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差不多十分钟,导演和副导演还没来,外面的人群却都骚动了。众人往门口看,正看见一行人拥着一个穿着西装的青年走了进来。周扬定睛一看,那群人不就是导演制片么,而他们中间的那个青年,竟然是他们董事长,颜寻!怎么颜神也过来了?周扬忙拉过顾绥,众人也都辟出一条道,让他们过去。其他来试镜的演员都齐刷刷站起来了,孟清拿下墨镜,之前的冷漠一扫而空,笑得温雅,直接走向颜寻,伸出手,颜他的话没说完,颜寻瞥他一眼,越过他,直接走到前面去。孟清的笑容僵了,讪讪伸回手,似不在意地笑笑,为自己解围。可惜,他想表现出云淡风轻,但演技不太过关,其他人还是看到了他不自然抽动的嘴角。周扬在一边幸灾乐祸,小声地跟顾绥嘟哝,哟,这下子脸变得够快的,又贴上去了。然而,颜神才不会搭理他呢。顾绥挑眉,视线落在青年身上。颜寻从进门便没看任何人一眼,在众人拥护下坐在前面的椅子上,看样子是要来看选角了。他不是演员么?怎么坐在那儿?顾绥看着青年直接坐在评委席,低声问着周扬。周扬啧一声,你之前的信息看得又不全吧。这是金主爸爸啊!演员只是人家的副业,颜神是这部电视剧的投资人,也是总制片,选角他肯定要来的。哦。顾绥了解了一些。他对之前那次莫名其妙的流泪还有些探究,就多在意了颜寻。青年神情冷冽,坐下之后便随手翻起助理递过来的剧本,旁边的导演和副制片人低声和他说着什么,颜寻偶尔点点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几分钟后,工作人员把一张张打印纸都递给来试镜的演员们。林静升是个很儒雅的中年人,梳着干净的背头,穿着中式长衫,完全看不出在拍摄的时候,会变成了那个众演员们闻风色变的林不饶人。和他搭过戏的演员提起林静升来都是又爱又恨,一方面林静升确实是好导演,能得他指点的演员都能在演技上有所获益。但另一方面,看着这么儒雅好脾气的人,在戏里却是吹毛求疵,人家从不爆粗,却能引经据典、一个脏字不带地把你骂得狗血临头,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个酒囊饭袋,无知废物了。然而,他下了戏,离开了监视器,立刻又成了乐呵呵的老好人,拉着剧组演员,工作人员出去吃喝,从不让自己剧组的演员去陪投资方,也是业界良心。口不饶人心地善,这句话不知是从谁口中说出来的,慢慢地演变成了林不饶人,成了林静升最出名的外号。顾绥拿着发下来的纸认真看着,那上面是两段情景戏,要求演员即兴表演。周围没有任何布景,也没有和你对戏的演员。来试镜的演员要在二十分钟内记住这一段戏的台词,并结合自己的理解把他演绎出来。这无形中是在考验演员的记台词能力和现场发挥能力了,先筛去一部分不会背台词的演员。顾绥拿着台词,看了一遍,视线便落在别处,冥想。周扬用手臂戳戳他,喂,你不记台词了?记过了。顾绥淡淡道。记过了?周扬差点喊出来,你以为自己过目不忘啊?顾绥微笑,他还真是过目不忘。作者有话说鱼你媳妇儿就在旁边,真的不看一眼吗?!第011章 试镜(中)周扬看看四周,留下的演员们都还皱着眉,埋头低声背着台词,他身边的这个竟然说他已经看完了?周扬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他跟着他呆那么多年,都不知道他有这本事啊!但他还是闭上了嘴巴,不再问他了。周扬感觉身边的顾绥好像又变了一个人似的。阖眼,再一抬眸,顾绥便有了一种随性风流的态度,好像他就成了千百年前那个最有名的纨绔子弟,兴之所至,尽兴而归。顾绥所看见的剧本,第一段,便是改编自张岱在《陶庵梦忆》中的一篇文章《湖心亭看雪》。周扬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身边那人又变了。明明还是一样的模样,甚至他动都没动,但顾绥却不再是那个年轻风流的贵公子,而像是成了垂垂老矣的暮年老叟。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光彩,像是经历了多年的风霜,才把那神采磨灭。他从前的荣华全都化作烟云远去了,所留的仅有折鼎病琴、破床碎几。前几十年的美梦破灭了,清兵入关,他的大明江山易了主,苦苦哀守的遗臣却还希冀着往日的荣光。