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回来还对严江吐槽道:若不是这位祖母这么专心是为了对付自己,他真想赞一句女中豪杰。来人,秦王平静道,禁入寝殿,听侯处置。父王扶苏祈求道,母亲一时糊涂,您饶了她吧。不,王上,扶苏不知此事楚姬也立刻抓住他衣袖祈求道,太后临行之前,曾带走二三子,我知其在何处。一时间,mǔ_zǐ两争先恐后地将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反而显得一边的秦王如反派一般冷漠无情。寡人亦知!秦王只觉得心中烦闷,一刻也不想多呆,甩袖便退开。他大步走出宫廷,甚至没上步辇。周围跟上的侍者被他冷眼赶走,只有严江跟在他身边,默默陪伴,没有劝慰半句。直到有两只树下乘凉大老虎看到他路过,愉悦地奔跑过来时,严江才拉着秦王坐到一边的大树下,一边撸着老虎一边劝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性本就试不起。这不没事找事么,当华阳太后的面揭穿最后刺秦之计,绝对能让她无法的瞑目,但秦王就想试试老婆会不会背叛,一定要把伤口撕开看。秦王政愤怒道:你便不会。严江勾了勾他手指,熟练地平息陛下怒气。秦王沉默数息,他的声音仿佛被冰冻过:如此大恶,寡人竟不能问罪于她。严江也有点心疼了,抛弃花一就去抱了大王,轻轻蹭了脖颈以示安慰。没办法,语言安慰太苍白了。别说华阳太后这种比较干净的暗杀了,他生母赵姬与嫪毐的明杀被平定后,天下人一样用挂墙死谏的办法劝他原谅母亲!他从来都是给别人机会,但回报是什么?母欲杀子,弟欲杀兄,放了韩国旧贵便有新郑叛乱,救燕国于危难回报却是荆轲刺秦,放昌平君就有了刺秦于河,待回咸阳,又是祖欲杀孙,妻欲杀夫!秦王虽然不觉得自己惨,但说真的,一般人遇到他遇到的事情,早就黑化了,他却还这么一如往常地铁,也是铁的严江就很心疼了。但话说回来,六国不反抗,也是不可能的。你都把人家按地上强j了,还不让人叫两声,也没这个理不是?过了一会,秦王才默默按住他手,低声道:非如此。嗯。严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不知道的问题用嗯一般都可以敷衍过去。秦王政声音不辩喜怒,只是平静道:非是心冷,然为王者,喜怒不形于色,方为王道。吾知王矣。严江低声道。不是不哀,不是不伤,只是这人啊,他生来就是这般,宁可独自舐舔伤口,也不露一丝虚弱,永远霸道强势,所有打不倒他的人,都只会成为他的铺路枯骨。但他不可能,也不会去感激那些败亡者,更不会去感激苦难磨砺,他相信的,只有自己。阿江,你可会背叛寡人?秦王扣住他手,突然道。这一点不像你会问的话啊,严江没法确定,漫不经心地道,看你表现啦。秦王沉默许久,突然起身。严江一个不查,被拖了起来,急忙松手,却被咚在老虎背上,啃咬数息,方才罢休。起身时,秦王那一丝丝的阴沉似已经不在,眉目之间,整人又是更盛从前的阴鸷霸道。然后他霸气道:严江者,亦大恶也。关我什么事?严江一愣,狐疑道:这与我何干??秦王政却不给解释,转移开话题:阿江,你说如何处置楚姬人等?你问我干什么?严江一呆,然后怒道,那是你的后宫。不错,秦王政淡然道,尽是华阳太后之人,有此大乱,她等定不能留。这倒是,自古篡位者,皆不能留下性命,只是几子尚幼,若去母留子,一个不好,父子就成仇寇,扶苏毕竟还小,他眼看父母皆平安,肯定希望能留下母亲性命。严江闭唇不语,这事与他无关,沾上只有麻烦。但这事并没有让他们纠结太久。傍晚时,传来消息,楚姬自尽了。她用自己最后的勇气,效仿磨笄夫人,以簪刺喉,以谏帝王,留书以说家国不得两全,方行了磨笄之事,万望王上看在她多年打理后宫之事,莫要牵连他人。磨笄夫人是代国的王后、赵国公主,赵灭代国后,她对天悲泣:以弟慢夫,非义也;以夫怨弟,非仁也。后自尽。国之大义与家之仁爱中两不可得,公主自尽而死。这也算是另外一种死谏。秦王去看了她的尸体,沉默不语多时,让人悄悄葬了楚姬。