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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番外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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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下六月, 正是暑热的天气,熙宁从墙边的瓦瓮里舀了一大桶晒好的热水。天色渐晚,此时在屋内梳洗最是凉爽。

她瘦瘦小小的模样, 身边也无人照看着,名义上还有个姆妈管教她, 只是私底下对她非打即骂,叫她本就寡言的性格越发沉默收敛着。

东华伯府上的人惯会拜高踩低,哪个也看她不起,阿娘走后尤甚,小小的人儿仿佛一叶孤舟,在苦海中飘来荡去, 她甚至不敢奢望有一日会靠岸得救,小心翼翼看人眼色的活着。

熙宁细心打理着自己,最近又发育了一点, 她解开裹胸布左右端详了下, 正巧叫直接推门进来的姆妈撞个正着。

“你看它做什么, 青天白日的不嫌羞臊。”

这会儿已经上灯,哪里是什么青天白日, 只是熙宁听了这话也并不反驳,姆妈长了张不饶人的嘴, 若是同她理论,最后便是巴掌伺候,姆妈从前是府上做粗使的婢子,多年劳苦作践的手掌厚实粗糙, 扇起人来又急切又大力, 熙宁常常被她打到耳鸣。

可你装哑巴不理她,姆妈也不是个轻易饶人的。她将熙宁肩膀狠狠一扽, 拉扯几下仍旧不肯作罢,“和你那个整日勾引男君的娘没分别,脑子里装着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烂东西。”

熙宁缓缓将视线从地上抬了起来,将目光紧紧瞄着她。

“看什么,说你俩脑袋里都是烂东西那是抬举,没听人说么,她连身子下面都是烂的。”

说完看着熙宁越发生气的脸得意起来,仿佛越是将她激怒,这人便越是觉得满足。

“你生气?”她得意的扭了扭脖子,“你那烂身子的娘早些年怎的不知道你会犯在我手里。”

她一指一指重重戳在熙宁的额角,“你阿娘那个烂东西,嫌弃我出身不好,配不得你那娘舅,硬生生将这们亲事搅和黄了。这会儿多好啊,她死了叫我浑身都通泰了。”

熙宁只知道姆妈同娘舅分开不久之后便嫁去了郦下,都说是嫁了大户人家做当家女君去了,后面不知为何又带着夫婿回了都安,日子一日日难过下去,夫妻二人为着一点子银钱大打出手,再到后来姆妈便进了东华伯府做了粗使的婢子,还得养活家里那整日无所事事的夫婿和几个比熙宁还要小一些的孩子。

熙宁被她戳得连头都立不起来,只一味向着一旁偏去。

“看看你这模样,”她将熙宁上上下下扫视一番,“早先也是大家族的女君,如今怎的沦落至此,你须得记得,皆是你阿娘冒犯于我的报应。”

熙宁嘴唇抖了抖,只感觉那股子火气要将自己整个人都烧起来,简直像是没了理智一般冲上去对着她撕咬起来。

到底还是孩子,年岁不大,柳家又并未好好作养,那点子瘦弱的力道哪里能拼得过整日里做粗活的姆妈,一个耳风袭来,熙宁立刻便被掀翻在地。

姆妈自然不是个好惹的,这会儿在她身上“呸”了一口,弯腰蹲下将她脑后的乌发揪了起来,又是几个利索的大巴掌。

熙宁立刻便感觉自己的嘴角并侧脸颊肿了起来。

眼前人影晃动,三两下便看不清人影,恍惚中熙宁只知道自己又挨了十数个巴掌。

姆妈大概是打累了,这才将她头发松开,手中却已经揪下一把发丝,她缓了口气越发觉得还未出气,正要抬脚再打,却听到屋外有人高声喊着,“李家的,家里出事儿了,快回去瞧瞧。”

她鼻孔里喷着粗气,叫外面人叫得心头一惊,“鸡叫些什么!”

