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位不太起眼的妃嫔, 佟茉雪对她几乎没有什么印象。
佟茉雪已经在昭妃旁边落座,宋姑姑低声在她耳边说道:“那位是兆佳庶妃,皇五女允清公主的生母。”
一位皇女的母亲, 存在感竟然如此之低?
康熙看向兆佳氏的眼神充满了探究,兆佳氏被这帝王凝视的压迫感,压得瑟瑟发抖。
她声音颤抖, 头都要埋进地板里了,“皇上,此时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那拉氏脸上带着讥诮,冷哼道:“既然与你无关, 那你怕什么?”
兆佳氏被她这么一讥讽, 更不敢吭声了,只低头瑟缩着。
众人看向那拉氏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尤其是早先进宫的妃嫔,皆忍不住对她侧目而视。
兆佳氏自从被皇上临幸,生下了允清公主,便奉旨搬入了延禧宫。
延禧宫的主位娘娘是那拉氏, 兆佳氏出身不高,也不得宠,且又只生了个公主,平日里没少受那拉氏的白眼苛待。
她这才变得愈加怕事, 养成了畏首畏尾的性格。刚才皇上发怒,许是又将她吓着了。
康熙正要出言询问, 梁九功便轻声禀告:梁渠带着内务府的记档进来了。
梁渠手里端着个黑漆承盘,承盘里放着一个本子, 一个瓷瓶和锦盒。
他将记档呈给了康熙,然后跪在地上,托着承盘,等着被问话。
如月趁机在佟茉雪耳边轻言细语道:“格格,如岚把小贵子绑来了,人就在殿外候着呢。”
佟茉雪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明白。
康熙垂眸淡淡扫了一眼内务府的记档,便随手递给梁九功,示意他念出来。
梁九功细长的声音,缓缓念出:“四月初一,记佟格格领荷花粉三两。”
康熙冷冷道:“没了?”
梁九功躬身应道:“今年只有承乾宫宫人在内务府领过荷花粉。”
康熙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佟茉雪,见她神意自若,唇角便不由得微微上扬。
遇事有这份气性,还算有点出息。
他于是又看向地上跪着的梁渠道:“说说吧,可有在六宫搜查出什么线索?”
梁渠恭恭敬敬地将黑漆承盘举了举,声音清亮道:“奴才在承乾宫搜出一瓶荷花粉,又在延禧宫搜出一盒荷花粉。”
那拉氏听到从延禧宫搜出荷花粉,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还搜得出荷花粉?
她不敢直视康熙的眼睛了,眼神闪烁不定,想要和宫女锦雀交换一下眼色,又怕被人察觉。
不过是一瞬的时间,那拉氏的内心就经历了油烹火烤的煎熬。
梁渠接下来的话,让她那颗被架起来的心,瞬间就落了地。
“锦盒里的荷花粉是在延禧宫侧殿,兆佳庶妃的房里搜出来的。”
殿内众人一片哗然,纷纷侧目看向跌坐在地上的兆佳庶妃。
只见她神色惊惶,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身体还止不住地簌簌发抖:“皇上,真的不是我,借我十个胆,也不敢设计陷害皇子呀皇上。”
康熙揉着眉心,印象中兆佳氏素来怯弱,多年没关注她,怎么成现在成这副待宰羔羊模样了。
这让他忍不住打量起那拉氏来,那拉氏本来龟缩着,在听到梁渠后半句后,又嘚瑟起来,但被康熙深不可测的眸光上下逡巡后,她又不淡定了。
佟茉雪见兆佳庶妃可怜分辩的样子,反倒显得自己太过淡定了,于是也起身,不过只微微福了福身子,一副清者自清的傲然姿态。
“嫔妾也从未做过设计陷害皇子之事,并且嫔妾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坦坦荡荡。
原本因为她迟迟未露面,又确实藏有荷花花粉,而坚信她使坏的人,不由得开始意志动摇。
没有哪个做贼的人,会不心虚。