后招来侍者,起命史官不得将此后宫之事记载,另外,删除所有与昌平君、昌文君相关之书载,不得再提此事,敢极议者,斩!扶苏愕然抬头,他哭红的眼睛几乎是倔强地嘶吼道:父王!儿不要!父王这是要抹除所有母亲的痕迹。秦王冷淡地瞥他一眼,无情地离去。父王!扶苏就要去拉住他,被严江一把抱住。扶苏,他是在保护你!严江低声道,不去除此事,你和弟弟们必被上下非议。纸包不住火,扶苏还太小,不摆出这等姿态,他就永远会背上叛逆之子的污名。先生,我不怕那些!扶苏嘶声道,我只要母亲有她的身份。母亲再错,也自尽偿命了啊!他怎么能让母亲以无名之辈而葬,死后无人祭祀,就这样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父王!你太狠心了!扶苏对着他的背影大喊道。秦王背影渐远,并未有一丝停留。第137章 炮灰扶苏默默跪在母亲灵前。有侍者轻手轻脚地给楚夫人换上衣鞋, 梳好发髻,抬入棺木。无人送灵, 不选吉时,不披麻不戴孝, 仿佛只是一缕幽魂,无声地消失在天地间。扶苏想追上去的, 严江拉住了他。小小的少年扑在他怀里,无声无息地流泪,将他抱得极紧,仿佛抓住身边最后一根稻草。他的世界在今天崩塌了。她是为他,才被曾祖母所挟,更是为了不牵连他, 才毅然自尽的。父王也是为了他, 才毅然让母亲尽陨于祭祀之名, 自此以后, 只能成孤魂野鬼,无所凭依。这种爱, 他如何能要, 又如何能要得起?严江不好劝也没法劝, 这个时代, 讲究的是事死如事生,人们把死生的事情看得和活着一样大, 远的不说, 秦王继位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修墓, 贵族的陪葬丰厚也是致贫的主因之一,想想看,中国五千年,生生把几乎所有的金银玉铜都陪地下去了,只是吧,这样不但没用,其实还有反作用。毕竟不怕贼偷,怕的是贼惦记啊。比如夏太后华阳太后的墓,回头就被汉王室烧毁了,秦王陵因为实在太大太难挖逃过一劫,至于两汉的墓室被董卓一个人挖个干净,汉武帝的宏大陪葬不但便宜了反贼,自己尸骨也被挖出晾晒,就这点来说,秦皇汉武一个鱼葬一个天葬,两人的身后事哪个比较惨,其实也不好说。少年的泪水几乎沾湿他衣襟,几乎喘不过气来。担心他出事,严江思考数息,低声道:其实不必悲伤,人死之后,去过黄泉路,上奈何桥,饮忘川水,并不会无所凭依。少年猛然抬头,仿佛在问先生说真的吗?当然是真的,严江硬着头皮,给他讲了故事,几千年前啊,大家都是孤魂野鬼,全靠祭祀维持,可是好多部族方国都毁于战火,亡灵无所依,日夜哭嚎,惨不忍睹扶苏抖了抖,仿佛想到母亲就会是这样。后来,一位善良的神仙怜悯众生之苦,向天祈愿,愿舍身拯救众生,苍天应允她之宏愿,将她化身为轮回道,成为从生皈依之所严江将地府轮回、十八层地狱的作用讲给扶苏听,又说起你母亲没干过恶事,所以来世还是为人,如果你以后也给世人功德,这些福报就会有一部分恩及亲缘,让你母亲来世过得更好。他是口才多好的人啊,在赵国邯郸时就把人说得能满意投胎,对这种经过后世千锤百炼的神话,在如今这种五行说才诞生没多久的时代来说,简直就是无敌。扶苏悲痛的神色渐渐轻松下来,听得却越发认真,待听完后,整个人仿佛都进入了另外一种境界。他深思许久,然后对严江拜了三拜。谢先生教导,扶苏微微咬唇,擦干泪水,孝与义不得两全,是母亲有愧父王在先,先前对父王无礼,是扶苏错了。严江温柔地揉了他的发顶,叹息道:这怎么能怪你呢?扶苏低声道:自是怪我,若我能早些觉察,若我能阻止太后,又岂有今日之变?话虽如此,但故国俱王,如此活着,她们可真的愿意?严江宽慰道。活着才可论愿否,扶苏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凝视着先生,他清澈的眸光里似乎多一种坚韧与不屈,此错,扶苏已犯过,必不再犯。母亲和父亲用自己的办法爱着他,在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再说不要,是他太过天真愚蠢。