骂骂咧咧出了门去。

熙宁在地上躺了一刻钟的时间,这才感觉脑袋里的嗡鸣之声消散了些。

再缓了一阵终于能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她抬手抹了抹自己嘴角的血迹,舌尖尽是铁锈的味道,这感觉难受极了,熙宁想自己的脑袋一定肿如猪头。

她从半跪在地上的姿势缓缓站了起来,一直小心挪到了洗漱的桌角,慢慢将侧向一边的铜镜摆正,好对着自己的小脸。

果然两边都是清晰的五指血痕。

她正恍惚着,却有两道血迹从鼻中缓缓流出。

熙宁带着鼻音哽咽祈求着,“兄长,你怎么还不回来?”

熙宁现在唯一的指望便是这柳府上的大公子柳熙覃。纵然熙宁恨柳家恨得心头滴血,可柳家大公子柳熙覃却是她视为至亲之人。

从前他在时,熙宁的日子便要好过许多,在柳府上多少也能得些自在,可如今他出门游学,一去多年,东华伯这个一向视自己是多余之人的主家便也罢了,府上下人看人下菜碟更是不拿自己当个人看。

熙宁从铜镜的隔层里取出自己积攒下来的金箔,平日里她是断断不舍得取出来用得,可是她脸这时候肿的厉害,头脑也不清醒了,该去找个良医瞧瞧,万不能留下什么后遗症。

姆妈却连着几日都未出现。

熙宁偷偷听到府上下人闲聊,说是姆妈的儿子生了大病,她待在家中伺候。

她夜里一个人的时候常常想着,是不是真的有母债子偿这回事,姆妈这样恶毒的女人,报应却到了她儿子身上。

可这样想着便又胡想着是不是阿娘生前也做了什么恶事,才叫自己无论走在何处都受人欺负。

熙宁连忙拍拍自己的小脸,叫自己莫要瞎想,阿娘是个极善性的人,哪里会做什么恶事。

姆妈的儿子却比熙宁想象中要好的快些,隔了半月再见姆妈,她面色倒是红润的紧,全不像是照顾病人多日的模样。

熙宁脸上的红肿也已经消退的差不了许多,正捧着一簿从兄长书房之中寻来的竹简进门之时,恰好迎面撞见正要出门的姆妈,熙宁不知她这般匆匆忙忙是何缘故。

只是看到她脸红的异常,见熙宁这会儿回来,便狠狠瞪她一眼,仿佛是嫌弃熙宁回来得不是时候。

“又到大公子书房里去,就是不怕这府上人的闲言碎语是吧,东华伯便是说破了嘴皮你也听不到心里去,非要凑到公子身上去,果然一脉相承贱性的很……”

姆妈剜她一眼,“我要是你,叫人这么说着,羞也羞死了,哪里还会去人家的地界上。”

熙宁只紧紧将书简抱在怀中,这是兄长留给自己的,她实在思念兄长,不知如何排解才去拿来看的,并不是他们口中说得那般不堪。

姆妈紧了紧外裳,大概还有要紧之事,便大步流星奔着院门而去。

熙宁看着她越走越远,这才慢慢进了屋去。屋内这会儿光线昏暗,熙宁只看到自己每日要涂抹的药膏瓶子正躺倒在桌上,她伸手将药瓶扶了起来。

前几日遇上一个游医,只说自己同他有缘,并不收自己的诊金,甚至还送了自己一瓶药膏,药效奇好,熙宁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

