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林稚便听见殷季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叹什么,林稚心知肚明。偏生还不能解释,只能装聋,背着好大一口黑锅面不改色地吩咐道:下去吧。待几人走远了,他方才看向殷季,问:师兄可是还听说了别的什么?殷季张开五指在空中虚虚一握,抓了满手的妖气,道:眼下我听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哎,你怎么如此糊涂啊!背上的锅又沉重了一些。林稚心说,我也很想知道。殷季来回焦躁地踱了几步,一甩袖子,道:先前有人同我说,你和你那弟子有不妥之处,我还不信,他又说,你私通妖族,我今日来,本想为你寻回公道,谁知你,你莫不是有什么苦衷?他用那样一双殷切的眼睛望过来,显然指望林稚能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奈何林稚比他还茫然,纵是搜尽枯肠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只好道:我也不知。殷季急得恨不能掰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装了啥,吹胡子瞪眼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是啊,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林稚微微低下眼,眸底闪过一丝阴霾。这是他的峰头,他与之紧密相连,按理说止水峰上一草一木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谁这么有本事,能直接瞒过他的感知在这上面做出这些事?这么大的动静,又如此的逼真,若非蓄谋已久,又岂能做到?他实在不愿意去猜疑自己身边的人,止水峰拢共也就四个人,目标范围实在是太小了。殷季催促道:你说句话啊!林稚心情不比他好,倒不是为了所谓名誉,此时也只能道:师兄可否给我一日时间,明日此时,我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殷季啧了一声,到底还是选择了相信他,手一抖,掌心里便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葫芦。林稚:师兄?殷季:我先帮你把这妖气收一收,乌烟瘴气的,怎么住人?林稚:堂堂掌门人,带头包庇嫌疑人,不太好吧?殷季,你在做什么!云端忽然传来了一声怒喝,未见其人,一道灵力便劈了下来,打掉了殷季手里的红葫芦。林稚的心再度跌入了谷底。千万个流言,也比不上一句亲眼所见。便是他以后能自证清白,这清白也得打好几个折扣。上方的人影现出了形貌,赫然是留仙宗的其他几位峰主并两位不轻易出世的渡劫期长老。当先一位道骨仙风,面目威严的长老看向殷季,训斥道:殷师侄,你莫不是糊涂了,这妖气如此浓重,你不把这叛徒抓起来,还在跟他讲什么道理?我留仙宗几时出过这样没出息的子弟!殷季的眼神登时飘了一下,似乎被说动。林稚开始琢磨起了今后的去向。殷季却一步挡在了他的跟前,道:师叔莫恼,只是小侄认为,林师弟素来清正自持,绝非那等轻易会叫妖族迷了心智的人,还请师叔看在先师的份上,宽限几个时日,好叫林师弟把这事查个清楚。长老显然是个暴脾气,闻言目光一厉:你还真要包庇此人不成?殷季:我林稚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无意欠下太多人情,伸手拉了拉殷季的袖子,打算先把这事担下来,云头却又有一个人出声道:我亦认为林师弟不是那等人,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师叔还是宽限些时日罢。那长老猛地一回头:你!林稚也震了一下,李临时来凑什么热闹?李临时老神在在地半闭着眼,道:明日再来也不迟。那长老沉着脸盯了他片刻,竟然还真的妥协了:好,好好好!旋即把目光转向林稚,那本座便要看看,你能给出个什么交代!那目光毫无疑问威压甚重,一眼看过来,林稚的膝盖便软了一下,险些被压着跪下。他咬牙忍住了,低着头道:多谢师叔。长老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林稚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好说话,诧异了一秒,堪堪抬起头,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师叔住手!话音未落,他便觉得心口一滞,身子被一股大力推着,直退了几十里,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回过神时,嘴里已弥漫开了一股浓重的铁锈味,没觉得多疼,胸口却很堵,他偏头吐掉了嘴里的血,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到肺里,便把他呛得咳了起来。