这短短的几分钟里,顾绥便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纸上的剧本。用心去演绎,把自己代入是那个人太过伤身,青年心中一悸,视线猛地对焦之时,看到身处的还是现代的试镜室,恍然如梦。周扬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他用手肘碰了碰顾绥,要问他刚刚在干什么,就看到导演组那一群人好像都在朝他们这边看。林静升抚着下颌,低头和颜寻说了什么,青年便抬头往顾绥那边看来。一眼,便凝固住了。顾绥,快抬头,你偶像看你了!周扬忙低声对他道。顾绥抬头,正对上青年看向他的目光。青年眸中如有寒雪,冰封千年,却在一瞬破冰,他的唇微张,静静地看着顾绥。顾绥微挑了眉,偏头,笑意温柔又放肆。他还有些入戏,此刻,他仍是那个浪荡天地一孤舟的纨绔公子,看到了心悦的美人,便送以一笑。事实上,前世的顾绥和张岱是一样的人,他们一样骄傲且放肆,多情又薄情。颜寻心神一窒,他想起前些日子那些被他扔进碎纸机的资料,可那些纸面和录影和眼前的这个人完全不像。眼前那个对他笑着的人,这个人,这种神色太熟悉了。有那么一个长安的春日,他初修炼成了人形,在郊外的酒肆沽酒。那人看到他,折扇轻摇,笑意浅浅,温柔又放肆地欺上来,要讨他一杯酒喝。他给了他一杯酒。够了。青年冷冽的声音陡然响在有些喧哗的试镜室里,霎时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林静升看他身边的青年神色有点不太对,低声提醒他,还要五分钟。现在就开始试镜。青年对他的提醒置若罔闻。他不想再等了,他已经等过千年,又等了二十四年,耗了太多虚度的年华了。没背好台词的演员们脸上愁云惨淡,仅有几个神色得意,胜券在筹。颜寻死死地盯着顾绥那边的方向,顾绥看到了,视线随意地放在一边。有过太多人用这种热切的眼神看他,他并不觉得稀奇。按说,试镜都是你谦我让,要三催四请才有人愿意做第一个出头鸟。但有个大明星感觉甚好,他恰好在顾绥前面,以为颜寻是在看他,只是对焦没对好。孟清不愿意再让颜寻苦等,起身,向评委席的导演们半鞠躬。林静升用手碰碰颜寻,小声道,别看了,我的颜董事长。一会儿他试镜的时候你再看个够。颜寻这才收回视线,冷淡道,开始吧。第一段是湖心亭看雪的选段,孟清一直被称为小鲜肉中的演技派,虽然这称号有夸大的嫌疑,但他的演技也绝不会让人出戏。他的视线幽幽地落在远方,仿佛自己便处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夜,身下是一夜孤舟。天地渺茫,斯人独乐。孟清起初神色悠闲,似在观雪。蓦然,他的神色变得惊喜,像是看到了湖心那两个对酌的人影。他对着远方遥遥举杯,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下一刻,孟清却低垂着眸子,拳头紧紧攥起,极为隐忍。他冷笑一声,你来劝我?劝我去给叛朝做官?我张宗子在你心中便是这等人么我孤身寡人,早已无牵无挂,之所以苟活于世,便是记起身上明史未修,家国未复的重任。就算大明早就亡了,但,大明的历史没有亡!大明的血脉没有亡!大明的根汉族的气节也不会亡!临寒,你去吧。《石匮书》,是我这一芥浮萍对故国最后的交代。剧本上的台词不算少,而孟清却都背了出来,一字不差。他的演绎无功无过,虽达不上让人眼前一亮的程度,但也绝不出戏。林静升点了点头,正要对颜寻说这一个不错,就听到颜寻已经开口,下一个。孟清僵在原地,他能看出来林静升和其他的副导演都对他挺满意的,他觉得自己发挥也还可以。但颜寻却好像没看到他,一句话也吝惜给他,直接喊下一个。孟清回头去看下一个是谁,看到的是一个虽然好看却毫无印象的脸,最多就是个没有名气的小演员。第012章 试镜(下)顾绥对着评委席上的众人微微点了点头,再抬眸时,便已不再是他,成了年少风流的张宗子。彼时的张岱还是最负盛名的纨绔公子,但凡是玩乐,他样样都精,不论是高雅如诗书礼乐、戏曲茶艺,还是平易如市井小徒所玩的斗鸡嗜赌,他都能玩得游刃有余。他生平爱雪,曾于星夜之中,带上伶人戏班及三两好友登山赏月,写过万山载雪,明月薄之,月不能光,雪皆呆白之句。崇祯五年,西湖大雪三日,他趁兴乘舟,独往湖心亭看雪。