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 这天江满月去上朝, 下了早朝, 半路上却被江楠给拦住了。
你慢着。先别走。
江楠在家里发号施令习惯了,对上江满月自然也改不了这个口吻。何况, 他骨子里认为, 他是父, 江满月是子。父是子的天, 儿子就该听老子的。
这不客气的口吻自然引来江满月的冷眼, 他也懒得搭理,直接跨过江楠继续往前走。被忽视后, 江楠气急败坏。
他这么多儿子,数这一个, 性格最差,也最烈。小的时候,还能把控, 长大之后, 是半点儿都说不得。
你给我站住!江楠提高了音量,倒把路上的其他官僚给吓住了。众人纷纷把好奇又疑惑的眼睛望着他们父子俩, 看架势,大约预备着看一场好戏了。
江楠才不准备给这些人演这场好戏,忙装作没什么事情发生的样子。其他人发现自己偷看被发现了, 也没好意思继续站着,只好藏着心里那点儿好奇不情不愿地离开。
你跟我过来, 我有话要说。
见江楠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江满月也不立刻走了。不然,他估计江楠能一直跟到他家里去。还不想把这么烦心的家伙带回到家,他只好暂时妥协。
有话直说,在这里说就行。江满月站的位置正正中央,正好是所有下了早朝出宫的大臣都能看到的位置。
这地方要谈事情的话,耳目就太多了。不是江楠所想的位置。不过,他知道江满月这个人性格不好,要是他非要换个地方,江满月抬脚就可以视他于不顾。
我给你相了门亲事
刚一开口,江满月刀子一般的眼神就扫了过来。他冷笑一声:哦,亲事?尚书大人真会开玩笑,不知我与尚书大人有什么关系,竟然要劳动尚书大人为我相亲事。真是好大的笑话。
你!江楠拍了拍胸脯,和这个儿子说话,迟早能被他气得短命十年。江楠平复心情,勉强使自己心平气和地和江满月说话。
我在和你说认真的。我这里有一门好亲事,是张统领家的千金。身份高贵知书达理的大家小姐,比起之前的
江满月打断他。
我已成亲,婚事是当年令夫人定的。不过短短二三年,难道尚书大人便已健忘如此。江满月冷嘲热讽,我家有幼子,聪明可爱。大人当真老糊涂。
江楠脸色很难看,要是平时,早就翻脸走人了,但今天,他尤其有耐心,被江满月这样嘲讽都还忍着。要知道,此时人来人往,有不少人从这里经过,有些人甚至还放慢脚步,就是为了听清楚这父子二人的争吵。
这一个个都有一颗八卦的心。
我向你道歉。这是你母亲当年疏忽
我母亲在我年幼既已离世,不知你说的哪门子母亲。尚书大人,可不要乱给我安什么母亲。我生~母在天若有灵,也不会放过这假冒她儿子母亲的人。
你够了!我在和你说正事,少打岔。我只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休了现在的那个男媳另娶?
你弄错了一件事。江满月摇摇头,认真地指正问题,只有他休我的份,没有我休他的份。你忘了,当年离开江家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是我入赘给言采。
你不知廉耻!江楠左右四顾,生怕江满月这番话被其他人听见。要是让其他人听见,他儿子自己承认入赘到别人家里,他这张老脸要往里搁啊。
这家伙,竟然能够如此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口。太不要脸了!
到底是谁不知廉耻?江满月了然地看了眼江楠,你有什么目的?
江楠跳脚地瞪着江满月:什么、什么目的?结结巴巴的,不知多反常。
你一向最讨厌武官,认为武官都是一些头脑简单空有一身蛮力的武夫,从来不屑结交武人,这次竟然舍下面子,要和御林军张统领定下儿女婚姻。要说没有阴谋我是不信的。
江满月直接挑明,便见江楠的脸色一变,虽然立刻掩饰了起来,但那一瞬间的心虚是无法掩盖的。
这老家伙果然藏了猫腻。可惜他没有兴趣和他多周旋,他也半点儿都不想利用和言采的伴侣关系才套出老家伙的猫腻。
不管你想做什么,总之别想打我的主意。我既然入赘给了言采,便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不离不弃,相守一生。
当着江楠的面,江满月越说越过分,直说的江楠脸色涨红,所幸此时下早朝的大臣早就走得七七八八,不剩多少,江满月这番话,能听到的人也不多,否则江楠早就冲过来捂住江满月的嘴了。
真是不知廉耻。你好歹是个男人,怎么能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嚯,果然是那种身份低微的下等人干的好事。和身份低贱的人待久了,你也学会下~贱人说话的方式了?
