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义境内常年干旱少雨, 今年立冬后却接连下了几场大雪, 十分不利于行军。当宋梁两军兵戎相见于不义时,大雪洋洋洒洒又铺满了不义。万军之中, 罗君无拾起弓箭,对准萧月吟,冷箭嗖然离弦。两军相隔甚远, 冷箭极速冒进, 等萧月吟发现为时已晚,冷箭不偏不倚刺进他右腹, 鲜血潺潺流出,他松开缰绳跌下马背, 眼中倏然多了一抹释然。叶枝, 这一箭, 还给你了。风雪交加中, 他听到轻语在喊他。腹间冷箭入了几寸,伤不了性命,只是让他脸色苍白了些许。“罗君无为何在此地?”分明受伤的是他,轻语看上去比他更像伤患,“他是冲着你来的!那一箭他本可以取你性命, 他……他想用您来威胁大梁!”虽然伤不致命, 却牵扯到肺腑。他掩唇低咳起来,咳出了鲜血滴落在雪白的地上,看上去那般触目惊心。“大梁谁会在意我的死活?罗君无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点,他竟然没去七月国救顾倾城和叶枝……咳咳……”轻语死咬着下唇, 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他抱住萧月吟,嘴里不知在呢喃着什么。萧月吟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怕什么,虽然我们人不多,但是皇兄和江百川过几日就会赶回来,咳咳……哭是作甚。”瑟瑟冷风中,轻语忽然抱住他嚎啕大哭起来,“公子……我们回不去了……”萧月吟垂下眼帘,莞尔道:“别胡说,就算江百川不回来,皇兄也一定会回来。”“能拖几日是几日,一定要撑到皇兄回来。”在这茫茫大雪中,面对强敌来袭,萧月吟身边仅剩下了亲卫数百人。在五日前,姗姗来迟的江莫禁和江百川带走了他身边近三万的士兵。他没有权利过问原因,他生来就是为了大梁,任何对大梁有利的事,他都没资格怀疑。萧月吟身中一箭,率数百梁军逃遁。罗君无没料到萧月吟身边只有寥寥几百人,当看到那群在宋军面前如蝼蚁大小的梁军时,罗君无难免有些错愕。他身边的副将抱拳问道:“大人,追吗?”“江摇不会对萧月吟的生死视而不见,为何他身边只有几百人?其他人呢?”此地一马平川,根本不可能有梁军在暗中埋伏,萧月吟身边当真只有这些人?“留下一万人,你带其余的人赶往七月,一定要快!”罗君无脸色发白地说。“是!”既然已经找到了萧月吟,他绝不会空手而归。倘若阿婪已经收到了他的消息就不会前往七月;大梁也不会真的处死师兄。哪怕,抓住萧月吟还是无法威胁江流春放了师兄,他也要活捉萧月吟履行对阡决的承诺,他要带萧月吟回大宋,要他在阡大人坟前磕头认错。他率领一万人接连数日追赶萧月吟,将萧月吟赶入不义腹中地带。果不其然,这几日中无论是江莫禁还是江百川都没有赶回来,萧月吟向两人传过求援信,全都石沉大海。罗君无的脚步已经逼近,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还是就这么放弃呢?身上的箭伤未经妥善的处理,最终引起了风寒。萧月吟只感觉晕乎乎的,对外界一切的感触不是那么真切。“公子……”轻语在唤他。他趴在亲卫的背上,费力地抬了抬眼皮,只看见轻语哭丧着脸,他无力地笑了笑,“轻语,你了解他,你不该跟我来。”“公子,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温热的眼泪流出眼眶,滑下脸颊时就冰冷得可怕。“你说他真心待我,”萧月吟嗤笑一声,“那是因为父皇让我做他的垫脚石,可我无怨无悔。”“他带走其他人,是他知道罗君无是冲着我来的,他想将罗君无一网打尽……所以,他一定会回来。”“公子不是的,不是的……”“对他而言,我已经没用了。”何止是没用了,在江莫禁看来,让萧月吟继续活下去只会成为他的阻碍。可是,他们为何不明白呢?萧月吟的一生都是为了大梁、为了江摇、为了江莫禁,他怎么会成为他们的阻碍呢?他将手伸进怀中,摩挲着那枚充斥着暖意的玉佩。师父,我好像做完我该做的事了。“轻语,你该和他一起离开。”他说完这句话,便昏睡了过去。恍惚间,他听到轻语在喊他回去,可是他看到了师父。师父坐在将军府里的凉亭中,他背对着萧月吟在喝酒,满头白发和漫天纷飞的大雪相得益彰。他还穿着那件衣裳,头发也散乱地披在肩上。“月吟,你来了?”萧月吟惊喜若狂地朝凉亭跑去,他看着那座不远不近的凉亭,始终无法抵达。“师父……师父……”“月吟,你有什么资格呢?”仿佛被五雷轰顶,这一句话抽走了他全身所有力气。漫不经心的语气像是一把凌迟萧月吟的刀。他有什么资格去见师父呢?“萧月吟!”有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萧月吟。”有人在喊他,可他不想回应。世间哪有什么好。“江还!江还!”那个声音带着焦急,喊着一个极其陌生的名字。江还是谁?与他何干,他想去找师父。“江还!你在哪儿?”江还……究竟是谁?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个画面,他尽力去捕捉。长得很像他娘的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她嘴里呢喃着:“还儿,你要记得娘说的话,好好记住。”娘,我记得,我都记得。“你叫江还?是‘还债’的‘还’吗?你为何要起怎么奇怪的名字?”锦衣小少年皱着眉头,一脸嫌恶地谈论起他的名字。过了很长时间,锦衣小少年长大很多,他委屈得红了眼眶,指着叫那位江还的孩子,说:“凭什么?凭什么父皇更加喜欢你?”“江还!”记忆中的声音与这道声音重合。这个人是江百川吗?这是幼年时的他吗?是他在叫“江还”吗?“闲王……是闲王的声音……闲王赶回来了?”“闲王……公子!公子!闲王回来了!”有人在摇晃他的身体,他浑浑噩噩地睁开眸子。“江还!”那道声音继续响起。萧月吟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眸,不是梦!竟然不是梦?这道声音是江百川?他……在喊江还?“轻语,把我的竹笛卸下来。”萧月吟从亲卫背上挣脱下来,轻语一把扶住他,为他取下竹笛,眼含泪水看着他,笑着说:“闲王回来了。”“我知道。”哪怕萧月吟从未想过,江百川会回来。他从竹笛内壁摸出几根银针,封住伤口周围的穴位,密密麻麻的疼痛传来,让他意识清晰了两分。他咽了咽口水,说道:“快走。”“江还!”那道声音继续响起,让萧月吟平静的内心泛起波浪来。还有人记得他叫江还吗?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公子在这里!”在众多亲卫中,知道“江还”是萧月吟的人,只有轻语。“我听到声音了,快。”是江百川的声音。可是,江百川会喊自己江还吗?他不是巴不得自己去死吗?他为何会回来?那一刹那,萧月吟有些惧怕看到他。“是他……”萧月吟看到了江百川的脸,脚步忽地顿了下来,“你方才唤我什么?”江百川脸色很难看,身上也很狼狈。他神情不善地看着萧月吟,恶狠狠地说:“老子虽然恨你,但从没想过让你死。江莫禁那渣滓,骗我说大宋会从竺兰山穿越不义,害得老子险些丢了性命。他以为老子想跟他争储位?老子才不稀罕。”他上下将萧月吟打量一番,“有伤?废物。”又指向旁人,“背着他,宋军离得不远,本王剩得人不多了,赶紧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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