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实情,不说他师徒二人已经因为沈掌门的闭关而多年未见,便是那夺舍者占了原身的身体以来,那些生活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清贵气也早就不见了,若不是他还是个喜好大场面的奢华璀璨的性子,恐怕沈疆还要以为徒儿是受了什么刺激,或清源峰如何穷困潦倒,需要他一峰之主削减自己的吃穿用度来省钱呢。
虽说修仙之人不该贪恋俗世繁华,但事实上修真界攀比奢靡之风比之凡间更加盛行,尤其那些名门大派,有时候你表现得太过清净,旁人还当你门派没落、潦倒可欺。
陆阖扬了扬眉,不动声色地露出了些莫可奈何的苦笑,却在沈疆察觉不对之前飞快地敛起了神色,温言说笑几句,便打算启程了。
沈疆却又将他拦了下来,陆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师尊一把抓住了手腕。
等等阿阖,我观你气息似乎有些虚浮,脉象也不若那日在大殿康健,可是近几日行功又出了什么岔子?
陆阖骤然一僵。
他想要自然而然地将手腕抽回来,谁知沈疆面上带笑,瞪着他的目光却是严厉,两根手指好像铁钳一样捏在徒儿腕上。陆阖有些瞠目,他没想到沈掌门竟对自己观察入微到此等境地若真是对徒弟如此关心,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原身性情的转变,一直被那夺舍者蒙在鼓里呢?
真的只是因为夺舍者的伪装太过精湛吗?
陆阖心中一时间飞快地转过许多念头,却也未忘了演戏,他一副没能很快想出理由的样子,有些懵懵地张了张嘴,看上去完全是一个根本不惯于说谎,此刻却有难言之隐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模样。
同时眉毛稍动,甚至显得有些委屈了。
他现在表演的可是好不容易在与夺舍者的争斗中占了上风,能暂时控制身体的原身呢,原身是个光风霁月的端方君子,虽然暂时考虑到越辰的安危,受制于那夺舍者,可必然是不擅长说谎的。
只希望沈掌门能看出些什么来,到时候也好帮他洗刷罪名才是。
沈疆的唇线不易察觉地抿了抿,正想说什么,刑堂长老秦海川的声音却朗朗从他们身后响了起来。
师兄,不至于这么依依惜别吧?陆师侄只是去凡世查一桩陈年旧案罢了,如今便是放眼整块大陆修界,师侄的实力也是其中佼佼,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陆阖与沈疆同时转身,掌门按在他手腕上的指头也同时落了下去,他看到从后方赶来的秦海川,微微眯了眯眼,却露出些高深莫测的神色。
陆阖可没忘了,正是这位以刚正不阿闻名的、看似正直的长老,与夺舍者一起勾结魔族,陷害越辰,此时却还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享受着全派弟子的供奉尊敬他虽没被夺舍,是名门正派出身的道修,却比那夺舍者也不遑多让,甚至因为他的身份,其行为显得更加令人不齿。
沈疆顿了顿,叹气道:我也是刚发现,阿阖似乎是受了什么伤外面毕竟凶险,不比派中安全,我如今可只剩下这么一个徒儿安好了,自然患得患失了些。
陆阖眨眨眼,笑道:师尊不必担心,弟子此去也不是到什么秘境中寻访妖兽奇宝您若实在不放心,正巧近日派中风平浪静,刑堂也甚是清闲,不妨劳烦秦师叔与弟子同去?他老人家查案经验丰富,再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他与那秦海川对了一下目光,各自心怀鬼胎的两个人面上皆是不动声色,秦海川笑了笑,也对沈疆道:师侄说的是,这几日我这一把老骨头都快闲出毛病来了,借此机会出门去走一走也好,这件事情上越师侄若真有什么冤屈,也好早日还他一个清白。
秦海川自然是巴不得跟着去的,这件事情是他和夺舍者两个人合谋,可两个人渣互相之间自然不可能有多信任,要是让陆阖一个人去,他还怕对方看时机不对,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呢。
两个人一起去,互相之间有照应也有牵制,至于事情的真相,就让它永远沉在不见天日的海底好了。
沈疆犹豫片刻:这也好,就劳烦师弟了。
不劳烦不劳烦,秦海川爽朗地笑了笑,那师兄,我们就启程了?
