位天然不同。
以明湘的聪慧,早在桓悦开口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
“我想改封皇姐为永乐郡主。”桓悦道。
明湘失笑。
她说:“好啊。”
桓悦改封她为永乐郡主,就相当于从根本上把‘桓明湘’与‘湘平郡主’的关系断开了。明湘知道,她无法舍弃‘桓明湘’这个名字,但先帝亲封的湘平郡主这个封号却是可以改变的。
桓悦的想法真是简单而直白。明湘想——湘平郡主的灵位,和永乐郡主桓明湘有什么关系?
“灵牌上就不要写名字了。”桓悦轻轻摇晃明湘的手,像只得意洋洋的小狐狸,“到时候悄悄放进去。”
他留意着明湘的神情,动作情不自禁地放得更轻了。然而明湘只是看了桓悦一眼,没有反对的意思,反而失笑:“你把我当成纸糊的人了吗?”
明湘知道衡思对她一向小心,不过她显然不愿桓悦真的把她看得纸糊雪砌一般娇弱。
桓悦动作一顿。
他握明湘的力道忽然稍微大了一点,一手抬起来掌心向外招了招,是个驱赶的姿态。
明湘一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下意识道:“别!”
桓悦往日对明湘百依百顺,这一次却笑吟吟地央求:“皇姐不心疼心疼我吗?”
明湘挑起眉梢:“为什么要心疼你?”
桓悦露出了狐狸般狡黠的神情:“那我求求皇姐好吗?”
明湘一哽。
她余光瞥见侍从们犹豫的神情。
郡主府的侍从一向事事以明湘为先,明湘不许,即使是桓悦发话他们也不会奉命。然而当着皇帝的面视旨意如无物总是不太好的,于是他们不禁有些犹疑。
面前,桓悦还在软声央求她,丝毫没有半点帝王的模样,仍然和小时候跟在她后面的雪团子一模一样。
明湘心里叹了口气。
幼时那个仰着头天真烂漫唤她皇姐的小太孙,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不过她竟然也不讨厌这样的桓悦。
明湘在心里暗自反思,开始疑惑自己到底是怎么潜移默化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终于还是顺从了桓悦的意思,抬手朝外挥了挥,示意侍从们退出去。
最后一个退出去的梅酝照旧贴心地反手关好了门,门扉合拢的瞬间,桓悦一手拢在明湘身后垂落的如云的乌发之间,低头吻了下去。
这个吻和以往相比显得过分急迫,贴上来的唇舌柔软湿润却强硬,顷刻间明湘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下意识抬手去推桓悦的肩膀,下一刻桓悦的另一只手已经探入她垂落的广袖中,握住那一截暴露在空气中的、雪白的小臂轻轻揉按,动作温柔而暧昧。
明湘有刹那间的失神。
恍惚间她听见桓悦在她耳畔呢喃着低声问:“皇姐打算什么时候回宫去住,我出宫一趟不容易,皇姐又不肯常常回宫去看我。”
明湘心想我不回宫你都能跑出宫来找我,回了宫岂不是一日也清净不下来?
“皇姐?”
听不到明湘的回答,桓悦又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柔哑缱绻:“皇姐怎么不答话?”
明湘挣扎着仰头避开,感觉唇瓣发热,想也知道肯定已经红肿起来了。她咳了一声,本来想断然一哂拒绝,话到嘴边却变了。
她不回去住,衡思一定会锲而不舍地出宫来找她。少年皇帝的警惕性似乎全然没用在自己身上,颇有种刀山火海也敢闯的勇敢。
南北局势愈发紧张,谁知道京中还有多少采莲司的探子,会不会孤注一掷行刺圣驾。
念头一闪即逝,明湘道:“再过几日。”
桓悦笑了起来:“皇姐说话要作数。”
“我回宫之前你不准再出宫来了。”明湘告诫道。
“好。”桓悦一口应下。他看得出明湘态度认真,于是应答也很认真。
下一刻,桓悦再度低头,吻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这一章好卡,实在写不完了,明天补上,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