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下?午, 天子乘舆抵达洛都。
进城之时,以三公为首,九卿侍立, 数千人陪位, 迎天子銮驾回都城。
孙颌满面喜色,立于最前?,眼见天子銮驾愈发逼近, 他垂手作揖,声彻四方?, “臣等?,恭迎陛下?!恭迎皇后!”
“臣等?, 恭迎陛下?!恭迎皇后!”
随着孙颌那?一声起,四下?千人的声音同时高扬而出, 直击长空。
天子平北夷而归, 此后便是天下?承平!
裴镇点了一下?头,叫起, 之后便直接回宫。
裴镇回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百官。
再?之后,便是单独召见孙颌几个机要臣子,命他们把近几个月的事简单说一说。
虽然?这几个月从洛都送到他跟前?的奏报就没?断过, 但如今回来了,自然?还要细致再?理清一番。
孙颌等?人依言,详细说来。说完之时,天色已经极晚。
裴镇命马岩庆送几人出宫。
而他自己, 则又留在原地看了会儿东西, 这才放松肩骨,回寝宫。
回到内寝后, 不出意料,越姜已经睡着。裴镇没?有吵醒她,一人去沐浴过,再?回来便直接躺下?,闭目歇眠。
次日,不等?越姜醒,他又走了。
这阵子秋收的奏报一一递来,他要仔细看看。当初回程时,他也早和?越姜说过这件事。
裴镇看得细,这么一看就到了晚上。
他往外望了望天色,歇神回寝宫。
今日要比昨日回得早,裴镇到了内寝,目光扫一圈,第?一反应就是找越姜。
但,没?想到她已经睡下?了。
他挑了下?眉,睡得这般早?
走到龙榻跟前?,目光望她。
她闭着眼,红润的嘴巴轻轻合着,呼吸均匀。
一副已经是深睡的模样。
裴镇拿拇指揩了揩她的脸。
因为他的触碰,睡着的越姜脸颊轻轻动了动,但她并没?醒,依旧睡得很好。
裴镇又摸了摸,到底没?吵醒她。
不过在要去沐浴,走到外殿之时,他唤来李媪,问了一声,“她何时睡得?”
“娘娘一个时辰前?就睡下?了。”李媪答道。
一个时辰前?……裴镇眼波动了下?,倒是没?想到她竟然?睡得如此早。
她在回程的路上可从没?睡得这么早过。
眼睛眯了眯,裴镇下?意识想皱眉。
黑眸沉吟片刻,他的目光再?次看向这仆婢,“那?昨日呢,何时睡得?”
李媪:“昨日要晚些?,约摸是这个时辰才躺下?的。”
裴镇:“她白日精神可还好?”
李媪:“娘娘白日精神都很不错。”
答完,李媪心想,天子是以为娘娘身体不适,所以才睡得早?
她仔细回忆了下?这两天的情形,白日里?娘娘一直都是有说有笑的,没?有任何不适的情况。
应该纯粹只是晚上困些?,才睡得早了。
裴镇听完她的回答,不以为这仆婢敢糊弄他。
所以越姜还真是只是困了才想早睡?
黑眸凝着,他负手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眼中的情绪退去,他示意李媪可以下?去了,继续往浴房去。
九月初一,回到皇宫的第?三天。
裴镇已经看完各地秋收奏报,今年的情形还算不错,比起去年,物阜民丰。
看完奏报,他便开始处理其?他大小杂事。
如今中原安稳,北夷也无大患,所以回到洛都这几日,还属杂事最多。
不知不觉,时间飞快过去,转眼夜色便至。
这时,马岩庆进来问了声,“陛下?,今日可依然?是叫膳在北章台用?”
听他来问话,裴镇的眼睛依旧看着案上的东西,连眼神也未挪。他只随意点了点头,示意他去把膳叫来便是。
但,正要点头时,裴镇又忽然?停住。
他想了想,近来因为杂事缠身,倒是已经接连好几顿饭都没?有与她一起用了,都是在北章台草草了事。
想了想,合上东西起来,“不必叫了,回寝宫用。”
“哎!”