你能想通就好。严江也松了口气,你父王那里,我会去说。先生不必为吾说和,扶苏平静道,扶苏会亲自前去向父王请罪,您去陪父王吧。严江仔细凝视着他,看不出什么异常后,这才点头。让他静静也好,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得自己想清楚后路,想到这,他又有些同情,帝王之家便是如此,若不能把磨砺化为给养,便只能如赵嘉那般,被王权所弃。看着先生离开,少年眸光幽深,缓缓松开握紧的指掌,几点血珠顺着指尖流出,滴落在地。一如曾经的天真美好,被尘埃污浊,零落成泥。-还没睡呢?严江回到秦王寝宫,就见秦王静静坐于案前,凝神细思。秦王政这才缓缓看他一眼,微怒道:是寡人太纵着他了,若是寡人若王上当如何?严江笑着接下去。秦王认真思考半晌,才淡淡道:寡人会看穿形势,身入局中,挟华阳、拉拢楚姬,再一举反手擒拿。他会假装很开心能继位,主动加入,再利用两人之间的不合与华阳的衰弱拿下主导,把两人擒下,严密看守,不给他们一点异动的机会,从古自今,王权站位都最忌讳左摇右摆,想两皆不误,结果只会是一无所得。严江坐到他身边,悠然道:与陛下相比,三皇五帝亦不能及,你不能拿自己当参照物啊,太欺负人了不是?秦王轻哼一声,神色瞬间便宽容许多,身上的阴鸷也去了大半,烛火之下,整个人都仿佛度上一层微光。自古明君多有磨砺,燕昭、齐桓、晋文、昭襄还有陛下,哪位不是质子出生,方有明君之见,严江微笑道,你当年不也是受够了苦头,才不让他们为质的么?秦王政被阿江夸的甚是愉悦,故做淡然道:如此如言会道,想来无事矣。严江微微点头:我劝过去了,应无大碍,只是他怕是会变了。遭逢如此大变,扶苏应该知道这人生,到底有多残酷,也会明白,如今的他和赵嘉并没有什么两样,生死荣辱,都在父王的一念之间,有了这个认知,他就不会去期待用感情来思考帝王家的生存逻辑。思及此,他把刚刚给扶苏说的轮回道神话重新讲了一遍。秦王微微勾起唇角:若寡人记得不错,轮回之道,是孔雀朝婆罗门之说。严江也微笑道:那又如何呢,俱那罗又没过来传教,何人能知晓?秦王微不悦,指尖在案上轻点,嗤道:寡人观孔雀朝难长久,待灭了齐楚,再盘算西方之地。你别想了,严江扣住他手指,斜他一眼,西域沙漠你又不是没见过,连你这鸟都差点热死,更别说人了,那地方,是大军过得去的么?秦王一想也是,挑眉道:那便走蜀身毒道。想太远了,还是先看眼前吧,严江指尖在案上的舆图南方轻轻一点,攻楚之事,我总觉得不安。说到正事,秦王也正色道:却是如此,未曾想,阻碍如此之大。他找出一卷写满密字的白纸,将其递给严江。严江打开一看,眸光一惊,转头看向秦王。这纸上,写得是秦军粮草、兵马、武器、还有线路的动向,更重要的是,虽然楚秦文字同出一脉,极为相似,但这些,却实都是用楚文写的。此为华阳宫中所出。一提此事,秦王身上杀气四溢。这说明什么,说明在秦国的楚系势帮助下,楚国那边对秦国的兵力、动向、甚至大将生平性格都极为了解,李信只带二十万人,而楚国新任命的大将项燕已经集结了近三十万人,又在知己知彼之下,楚国要还能输,那骑劫的战国第一蠢将之位,怕是要换人上位了。这消息,怕是有些时日了,严江皱眉道,李信麻烦大了啊。李信熟练的是什么,是奇攻!是搞出奇不意的骚操作!但这种骚操作若是提前被人得知了,那妥妥就是一坨送的,绝对能被人打出屎来。破案了,难怪历史上李信被项燕打成了狗,让人咬着屁股追成那样,终于解谜了。哪怕华阳太后那时早就死了,昌平君也肯定会奋力一搏,李小信就成了两国势交错的炮灰,能捡回大部队,都算他命好了。二十万秦军都很危险的样子。秦王默然不语。要如何处置?严江又问。秦王神色微怒,将杯中水一饮而尽。严江看他的表情就已经懂了,秦王这是后悔没听王翦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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