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 下了朝没多久的玄烨,又来承乾宫消暑。
佟茉雪小口小口地喝着冰饮子,玄烨见她喝了大半, 便将冰碗夺了了过来:“少吃些凉的,不然过几日,肚子又要疼了, 这么热的天气,可别让朕整宿整宿地替你捂肚子。”
佟茉雪嫌他唠叨,也不与她争执,便又唤了如月取凉茶过来:“那我喝点常温的凉茶总行了吧。”
玄烨也未加阻止,随她去, 给这只畏热懒的猫儿扑着扇, “今年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佟茉雪咧嘴一笑:“只要不是玉如意就好。”
玄烨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嗯,不喜欢玉如意?那金如意、银如意怎么样。”
佟茉雪无语:“就不能换个东西吗?我不要如意。”
玄烨一时失笑,但还是想继续逗她:“朕赏赐你, 你还搁这儿挑上了。如意多好啊,寓意也不错,这样吧,你想想有什么想要的, 尽管提。”
佟茉雪双眼冒着小星星,真的吗?真的可以尽管提,他都会满足吗?
说来她有些想出宫,但这是提都不能提的, 一入宫门深似海呀。
怪不得栖筠与星柔要筹谋许久,于是叹了口气, 罢了,还是不提出宫了。
佟茉雪转移了话题, 问道:“去年临近生辰,正是黄河水患闹得最严重的时候,时隔一年,也不知靳大人治理黄河水患成效如何?”
玄烨合起手中的折扇,佟茉雪忙伸手阻止:“好表哥,别停。”
玄烨听她撒娇的语调,心头生起丝丝异样,但很快又挥散到一边。
他拿扇柄轻敲她的头,佯装愠怒道:“朕就说你胆儿越来越肥了,竟使唤上朕了。”
佟茉雪促狭一笑:“老虎不发威的时候,我自然得趁机要点好处,不然哪天您又不高兴了,我连个扑扇的可心人儿都找不到了。”
见玄烨又要作势敲她,佟茉雪忙阻止:“表哥,快和我说说黄河水患之事。”
玄烨挑眉看她:“你还真是胆大,不知道后宫不得干政吗?”
佟茉雪撇撇嘴:“这宫里严密得跟个铁桶似的,我能干什么政,还不是闷得慌,把国事当故事听罢了。”
说到故事,她斜睨了玄烨一眼,趾高气扬地将手伸到他面前,摊开手心道:“表哥,你答应我的书呢?”
玄烨一时没意识到她说什么,疑惑道:“什么书?”
佟茉雪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忘记了,咧了咧嘴,恹恹儿地又将手缩了回来,“算了,您日理万机,忘记就忘记吧。”
玄烨想起她说的是什么书后,暗自发笑,却也没和她解释,笑道:“那朕给你讲讲黄河水患的情况吧,毕竟束水冲沙之法也是你提出的,你也听听,若是有什么别的想法,也提一提。”
佟茉雪将聊斋什么的心思,暂时放在一边,狗腿地给玄烨的茶盏加水。
玄烨笑望着她,继续说道:“去年靳辅赴任宿迁后,做了为期两个月的考察,将黄、淮、运河的水情都察看了,并访问了当地百姓。”
佟茉雪点点头:“靳大人务实啊,这算实地调研,获得第一手的资料。”
“他主张明代河臣潘季驯‘筑堤束水,以水攻沙’的治河策略,倒是与表妹你不谋而合。”说着,他弯了弯唇角。
佟茉雪不敢揽功,忙道:“对对对,就是那个潘季驯,我当时想了好久,也没想起他的名字。”
她垂着头,假装不好意思:“哎呀,我就说了自己是拾人牙慧嘛,然后呢?表哥你继续讲。”
玄烨道:“他将治沙作为治河的关键,拟了《经理河工八疏》,呈交给朕,朕瞧着确实是用了心的。”
佟茉雪暗叹,果真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她当时虽用笔记录下了治水的详细过程,结果脑子里就只记得“束水攻沙”四个字。
哎,要不是有弹幕这个金手指,这脑子不够用,穿越了照样是菜鸡。
佟茉雪叹道:“治理黄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是个长远的计划,确实需要好好筹谋。”
玄烨笑望着她:“说得很对,不过朕现在有个难题,这靳辅提出治河需要河工十万余人,朕要如何保证这十万余人不生事呢?”