只是熙宁并没有占人家便宜的习惯,将自己的金箔咬下一片来,同游医推来推去终于还是递了出去。

熙宁伸手将铜镜取了过来,自己攒了足足十片金箔,应当足以能支撑到兄长回家了。

她这样想着,却看到昨日藏着金箔的地方正空空如也。

她睁大了眼睛查验了一番,确实是空了。

熙宁焦急的在屋子里团团转了起来,那是她的全副身家,今后要一直靠着这个度日的。

她将屋中上上下下寻了个遍,甚至将昨夜躺过的大衾都拆开查看了一番。

结果却一无所获,是真的没了。熙宁跪坐在地上心痛的大哭,那是她不舍得多用,每次能得到银钱都会一点一点节省下来的。

金箔又不会长腿跑,除非是有人偷了去。

熙宁一边抹着眼泪,可泪水却更多的落了下来。

她想起方才神色匆匆的姆妈,熙宁再难呆坐下去,赶忙追出去要寻个说法。

柳府上近日有贵客到访,出门游学一年有余的柳家大公子柳熙覃要带着君侯到府上做客。

这可真真是难得的贵客,哪怕在都安翻手云覆手雨的东华伯,想要同君侯见上一面都难如登天。柳熙覃同赵侯相识也是源于一场意外,两人年纪相仿,在游览苍山的途中一见如故,这半月来几乎日日处在一处谈天说地。

在柳熙覃盛情邀请之下,赵侯便打算到来府上小住几日。

柳熙覃是个有分寸的,初识之时两人并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只是后面随着两人的聊天越发深入,柳熙覃敏锐地感受到对面这人的眼界远不是普通贵族公子所能比拟的,他内心惴惴,小心向赵侯求证,居然真的叫他猜对了。

之后对上赵侯便存着一分敬畏之心,在赵侯还未驾临都安之前,柳熙覃便已经早早回来布置迎接。

只是下马却并未见到想象之中那张热烈而烂漫的小脸,柳熙覃只觉疑惑,同东华伯叙话之后便到处找寻起来。

熙宁却被姆妈连打带骂轰了出来,熙宁去的及时,那金箔大半还躺在姆妈屋中的小几上,一屋子人正围坐在一起抢着一锅炖鸡。

物证明晃晃的打眼,可姆妈的嘴惯是会颠倒黑白,,“你阿娘偷人,你又偷书,一脉相承的贱性子,以为自己真是柳家公子不成,爬到我头上来找东西,我劝你擦擦亮眼睛,可别找错了爹。”

那门板差一些便要拍在熙宁的鼻尖之上。

她拍门良久,久到自己的双手都已然麻木。

庄子上的农户也只是瞧见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最终背影寂寥的缓缓朝着都安城内走去。

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入了都安城。车外行人神色匆匆,只这马车车夫很有兴致的走走停停,那车夫偶尔得了指示,不时将马车停在路边,再下车采买上一二。若是仔细去看,便也能看到一个年轻俊美的青年人,伸手将车帘撩开,一手撑腮,面无表情的瞧着近处的风景。

都安城实在是小,他立起身来,简直能一眼望到了头。

年轻人身边跟着的那马车夫瞧着年纪并不很大,同这年轻人的年纪相当的模样,瞧年轻人兴致缺缺,便一路不停得为其介绍。

“人说都安出美人,这一路走来,倒并不觉得比咱们郦下的女君出色多少,公子以为呢?”

中行显轻轻“嗯”了一声。

万三说起这事,叫中行显的眉毛不由挑了两挑。其实那日的相遇并非偶然,对柳熙覃来说或许只是路上偶遇,于自己却是彻头彻尾的算计。

阿爹去世之时,自己年岁尚轻,阿娘不允许自己到都安来寻那个名叫游惊鸿的女君的晦气。那时他可是公宫之中的混世魔王,阿娘使尽了手段才将自己留在公宫,他本就是为阿娘鸣不平,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如此不讲寡义廉耻,怎么敢将手伸到宫里面来。见阿娘态度强硬,这才强忍下这口气,只是他这般倔性子的人,哪怕十数年过去,依旧还将这事放在心上。

不过如今好歹在外历练了多年,身上的匪气早叫荀克烈磋磨殆尽,只是越发叫人看不出来他行事的目的。

就如同他当日放下身段结识柳熙覃一般,万三少见他如此好说话的模样,那时很是吃了一惊。

君侯自有他的道理,万三并不是个会多想的,几人中只桑仕秾内心深沉,倒是偶尔能猜中几分中行显的心思。

可惜现在是指望不上这人了,赵侯老早便把人支出了赵国,这会儿恐怕正在外面苦哈哈的练兵,那个姓邵的最近又刚刚没了妻儿,一对儿命苦的如同黄连一般的同僚,哪里比得上自己这份清闲。