沈疆点点头,陆阖往一直躲在师尊身后,警惕而畏惧地注视着自己的邹世函看了看,朝他温和挑眉一笑,却不出意外又把人孩子吓着了,男孩儿好容易探出的脑袋又嗖的一下缩了回去,战战兢兢地不敢与他对视。
陆阖心里一动。
现在他基本上可以确定,当初的事情,这个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的邹家的孩子定然是看到了一些的,只是不知道除了看到自己之外,他有没有看到秦海川,又对当年的真相能够理解多少,以及什么时候他才会把自己所看到的事情如数告诉沈疆。
他觉得,沈疆未必对自己就全无怀疑,这个师尊到底对他的弟子们甚是关心,不管是从他们的身体状况,还是日常的各种小细节,沈疆看样子都是放在了心上的。
这样一位负责人的师尊,怎么可能对大徒弟这些年来的变化全无了解,又对小徒弟骤然间的入魔没有丝毫怀疑呢?
这已经不是陆阖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原本的世界线存在问题了,种种与正常逻辑不相符的地方让他产生了不少迷惑,陆阖隐隐感觉到,尽管自己接收了夺舍者不少的记忆,以及原本世界的发展方向,可仍然有一个颇为巨大的阴谋隐藏在阴影处,仍然没有被自己察觉到,而这个世界的走向也在冥冥中产生了变化并不全是因为自己的到来。
他隐然间产生了一种兴奋的情绪危险和刺激是从小就伴随着他成长起来的东西,他对这些非但不抗拒,甚至会感到甚是亲切。平淡如水的日子又有什么趣味呢?人生,就是要在征服一座座高峰中前进,才能算得上是有意义嘛。
陆阖轻轻笑了笑,颔首拜别师尊,自上了马车。
他并没有邀请秦海川一同乘坐自己的马车出行这倒也并不显得失礼,修真者常用的出行工具大多甚是隐私,很少会邀请不熟悉的同行者一同乘坐,再说车上还拉着一个他偷渡出来的小师弟呢,可万万不能给姓秦的那个伪君子看到。
越辰靠在马车里侧一张布置得柔软而温暖的拔步床上,正在一本书,听见陆阖终于进来,抬头看向他: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陆阖连忙摇摇头,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从床边的格子里弄出些点心来,询问地扬了扬眉。
不必了,越辰摇头,吃不太下。
他皱着眉,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余光看见陆阖耸耸肩,自己捏起一块粉白色的糕点吞下去,些许碎屑粘在了青年粉红色的嘴唇上,又被轻轻探出的舌尖收敛进嘴巴里,换得主人露出一脸满足甜蜜的神色。
越辰苦大仇深皱着的眉头也忍不住舒展开来,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神色,单手支着下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失而复得的师兄,眼神柔软到不像话。
000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第一千次哀嚎道:宿主你和展副局真的不是一对吗?你在我们系统世界里执行任务,真的不是在公费谈恋爱吗?
你怎么能这样看待我,怎么能这样曲解我们神圣的革命战友情!陆阖仍然第一千次地显得义正词严,老子还是喜欢妹子的!
我信了你个鬼,系统不屈不挠:可你自己都承认你们是睡过的!就算不说从前在原世界,你就说说在任务世界,你都跟他的精神碎片睡过多少次了!
你也说了那是人物,陆阖哼了一声,连这点为任务献身的精神都没有,我还能混到现在?
那你倒是跟展副局以外的人搭档一下出出蜜罐任务啊,000撇撇嘴,我接收你们原世界资料的时候,感觉有不少小年轻很愿意跟你进行这种搭档呢。
谁?!突然得知自己竟然被属下暗搓搓觊觎的陆局勃然大怒,眉毛都立了起来,说,回去我打断这群小崽子们的腿!
000:
对不起,我都快要忘记你是如此双标的一个人了安全局的年轻特工们对不住,好像又在你们大魔王面前说漏不该说的话了
第86章 第四朵白莲花(17)
先前沈掌门看出陆阖身体不好倒也是好事,这样他便有了在路上磨磨蹭蹭的正当理由,一路以游山玩水的姿态,带着他家小师弟慢慢往目的地前进。
期间秦海川无数次想要上车来跟陆阖套近乎,都被他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挡回去了,到后来也不再自讨没趣,只是在陆阖为了维持和这只大肥羊的交情,主动下车去找他的时候,冲他挤眉弄眼地露出颇为心照不宣的表情。
陆阖:?
师侄这是借查案之便金屋藏娇啊。秦海川这为老不尊的家伙,也懒得在熟知自己真面目的陆阖面前装模作样,他俩正各乘一匹珍兽,并辔行走在官道上,身后两架马车慢悠悠地跟着,看上去真像是什么出游旅行的大户人家,就差仆婢前呼后拥、呼应成群了。
只是修真之人,周身自然有一种气场,平时若没有刻意收敛,便是普通人,也是一眼能看出来各路仙长的,因此陆阖他们这一行虽然没有什么警卫簇拥,一路上却也走得平安通畅,绝没有任何不开眼的蟊贼敢于前来打扰。
俗话说饱暖思yín【欲,这人一闲了,自然就会想东想西,而对于本来就没有什么修仙之人清心寡欲的入魔道之徒来说,会想到这个方面再正常不过来了。
陆阖一愣,忽然明白过来,他倒不至于因此感到多愤怒,只是有些啼笑皆非。
唔不说原身的问题,这种说法对他来说,确实也没错。
车里四舍五入不就坐着老展嘛!
