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久久不见他有回应, 想着自己是不是哪句话没说好,惹到他了。
难不成窦绾这时候来赵国,不是为了和亲之事?
她为了这一天蹉跎了几个春秋, 如今也当有二十岁了,两人男未婚女未嫁, 婚姻大事都拖到了这时候,怎么看也是十分般配的。
那还能做些什么,总不能是要同赵侯义结金兰吧。
熙宁琢磨不明白,同上司说话总是颇为费神,赵侯却还执意叫自己唤他作阿兄。
熙宁同自家兄长在一起的时候,从不必顾及哪句话该说哪句话不该说, 哪会像同他一起时那般心惊胆战。
他不说话,那她也不说,左右互相看不见对方, 看谁犟得过谁吧。
赵侯只听到隔壁的潺潺水声, 一下扬得高些, 一下扬得矮些。
他倒是玩耍得很是自得。
可赵侯却有些难以启齿的冲动,尤其是看到那白茫茫一片的美背。一个半大孩子, 怎么能有这样玲珑的身形,实在是不像话。
“你对窦绾的印象倒是不错。”
赵侯慢生生地问道, 他语气低了几度,没由来带上几分压迫之感。
“我记得当日在公宫之中,她似乎与你交谈了许久,她倒是与你投缘。”
熙宁从这语气中琢磨出一股酸味。
赵侯他, 难道如此看重窦绾么?
“旁的贵女她也不主动去交谈, 跟你一个孩子家有什么可说的。”
熙宁当时也觉得奇怪,不过那窦绾也只是同她说些家常话题, 若说具体有些什么内容,左右围着赵侯转罢了。
自己能有什么魅力打动这样出色的女子,赵侯这酸劲儿来得可谓是不明不白。
她向远处游了游,刻意与他拉开距离。
“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可还记得?”
熙宁一手扣着石阶上的青苔,一边回答道,“窦绾对公子很感兴趣,问了些公子近些年来的事情罢了,倒也没有什么。”
他那话语里便带上几分警告的意味,“独山国的人同咱们可不是一个阵营的,你同她闲话,可不要把我带你回公宫之前约定好的戒律忘掉。”
熙宁再不是个聪明的,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她看了看自己肩上凝结的水滴,颇有些不满,又不敢表现出来,便说:“公子教训得是。”
赵侯听出她语气之中的委屈,不敢再像方才那般生硬的质询,“不过是在问你窦绾同你交谈的话题,哪里是在训你。”
赵侯一贯不擅长体恤他人,他霸道惯了,偶尔放下身段,连自己都觉得别扭。
“窦绾问了公子身边有没有旁的女人罢了,我说没有,她又旁敲侧击……”
熙宁及时收住了话头,那动作十分迅速,倒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旁敲侧击什么?”
熙宁不敢回答。
“怎么不说了?”
熙宁无助地咬了咬下唇,“她看公子身边伺候的都是男子,怕公子不喜欢女人。”
赵侯喜不喜欢女的,熙宁可是最清楚的。
他当然喜欢,尤其对男女之间的那种事,喜欢的不得了。
赵侯张了张嘴,突然有些想要听到熙宁对这问题的回答。
“你当时是如何说的?”
“公子,自然是喜欢女人的。细君不是为您准备了好几个婢子在寝宫伺候着么,一夜好几个的。”
他简直要被熙宁这话气笑了。
“你这孩子家懂什么,她们皆睡在寝室外间,以防我有个什么需求,婢子们连寝榻都不许沾染,哪里有什么一夜好几个。”
那我可不知道是不是您说得这般。
熙宁心里小声地抱怨着。
他又问,“凭你同窦绾相处的那几日,你对她印象如何?”