裴镇大步往外,不过,后来他还没?出北章台呢,便见孙颌过来了。
是竑城来了奏报,他留人暗中查探的事,短短六七日,已经有了结果。
裴镇被绊住脚,这天便依旧未能回寝宫和?越姜一起用膳。
他一一看了奏报上描述的,面无表情。
倒还真是个手脚不怎么干净的。
不仅收受大额贿赂,而且还有苦主告其?亲眷强虏民女。
心中暗呵一下?,他直接淡淡下?命,吩咐当地郡守拿人,并下?旨撤了庞烈官职,收回其?官邸,余者,一切罪行俱是按律处置。
孙颌点点头,是该如此。
“那?竑城县令,陛下?欲遣何人任职?”
竑城是比较富饶的大县城,可不是一般贫瘠之地。
裴镇:“何乾。”
孙颌想了想,没?听过这人。
裴镇自然?知道他没?听过,他也是上回在竑城中,才发现此人品性不错,能力也极佳,何乾和?庞烈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在政事上,似乎也意见相左。所以上回庞烈借他生辰一事命歌舞庆贺之时,这个仅次于庞烈官位的人,倒是不在场。
裴镇:“我见过他,他于治民一事上颇有手法。”
孙颌点头,如此,那?确实合适。
说完了庞烈的事,孙颌顺道把其?他需天子处置的小事也说了一遍,正好一道处理完。
这般下?来,等?裴镇得空了,又是一个时辰后。
心知越姜肯定是早已经用完了饭,他便也不急着回去了,干脆留孙颌一起用膳。
“这几月来,辛苦先生了。”他以茶代酒,和?孙颌碰了一杯。
孙颌摸须笑,心想哪里?。
他只是尽臣子本?份罢了,只要天子平定了北夷,又平安归来,他再?辛苦些?也当得。
笑着与天子也碰了杯,他把茶水一饮而尽。
末了,感叹,“好茶!”
心情也好,从当初追随主公,到如今连北夷也平定了,天下?大安,十?几年的时间,每每想起,感慨又兴奋。
他没?有跟错了人,轻笑一声,也以茶代酒,朝天子敬来,“臣也祝您一杯。”
裴镇笑笑,举杯喝完。
一场晚膳不知不觉用了好些?时候,裴镇一直到吃尽兴了,才回寝宫。
心中高兴,快到内寝时,脚步无意识中快了许多。可一进去,见越姜竟然?又早早睡了,脸上的神情便荡然?无存。
他拧眉看她,就有这般困?一日比一日睡得早。
他今日回的可比昨日还要早。
脸色有点沉,出去没?好气的看了眼李媪,问:“何时睡的?”
李媪讪讪摸了摸手指,“回陛下?,约是半个时辰前?睡的。”
答着答着,声音莫名发虚,变得越来越小。
她怕天子听得直接发火。
因为她也觉得娘娘是睡的越来越早了,今日她还特地提过,说天子每回回来都问她呢,但娘娘乐了乐,嘴上说着今晚等?等?天子,可入夜沐过浴后,没?一会儿就乏的眼睛直冒泪花,坐着是看什么都看不住,挨着矮榻就能瞌睡。
见娘娘如此,李媪也心疼,便又改了口风,说娘娘还是先去睡罢,说不准天子今日又要晚归,别?瞌睡过了,磕着脑袋。
越姜也确实困极,眼睛又耷拉几回后,还是选择先卧到榻上睡觉去。
李媪把夜里?的情形如实说,企图在天子跟前?为娘娘着补几分,“娘娘原本?是等?着您的,可后来娘娘实在太困了,才先行睡去。”
裴镇的脸色并没?变好,瞥了眼这仆婢,知道她德性,越姜纵使没?等?过他,她这时也是会努力在他跟前?为越姜添补几句的。
扯了下?嘴角,他回屋。
盯她看一会儿,眉心愈发的皱。
她不会还在为上回的事置气罢?那?回不是与她说清了,后来她虽似乎恼了,要他一人去隔壁睡,可她是笑着的,第?二天在回程的乘舆上时,也未见任何不高兴。
难道那?时还特地装着,就为了这几日给他不痛快?
