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的直接后果就是, 安父生?平头一次被人退单了。
随着?县太爷派出衙役前往阎府询问五年前的事情,阎老爷瞬间就明白是哪里出了纰漏。毕竟, 知道这事儿的人本来就不多, 自家人肯定不会对?外泄露的,他弟弟倒是有这个可能,但说?白了, 图钱的人在钱没有到手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主动把自己的钱袋子弄丢呢?
再联想到前不久刚去?过昌平镇的安氏殡葬铺……
破案了。
阎老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打发走了衙役,但其实?就算人走了,事情也已经?捂不住了。谁让当初被拐的人那么多, 但真正?有目击证人的却很少呢?突然出现的新被害人, 自然会引起县太爷的高度重视。估摸着?,这一茬走了之后, 回头还得有一茬。
等?冷静下来后,阎老爷越寻思?越不对?, 一怒之下直接冲到了安氏殡葬铺要求退单。
退就退呗,不就是定金全额返还吗?
已经?膨胀了的安父才不在乎,以至于阎老爷愈发的忿忿不平。其实?他还想索要赔偿,但安父一句话击溃了他的内心。
“我?观你面相,你该是儿女双全且平安康健的, 按理说?不太可能出现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悲惨的事情。所以我?猜, 你的大女儿十有八.九还活着?,并且活得好好的。”
一听这话,阎老爷瞬间大惊失色。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跌跌撞撞的走了。
等?人都走得没影了, 安卉才一脸困惑的问道:“爹你还会看面相?”
“会啊,咋不会呢?我?以前不还看出过田大娘印堂发黑吗?”安父翻了个白眼,“我?都说?了,按理说?不太可能出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但……小概率事件怪我?啊?”
安卉懂了,她爹又开始忽悠人了。
更确切的说?,这大概算是吓唬人吧?
阎老爷回去?以后是个什么情况,安卉是不清楚的,但很快,县城里就先传来了消息,却是根据阎家大姑娘被拐一事,查到了些许线索。
这要是搁在安家fù_nǚ俩上辈子,警方办案那是肯定会保密的。但这年头还真就没这个概念,都不需要特别打听,衙门甚至会主动放出去?消息,让老百姓们配合提供线索。
不过,这也是因为?这个案子已经?发生?好多年了,被拐的人如今都不知道去?了何处,自然不存在打草惊蛇的情况了。
又几?天后,不止阎家,还有另外几?户隐瞒不报的人家也被查到了。
据说?,县太爷大怒,责令那几?家的族长前来县衙门听训,虽无实?质上的惩罚,但一般的族长都是年长之人,在族中威望极高。像这样的人,莫名其妙的被县太爷喊过来挨了一通责骂,他们倒是真不敢对?县太爷说?什么,可等?回家之后呢?
县太爷这一手也是玩得妙啊!
谁知,七八日?后,又一则惊人的消息传来。
“听说?了吗?阎家那位大小姐根本就不是被拐走的,人家是跟着?情郎走的!私奔了啊!”
“怪不得阎家一直瞒着?,怕不是早就知道了吧?”
“肯定啊!就他家有人看到了,别家姑娘被拐走都是悄无声息的,只有阎家!小闺女亲眼看着?大闺女被歹人掳走!”
“对?对?,那小闺女还是个小孩子吧?我?要是歹人,都打算掳人了,干嘛不一气都掳走呢?独独留个小的?”
“也不算小了,听说?今年都十三岁了,五年前啊,那也能把事儿说?清楚了。你想想,这歹人得有多傻,才会只掳走大的放过小的,特地让那个小的回家告诉家里人姐姐被掳走了?那万一她记得住他们的相貌呢?”
“私奔啊……啧啧,阎家完蛋了吧?”
