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亚那边是三日后突然有了动静。
约他们第二日一早相见, 地点就在那马场之中。
熙宁不得不佩服赵侯之谋,怎么会想到要把格亚的著作翻出来了解其为人呢。
若是她为赵侯,恐怕第一步就倒在了学西旗话上面。
还要在几天之内将它通读, 之后与人切磋了解,又要想出解决之法, 同格亚套上近乎。
他不是肉身做得人,仿佛是下来历劫的神仙。不然怎么能如此擅长在大息和西旗搅弄风云。
结果事情就是如此凑巧,勒木突然消失得没了影子,传舍的主家也忙着去遂山进酒货,这几日难返回传舍了。
只有一封署名勒木的书信在当日送了过来。
勒木的大息文字写得歪七扭八,熙宁几乎没认出几个来, 还是赵侯看了之后了解了他大概意思。
“他说咱们虐待手下,不是好人,让我们先放人, 他才肯出现。”
熙宁将脑袋凑过来, 几乎要把那鼻尖抵在那简书上, 眼睛都要眯缝起来了,还是一个字都认不出。
“哪里有虐待的字样?”
看不出。
“让我们放谁出来?”
他为什么要胡说八道?
熙宁觉得勒木是个瞎的, 他们明明是一支文明的队伍。
那个格亚听起来才像是会虐待人的样子,他们西旗人连剥人皮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居然会说别人在虐待,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胡说八道便也罢了,字也写得狗爬一样。
熙宁放弃认清他书简上的字,将它传递给三爷。
“三爷以为呢?”
万三“嘶”了一声, “左右大家都看不明白, 公子说什么我都愿意信。”
“所以,书信里所写得虐待手下, 是指谁呢?”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便都将视线落到熙宁身上。
她这几日随行赵侯,大多时候又同处一间,“小柳,你——受委屈了?”
万三:“受委屈,为什么跟外人说,却不告诉哥几个呢?”
三爷的眼神有意无意瞟向赵侯,“他,呃,你,你二人……”
这眼神算不上纯洁,简直叫熙宁羞愤,她怒目而视,“你再胡说我真要捶你。”
赵侯也沉着脸将书简丢了过去。
“又没正形,说正事!”
万三顺手接过,只得觍着脸故作镇定,“我就说熙宁是您亲兄弟,不能够,不能够。”
可长相如此标致的小弟,赵侯又整日把人圈在身边,很难不让他这个思想一向就不纯洁的人想歪。
赵侯不烟也不酒,好个男色,好像也不算奇怪。
万三常如此同桑仕秾打趣,被桑仕秾狠狠教训了两次,如今死性难改,竟当着赵侯的面不小心吐露了心声。
实在不该,不该啊。
他轻打了自己一个巴掌,“都是兄弟,是兄弟。”
熙宁最怕的就是被众人调侃,将她与赵侯扯在一起。她与赵侯共度良夜的事情若是暴露出去,要毁了自己的名声,日后她在营里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在座的会说她引诱上司自轻自贱,荀将军会将她毙于燕地,无声无息,绝不会半点牵扯到赵侯和赵军头上。
他们不知,若熙宁身为男子,必不会有如此之大的反应。
“老徐那日瞧到得那人,不出意外的话,应当就是勒木”,赵侯将场面圆了过去,“他那日对着窗外不曾出声,可他一定有做过什么动作。”
万三与邵环面面相觑,有什么动作?
赵侯未曾亲眼看到,如何能知道他有何动作。
赵侯做了个解开衣襟的动作,“他给勒木看了伤口。”
王尚水的伤口一直没有养好,这伤还是拜桑仕秾所赐,他那日为了逼王尚水交出解药给熙宁瞧耳朵,将王尚水伤得没有一处好皮肤。前几日众人到大牢之中提人的时候,王尚水的伤口依旧骇人。
这伤口的模样很能糊住人,实际皮肉早好的差不多了。
“我猜,他让勒木帮他一把,不要再接这笔生意。”
但是勒木是个实诚人,不可能不声不响就撂挑子走人。况且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毕竟传舍还在这里,他也不想让传舍主家为难。
所以让大家不要再为难王尚水,只要放了人,他就可以立刻回来。
邵环仰躺在胳膊上长叹,“王尚水啊王尚水,他不死心,还是想来争一争,要咱们跟着他的步调走。”
万三敲了敲茶盏,“他如此想要咱们死,那还真的不能叫他如意了,我非要活到一百一,气死他!”