裴镇不觉得她会如此。
这阵子她但凡不痛快了,都是直说的,哪里?会与他忍着。
但裴镇现在也没?心思再?去想别?的原因,盯着她,就想她现在起来和?他说说话。
两人这几天除了夜里?躺在一张床上,竟是连对方?睁眼的模样都没?看过。
在她跟前?坐下?,闹她起来。
越姜真是困死了,这几天是一闭眼就有种?能睡到天荒地老的感觉,所以裴镇最初两下?动她时,她没?醒,后来他又来,她终于被他给闹烦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闹她。
偏过脑袋一嘟囔,“好困,你躺旁边去。”
裴镇望着她,还不睁眼?
手指继续□□她的脸。
越姜困的不行。
眼睛也懒得睁开,扒着他的手一压,仍旧睡去。
裴镇看了眼自己的手,接着又看看她。
还真就怎么都不肯睁眼?
眉心拧成一片。
望着她没?有再?动作,不过他也没?躺下?去,只坐在那?,不知在想什么。
第?二日,中午,裴镇这回不等?马岩庆来问他要不要叫膳,已经直接起来,先回了寝宫。
李媪听到天子回来的声音,往回看了一眼还躺着的娘娘,是又为难又纠结。
娘娘越来越能睡了,一个时辰前?说她困了,就躺一会儿,结果,这时还不醒。
而这时,天子难得竟然?中午回来了。
她想到天子昨晚的脸色,都不敢去想等?会儿进来时,天子的神情会有多不好。
长叹一声,李媪为难的出去行礼。
裴镇看只有她,眼中神色淡了些?。
大跨步进去,直接找越姜。
李媪心里?虚的不行,站在原地等?着天子再?次传唤她,问娘娘是何时睡的。
但,天子好像已经耐性尽失了,这回没?有任何要问她话的苗头,才进去片刻,很快便又出来。
李媪见此更加不敢抬头,弯下?大半腰身,恭敬垂首。
眼底余光中,是天子一闪而过的衣摆,又很快,连天子的脚步声也完全消失,寝殿之内鸦雀无声。
天子走了。
才回来这么点时间,甚至内寝之中未传来任何响动,天子直接就走了。
李媪望着寝殿之外的方?向发愁,这回是动怒了罢?望了一会儿,她抿了抿唇,快跑着回到内寝,到娘娘榻前?。
在原地犹豫许久,最终,她咬咬牙,还是决定叫醒娘娘。
她先是轻声唤着,但后来看娘娘被唤的没?什么反应,只好又改成推弄娘娘的手臂。
推弄了好几次,终于,娘娘醒了。
越姜眼睛半眯着,看向把她推弄醒的李媪,“作何?”
声音里?还残留着极浓重的困意。
李媪赶紧道来,十?分着急,“娘娘,陛下?刚刚回了,您快追上去看看罢!”
越姜懒散的眯了眯眼睛,她仍然?觉得有点困。所以在她这句说完时,也就反应迟钝了些?,只看着她一脸的急色有些?莫名,心想裴镇回也就回了,她急什么?
越姜揉揉眼睛,“许是有事,才匆匆而去,你别?多想。”
李媪看她还不紧不慢的缓着困劲,更加着急,她的娘娘诶,哪里?是她多想了,是娘娘少?想了!
刚刚天子估计都没?想过要把娘娘唤醒,直接失望就走,再?来两回这样的事,两人别?生出龃龉。
“您想想,陛下?已是几次回来见您都是睡着的了?今日中午特地再?回来一趟,结果您还睡着,娘娘,陛下?估计是动怒了!”