佟茉雪心脏抖然一跳,十万余民工聚集黄河两岸,这些人很有可能还是强征来的。
而且修建堤坝少则一年,多则数年之久,朝廷若是任用官员不当,遇到些黑心压榨的,就很容易出现陈胜吴广那样的反抗事件。
还是现代社会好啊,出现水患,最先顶上的都是人民解放军。
清朝的jūn_duì嘛,不跑马圈地,驱逐良民就算好的了。
佟茉雪心中有个思路,但不算成熟,她斟酌着说道:“这从古以来,沿河有百姓集资集力共治黄河的传统,只是可能存在各处只着眼于自己家乡那段的情况,然某些河段,若无民居聚集,则出现无人治理的情况。呵,这和各家自扫门前雪是一个道理。”
“这种百姓自治也会由于财力有限,最终导致治理黄河最终呈现的效果不佳。若是全部由朝廷治理,地方百姓则很有可能依赖朝廷,不主动参与治理。”
玄烨已经很久没同她聊起过政事,但每每谈起,他还是非常讶异表妹的视野与见地。
且由于她是后宫之人,与前朝没有太多的利益牵扯,她说出的话会更直指要害。
“依茉儿所见,应当如何?”玄烨问道。
“其实很简单的事情,花钱雇工就行。”佟茉雪不加思索道。
“花钱雇工?”玄烨陷入沉思,这个解决办法,他不是没考虑过,奈何国库空虚。
佟茉雪托着香腮,向他凑近了几分:“表哥,你想想哦,这些百姓因为水患流离失所,他们本来就要建设家园。若是朝廷愿意出钱雇他们来治河,他们在建设家园的过程中,还能挣钱,这就和强征劳役完全不同的做事态度,治理黄河的成效也会好上许多。”
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现在靳辅粗略核算的经费,也需二百多万两白银,再加上雇佣河工,这钱得从哪里来?
玄烨不禁犯了难,但这种事情,他不打算和佟茉雪讲。
这丫头奇怪得很,随时有着一颗打倒地主的心,也不知哪里学来的思想,难道是杂书看得太多,受到的启发?
回到乾清宫,玄烨吩咐梁九功:“传纳兰容若。”
没一会儿,人便来了。
玄烨看着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一脸的颓废,心情也郁闷不少。
说来两人也算是共患难了,玄烨的元后难产而亡,纳兰容若的妻子近日也因难产病亡。
只是三年的时间,玄烨已经渐渐从悲痛中走了出来,纳兰容若还沉浸在妻子卢氏溘然长逝的悲伤中。
本来纳兰容若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这下整个人更加颓丧了。
他虽在乾清宫当着值,但人却像个孤魂野鬼一般。
玄烨毫不怀疑,要是这时突然来个刺客,容若一定会将刀递上,让那刺客先把他杀了祭祭刀。
玄烨有心给纳兰容若找点事情做,便问道:“朕上次让你找的人,怎么样了,可有眉目?”
纳兰容若有些恍惚,呢喃道:“臣,忘了。”
忘了?这,这置他这个皇帝威严何在。
玄烨想起什么,往书架上好一番搜寻,终于找到后,他扔了个话本模样得册子给纳兰容若:“就写这玩意儿的人,查得怎么样了?”
纳兰容若蹲身捡起地上的话本,随手一翻,就看到《书痴》那页。
这《书痴》讲的是一个爱书如命的书生,因书结缘爱情,又因书饱受情伤的哀婉爱情故事。
纳兰容若略略扫过那页的内容,便惨然一笑:“说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无非是为伊判作梦中人,长向画图唤真真。”
玄烨差点没被他这幅模样给气死,感情纳兰容若才是自己那痴情种老爹的亲儿子吧。
玄烨顺了顺气,温声道:“你别太伤心了,明日陪朕出宫一趟吧。”
纳兰容若整个人跟抽了魂儿似的,木木然蹲身应是。
玄烨眼巴巴儿地看着他,感觉兄弟情分什么的,当然无存。
照往常,他要是说自己要出宫,容若肯定是要劝谏自己一番。
什么皇帝当以社稷为重,保重龙体,宫外危险,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什么的。
这些话大抵是从他老爹明珠那儿学来的,然今日却是一副对皇帝死活漠不关心的样子。
玄烨皱眉,他这副鬼样子,带上他也不见得能保护自己,看来得再让些侍卫暗中保护着。
这么想着,容若已经捏着手里的话本子出了正殿。
此时刚任銮仪卫不到一年的曹寅,从他手里夺过话本,询问道:“容若,皇上又给你派了什么活儿?”
纳兰容若垂着头,这才想起刚刚皇上说明日要出宫的事情,忙嘱咐曹寅:“子清,明日皇上出宫微服私访,你多派些人手,要保护好皇上。”
曹寅今年刚满十八,正是年轻气盛之时,他拍拍胸脯保证:“没问题,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但随即他又纳闷道:“不是皇上安排你随他出宫,为啥要我负责安保?”
纳兰容若从他手里抢过话本子,眼神飘忽:“别那么多废话,这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