自喉咙里不断上涌的,是内脏的碎片么?他模模糊糊地想。那长老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便真不是你干的,也与你脱不开干系,这一掌,你认还是不认?林稚咽了一口血:我认。殷季连忙跑到他身边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伸出手,却又仿佛不知道往哪里放,犹犹豫豫地收了回去,鼻子眼睛都皱到了一团:林师弟,你还好吗?林稚:怕是不太好。约莫是系统给他屏蔽了痛觉,他没觉得疼,只是有种灵魂出窍的飘忽感,不大踏实,除此之外倒没别的不适了 。林稚拂开了殷季的手,唇畔扯开了一抹笑,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事,掌门师兄先回去罢。几番劝说,终是把殷季劝走了。林稚运转灵力内视了一番,见一身骨头几乎碎了一半,经脉也遭到了重创,破破烂烂的,惨不忍睹。虽然没死,也去了半条命了。啧,可怜了他才换了没多久的壳子。他给沈焕三人发去了传音,也懒得调息,往嘴里塞了一把丹药敷衍了一下,换下了那一身染血的衣裳,在脑海里问道:系统,你到底瞒着我什么?系统过了一会才回复:大人指哪方面?他此刻仍然用着沈焕的声音,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柔软,仿佛丝毫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林稚捂心口:还不只一方面!他在心里骂了一声娘,情绪一起伏,眼前又跟着花了一下,吓得他赶紧停止了所有内心活动,用软件朗诵的声音平平道:这些妖气,是你做的吗?系统轻声笑了一下,林稚双眼一眯,情不自禁地绷直了身体,却听系统否认道:不是我呀大人。林稚猛然松了一口气,嘴里却道:是嘛?系统又笑:不过,我确实没有告诉过大人,清寂真人在剧情里,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林稚只觉得自己因为重伤而迷糊的脑子愈发不清醒了起来:什么意思?系统卖关子:以后大人就知道了。这种时候,做个人吧!林稚惦记着自己七零八碎的身体,只能硬生生地压着火气,转移话题道:你不给我疗伤,是要我再换个身体吗?系统:死不了的。就很无情。林稚听话听音,顿时就明白了,至少短期内,他得保持这种半身不遂的状态。他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脑子里的浆糊倒出去,想着沈焕他们快来了,便一手扶着树干,把自己从地上扒拉了起来。一起身便听见耳边嗡了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栽了下去。林稚:这个感觉,跟他青春期不吃早餐低血糖犯了时的反应一模一样。幸而一人飞速而至,及时赶在他五体投地之前把他揽进了怀里。林稚意识模糊地想,这人怪眼熟的。他隐隐约约地好像看见那人拿起袖子就往他脸上抹,动作颇有点凶狠,他本能地躲了一下,没躲开。那只手落在他嘴角,却是温柔的,似乎还在发颤。林稚花了数息时间才恢复了神智。耳边听得有人一迭声地道:师尊!林稚头疼不已,恨不能让这几只麻雀闭嘴,一张嘴却只发出了一声气声。真的不会猝死吗!好一会,那种眼冒金星耳边嗡鸣的现象才减轻了一些,林稚闭了闭眼睛,确认他如今就是个骨头被打碎了的人,便没想着挣开沈焕,直接把目光转向闻笛,道:你可有话要与为师说?闻笛一僵。林稚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他脸上担忧的神情缓缓隐去。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啊。他答,眼神仍然是林稚熟悉的,透着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儿 。不过也没关系,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你。作者有话要说:半夜三更来修文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莲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肥肥 20瓶;玉竹叶青 10瓶;灌江口扛把子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8章 闻笛此言一出,沈焕搀着林稚的手便不由得紧了紧, 宋沉璧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陌生的少年, 惊愕道:师弟, 你在说什么?