熙宁想想印象之中那个温婉大方的女孩儿,虽然接近自己显然是带有目的,却不叫人讨厌,“窦绾她——为人细致周到,大方守礼,是个好姑娘。”
赵侯笑她,“你对他的评价倒高,你同她才认识了几天。”
熙宁无言地撅了撅嘴,腹诽道,还不是你让我说的,我说了你又埋怨我。
赵侯似乎陷入了久久的回忆之中,半晌也伸手将那水上飘起的小瓢拾了过来,仿照隔壁的熙宁那般,不时地向自己身上浇着汤泉,将他的皮肉烫得分外红润。
他对着熙宁,不由便有些倾吐的欲望。
“我头一次见到窦绾,就是在祖母的宫里。她实在过于端庄,几乎将赵国和独山国所有的规矩都学了去,像是一部标准的礼法一般,行动坐卧都有章程,同我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事不假,熙宁从前听兄长说起过。柳熙覃与赵侯年幼相识,那时的兄长是他常带在身边的玩伴,小孩子也不论个地位高低,不过是一起上山下海,胡天胡地罢了。
可后来阿兄的身体渐渐染上了毛病,这几年一直缠绵病榻,大概好久也不曾如这般在外疯狂过了。
那时的中行显真真是天之骄子。老赵侯将当时的赵国国力几乎推至鼎盛,众诸侯国唯赵国马首是瞻,唯有独山国仗着从前底子颇丰,一时还在艰难与赵国抗衡。
“她或许是极优秀的吧。”
在中行显印象中,她像是一个活在框子里的女人,“祖母让我带着她一同玩耍,窦绾便在身后教育我,公子不带随从会有危险,山上有虎有豹,水里有蛇有虫,处处都有限制,时时都有定规。”
赵侯这样野性的人,自小就是宫里的山大王,哪里会听一个从独山国来的小女子的话,渐渐便有意要躲着她。
女孩儿若是都如此,那可忒烦了,这是他那时的体会,叫他过后好些日子不乐意同女子有接触。
中行显还记得他阿爹在世之时,经常同手下人说得一句话,“规矩?我就是规矩。”
他算是同老赵侯学了个十成十,打小同老赵侯待在一起,就是谁也不爱听谁的。
阿爹是个霸道之人,他想要的人就没有得不到的,若是得不到使些手段强硬要来是他一贯以来的行为准则,从不去想考虑别人想不想,乐不乐意。
唯一一次栽了跟头,就是在熙宁母亲身上。这个连他母亲,公宫细君都同意要纳入宫中的女人,从始至终昂着头,绝不肯低头一次。
这叫年幼的中行显很惊叹,原来这世上也有让阿爹吃鳖之人,原来他也并不是无往不利。
赵侯将思绪从远处拉了回来,哗啦啦的将水推到身前,又问熙宁,“你不晓得自我继位起,独山国便就是我的目标了么?”
他斜着眼想要睨她,“竟还敢恭喜我,你胆子不小。”
熙宁的想法很单纯,不太会深究中行显在那个位置上对婚姻有什么样的考量。
“公子若是喜欢,大可以同她在一起,若是不喜欢那便回绝,公子又在忧虑什么呢?”
小小窦绾,自然不足以叫他忧虑。
有些事他不好明说,却又一直压在心底想要向他求个回答。
犹疑徘徊,觉得自己问出口也是在多此一举。反复良久还是决定先按下不表。转而又说起窦绾的事,“她是祖母带来的人,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好打发。”
熙宁对这位中行显的祖母老太太也略有耳闻,这是个极有政治觉悟和手段的女人。
中行显的祖父中行远,并不如老赵侯和如今的赵侯中行显这般,在南地说得上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中行远以怯懦软弱为名,南地大多诸侯国皆瞧他不起。他实在不是个争气的,差点将百十年祖宗基业败落在自己手里。
那时的中行显祖母窦氏,出身并不算高,只是独山国君母亲窦氏一族的旁支。
她自己极有主见,在独山国国君挑选适龄女子送往赵国之时,早早应选,从而占得一个席位。
之后,当时其貌不扬的窦氏并没有引起中行远的关注,可她一手高超的御马之术,正中中行远的下怀,中行远是个喜爱在马场驯马之人,偶有一两匹烈性马驯服不了,便都送到窦氏那里管教,窦氏由此出了头。
窦氏受宠第二年诞下一子,此人便是中行显的父亲老赵侯。可叹当初的中行远不是个长情之人,对窦氏的喜爱也近似于无聊之时,一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罢了,很快便将目光重新投到了新入公宫的其他的贵女身上。