万三边走边看,立刻又瞧上了街边的干果铺子,停车去买来还不肯作罢,看着旁边油果子的摊主向他招手,便又将脖子向油果子那边伸。

结果却被中行显以咳嗽声打断了动作,“先去寻客舍要紧,这车舆内你的零嘴儿都要摆满了。”

果然见君侯脚下已经几乎没了下脚之地,万三嘿嘿一笑,一边将自己怀的东西向车舆之中腾挪。

忙乎完,万三随手拉住街边路过的孩子,“小孩,你可知道东华伯柳府是在哪个方向?”

那小孩摇了摇头说不知,扭身便跑去同小伙伴们捉蚂蚁去了。

隔着一个人,却见那少年踌躇了一阵,不知要不要上前搭讪。

万三的观察力极为敏锐,立刻便捕捉到少年人的意图,招手引着他过身前来,“小兄弟,你认得去东华伯府的路?”

少年人点了点头,他还是头一次同陌生男子说话,还未等开口便已经涨红了小脸,只好先伸出手向远处指了一指,“正是那个方向。”

她方才便是从这里出去,急追着姆妈而去,虽然平日里也是极少出门,可刚刚才走过的路线不会有错。

只是熙宁有些羞涩的打量着面前这人,东华伯府上倒是从未见过他。

“你若是现在想去,我可以在前面带路。”

赵侯在车中闭目养神,忽而听到一阵陌生人的声音,仿若流水潺潺,叫他原本烦躁的情绪立刻平和了下来。

简直像是有什么魔力。

他掀开帘子去瞧,只看见一个不及万三肩膀的小少年,他身姿笔直,有纤细的身条和一头墨一样乌黑的发。

他本以为是个小姑娘,那声音清澈悦耳,并不如这般年纪的男孩那般粗粝,倒叫中行显猜错了。

万三又细问了问路线,那少年背着中行显站着,手指比划了好一阵。中行显不知自己是闲来无事关心明日去向,还是单单只是在出神,似乎从少年那令人愉悦的声音响起的那一瞬,他的视线便一直追随着这陌生的孩子。

“若是白日里,您走南门路近些,只是路窄,万不能夜间了再进去。”

万三一边听一边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人。

不都说都安出美人么,他到觉得都安少年更俊俏些,若不是他只着寻常布衫,这样标致的人物,万三恐怕要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

实在是好看的有些过分,万三只觉得好些在郦下闻名的美人都不如眼前这少年合眼缘一些。

赵侯思考事情之时一贯是爱皱着眉头的,军中的事务庞杂,中行显犹如铁打的一般,硬生生一人扛下了所有。这些年在外征战着,忧心之事众多,往常眉头一直是锁着的,连节礼上受众人敬酒之时都表情冷然。

今次却很奇怪自己竟然有这样的癖好,还未见到人家的正脸,不过单单听到几句话罢了,却眉目舒展,突然对这陌生少年有了些兴趣。

万三还当中行显嫌弃自己耽误了太多时间,匆匆再同少年问了几句话,便赶忙回到车上赶车去也。

中行显视线紧盯着车身旁边的少年,几乎像是将视线黏在了人家身上,待马车转动正要将少年人超过去之时,少年也遇上一个转角拐进了小巷。

单单留给中行显一个美好的侧脸。

罢了,老天爷不成全,中行显从前也不是那揪根刨底之人,不过是路上偶遇的一道霞光,瞧一瞧打发时间便好,不值得放在心上。

两边人擦肩而过,谁也不曾想到这单单只是故事的开头罢了。

熙宁无功而返,方才路上那小小插曲也很快便被她丢去了一旁。只有停在伯府门前独自前行之时,才越发觉得委屈涌上心头,泪珠大颗大颗掉落下来,她胡乱抹了又抹,心里念叨着兄长,“待我兄长回来,定会叫你加倍奉还。”

可想想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为何自己在这世上活得这般艰难,随意哪一个人都能将自己捏圆搓扁。

她不想叫东华伯府里的人瞧到自己这般脆弱的模样,非但不会引来关心,反而会叫那一起子小人瞧了自己的笑话。

熙宁便靠在转角的墙边无声的哭了又哭。

“等着瞧吧,不会叫你们快活多久了。”

她只能在嘴上放放狠话,叫自己心中稍稍有些安慰。

过了好一会儿,熙宁吸了吸鼻子,又掏出一块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小手巾,小心的将脸上痕迹擦拭了半晌,而后才垂着头缓缓进了门去。

万三抱胸在远处看着,“公子,咱们回客舍?”