越姜:“……”
被她一说,她眨了眨眼,也正好,这时困意也全退了,脑中清明。
动怒?
可这几日裴镇都回来的晚啊,也是他说得到洛都开始几天会很忙,让她不必等?他。她这几日不知为何又天天都跟睡不够一样,自然?也就先睡了,便因为这,就要生气?
但想了想,越姜又觉得或许可能。
说来,两人是有好几日不见了。
她笑了笑。
李媪看着娘娘的笑,无奈,娘娘还笑得出来?
“娘娘。”忍住喊了一句。
越姜弯着唇角,“我知道了,过会儿用完饭我去议政殿看看。”
他今日中午能抽得出空回来,应该是紧要事都处理完了,这时去找他,倒不怕耽搁他时间了。
李媪长舒一口气,心想幸好娘娘没?犯倔。
她脸色松了松,高高兴兴上前?来伺候娘娘起榻。同时,命御膳房的人把膳食端来。
越姜仔细洗漱过,坐下?用饭。
但用着用着,觉得跟前?的饭菜总有股味,让她不喜。
她仔细嗅了嗅,目光最后落在一道飘着青菜的白汤上,让人把这道菜撤了。
宫人们听吩咐,立即来把东西端下?去。
没?了那?道汤,越姜觉得胃口好些?了,一人吃了满满一碗的饭。
吃完饭,看一眼旁边的李媪,“有没?有问过马岩庆,他回来时可用过东西?”
李媪摇头,那?时她哪有心情问啊,着急的要命。不过……李媪觉得就算陛下?已经用了,娘娘也可以再?尽心些?的。
“奴没?问过。但您不如带些?点心过去罢?就算陛下?用过饭了,也可以再?用些?点心。”
越姜想了想,好像不麻烦,便点头,“你去叫人备些?点心。”
李媪高兴应声:“哎!”
她立马就要下?去,但越姜看她的高兴样,怕她高兴的过了头,便多说一句,“弄个一两样就成了,别?弄多。”
李媪心想一两样怎么够呢?
但娘娘既然?已经吩咐了,自然?得按娘娘说得做,她点头道是。
越姜趁御膳房备点心的功夫,便四下?走走。
这几日睡得太累,白日便多活动活动。
两刻钟后,御膳房新鲜出炉的点心好了,宫人小心在食盒里?放好,拿到寝殿这边来,也正是这个食盒才要交到李媪手上的时候,马岩庆跑来了,直奔越姜。
越姜看到他,脚步停住。
马岩庆看她是醒着的,眼中庆幸一闪而过。
心想幸好这位是醒着的,不然?他倒是没?那?个胆子特地让李媪把她弄醒。
想到来时议政殿的情况,他敛了敛声,步子大跑,在越姜跟前?跪下?,“娘娘,陛下?和?孙先生起了火气,您去看看罢。”
越姜眨眨眼,和?先生起了火气?
裴镇竟然?还会和?孙颌发火?
“可知因何发的火?”
马岩庆摇头,“奴才不知。”
他哪里?敢凑上前?去听缘由?啊,只是特地过来请她去劝劝罢。
“奴才来时,听到殿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而至于他为何会来请越姜,是殿内的一个小内监到他耳边来说的。
他琢磨着,陛下?虽气,估计也还想给这位老臣一个台阶下?,才特地授意他来请皇后去劝。
他着急,“您快去罢,也不知现在火气发到哪了。”
别?拖得久了,天子怒气上头之时下?了重罚,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局面。他也知道,天子是敬重这位老臣的,别?事后罚了又反悔,反堕了天子面子。
越姜也就不等?什么食盒不食盒的了,赶紧去前?面看看。
能让裴镇和?孙颌发火的事,肯定不是小事。
越姜心中有些?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