这种情况直到独山国同赵国在边境起了摩擦之后愈发严重。
窦氏无奈,为中行远献上一计。
令手下人将独山国盛产的治疗风寒的便宜药材柴胡、麻黄等以高价收购起来。药商见有利可图,大肆在乡间收购,那些时日此类药材几乎叫赵国抢购一空。
因独山国位置偏北,比赵国要冷上许多。每年因天气寒冷而得风寒者不计其数,当年冬日却因无药可医,得病损伤者数万。
军中战斗力大大减损,独山国被迫乞降。战后中行远也很是得意了一段时间,却故意将窦氏冷落一旁,斥她心思歹毒,令母国陷入不义。
独山国国君适时为中行远献上美姬,二人正是窦氏的两个姊妹,这二人以美色/诱惑,将中行远迷得颠倒,又进言叫赵侯除掉窦绾及其子。
窦氏在这样的夹缝之中生存,其日子艰难,可见一斑。之后不久中行远驯服烈马之时,从马上摔落,不久后撒手人寰。
窦氏的儿子继承了赵侯之位,她便成了公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人,再不敢有人在背后对她揣测议论。
这样一个人,她若是执意要赵侯迎娶窦绾,赵侯当真可反抗得了么?
赵侯的能力虽毋庸置疑,可遇上亲祖母窦氏这样大风大浪都历经过得长辈,熙宁觉得他也并无多少胜算。
“公子对窦绾并无男女之情么?”
赵侯轻轻“嗯”了一声。
“那公子能说得动家里的老夫人么?”
赵侯却笑了起来。
“人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和不为人知的一面,若是捉住了这一面,那成事便是事半功倍。”
熙宁听到这一句“弱点”不可避免的抖了一抖。
她的弱点不正暴露在水中么。
“祖母的弱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熙宁赶忙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敢知道。”
熙宁如此天真烂漫,总算叫赵侯阴郁的心情添上了几分愉悦。
熙宁心中暗暗计较着,她一个小小军官知道这些做什么,恐怕会招致杀头之祸。
她不由将手伸到了自己脖颈两侧,好生的抚了抚尚还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她可是很惜命的。
“人事不能两全,不可能既不丢掉远在天边的骨肉亲情又能抓住权势地位。如此纠结缠绵,最后恐怕会哪一个都捉不住。”
熙宁似懂非懂。
但却很佩服窦氏,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在男人的政治漩涡里搅弄风云,培养出那样出色的老赵侯,谁也不能小瞧了她去。
熙宁知道窦氏同中行显二人之间并不亲厚。窦氏并不满意赵侯的生母,也就是如今的细君,做公宫的女主人,在老赵后年轻之时,她便给自己的儿子相准了独山国的一位姑娘。奈何老赵侯与如今的赵侯皆是一样倔强的性子,不肯听她的摆布,按照自己的喜好在赵国大族之中挑选了自己满意的妻子。
窦氏不喜欢细君,因而对细君之子也一向是淡淡的。
这些隐秘之事逐渐串联起来,熙宁便知道赵侯大概已经做好了同祖母撕破脸的决心。窦氏背后可还有她亲自培养起来的一众老贵族,守旧党,掣肘中行显治国,已经不是一日两日……
熙宁舔一舔自己干燥的嘴唇。觉得刚进屋来之前喝的那一盏温水,似乎有些不够。
这便是他近来脸色不虞的原因吧。
这边熙宁尤在遐想,赵侯却闭上紧双眼,不知是又瞧到了什么,无意识的上下滚动着喉咙。
“我瞧你经常到陈小孩家帮忙。”
赵侯实在搞不清楚,心里那从未有过的异样念头到底是什么缘由。只是一时按捺不住,随口便问了出来。
熙宁在另一头“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小孩儿是个好孩子,小妹又十足的可怜。”
赵侯等了一时,却未听到他对剩下那人的评价。
“那么——凉月如何?”