他也不知方才赵侯是抽得什么风,竟叫自己循着那少年的踪迹追了过来。

赵侯点了下头,“回程。”

显然也并未打算今日便上门叨扰。

万三只觉得摸不着头脑,不过这个小兄弟在府上是什么身份,那衣着不像是主家的模样,难不成是府上受了别人欺负的小厮?

这样好看又热心肠的孩子,若是自己的小弟,哪里会舍得叫他掉泪。万三摇摇头,可惜只是萍水相逢,不然以自己的手段,替小兄弟出口恶气的功夫还是有的。

熙宁一进府门便感受到气氛很不寻常,上上下下一派忙碌的气氛,只是府上的人似乎都当她是个多余之人,并不曾分一眼神与她,熙宁垂下眼睛,也不再想着了解府上出了何事,缓缓向着自己的屋子而去。

结果走到门前却忽然叫一人影拦住去路,熙宁缓缓抬起头来,原本折腾了一日,回程路上又哭泣了一路,这会儿正疲乏着,猛然抬头却看见一张朝思暮想的脸。

“兄长!”

她几乎蹦了起来,扑进柳熙覃的怀里叫喊着他的名字,柳熙覃也极高兴。他等了她一个下午,也不知这小妞今日去了何处,这会儿狼狈如一只狸花小猫,他将人揽进怀中好生拍了拍。

熙宁开始只是觉得惊喜,可兄长的怀抱那样温暖可靠,她立刻便委屈起来,仿佛找到了靠山,“兄长怎么才回来,我……我受了许多……许多委屈。”

柳熙覃听她哭诉,心中也是一紧。

只是语气依旧温和,叫熙宁觉得仿佛兄长能解决一切事情,他抚着熙宁的发顶,“兄长已经回来了,再不会有人欺负你了,若是不开心,这会儿便一一说来给兄长听吧。”

……

赵侯是第二日下午到得府上。

不同于昨日同熙宁初见那时轻车从简,今日是带着列队进了东华伯府的。

柳熙覃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

熙宁昨日向柳熙覃诉苦,一个十五岁的半大孩子,难以想象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吃了这样多的苦,可是他暂时还腾不出手去整治府上,单单为了准备迎接赵侯已经忙得脚不沾地。

未想到除了精兵入府,中行显更是提出一个叫他十分意外的要求——他要见游惊鸿。

“君侯从未听说过么,游女君已经故去多年了。”

他眉心一跳,“故去多年?”

“是,就在进了伯府之后的一两年。”

那已经是相当久远的事情了,方才赵侯提起游惊鸿这个名字,柳熙覃甚至觉得有些生疏,费了些功夫才想起这个名字背后的主人是谁。

“那,她带着的那孩子,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赵侯只些微听人提起过,游惊鸿守寡之后还带着个孩子,只是不知是男是女。

“是我阿弟。”

柳熙覃带着赵侯在园中闲逛片刻,听他一直提起游惊鸿母女,心中一阵打鼓。

“府上做了些小食,请君侯一尝。”

中行显却并未叫他打断了去,又将话题引了回来,“那孩子如今多大了?”