“他如此努力,我倒真想知道下,他准备怎么将咱们一网打尽。”
“其余事情可以先放一放。这时候咱们上哪里再寻一个会两种语言,且还能准时出现在明日马场之中的人?”
“不然干脆将王尚水放出门去,勒木看到了,也许就直接回来了。”
桑仕秾便接过话头,,“不妥,他自由之后寻到格亚那里胡说几句,咱们再去格亚那里谈生意便被动了许多。”
熙宁也完全同意桑仕秾的看法。
“这个王尚水很有些新奇的想法,怎么会盯上勒木的,他这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真叫人觉得不寒而栗。”
桑仕秾同熙宁对看一眼,“所以他在西旗并非神通广大,也没有早先咱们猜测得有接应之人,反而是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罢了。”
邵环接话道,“如此,只要将他圈在这传舍之中,他便扑腾不出许多风浪了。”
只是没了翻译,一时又将众人逼到了绝境。
熙宁早早已将小孩的本事告诉了赵侯,只是赵侯叫她莫要声张,以防小孩有任何不测。
故而,现场之中,除了他二人,其余人皆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明日就要见格亚了,勒木今天却跑了,忒不仗义。”
桑仕秾安慰邵环,“勒木生性纯善,不是坏人,他肯告诉咱们缘由,想必也很是经过一番纠结的。原本他受王尚水诓骗,觉得咱们果真虐待了人,大可以不声不响一走了之,到时候咱们两眼一抹黑,恐怕情急之下真的要启用那个心思歹毒的王尚水。”
邵环叫他说得更是生气起来,“待咱们回去,我先片了他熬汤再说。”
“到底有多恨,才能做到王尚水如今这地步,他若将这心思放在正途,想必如今早是家大业大,富贵享用不尽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到红日落到了山肩上,大地铺满余晖,连熙宁脸上都映上彤彤艳色。
熙宁扣了扣手指缝里的小刺,尖尖的头,有些扎手。
她算计着从打下清水河,又迂回两地买马的日子,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冬月过完进了腊月……
腊月?
腊月!
已经进了腊月,可她的月事,果真还是没有造访。
她月事一向很准,十五岁后便没有出现过大偏差,所以她总能提前预见,没在众人中间露出过马脚。
她整颗心咕咚一下掉进了冰潭之中。
熙宁自认自己不是个幸运的,从小到大,永远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她到这里基本已经不做她想。
她可能真的有了,还是大名鼎鼎的赵侯的孩子。
她是该觉得幸运还是不幸。
熙宁毕竟不是窦绾,她并不敢想做公宫里,养尊处优又是赵侯身边第一人的细君。更加不愿意成为赵侯身边众多女眷中,每日等待君主沐恩的最平平无奇的那一个。
她母亲从前不愿意做得事情,如今到了她这里,熙宁也一样不愿意做。
要她每日在大殿等待他的召幸,还不如杀了她,成全她的决绝之心。
熙宁脸上血色,是随着众人退下一起散去的。
赵侯蹲在她面前捧了捧熙宁越发泛白的小脸,止不住有些激动,“熙宁,你就是我的一员福将。”
“福——将——”
熙宁像是个提线的木偶,只知道学着赵侯的口型说话。
熙宁看着蹲在眼前的男子,他如此难掩兴奋,可自己怎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真的要给面前这人生个孩子?
还是以如今的状况,她最好躲出去几日,将身体里那个有可能在孕育之中的小小生命清理干净更好?
她想,在见到良医之前,她暂时还拿不定主意。
“王尚水要小孩一起过来,简直就是神来一笔。自家孩子,怎么用都叫人放心。”
自家孩子?
熙宁啪嗒掉下一滴泪来,怎得如此多愁善感,不过是他一句话罢了。
“怎么哭了?”
他掌心有晶莹的泪珠聚集。
他见熙宁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不知道阿娘当年怀着自己,是怎样一种心情,“公子,你想家么,我很想家,我想我阿娘。”
他小小的年纪就没了双亲,彼时让他心疼许久,看他从前很坚强的模样,如今在他面前露出软弱,叫他既惊又喜。
他想,熙宁当他是自己人,才肯在他面前示弱。
“好,你莫心急,待处理完西旗马之事,咱们即刻从清水河赶回赵国去,到时准你一月假期,回都安祭祖也好,在郦下游玩也好,我都准了。”
赵侯想想熙宁似乎还有血亲在都安生活,“你那祖母一向待你亲厚,到时替我引荐,我也要谢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