他声音突然有些发紧,不过熙宁倒是未听出这声音的异样来。
“凉月?凉月也是少见的好女人。若不是她夫君早逝,以她那吃苦耐劳的性子,日子该过得很是美好。”
熙宁脑中浮现出小妹的笑脸来,这样太阳花一样可爱的小姑娘,今后会变成痴傻模样,她连想都不敢想。
“不过凉月生得好,家里内外操持得井井有序,日后再寻个般配的汉子过日子,总归是会越来越好的。”
赵侯越发抿紧了双唇,在汤泉中换了一个姿势,“你是这样想的。”
熙宁点点了点头,“对,这样的想法不是很正常么?”
他的回应淡淡的,“正常。”
“我记得,凉月——似乎大你几岁。”
“大我三岁,同我阿兄年龄差不多大,还很小哩。”
熙宁捧着脸尤自想念起柳熙覃来,同样的年岁,阿兄还未曾娶亲,凉月的孩子已经这般大了,人生际遇真是有趣。
“他若是也能有阿兄或者阿弟帮忙,日子还能过得轻松些。”
熙宁暂时按下对阿兄的依赖之情,又说回了凉月如今的状况。她知道凉月自双亲去世之后,便同其他的兄弟们不太走动了。
熙宁自己过得凄苦,却尤其见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还要辛苦,心肠柔软的不可思议。
“我瞧你也到了该娶妻的时候,”熙宁不知这个时候赵侯为何要谈起这事,她这样的身份,娶妻生子还是嫁作人妇恐怕都做不到,也不必去耽误别人了。
“可有,相中之人?”
熙宁突然可以听到赵侯洗刷身上之时,那哗啦做响的水声,不知他为何突然像带着小性子一样做出这许多声响来。
“我这个做阿兄的,是不是也要在这里先恭喜了?”
熙宁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恭喜我,有什么可恭喜的?”
熙宁想,这人果然是个小心眼的,他不乐意同窦绾一起,自己恭喜了他,他便怀恨在心。她只不过说这么一句罢了,赵侯立刻就要把她也拉下马,阴阳怪气的回击,也要恭喜熙宁。
想想远在天边的东华伯府,再想想被赵侯绑在身边的自己。嫁人生子么?太遥远了,她不敢去想。
“我一辈子给公子做侍从,公子肯不肯?”
赵侯心里有一角起了涟漪,他握拳咳嗽了下,这几日的郁色仿佛一时之间都熨帖了起来。
他却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泡汤泉的时间已经有些长了,熙宁看赵侯仍旧没有起身的准备,便自己先悄悄从水中站了起来,贴着边朝着屋内退了进去,赵侯在另一边闭目养神,听到那细微的水声响动便问,“怎么,你泡好了?”
熙宁道一句是,“时间泡得太久,我头有些痛,这就准备回去了。”
赵侯将视线摆正,看着远处山上一小片苍翠的树冠,“你先去屋里小坐,我稍后便到,咱们一起回去。”
熙宁道一句,“知道了。”
便匆匆退了回去。
熙宁小心观察周围,幸好这几日汤泉小馆无人,这边又都是小小单间,赵侯那边也只是在闭目养神并不曾多分一个眼色给她。
她心下稍安。
仔细瞧瞧这小屋布置,倒是古朴别致,虽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但有花有枝还有造型有些粗糙的梅瓶,更有颇为精致的木匣子。
熙宁对着木匣子好奇,不知在这里放一个这物事是什么用途,待她穿戴整齐又用一块粗布将头发裹了起来,这才伸手去碰触那木匣的盖子。却见是一只小小的首饰匣,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那铜镜光可鉴人,一旁还摆着一只小木梳。
她看那镜中的人儿,因在汤泉之中浸泡的久了,脸色越发的细腻红润,红唇似血,乌发如瀑,这红与黑的冲突叫她整个人娇艳的不得了。
熙宁突然有奇怪的念头升上来,她这样的颜色,想必不比那窦绾差了几分去吧。
想到这里却又突然觉得唐突,她赶忙打断自己这不合时宜的遐想。跟窦家姑娘有什么可做比较的,人家可是那样高贵的人呢,她这样告诉自己。
熙宁捏起那只小小的木梳,将已经裹的半干的头发放了下来,耐心的在从前至后一点一点打理自己的头发。
在军中不可能有铜镜这样的东西,她不过每日去取水之时,在河边照照自己的面容罢了。在外日久,脸上难免因风吹日晒粗糙了许多。