很多时候,流言蜚语的杀伤力是极强的,甚至比刀剑更胜一筹。
偏多数人都对?这类事情更感兴趣,甚至超过了对?拍花子的关注。
其实?这也没办法,拍花子的事情拖得太长了,况且普通老百姓也不知道上头打算做什么,单看县太爷之前的判决,都打算把人处死了,从?犯都判了刑,连带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犯罪的王家亲眷们都被发卖了。这在并非受害家庭的普通老百姓看来,已经?够了。
人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在这档口,阎家大姑娘跟人私奔一事,自然一下子吸引了别人的注意力。
你要聊这个,大家可都不困了。
安父目瞪口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些内情。再仔细回忆一番,他终于明白了阎老爷当时那纠结的反应了。
确实?,阎家大姑娘十有八.九是活着?的,这一点阎老爷非常清楚,甚至可能阎家上下都是心知肚明的。但在事发的当时,他们并未报案,甚至都不曾大范围的寻找,而是扯了个借口把事儿隐瞒下来了。之后,干脆利索的对?外宣称大姑娘因病没了,还故意收拾了她原本的房间,烧掉了她所有的东西……
初看阎家人的行为?,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仿佛,人还没确定生?死,怎么就这般绝情呢?家族的名声和面子真的比女儿的性命来得更为?重要吗?
但在了解到内情后,就不难理解阎家人的想法了。
阎家大姑娘跟人私奔了啊!
如果说?,被拐走是令人同情的,那跟人私奔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反正?搁在这个年代,私奔是属于绝对?不可能被原谅的行为?。
安父傻了,安卉也跟着?傻了。
fù_nǚ俩面面相觑好半晌,仿佛在玩谁先说?话谁就输的游戏。
半晌后,安卉先忍不住开了口:“好家伙,我?们冤枉阎老爷了!”
“好家伙,我?瞎忽悠人居然又忽悠对?了!”安父更震惊,他根本就不会看面相,无论是之前忽悠田大娘说?她印堂发黑,还是这次说?阎老爷应该不会发生?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情况,全都蒙对?了。
这运气,都可以去?买彩票了!
“那你还要不要把单子接回来?”安卉问。
安父陷入了思?考之中,现在的问题是,阎老爷是想要保住家里的名声和颜面,但事情已经?传开了,这还能保住吗?再一个,他也不知道阎家住哪儿,更不知道阎老太太是否还健在。
所以……
“算了吧,求庇佑也得讲究一个基本法,都已经?这样了,老太太也没辙儿呢。”安父选择躺平。
他倒是躺平了,但阎老爷没有啊!
话说?阎老爷一气之下退了单,却在临走前听到安父说?了这么一番话,虽然安父本人是用不太可能的语气说?的,但听在阎老爷耳中,加上他隐瞒的那些事情,几?乎是笃定了女儿还在人世。
回到家后,面对?家人的询问,阎老爷犹豫再三,还是道出了情况。
阎太太当时就抱着?小女儿哭了起来:“我?怎么那么命苦啊!这下怎么办?万一真的查出来当年的事情……”
已经?十三岁的阎家小女儿也是一脸的悲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五年前,八岁的她确实?是亲眼目睹了姐姐的离开,但并不是被歹人掳走,而是自愿上了马车。马车上也根本就没有好几?个人,只有一个车夫,驾着?一辆小小的青布马车。
她看着?姐姐在车夫的搀扶下,慢慢的走上了马车。
她问姐姐,你还回来吗?
姐姐没说?话,只是摆手让她赶紧回家。
后来,马车就走了,在她的注视下越走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也是直到那会儿,她才跑回家告诉父母这个事儿。大惊失色的父母顾不得责骂她,赶紧分头去?找人,但最终的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你当时就不该让她走!”阎老爷比妻女更绝望,就仿佛阎家的名声和颜面已经?彻底毁了。
可他这话一出,却惹来了阎太太的愤怒。
“你骂孩子干嘛?她当时才八岁,她知道什么?她姐姐出门前也没跟她说?过这些,只说?带她出去?看花灯。再说?当时马车都已经?来了,她姐姐都上了马车了,她不让走?这事儿是她不让就不让的吗?万一她哭闹起来,人家也把她带走了,怎么办?”