柳熙覃手心渐渐有了些汗意,简短的回答一句,“已十五了。”

十五岁了,距离阿爹向自己要求将他mǔ_zǐ接进公宫里,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阿爹在垂死之时,仍旧不忘交代自己好生照顾的mǔ_zǐ,却因阴差阳错被阿娘拦住了自己的去路,这么些年不曾见过。如今游惊鸿没了,那孩子居然也已经这般大了。

实在叫人觉得恍如隔世。

虽然他原本就并无将人接走的意思。

柳熙覃看着赵侯脸上无悲无喜的模样,实在猜不透他问起熙宁是何意思。

“我要见见这孩子,就安排在今夜吧。”

柳熙覃的心都差一点跳出来,他对从前老赵侯同游惊鸿的故事很是熟稔,几乎立刻便想到那个他最为害怕的可能。

“君侯,从前之事同阿弟无关,他那时候还是小小孩童罢了……”

赵侯却伸手止了他的言语,“不必过多解释,就这么定了。”

他是惯于发号施令之人,哪里允许旁的人同他讨价还价。

熙宁便在柳熙覃满脸担忧的神色之中被好生梳洗打扮了一番。

她很少出席东华伯府的筵席,外人也几乎并不知道伯府里还有一个名不副实的二公子的存在,今夜居然因为要露脸,意外还得了新外裳,熙宁心中难以抑制小小的雀跃。

只是兄长的脸色并不好看,熙宁不知他在担忧些什么,“那位赵侯,我同他无冤无仇的,应当不会来寻我一个小小角色的晦气,兄长莫要过于担心。”

这孩子性子实在是天真烂漫,对于大人之间的那点往事,一向是不放在心上的。可这事不是自己觉得不足以放在心上,便能天下太平的。

老赵侯霸王似的人物,那小赵侯也不遑多让。谁也猜不透他到这个年月,又将陈年旧事翻出来有何用意。

柳熙覃怕自己凝重的表情吓到熙宁,缓缓收敛了神色,又拿过桌上的木梳替她打理起长发来。

“你到了席间不需多言,一切有兄长从旁协助。”

熙宁知道兄长是个尽可依赖之人,心中并不觉得忐忑,哪怕今日要见得乃是赵国第一等尊贵的人物。

柳熙覃并不希望熙宁能在席间夺去众人关注,便叫人按照自已外裳的样式改小了一件,拿在手上只中规中矩的模样,柳熙覃仔细看过之后方才点头给熙宁换上。

他今次回家,熙宁已初初长成,几乎可以预见若是着女装会是何等惊艳的模样。此事其实并不令人意外,有游女君那般容貌的阿娘,熙宁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游惊鸿,那可是都安郡一等一的美人。

柳熙覃看熙宁新奇的在铜镜前转着圈,其实不过是寻常的颜色,甚至为了不引人瞩目而择选了深色的料子,可穿在熙宁身上依旧那般鲜焕,她愉快的仿若一只小小雏鸟,不断在柳熙覃身边叽叽喳喳。

“袖口肥了些,叫绣娘再稍改改。”

柳熙覃便随着熙宁雀跃的心态附和两句,又检查了下这衣裳哪里还需改进,几乎陪她到了筵席开始。

今夜不单有赵侯驾临,东华伯哪里会错过这个向众人彰显伯府势力的好机会,立刻便将都安一众达官贵人一齐请到了府上。

柳熙覃少见的默许了这事,东华伯想着儿子出门一年多,倒是学得越来越知礼了。

可柳熙覃这边却惦记着,席间贵人众多,赵侯就算对熙宁有所不满,应当也会收敛一二。

熙宁心中有小小忐忑,只有在兄长旁边小坐之时方才能缓解。她果真遵照着兄长定好的规矩,半分不敢逾矩,只是因为从前并未有出席这样场面的机会,便时常觉得有些手忙脚乱。

席上有一道甜碗很得熙宁的欢心,她小小尝了一口,立刻便满意的将一双大眼睛都眯了起来。实在叫她快慰,正心满意足的准备再舀上一勺之时,忽然听到厅外有人大声呼告,“君侯到——”

熙宁叫这声音吓了一跳,手里并未拿稳,那小勺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她正窘迫的不知该不该弯腰去拾起来,那众人翘首以盼的贵人已经大步流星走到了自己眼前。

