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来看我。
昏暗的光线像是交织着一个虚幻的梦境。
从来没有哪一刻, 让司娉宸觉得现实也可以是一场美梦,可眼下就是。
她缓慢撑起身体坐起,乌黑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从背后滑到肩头, 在浅橘色光晕里显出一抹温柔来。
晏平乐就蹲在她跟前, 目光无声追逐着她,漆黑眼珠泛着些许波动,专注又明亮。
司娉宸两手撑在腿旁低头望他,眼里含着浅淡的笑意, 见他呆呆的,便下床坐在地上,手肘搁在膝上,两手捧着脸任他看,也盯着他看。
静谧的室内宁静温柔,除了刚才确认似的一唤一应, 谁也没说话。
中间相隔的光阴似乎被擦掉, 时间瞬间回到将军府的小院子里, 她在外屋敲敲桌子,晏平乐就从房梁翻身下来, 眼巴巴地盯着她拿玲珑盒的动作。
熟悉又令人怀念。
司娉宸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他的每一丝变化,五官、神态、目光,比对着记忆里的模样, 有熟悉的, 也有陌生的,那些熟悉而模糊的片段逐渐鲜明起来,陌生的被眼前的替换。
仿佛重新认识般, 司娉宸认真记住现在。
这一刻, 没有司关山, 没有达奚旸,她的内心无比平静。
床前的灯芯跳了下,光影也随之一晃。
意识到自己不说话,晏平乐打算安静到天长地久,她柔柔笑着问:“晏平乐,你过得好吗?”
像个久别重逢又显得有些陌生的招呼。
她的记忆再次被封印了。
那场大火的场景司娉宸能想起的不多,只知道事情后来发展不顺利,隐约察觉自己经历了一些不愿想起的事情后,她不太敢想象晏平乐会经历什么。
现在看到他好好站在眼前,她还是忍不住问:“晏平乐,你过得好不好?”
你一定要过得好,我才能安然走下去。
才能觉得,这个世界没有那么糟,没糟到让我宁愿毁灭自己也要拉着所有人陪葬。
可晏平乐却皱眉说:“不好。”
他强调:“我不好。”
他的神情不像司娉宸想象中的那种不好,于是她耐心问:“哪里不好?”
他一条一条认真数:“这里不适合种花,总有人找我打架,你没找到我。”
司娉宸就笑着说:“我找到你了,这条去掉,有人找你打架,你受伤了吗?”
晏平乐点头:“他也受伤了。”
司娉宸说:“做得好,下次再有人来找你打架,重创他,让他害怕你,没打死就行,这样对方就不会再找你麻烦。”
她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教小孩子被欺负了就打回去,晏平乐也听得认真,决定下次将人打气逆了也要继续打。
还有最后一个。
想到这个,他立马起身消失在原地,穿过相互依偎着睡在地上的两兄弟,跑去大树下抱着花盆又返回来。
一盆含着花苞的兰花草放在司娉宸身侧,在浅淡的橘色光晕下,狭长的叶子微微反光。
晏平乐重新蹲在她跟前,盯着花盆有些沮丧说:“好多次墨兰开花,可你没来就死了,现在只有它。”
说着伸手愤恨地拨了下叶子,不开心道:“它不开花,你看不到了。”
司娉宸有些好笑地摸着生长旺盛的兰花草,目光瞥见墨绿色花盆的边沿有一道细微缺口。
平静地凝视片刻,她幽幽道:“这是我的。”
晏平乐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连连点头:“就是给你的。”
司娉宸换了个直白的说法:“你偷了我的花。”
晏平乐眨眨眼,怔了下,随即意识到什么,漆黑眼珠剧烈震颤,立马收回拨弄叶子的手。
很显然,和他差点提前见到司娉宸相比,他偷了司娉宸的花这件事让他更不能接受。
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办好,带着无措望她,司娉宸平和的目光也没能让他平静下来,好半晌只能推了推花盆,小声说:“还你。”
司娉宸笑眯着眼:“就这样?”
晏平乐缓慢地低了下头,绞尽脑汁在想该怎么补偿,他偷花偷习惯了,不管是谁的花,只要看到就会让傀儡偷摸着顺走,也不管师尊找他还是师兄说他,都不能阻止。
可现在,他偷到了司娉宸头上。
司娉宸捧着脸看他为难纠结,挺直的身板越来越低,跟棵焉哒哒的小树苗似的,心想,真好啊,他还是这样的,这样就很好。
在他快要羞愧得钻地底时,司娉宸笑得眉眼弯弯问:“偷兰花是要给我?”