阎老爷头疼极了,但事实?上令他更为?头疼的事情还在后面。
县衙门介入了。
铁脑壳的县太爷别的不行,断案的能力还是有的。
很快,关于当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明了了,基本上可以排除阎家大姑娘是被人拐走这个情况了。
虽说?隐瞒不报是事实?,但这事儿也确实?够不上犯罪,加上阎家本身就是外来户,阎老爷就是阎氏一族的族长。在被县太爷教训了几?句后,这事儿也就翻篇了。
只是如此一来,阎老爷最担心的事情还是依旧发生?了。
阎家名声扫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外界所发生?的一切,并未惊扰到已经?病重了的阎老太太。这个可怜的老太太病得很重,基本上都是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偶尔有清醒的时光,但家里人和伺候的丫鬟都不敢告诉她外头的事儿。
可就算这样,大夫来看过后,仍然表示老太太时日?无多,说?不好哪天就撒手人寰了。
就这样,转眼就到了中秋节。
中秋佳节代表的是阖家团圆,这一点放在这个年代也是一样的。讲究一些的,会在家里办个赏月宴,普通人家则是全家老小坐在一起吃月饼闲话家常。
比起热热闹闹划龙舟吃粽子的端午节,中秋节跟热闹扯不上关系,更多的则是一种平静的幸福。
跟最亲近的家里人待在一起,哪怕没有山珍海味,那也是一种温馨幸福。
就是吧,安卉看着?眼前摞起来比自己人还要高的月饼盒子,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我?哥怕不是有什么大病吧?”
继送百八十斤的粽子之后,今年的钱大胖把送礼玩出了全新的花样和……高度。
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花样自是不用说?了,月饼的品种本来就多,要是算上里头的馅料品种,弄出几?十种不重样的都不难。
至于高度嘛,那当然是月饼摞在一起,比今年窜了个儿的安卉还要高出一个头。
对?了,像这样的一共有五大摞。
这还能不是有大病?
听到自家闺女这么说?,安父刚准备要点头附和,就见对?面杂货铺的姜三娘进来了。
姜三娘是端着?盘子过来的,边走边道:“小卉!我?奶做了酥皮月饼,让我?拿给你……你家打算改行开月饼铺子?”
安卉一脸沉痛的摇头:“三娘你要吃吗?我?给你几?盒。”
于是,姜三娘端着?一盘月饼来,却是提着?两盒月饼走的。
就算这样,家里的月饼还有很多,多到哪怕安家fù_nǚ俩顿顿吃这个,都能从?中秋节吃到除夕夜了。
他俩当然不会这么折腾自己,除了给钱管家留下了足够吃一个月的月饼外,其他的都被送人了。安堂叔那边有,连带南街那边的老街坊们,也是一家一盒,总算把月饼分掉了。
而钱管家,看着?新主家这般体贴的给自己留了那么多老主家送的月饼礼盒,内心十分感动,具体表现为?热泪盈眶、泪流满面。
太感人了。
主家们的脑子都不正?常!
昌平镇乃至整个洛江县,都过了一个平静的中秋节。甚至连人在牢房里的王家人,都没想到自己还能再吃一口月饼。
王老爷吃着?月饼盼着?案子不要这么快了结,很明显,上头留着?他的命,就是为?了彻查拐卖少女一事。即便他说?的全部都是真的,那他的命也是暂时的,等?案件清晰明了,无论他的话是否真实?,等?待他和儿子们的,都是死刑。
甚至是死无全尸。
一方面,王老爷希望案子慢点儿破,另一方面,想着?自己全家都那么惨了,可干了类似事情的同行却逍遥法外,他又无比憋屈。
于是,他一面咬着?月饼,一面咬牙切齿的希望那位同行不得好死。
……
几?天后,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从?府城传来。
就在中秋佳节的当日?,府城最奢华的秦楼楚馆里,发生?了一桩惨绝人寰的案件。
一名“客人”被几?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剥皮剔骨削肉挖心,几?人喝着?小酒赏着?明月聊着?人生?。等?外头的人发现不对?进去?时,几?人都已经?服下了毒酒……
中秋之夜的惨案,震惊了府城上下。
尤其那个地方,是属于府城最繁华兴旺的大街上。跟洛江县这种小县城不同,府城那边即便是夜晚也是很热闹的,像秦楼楚馆这些特殊的地方,即便是深夜里,也是热闹非凡的。