000:双标一生一起走,谁先醒悟谁是狗。
陆阖此人,你让他扮温润如玉的正人君子,他是手到擒来惟妙惟肖,可到底是要有几分刻意表演的用力痕迹在,可你若要他演出来玩世不恭的痞子,那就是全然不费力的本色出演了。
此时与秦海川虚与委蛇便是如此,两个人各怀心思,却是相谈甚欢,最后就差勾肩搭背,一起交流经验了。
全程围观的000简直没眼看。
连秦海川都有些差异起来:老弟今天很放的开啊,怎么,哪儿来的小美人这么可心,竟把你迷成这个样子?
秦海川辈分虽高,平时也装作一副正直不阿恪守礼节的模样,但他天赋不高心性不坚不然也不会跟着一个小辈修炼什么魔功了,他的实力尚且不如心更黑手更狠的夺舍者,因此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时间甚至是隐隐以作为小辈的夺舍者为主的。
所以像这种四下无人之时,他们从不以师叔侄相称。
陆阖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过去就常常以各种打趣展青云为乐,两个大老爷们之间的玩笑从来荤素不忌,此时听见秦海川这种调调,竟还觉得有些亲切起来。
他露出颇为玩味的笑容来,似乎在细品个中滋味:那自然是与众不同的。
哦?秦海川意外地一挑眉,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不简单不简单,你这藏得可深,什么时候也带出来给瞧瞧,看是什么神仙一样的人物啊?
陆阖横了他一眼:怎么着,师叔还想与我抢人不成?
那不敢那不敢,秦海川连忙摆手,我这一把老骨头,还是甭肖想那些个小妖精了,倒是你年富力强,啧啧,艳福不浅呐。
这方面的话题是男人们之间永恒的交流项目,陆阖与秦海川时间的气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热络起来。而端坐在车里,实际上时刻注意着外面情况的越辰眉角微不可察地跳了跳,本就薄薄的嘴唇意味不明地抿了起来。
讲得正高兴的陆局长背后骤然一凉。
时刻观察着周围环境的000同时一惊,赶紧在意识海里戳戳浪到没边的宿主,提醒他注意自身人身安全。
陆阖干笑两声,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得意忘形,连忙转移话题聊了两句关于此行查案的事,匆匆结束了跟秦海川的谈话,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越辰朝他轻轻一笑,笑得人心惊胆战的。
师兄与秦师叔聊什么呐,那么开心?
陆阖的求生欲自然不能让他实话实说,还是说些有关邹家的事小辰,你当时可清楚,害你的人除了那夺舍者之外,还有
越辰忽然眉头一皱:师兄,你在这身体里的时候,能说话了?
玩脱的某人忽然之间瞠目结舌。
糟糕,两具身体换来换去的,把自己的人设给忘了!
不是这两具身体,越辰居然已经能轻而易举地区别出这两个身体了?
可越辰还在那里等着他的回答,陆阖来不及想太多:是今天早上便冲破了言语禁制,不然我也不敢就此用这个身份把你带出来。你放心,那夺舍者上次受伤甚重,如今已被我压制下去,暂时不会出来作恶了。
越辰的眉毛这才舒展开来,惊喜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陆阖柔柔地笑了笑,在越辰身边坐了下来:师弟你受苦了,将来我们的情况,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越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迟疑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可将他禁锢在自己的身体里,直接将他杀死呢?
陆阖的手指轻轻攥了攥,叹出一口气;不可。
为什么?
他陆阖忽然顿住,他担忧地看着一脸急切的越辰,一时间嗓子哽得有点疼。
因为夺舍者生性阴险多疑,尽管那时候将越辰完全掌控在手心里,却也留了后手,现在他若是死了,越辰定然会为他陪葬。
可这话,叫他怎么说呢?
陆阖毫不怀疑,以越辰对夺舍者的仇恨,让他与对方同归于尽,他定然会绝不迟疑,这时候若告诉他,恶人之所以不能立即伏诛,是因为顾忌到他的生命安全,他会怎么想?这岂不是等于直接叫他去死?
可他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他的小师弟受了那么多苦,那么不容易才从那些噩梦里挣脱出来,他怎么能就这么让他生命消逝,给那种阴沟里的老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