这句话戳到江满月的雷点了,他能允许江楠骂自己,但不能允许江楠骂言采半个字。江满月伸出手,正是忍耐不住想动武,忽听得背后一声冷呵。
江尚书,慎言呵!
江满月手缩了回来,抬头望见皇帝的花白须发。他承认,他是故意在这里和江楠争吵的。皇帝从这里经过的可能性很大,本来,他只是想让皇上听听江楠的恶言,以达到降低皇帝对江楠好感的目的。
但江楠辱骂到言采身上江满月眸色一深,垂下头,向皇帝行一礼,将脸上的阴暗晦涩表情全部掩藏得严严实实,一丝不落。
再抬起头,便像个纯良无辜的受害者一般。
皇帝扫见江满月有些苍白的脸色,只当他是因为父子身份无法对江尚书做出大逆不道的反驳。
老实说,皇帝也是父亲,他底下有几个不听话的儿子,自然是觉得儿子必须听老子的。所以,要说江满月和江楠之间发生矛盾,他虽然会觉得江楠有些跋扈嚣张,但江楠是父亲,江满月便应该让他一让。
皇帝这种心思也正常。他自己是父亲,当然站的是父亲的位置。
在他的想法,纵然父亲有再多过错,儿子也不能对父亲大逆不道。那是乱了人伦的东西!
因为,当得知江满月和江楠是父子,他却早已经脱出江家族谱和江楠断了亲,皇帝是不赞同的。
他一代入到自己的处境,如果自己那几个儿子,也有一个要和他断亲,从此不认父子,他非得砍了这个儿子的脑袋不可。
不过,江楠这次骂到了言采身上。
这次,皇帝就不能忍了。你骂你儿子,好歹是父子,父为子纲,子就该被骂着。可是骂言采就不行。
他都和言采小兄弟称兄道弟的,这老家伙竟然转过头来骂言采是下~贱人。哪来的脸面?
他和言采关系这么好,叫他小兄弟,这老家伙骂言采是下~贱人,他不就是下~贱人的兄弟?
好大的胆子,连他也给骂进去了!?
你住嘴!言采小兄弟与朕有忘年交情,岂是你可以置喙的?皇帝指着江楠骂道。
江楠脸色惨白,完全没料到自己这番话竟然能被皇帝听去,而且皇上还给言采说话?他是不是没睡醒,听错了
虽然知道言采给皇帝治过病,但江楠一直不以为意。因为,自那次行刺事件,已经过了两三个月,皇帝也没有半点儿动静。
江楠本以为这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没想到皇帝不仅记着言采,还和言采称兄道弟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
皇上,老臣不是这个意思啊。微臣只是有些不满这个男媳
不满?你不满他什么?皇帝打断他的话。
江楠哑然。知道这个时候实在不是开口批评言采的时候,看皇帝的架势,显然是为言采打抱不平来的,他哪敢再多说半句,只能装成哑巴企图蒙混过去。
但皇帝哪能让他这么蒙混。
朕听见了。你说他下~贱人对不对?朕和言采是好朋友,他是下~贱人,那和下~贱人交朋友的朕又是什么人?
臣江楠跪下来不住磕头,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圣上当然是万金之躯、圣人、龙子,岂是普通凡人能相比的?
你不用解释。朕知道你这老东西嫌弃言采没什么家世皇帝冷冷看了他一眼,随即看向一直很无辜地站在一边,仿佛从头到尾一直在被江楠欺辱的江满月。
他没有再看江楠,反而问江满月:你刚才说的话朕是说对言采的那番话,可是真心?
微臣字字真心句句属实。
那好。朕问你,朕要封言采为逍遥王,让他风光一世,再不被人看轻,你可愿意?
臣自然愿意。江满月抬起头,知道皇帝这么说,肯定是有后话,没有那么简单。果然皇帝紧接着又说了一句话。
不过,这是有代价的。皇帝故意慢吞吞道,看着江满月的反应。
江满月处变不惊。
言采做了逍遥王,那你原是入赘给他的,自然就是王妃。本朝可没有王妃能干朝政的。朕要你做选择,是选择让言采从此摇身一变,高人一等,再不被人看轻身份,还是你就此不能再做官,安心做个好王妃
皇帝眯起眼睛,露出狡黠的微笑,像个干了坏事的调皮小孩,等着江满月的答案。
皇帝的问题出奇不意,江满月也没想到。但江满月只是愣了一瞬间,便十分干脆地给了皇帝答案。反而是皇帝因此愣住,且愣了很久。
他没想到江满月丝毫没有犹豫选了这个答案,不禁捋着胡子盯着江满月细看。似乎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是否是真心做这个选择,还是只是用来迎合他。
然而,江满月的一双眼睛赤诚得让皇帝看不出一丝破绽。
所以,他是真心做了这个选择吗?