当发现不对?,敲门询问又无人应答时,外头的人直接踹了门。
此时,里面俨然已经?成了人间炼狱,到处都是血水、血肉,以及一副已经?惨不忍睹根本就分辨不出生?前模样的尸体……或者更确切的说?,应该是挂着?血肉的骸骨。
进来的人当场大叫一声,直接就被吓到瘫软在地。
这厢的惨叫声自是惊动了其他人,而闻讯赶来的其他人又发出阵阵惨叫声。
明明是中秋之夜,秦楼楚馆这一条街上,今晚比其他寻常日?子可要热闹太多了,客人们也比往日?要多,各种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活动也都齐齐上阵了。
结果……
最惨的是,有人刚好在紧要关头,却听到了好多人齐声尖叫,甚至都不是尖叫了,而是一种凄厉至极的惨叫声。
这已经?不是吓傻了,这就是奔着?阎王殿去?的。
哪怕只是听转述,县太爷也傻了。
是的,这次的消息并不是通过流言蜚语传过来的,而是府城衙门特地派遣了差人,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了洛江县的县太爷。
县太爷初时还不明白为?什么这事儿要特地通知他,毕竟他仅仅是洛江县的父母官,按理说?他是完全没资格过问发生?在府城里的案件。
但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一则,惨死的那位“客人”就是洛江县的本地人。
二则,制造惨案的几?个女子全都是洛江县人士,并且都是因不明原因在本地失踪,后又在府城出现的。
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几?个喝下了毒酒的女子中,有一人被救活了。从?她的供诉中,基本上可以窥见整起案件的全貌了。
……
府城发生?了血案的消息,以惊人的速度向外界蔓延开来。
洛江县这边,因为?有官方的消息在,县太爷确实?是头一个知晓的。但之后,事态就不受控了,甚至有越来越夸大的趋势。
明明是剥皮剔骨削肉挖心,结果传到后面,愣是变成了女子将客人的肉切下来煮熟了吃。甚至还有人用仿佛亲眼看到的口吻,说?哪里是煮熟了吃,分明就是生?吃的。
再联系到之前有传言说?王老爷一家都是千年老妖,当下就有人将此事联系到了一块儿去?,非说?犯下血案的女子都是王家人,还有板有眼的表示,那就是王老爷在外头的私生?女。
说?私生?女都不夸张了,还有人跑去?找了小痞子棒槌,问他媳妇儿还在吗?是不是早就跑去?府城了?生?吃人肉的是他媳妇儿吗?
棒槌目瞪口呆,费了点儿时间了解了大概情况后,立马跑去?找了钱家的人。
他当然没能耐直接面见钱大富,事实?上这跟能耐不能耐的也没啥关系,因为?钱大富早在给安父送完中秋节礼后,就麻溜儿的出远门发大财遭大难去?了,人家压根就不在洛江县了。
但没关系,钱家的几?个得力管事都在,钱管家的大儿子也在,反正?会有人愿意见棒槌的。
别看棒槌是个市井小混混,但他的消息来源却是县太爷所不曾拥有的。就是吧,消息是有的,还非常之多,但跟准确性却是成反比的。
万幸的是,尽管流言蜚语满天飞,但幸好并未造成大面积的惶恐不安。
一来是因为?洛江县的繁华程度是远远不如府城的,县里也有那种地方,但并不多,更没有到行成整条街都是秦楼楚馆这种盛况。
二来则是多数人都觉得这事儿跟自己没啥关系。这不是好好的走在路上被人砍了,而是有特定的地点,这就容易给人造成一种错觉,认为?自己是不会摊上这种事儿的。而跟自己无关的瓜,吃起来才香。
老百姓们纷纷猜测,那位“客人”究竟干了什么事儿,才会遭遇到如此惨烈的报复。
就连完全没有经?验的普通百姓都看出来了,这次惨案绝对?是蓄谋已久,而非一时冲动。
人在昌平镇安氏殡葬铺里的安卉,自然也知晓了这些事儿,她脑洞大开的猜测了好几?个可能性,还偷偷的跟姜三娘分享。
之所以要偷偷的,是因为?这案子发生?地比较特殊,姜奶奶要是知道她孙女对?这种事情感兴趣,那是绝对?会骂人的。但这么一来,姜三娘更是忍不住好奇心,所以她特地跑到殡葬铺里,跟安卉小声的咬耳朵。
俩小伙伴正?超小声的分享着?各自的猜测,这时有人进来了。
“安大师在吗?我?家老太太没了,想请他去?看看坟头。”
安卉一抬头,顿时惊讶了:“阎、阎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