声音细弱, 比幼猫的叫声也就强了那么一丝,闻笛不为所动,连个眼神都没给她。林稚披着个清冷仙人的壳儿, 内心已经翻江倒海, 表面上也只是轻轻地皱了个眉,含蓄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闻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嘴角慢慢上扬,直到颊边露出了两个不常见的梨涡。他恳切地疑惑道:真人, 你们止水峰从前造的孽,你当真半点不知情么?不, 我只是个假货。他不吭声, 闻笛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颗没有丹香你我, 看不出作用的丹药, 被他捻在指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他说:不知情便不知情罢,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念在这些年的师徒情分上, 我便带你去看看真相。他说着, 又看了沈焕一眼,笑容里掺了些许狡黠,补充道:劳烦师弟和师姐在此地稍等片刻啦。说罢, 转身就走。林稚在脑海里轻声呼唤:系统。没有回音。这是让他一个半身不遂的残疾人自己拿主意的意思了。林稚心里窝火,一瞬间脑补了十万八千种把系统千刀万剐的方法,又往嘴里塞了一把丹药为了维持形象,动作还得优雅!沈焕察言观色,此时已看出了他的意图,低声道:师尊。林稚:放开。沈焕微微一震,到底还是一点也不干脆地松开了手,似乎有些委屈。林稚一眼看见那张温雅俊秀的脸,心便克制不住地软了一下,低声道:等为师回来。沈焕弯了弯嘴角,笑是林稚见惯了的温和,眼睛却没什么笑意,黑沉沉的,沉淀着什么。他这么欲语还休地望着林稚,却只是短短的一瞬便垂下了眼帘,道:好。林稚现下身体破碎,脑子也装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分不出心神去细想他的未尽之言,又对宋沉璧递去了一个安抚的眼神,便跟上了闻笛的脚步。他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左右有系统的存在,怎么也死不了。结果方才走了两三步,便见一只纸鹤摇摇晃晃地飘到了他跟前:怀星河又来了!!林稚脚步一顿,下意识地觉得哪里不对,怀星河对宋沉璧的心思他看得分明,这种狗皮膏药的表现不可以说是不正常,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在今天?闻笛回过头看他,催促:还走不走啊?林稚心念急转,可惜大概是方才失血过多大脑供血不足的缘故,他的反应迟钝了许多,一时半会儿居然没理出什么头绪。他只得扭头对沈焕道:你且代为师招待一下客人。闻笛不等他,说完便又抱着双臂慢悠悠地往后山行去,坦荡荡地把后背亮给林稚想来,是看穿了林稚此刻废物的本质。两人一前一后地到了后山的紫竹林前。至此,那妖气已经浓郁到了极致,蛮横地霸占了这一带的全部空气,天地灵气被尽数驱逐。林稚的呼吸愈发困难,与此同时,他又嗅到了丝丝缕缕的血腥味。不知是来自他自身,还是面前这片妖异的紫竹林。闻笛这时忽然遵守起了礼数,停了停,笑容明亮:真人先请。林稚仗着自己是不死之身,按下了心底隐隐的不安,泰然自若地走了进去。至此他已不需要闻笛带路,那愈发厚重的血腥味便是最精确的导航,引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林深处。他从一株不起眼的竹子旁走过。眼前的景物忽然扭曲旋转了起来。回过神时,林稚还没弄清楚周遭的环境,便先被一阵来势汹汹的刺鼻味道熏得差点儿闭过气去。而后他才看清了身前的景象。那是一条只在影视剧里出现过的,蜿蜒而去的地下河,里面是一眼望不到底的,猩红的液体。林稚很想说服自己,那只是一个红色的大染缸,可几乎要把他刺激得失去嗅觉的气味却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里面就是血。铺天盖地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色,林稚忍不住闭了闭眼,体会到了类似雪盲症的痛苦。这是一个溶洞一样的空间,头顶是姿态万千的钟乳石,年深日久,自尖端到底部,无不被染成了渐变的血色。有风从四面八方拢过来,分明是冷的,那血河却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像是有无数不甘的魂灵在里面挣扎,呐喊。林稚从未见过如此世面,本就是苟延残喘的神智经此一击,差点当场报废。他表情空白了一瞬,本能地低下了眼,忽觉眼前的景物模糊了起来。系统迟来地给他打上了马赛克,道歉:抱歉,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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