这样对自己不利的选择
第94章
皇帝呵呵笑了几声, 倒没说什么, 便放江满月走了。至于是否要按照他所说的两个选择去做, 皇帝没有明说。
皇帝这种态度是很暧昧的, 江满月却懒得细究。这世上如海底针的绝不只是女人心,皇帝心也是难以捉摸, 论起来, 可能是滴进大海里的一滴雨水, 一进了海里便寻不到踪迹。
无论如何也猜不出看不透。
妄图猜测皇帝心的人往往结果都不太好, 能够从容应对只有两种, 一是完全不去猜不会猜的笨蛋,二是看得清清楚楚后选择退让视而不见的聪明人。
而死得最快的则是自作聪明的人。
江满月选择当个不猜不想的笨蛋。他不是孑然一身, 死不带去活不带来,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了无牵挂。
他有伴侣有幼子, 自然是惜命的。
皇帝的圣旨来得尤其之快,比江满月还要早一步到家中。当江满月回到家中时,正看到言采举着圣旨发愣。儿子坐在木地板上的铺着的毛毯子上专心玩着自己的小球球。
抬头见到江满月, 就把球球给丢开了, 撑着胳膊要站起来,结果因为手短肉多, 半天都没爬起来。
江满月紧走几步,把儿子从地上抱起来,亲l亲他的脸蛋。
爸爸、爸爸!儿子在他怀里激动地扭着, 半天不见就不知想成啥样了。肉墩墩的胳膊特别有劲儿,口水糊了江满月一脸。
听到声音, 发愣的言采登时跳了起来,哗啦一下,桌上的东西被扫了一地,连带地把圣旨也一并给摔地上了,心虚地连忙捡起来。幸好没别的人看见他把圣旨往地上丢了。
满月,你说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言采晃了晃手里的明黄色的圣旨,他知道江满月肯定是知道的。
能有什么意思?江满月笑,一手抱着儿子,用另一只抱了抱有些茫然无措的言采,给你个闲散王爷当当,不高兴啊?
这天上掉馅饼一样的,总觉得有点儿不靠谱。
不用慌,不是什么大事。江满月拉着言采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两人贴得很紧,膝盖靠着膝盖,江满月握住他的手,轻轻摩l挲言采的指腹,不需要你做什么,只是个可以每月领俸银的爵位。逍遥逍遥,不就是让你逍遥自在的意思吗?
言采心中一动,从椅子上滑下来,头靠在江满月的膝盖上,儿子见爸爸的脑袋搁在自己面前,忍不住去抓言采的头发,被言采一把按住了作恶的手。
你是说我找到了一份可以每个月领钱还不用干活的铁饭碗。言采觉得自己抓l住了问题的关键。
江满月脸上向来没有一丝破绽的微笑一瞬间凝固在脸上,然后无奈地看着言采。好吧,言采就是懒得动,而且他的关注点就只有俸银几个字了。
言采无视江满月的眼神,伸伸胳膊,哼哼两声。他就是喜欢钱,又懒得动。
上辈子劳动多了,居无定所,每天都是奔波的路上。这辈子他只想老老实实当个小地主,收收租子,过点滋润又惬意的种豆南山下的生活。
从接来圣旨后,都有些没缓过来的微妙心情便如晴空白云一派清净爽朗。
你说的对。我就当是找了个不用干活就能拿钱的铁饭碗,这么一想,还挺美的。言采憨厚地嘿嘿笑了两声,嘿嘿,我肯定能养活你和咱儿子了。
嗯嗯。你最厉害了。我和儿子全靠你了。江满月顺着他的话说着,夸得言采的尾巴都要翘l起来了。
那是自然的。我肯定是要养你们的啊。禁不住夸,言采脸有点儿红,他转过头去,想到一件事,哎,要是我做了王爷,那满月你不就是我的王妃了?
他上下打量江满月,盘顺条亮,不知多标致,就这模样的,打着灯笼他也才找到这么一个。
什么王妃贵妃的都没有这一个好。
言采眯起眼睛笑得十分得意。
江满月没有把皇帝最后那个问题说给言采听,默默放回了心里。他迟早是要辞官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已是秋风起时,转眼间便到明年。若到明年,了了一桩心愿,再无牵挂时,便是他彻底远离这个樊笼的时候了。
因着有些走神,言采很快便察觉到了。抓了抓他的手背,让江满月回过神来。
既然是封王,自然不单单只是一个名号,相应的就会有一些赏赐的玩意儿。许多都是值钱倒是值钱,但是很难卖出去,在皇帝的私库了存了很久的一些古董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