熙宁将那木匣子底层翻开来看,终于瞧见一支擦脸的香膏子。是集市上最为便宜的那一种,膏体厚而油润,轻擦一层在脸上,过后便会觉得闷得慌,是阿娘在世之时,绝对不允许自己碰的那一种香膏。
好在现如今她也没有那么多讲究,指甲轻刮了刮上面已经干涸凝固的部分,取了下面的膏体在手心揉搓化为油状,之后便小心地按压在了脸上。熙宁将鼻尖凑近到手心去闻,有一种淡淡的桂花的香味儿。
她这下满意起来,如今能让她做一天女孩也是好的。
约等了一刻钟的时间,熙宁才听到隔壁的赵侯回到房间去。
赵侯穿衣之时瞧了瞧方才还挂满浊物的右手,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白日宣yín有违圣道。再看看自己身下总算恢复平静,幸而熙宁早早的便泡好出去,不然让他再等下去,恐怕要憋死在池底了。
果然开了荤的男人就是容易激动,他从前倒不知道自己还会如此不耐。
没由来的又想起方才在栅栏另一头,隐约瞧见那细白的轮廓,身下便又有蠢蠢欲动之势,赵侯不敢乱做他想,急忙收心。
熙宁暂且不去理他,单单将已经打理好的头发凑到火盆旁炙烤着。偶尔拨弄几下,便听到发间的水珠掉入火盆之中的呲啦声,叫她觉得当下的情景极有意思。
赵侯的动作却比熙宁迅速很多。只见他将身上水珠擦拭干净,将头发烤到半干之后便戴冠将头发束到一起,这下终于整理好心情,走到熙宁屋外扣了扣门。
熙宁这时也打扮稳妥,她又仔细查看了下,确定上上下下没有暴露之处,瞧不出什么破绽来,这才开了那小小的木门将赵侯放了进来。
“可收拾完毕了?我瞧天快要黑了,还是早早回到营中的好。”
熙宁回身去将自己换下来的衣物包袱背在身后,赵侯瞧着她踅身而去的身影瘦小可怜,有些莫名的记忆似乎在与她的背影重合。
还记得那女子的身形,也是这样孱弱的模样,可身前却很丰润,一度叫他不忍释手。
他摇摇头不知自己又在胡想些什么,他兄弟的小身板儿他怎会不知,跟那丰满的姑娘如何能相比?
吃了肉也不过就几日的时间,难不成自己也魔怔了。
可见女人能扰圣人心境,在得胜回赵国之前,还是万万不要同女人再有接触才好。
熙宁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事,只是泡完了澡,心情总算舒畅。
赵侯先出门牵马,看他从自己身前走过,便觉得他哪里好像同刚刚过来之时不太一样。
虽然衣裳还是往日里他爱穿得那两套,发冠也未曾换掉。
赵侯有意无意将视线从他身上扫过,只觉得他的脸色似乎更好看了些,皮肤也较往日细腻。小脸红扑扑像一颗讨喜的红苹果。
熙宁到柜前将自己贵重的东西换了回来,又将手牌摘下递给了店家,想着一会儿又要同赵侯同乘,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这也没什么的,把自己同他想象成两个男人罢了,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她正要上马,赵侯的脸庞却突然凑近。
赵侯这下终于知道熙宁哪里不同了,他脸庞上抹了香膏子,那桂花的香味,扑得他浑身都是。
熙宁也未想到,回来时不是二人共乘,而是赵侯替自己牵马引路。
她看着赵侯结实又魁梧的身板,在自己身边默然前行,觉得这人古怪得很,她总也看不透。
她做了好久的心里建设,居然都未派上用场。
他不说话,熙宁也并无攀谈的意思,瞧瞧路边光秃秃的树枝,又望望远处日渐西斜的红日,日子静谧,若能日日都有这样闲适的时光多好。
索性还有一程子路,她那视线不知怎的又移在他的身上。细君是怎么将他养得如此健壮的,又有这样高的身量。他头发黑而密,人说重发之人命中带贵,果然不是虚言。
他又有堂堂好相貌,不是独山国窦氏一族男子的精致,如工笔画一般下笔讲究,他是摩崖石刻,刀工粗粝大气,经历风雨拷打依然挺立。
窦绾会倾心于他,熙宁其实并不意外。无边的权势再加上过人的手腕,莫说他本就长相英武,就是长相逊色些,恋慕者大概也不会少多少罢。
熙宁正望着他出神,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两声。
她还没反应过来,赵侯已经回头,立马对上她的视线,“饿了么?”