熙宁低着头只能看到一双男君的皂靴,对面人身量似乎很是高挑,应当比兄长还要高上一些,熙宁只感觉到一阵压迫之感,她甚至连呼吸都觉得不畅起来。

那人却出乎众人预料,弯下尊贵的身躯,在熙宁脚边捡起了一支掉落的汤勺。

熙宁看着那人缓缓直起腰身,将那汤勺摆在自己面前,她甚至连伸手接过得勇气都没有。

还是兄长赶忙出面解围,提醒熙宁双捧过。

熙宁昨日并未见到那车内的年轻人,对面前之人毫无熟悉之感,却觉得赵侯比想象之中亲切许多。

她看不透别人的心思,虽然惧怕面前之人的权势,可见他原本并无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些微的笑意,熙宁虽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真诚牵了牵嘴角。

她脸颊两边有两只小小梨涡,若是个小女君,小时候应当很是玉雪可爱。

赵侯心头忽而闪过这样的想法。

不过做阿弟也很不错,身边有个这样标致的孩子作陪,那日子应当不会如如今这般无聊了吧。

熙宁直到落座之后仍旧感觉如坠云端,甚至连柳熙覃在旁轻声说话都未听到耳中。直到兄长轻轻摇了摇她,语重心长的提醒,“熙宁,记好兄长叮嘱你的话。”

熙宁回神之后连连点头。

那边却有赵侯随行侍卫将一只甜碗捧了过来,“君侯赠与二公子。”

也不知赵侯是何时开始注意上了熙宁,不过才入了厅,便已然知晓熙宁爱用得正是这甜碗。随着那甜碗来得,还有一只未被使用过的银色小勺,并不像是伯府之物。那勺柄上似乎还绘着动物,是一只奔跑着的小狗,实在有些可爱,熙宁很是喜欢。

熙宁抬头看了看上首,那人的注意力正集中在厅中舞姬的身上,依旧又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只是在感受到熙宁目光之时忽然转头看她。

她赶忙学着柳熙覃教与自己的礼节,有些笨拙地向上首行礼。

熙宁不敢再乱动,行了礼规规矩矩退回到自己的座位,小口小口的吃起菜来,整晚都不曾再抬头看。

也便未能注意到,不止一人的视线不时便会扫向她的方向。

那筵席只持续到二更时分。

熙宁规规矩矩在一旁坐着,只是兄长却被赵侯叫到了身边,不知在谈论什么事情。熙宁眼观鼻鼻观心,一会儿便觉得有了困意。

忽而见大厅外有个熟悉的面孔向着自己招手,熙宁认出那是今日替自己梳洗的嬷嬷,兄长知道了姆妈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便停了姆妈的值,将自己身边之人拨来暂时照顾熙宁的起居。

她不疑有他,因为对兄长是全身心的信任,自然也并不怀疑嬷嬷的来意。

“筵席之后还有活动,婢子来伺候公子换衣。”

熙宁倒是从未听兄长说起过,稍后竟还有事情要做么。她往日在这个时辰早已经睡下,这会儿撑到了这时候已经很是不容易。熙宁呵欠连连,可也无法,只好依言随着嬷嬷去了后院。

油灯昏暗,熙宁只看到屋中摆着一件时下最时兴的女君外裳,她立刻便觉移不开眼,步上前去抚摸良久。

“这是留给我的么?”

嬷嬷点头不迭,“是府上总管亲自到外面采买的料子,婢子按照您的尺寸着人做得。”

熙宁虽然疑惑,却叫喜悦冲昏了头,“是兄长的吩咐对不对,女君们现在最是喜欢这样式。”

熙宁正说着,却又撅了噘嘴,兄长对女君们的喜好这般了解,难不成游学途中遇上了如意的女君了不成?

她心里酸酸涩涩,自己也说不好那感受由来。

不过见嬷嬷并未改口,熙宁只当是兄长悄悄送予自己的礼物,只是这时辰晚了些,早些时候叫她换上多好。

兄长如今还要迫于东华伯的威慑,并不能叫自己直接以女君形象示人,这也是熙宁一早便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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