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风雨过后, 渭南终于迎来了冬天。厢房内放着炭盆,却还是抵挡不住凉气。
外间暖榻上,迎着窗外的夕阳,沈淮序拥着谢婉宁看信。
她左肩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这几日商量着启程返京。原本打算再多待几日, 傍晚却收到了三舅舅沈锐驰的来信,让他们得空去一趟瀚西书院。
如果绕道瀚西书院, 就要马上启程, 京城这时候已经下了雪, 再晚一点,怕大雪封路, 路上艰难。
“那我们明日收拾一下, 后日一早出发?”沈淮序商量的口吻说。
谢婉宁点点头。她箭伤好了,可嗓子还是没有恢复过来。沈淮序嘴上安慰着她慢慢来, 却暗暗寻找了很多偏方、名医, 每天用蜂蜜给她泡水喝,希望能快点好起来。
玉烟在外面敲了敲门, 提醒道:“小姐, 六小姐过来了。”
谢婉宁起身,推了推身后的沈淮序,想让他避到里间去,两人还没有成婚,被人看到总归不好。
沈淮序很不情愿,伸手指了指脸。
无赖!
谢婉宁无法, 只得闭着眼朝他指的地方亲去, 那人却迅速地偏过头, 精准地碰到了她的唇。谢婉宁一惊, 慌忙离开,却被他勾住下颌,结结实实亲了上去。
耳边都听到了沈如歌的脚步声,谢婉宁羞赧地锤了一下沈淮序。他暗笑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向里间。
与此同时,沈如歌带着一阵凉气踏进了的屋子,玉烟在外面急忙又将门关上,生怕灌进来凉气,再将她家小姐冻着了。
沈如歌今日来就是想同谢婉宁商量一同回京的事,她父亲还需在渭南待上一段时间,估计要忙到年底了,她在渭南也待够了,就想跟着五哥和表姐一起回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房间里很暖和,外间放着好几个炭盆,隔着纱幔,影影绰绰看见里间有个人影,好似沈淮序。
沈如歌眼睛酸了一下。旁人或许不知,她这个做妹妹的却一清二楚,五哥在表姐生病期间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伤好了也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每晚都陪着表姐。
这里没有长辈压着,父亲早出晚归待在衙门里主事,大概都不晓得他们的事。身边也都是他们自己的人,除非她这个做妹妹的嚷嚷出去,可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眼睛往里间瞟了瞟,想到沈淮序在给谢婉宁拔箭之前交叠的影子,脑中忽然闪过她和云弈在床上的迷.离,那五哥和表姐会不会也是夜夜荒.唐……
她扶了下腰,都过去了那么久,她光想一想就觉得腰疼,对那事甚至有点反感,为啥表姐看着不腰酸背痛?
谢婉宁如果知道沈如歌这么想,会立刻纠正她那扭曲的想法,她和沈淮序在一起,可没有越雷池半步,是盖被子纯粹的睡觉,纯洁得很,就算有几次差点走火,也都被沈淮序压下了。
她拉着沈如歌坐在了暖榻上,里面那个人影并没有动。
“表姐,你们什么时候动身?我想和你一起走,路上我还能照顾你。”
“后天就走?这么急?哦,去三叔那里啊,我还是小时候见过三叔,都不记得他的模样了,那我赶紧回去收拾,到时候和表姐一起走。”
沈淮序在里间只能听到沈如歌的说话声,谢婉宁因为失声,交流都是靠写字。好在他也不太爱说话,大部分都是抱着她看书,朝堂上的事,他们就一起看邸报打发时间。
在渭南的这些时间,每天和心心念念的人在一起,难得的轻松愉悦,回京后,怕不能时常见面了。年前成婚太仓促,老夫人恐怕不能答应。过了年,一定挑一个最近的日子,他可不想美人在侧,夜夜难熬,吃不上。
想到这里,沈淮序走到一侧的书案上,给镇国公写信,他想早点成婚,催他们早些准备。至于宫里的那位怎么想的,他压根不在意。
如果等他回宫,繁文缛节太多,时间也会拖长,他可等不了!
信都写好了,沈如歌还在外面缠着谢婉宁,沈淮序望了眼外面的天色,心里不悦,难道还想赖在这里蹭饭不成?
饭当然没有在这里吃,而是隔壁的云弈来邀他们一起吃饭。
……
谢婉宁养伤期间,云弈没有露面,只是送了云家很名贵的药材过来,沈淮序照单全收了。
得知他们不日就要回京,云弈按下心中的不舍,张罗了一桌子的菜。他怕回京后,再也没机会见到那个他想见的人,想轻松自在地再吃上一顿饭,就更难了。
再见面,怕她已是皇子妃,他连抬头看她一眼,恐怕都不能了。遥想那时他们初见,他玩世不恭地问她,众多想嫁他的小娘子中也包括你吗?她笑颜如花地回答“当然”!