熙宁突然生出一种偷窥被抓包的局促感。
为了打破这怪异的氛围,赶忙摸了摸自己小腹,“嗯。”
她最近是要饿得快些,只是食量还未见涨,不知是不是天冷的缘故,身体要蓄热所致。
赵侯琢磨着还有段旅程,还是骑马回去的快些。便不再顾及仍有些敏感的身子,也不去倾身嗅那好闻的桂花香气,翻身催马向前。
营里正灯火通明,熙宁回来正赶上暮食。
赵侯大概有急务处理,下了马便独自离开了。
熙宁从伙房处分了两个蒸得软糯的白薯,又端了一碟小菜准备回帐中休息。
途中遇到在帐外呼噜噜喝汤的三爷,被他笑一句,“柳兄弟吃得少,比我家里那位还挑拣哩。”
熙宁看他便乐,将怀里揣着得白薯递给他,“三爷来个。”
万三摇了摇头,“你多吃些,瘦的竹竿样儿,以后如何讨媳妇。”
他挺起腰板儿,“得像三爷我学习学习,吃得多干得也多,老丈人喜欢的不得了。”
说完又贼眉鼠眼的四下瞧瞧,确定此处没了外人,“再不济也得像侯爷一般,身材勉勉强强也过得去,在咱们营里,算是能堪堪排在三爷后面吧。”
熙宁就喜欢听他胡说八道,咧开嘴同他一齐笑了起来。
“欸,别给别人说啊。”
三爷巡视一周,又给熙宁再次预防。
“不会。”
熙宁笑眯眯给他肯定回复,“我也觉得三爷强些。”
万三颇有些傲娇,眉飞色舞的嘚瑟,“正是这话呢。”
说着突然又想到有件事情,“你家中来了信,你等着……”
万三急忙放下碗筷,两手在腿侧胡乱摩挲两下,蹭掉了手上的汤汁,才小心将那布帛递了过来。
熙宁接过来道了句谢,便赶忙回帐中翻看。
来信之人却并非兄长,而是东华伯。
熙宁已年过十七,再过一年,阿娘替自己提前充在都安郡衙独园库房之中的财产,便可以尽数赎出了。
东华伯当日侵吞阿娘的嫁妆,其实只是一半,另一半留在独园,这本来是阳家族老的意思,防止阿娘另嫁后薄待了熙宁,如今也算歪打正着,可巧没有叫那狡诈阴险的东华伯将阳家财产吃干抹净。
可惜阿娘出嫁之前,阳家族老为了震慑东华伯,将独园之事悉数告知,他现在正是惦记上了自己这笔资金,正威逼利诱叫自己把它都吐出来。
“莫耍心机,使性子,鱼死网破之时,阳家和赵侯不能饶你。”
熙宁知道他是在拿着自己的女儿身份做威胁,阳家和赵侯她一个都吃罪不起。
熙宁歪倒在草垫上,叫恶人缠上,她突然恶心上头,爬起来将今夜吃得东西尽数吐了个干净。
熙宁抹了抹嘴角吐出得残渣,心里满是浓浓不甘。
若她真的肯将所有财产送与东华伯,这人就不会再来纠缠了么?
恶人不会懂得见好就收,他们是没有底线的。赵侯老早就告诉过她,败军以为乞降能得一夕安寝,今日割地,明日赔款,龟缩在公宫里粉饰太平,而得利者如他,只想一网打尽改朝换代罢了,不要做天真妄想。
她为了阳家的阿爹,也断断不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