晏平乐食指蜷缩了下,低低应了声:“嗯。”
他说:“你想看墨兰开花,你找到我的时看到它开花,就能开心。”
他说话的语调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稀疏平常的事情——
你看到墨兰开心,顺带看我的时候,也会开心。
开心了就会经常看我。
待在云和月的日子,晏平乐每天都在想她什么时候来找他,开始是守在云和月的入口等人,后来看到墨兰,便开始种花,可他总种不活,于是他跟种花这事犟上了,种不活就偷别人种活的。
她丢下他好多次,每次都让他等,他就乖乖等。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漫长,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来了会不会再丢下他。
以前他只会等着她来,然后等着被丢。
可现在他想,他如果让她开心了,她会不会一直在。
司娉宸无声注视他,有些话忽然就说不出口,她微微侧了下头,目光落在还未绽放的花苞上,伸手轻抚小小的花苞,轻声说:“嗯,我很开心。”
晏平乐抿了下唇,盯着花苞有些低落:“它没开花。”
司娉宸说:“就算没开花,我也很开心。”
晏平乐眨眼问:“真的?”
司娉宸轻轻点头:“嗯,真的。”
焉哒哒的小树苗一点点直起身体,他的眼珠又黑又亮,情绪明显高兴起来。
看他这样,司娉宸也笑了,问他:“圣者对你好吗?邬常安会欺负你吗?”
之前没想过晏平乐会是传说中圣者的第二个徒弟,知道他的偷花事迹后,一瞬间就联系起来。
晏平乐没什么情绪说:“师尊总不见人,不想做的事情扔给师兄做,师兄不想做我做。”
听着像是食物链的底层啊!
于是司娉宸问:“为什么是邬常安的傀儡帮你偷花?”
晏平乐眨了下眼,小声说:“他的傀儡不会被人发现。”
司娉宸好奇说:“他愿意借你傀儡?”
邬常安在她心里的性格可称不上好。
晏平乐就将自己如何逼迫邬常安借出傀儡,又如何让他帮自己偷花的事迹一点点讲出来。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很多时候也只是简单一句话概括,司娉宸便耐心地问细节,听他再详细一点的解释,一问一答下,两人聊了许久,更多的,是司娉宸了解他的生活,似是要将这一年半补回来。
他的日常就是晒太阳和做任务,后来加了个种花偷花,圣者并不会抓两个徒弟的修为,都是在做任务期间升上来的。
邬常安也不是她以为的性格张扬、喜欢搞事情,听着像是晏平乐欺负人欺负得多一些。
听到他说修阵法一事,好奇问:“传送阵是你们俩弄得?”
晏平乐说:“师尊总让我们修各种试炼场所,师兄不想动,就找来传送阵,各个地方都能到,为了安全起见,所有传送阵都能到涵虚泽,能进云和月的只有涵虚泽。”
他将手心里巴掌大小的玉符掏出来,伸到司娉宸面前,问她:“要不要?”
有了这玉符,可以到任何试炼场所,也不需要反向激活阵法这么麻烦。
司娉宸两手交叠放在膝上,下巴搁在上面,叹息道:“这样随便给人,你不会受罚?”
晏平乐的重点却偏了:“只给你。”
她轻轻嗯了声,却没伸手接,好半晌,她开口问:“你的家人找到了吗?”
晏平乐递玉符的动作举了会儿,见她不要,垂了下眼,收回手摇头:“师尊说我没有家人。”
司娉宸问:“是没有,还是不在了?”
晏平乐:“不在。”
司娉宸曾和晏平乐许诺,说帮他找家人,之前决定来浮郄屿,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窗外的黑暗渐渐褪去,天光逐渐照了进来。
司娉宸在逐渐明亮的光线里沉默望着晏平乐,目光温软,带着连她都没察觉的不舍。
忽然察觉到什么,晏平乐抬眼看她,却见一直白净纤细的食指点上他的额心,她神情柔软,轻声说:“晏平乐,忘了吧。”
“从前的事情都忘了,重新开始。”
晏平乐神情茫然,望向她的双眼带着慌张,司娉宸缓慢说:“忘了将军府,忘了我,你有师兄,还有师尊,他们就是你的家人。”
指腹在他额心轻蹭了下,司娉宸收回手,却在中途被晏平乐抓住,紧紧篡着,明亮的黑瞳漫上一层雾气:“你又要丢下我?”
司娉宸静静看他,轻轻嗯了声。
紧紧抓住她的手忽然就松了,司娉宸收回手,看着他抿唇不再说话,眼眶通红,眼角却倏地落下一滴泪来。
司娉宸轻声哄他:“晏平乐……”
“我不想听话了。”
晏平乐截断她的话,他知道她又要他听话,可是他不想听话了。
他将地上的花盆抱起来,小声问:“你不喜欢墨兰吗?”
司娉宸:“我喜欢。”
晏平乐说:“你不喜欢。”
你若喜欢它,就会想看它。
你不喜欢它,所以不要它。
晏平乐睁着红眼睛看她:“我让你不开心吗?”
司娉宸沉默了会儿,摇头。
他又问:“你是不是,不会来看我了?”
微微颤抖的声音让她心脏陡然一抽,司娉宸长睫颤了下,没有说话,可晏平乐已经知道了。
他用肯定的语气道:“你不会来看我。”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光柱里的尘埃粒子缓慢起舞,司娉宸扶着床沿站起来,一小块光斑打在她脖颈上,白净的皮肤透着光。
“我不会来看你,”她说:“以后就当做不认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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