云弈垂眸,唯有叹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有缘千里会,无情万股愁,得即高歌失亦休。”1
天渐渐暗了下来,云弈凭栏远眺,远远走来一对璧人,那女子披着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男子穿着墨绿色缂丝鹤氅,两人挨得很近。
男子低头说了一句话,女子似有不满,娇嗔地瞪了男子一眼,惹得男子一笑。宽大的衣袖下,男子趁机拉住了女子的手,女子羞红地低下了头。
青梅竹马的情分,总比别的情感来得更浓郁一些。这些时日接触下来,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来沈淮序对谢婉宁的爱重,就凭三天三夜不假手于人的喂汤喂药,一个桀骜的天潢贵胄,能做到如此,是真心将谢婉宁捧到心尖上了吧!
试问,他能做到吗?恐怕不能……所以,活该他赢得不了美人心。
云弈暗自神伤,转身却发现沈如歌站在一旁,看着下面的一对璧人,眼中满是酸楚。看来,最失意的人,不是他!
“六小姐也一起回京吗?”云弈问。
沈如歌点点头,“云公子不回京吗?”
“暂时不回,江南这边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云弈看着沈如歌侧颜说。
那日他们一夜荒.唐,他在最后明明已经清醒,却还是忍不住放纵自己又要了她一次,只因她的侧颜有几分颜娘的影子。她呢?她又将他当成了谁?
顺着沈如歌的视线往下,当成了沈淮序吗?
所以,两个各自都没有彼此的人,也会抵死缠.绵吗?那她那夜叫着他云哥哥时,心里有没有那么一刻,是真的在承受着他的欢.愉?
云弈自嘲一笑,两个傻瓜!
谢婉宁被沈淮序拉着手拐进云弈的院子,远远看到二楼的云弈和沈如歌,想默默收回手,挣扎了几次,沈淮序怎么都不肯放手,还说离得远,他们看不到,只好红着脸,任由他去了。
云弈还请了刘恒,奈何刘恒不想和他们一起吃饭,拒绝的理由是和他们一起吃饭不自在,找乔统领喝酒去了。
四人坐定,云弈专门让人寻了千里酒,隐隐有践行之意。谢婉宁嗓子未好,只能喝蜂蜜水,沈如歌却对千里酒慕名已久,云弈便让人也给她上了一小壶。
今日不谈朝中之事,喝起酒来也很融洽。席间都是云弈主导话题,专拣一些江南轶事来聊。他本就在江南长大,这几年掌管整个云家,知道的秘辛趣事甚多,他说话不紧不慢,讲起来栩栩如生,很快将谢婉宁和沈如歌吸引了过去。
他说:“在我们江南流传过一个狐妖传的故事,富家王公子和一街之隔的盛姑娘互生情愫,谈婚论嫁时,王父看上了盛姑娘,欲占为己有,就把王公子调去了外埠收账,趁机强娶了盛姑娘。盛姑娘宁死不从,王父拿王公子的命要挟,盛姑娘假意顺从,却在大婚夜放火***。王公子半路得知消息,连夜赶回家中,却看到了一片火光……”
“后来呢?”沈如歌追问。
云弈和沈淮序碰杯,呷了一口酒,继续说道:“那王公子痛不欲生,火光中忽然跑出一只烧焦的狐狸,口中叼着一个婴孩,径直将孩子放在了王公子面前,就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啊?”沈如歌瞪大了眼睛!
“等大火扑灭,在废墟里找了一夜,也没有找到盛姑娘的尸骸,而盛家也在一夕之间成了废墟。”
“盛姑娘是狐妖吗?盛姑娘没了,盛家也就没了是吧?那,那个孩子呢?”沈如歌好奇地问。
云弈看了一眼沈淮序,沉声说道:“后来王公子继承了家业,将那孩子养大,百般宠爱。”
“哦,那孩子长大了是不是也是只狐狸啊?”沈如歌忍不住拉着云弈衣袖问。
云弈垂眸看着那只白嫩嫩的小手,又瞟了一眼沈淮序,轻声“嗯”了一声。
沈淮序放下了酒杯,看着谢婉宁道,“吃好了吗?该回去了!”
谢婉宁回过神来,看了眼云弈,又看了看沈淮序,点了点头。只有沈如歌还在状况之外,望着沙漏说,“这才戌时啊?”
沈淮序亲自给谢婉宁披上披风,一边为她系带子,一边说:“你们慢慢喝,阿宁该回去吃药了。”
一句话噎得沈如歌说不出话,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云弈拿过她的酒壶,劝道:“别喝了,这酒烈,小心喝醉了。”
这话激起了沈如歌强烈的胜负欲,非要让云弈见识见识她的酒量。
这边沈淮序拉着谢婉宁一路沉默着走回了院子,站在门口对谢婉宁说:“你乖乖吃药,我去去就回!”
去……去哪儿?谢婉宁有点慌。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唐朝诗人罗隐的《自遣》
顺利的话,晚上11点左右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