年少成名,锦衣玉食的纨绔公子并不是世人眼中想象的那般顽劣,相反,他最有一双发现美好的眼睛。大雪封湖,人鸟声俱绝,青年人长身玉立,在舟头看万山皆静、天地皆空。此时,物我偕忘,天人合一,他融入在这景色之中,成为画中一粒淡淡的人影。林静升紧紧盯着面前的青年,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热切,他不自禁挺直了腰,一点也不想漏掉青年接下来的动作。青年一句台词都还没说,只是那举止做派、身段风流、和万物皆不关心的闲适态度,活生生就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人物。顾绥并没有做出陶醉之态,只是稍一侧头、眼波流转,目光专注又散漫,让人觉得他此时真的是在赏景。不是走马观花,而是完全和周围的景色融合在一起。这有些喧杂的试镜间仿佛漫上雪色,他们也跟着那表演置身于大雪三日、万籁俱静的西湖湖心,随着那叶小舟荡着,寒风偶然吹来,众人心神一冽。青年的视线陡然落在侧边的颜寻身上,像是看到了湖心那两点对坐的人影。他没有和孟清一样表现出惊喜之态,只一挑眉,那双桃花般的眸子里便舒展开笑意,灵动柔软。知音相遇,无需太多的表情和言语。他往后轻轻抬手,像是在吩咐船家停在湖心画亭之中。船靠岸了,船家拴住绳子的时候,船身摇晃,青年的身子也随之晃了晃,像是真的不稳。但这一晃,没有一丝狼狈之态,像柳枝儿被春风拂过,绽出万般闲适悠然的姿态。顾绥拱手,对着前方的冷冽青年道,叨扰了。颜寻本不该应他,因为他现在是评委,是独立于戏剧之外的人物。顾绥不过是拿他当了戏中的一个人而已,而他却不该接。这种事情在试镜中常有,演员会把导演当成自己对手戏中的另一人。但颜寻却站起来了,他直起身时,便成了戏中的人。颜寻眉眼间的霜雪融化,变了个人一般,温然可亲。他抬眼看到停靠在画亭的张岱,有些诧异在这寒气逼人的雪夜,竟也会有和他一样来看雪的雅客。高山流水觅知音,江某,今日可是见到知音了?周围人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一幕,剧本上并没有对手戏,这是颜神即兴发挥接下的一段。能和颜神演对手戏是幸运,只是,这临时加台词,就要考验对手演员的应变能力了。顾绥没有丝毫惊讶的神情,只看着他,眸中笑意渐深,即是知音,这杯酒尊驾是赏还是不赏?他的视线落在颜寻的手上,好像他手中真的有一尊清酒一般。张岱的话接得随意,一句寒暄也没有,便直接来讨酒喝,完全没有请求的意思。偏偏他眼中笑意温柔,让人觉得不答应了他的请求,是自己无礼。江临寒并没有在说什么,只是笑笑,递过来那杯酒。下一刻,啪地一声,顾绥却打落了他的手。好像是在把那杯酒打落。林静升睁大了眼睛,看着颜寻被打落的那只手,那一声极为清脆,所有人都吓了一下。林静升好像看到了被打下来的人民币。他心里在滴血,在他的认知里,还从来没有谁敢打过颜寻。即使是在对戏,只是打一下手背也不行啊!这打下来的都是白花花的钞票!林静升一瞬间面如死灰,寄希望于颜寻不会迁怒这部剧,撤了资。但颜寻没有惊怒的表情,只是神色黯然,念道,宗子,你又何必如此众人明白了,原来他们这已经跳到了江临寒来劝张岱出仕的一段了,两人竟如此默契,一句话都没说,便知道对方的意思。张岱打落他那杯酒,就是给他的答复。我张宗子在你心中就是这等人么?顾绥一字一顿地念着。他的声音轻而又轻,却十分坚定。所有人都听出来了,这不是年轻人的声音,而是垂目老者的声音。他说的轻,是因为年纪老了,气息不足。他愤慨又无力,所以带了讥诮之意,说时的语速时快时慢。林静升觉得自己好像捡到宝了,这个演员的声音竟然可以如此多变,台词功底极为深厚,讲老年音的时候让人丝毫不违和,又能听出一丝他年轻时孤傲不羁的感觉。妙,实在是妙。林静升看着早就忍不住,要和顾绥对戏的颜寻,想着这要是真让顾绥演,还省了一笔配音的钱。第013章 定下角色戏中的张岱依旧满怀愤懑又无可奈何,他现在不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了,而只是隐居在山中、蔬食布衣的一介草民。江临寒却是高官厚禄,车马轻裘。
“某趣阁”最新网址:http://www.mouquge.com,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