康熙面无表情地凝视她片刻,动了动手指,“既然你说能自证清白,那就把你的证据拿出来看看。”
事有轻重缓急,这个事件中,最重要的是小阿哥的病情,然后才是花粉事件。至于她姗姗来迟的原因,在解开小阿哥病症后,就不足为道了。
但佟茉雪是个锱铢必较的人,她要桩桩件件地将事情摆到台面上来说。
如岚端着承盘进到殿内,她还从未在皇上面前说过话。但格格被人诬陷,现在是她拯救格格于水火的时候了。
如岚跪在地上,将承盘托举,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但不卑不亢道:“启禀皇上,月初格格命奴婢去内务府领荷花花粉,是为了制作芙蕖香,这是芙蕖香香丸。”
见皇上示意,周院正一双跪麻了的老腿,蹒跚着起身,拿起一颗香丸,仔细查验了,道:“皇上,这芙蕖香内确实含有荷花花粉。”
如岚又道:“格格是在承盘里的书籍上,看到的香方,香方上写明了制作芙蕖香所需荷花花粉用量。”
梁九功忙将那本书取了,呈给康熙。
这是一本话本杂书,刚好翻到芙蕖香方那页,上面明确注明了制作芙蕖想所需各种材料的用量。
康熙随意地翻了翻,瞳孔不由得放大,他不可置信地抬头,耳根烧得发烫,望向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旁边椅子上,正品茗着的佟茉雪。
她雪白的小脸,悄然爬上红晕,却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盏,佯装拨弄茶花,从容喝茶的时候,要是茶碗足够大,她能将整张脸都埋进去。
这哪是什么杂书,分明就是禁书。
他随便翻几页不是《五戒禅师私会红莲记》,就是《赫大卿遗恨鸳鸯绦》。
不是和尚,就是尼姑,都是些伤风败俗,有伤风化之物。
康熙愤然将话本拍在茶几上,又怕被人瞧见了,忙拿起内务府的记档,将其掩盖起来。
他轻咳了两声,稍稍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惊诧之色,沉声道:“继续说!”
如岚望了一眼自家格格,佟茉雪秀眉微挑,表示她做得很好。
受到鼓舞的如岚,声音较之前更加的清脆洪亮,“格格制作芙蕖香方仅用了五钱荷花花粉,还剩了二两五钱,都在梁渠公公搜来的瓷瓶里了,可以着人来称量的。”
宫人取来戥子,小心称量后回禀道:“启禀皇上,确实还剩二两五钱。”
周院正因为佟茉雪替他们太医院解了难,正愁没有感谢的机会呢,见状积极补充道:“皇上,臣等查验娘娘衣物,从衣物上残留的荷花花粉量估计,衣物最初沾染上的花粉肯定不止五钱,才能从御花园走到钟粹宫,依然保有这许多残留。”
佟茉雪略有惊讶,倒不是因为周院正替她说话,而是这老头看个病都不敢轻易下结论,居然敢在花粉这件事上,用“肯定”二字。
马佳庶妃那件衣物是缂丝织物,衣物上有精致繁复的竹叶花纹,花粉很容易藏在图案花纹中。
周院正的话,恰如其分地证实了佟茉雪并没有多余的作案材料。
康熙沉吟片刻道:“花粉之事,目前看来确与承乾宫无关。”
那拉氏撇撇嘴,还想说些什么,被赫舍里氏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佟茉雪豪饮了一口茶,然后站起身道:“既然花粉之事有了定论,且与我无关,那就再说说我迟到之事。”
她似乎遗漏了什么,转头对康熙扬了扬下巴,“至于花粉究竟是谁设计的,就交给英明神武的皇上来查咯!”
得知小阿哥没有大碍后,康熙的心情松快了不少,但见这位小表妹顽皮促狭的模样,心中生起一丝异样,摆摆手,随她。
他瞥了眼因为胆小怕事,跌坐在地上,魂不守舍的兆佳庶妃,按下了当众质问她的心思。
佟茉雪拍拍手,外面的小顺子就将绑着的小贵子扔到了殿内,并狠狠踢了他一脚。
小贵子扑通跪在地上,他双手被绑着,嘴里还塞了破布,见了皇上呜咽着,连连叩头。
如岚经过前面阶段性的小胜利,整个人斗志昂扬,意气风发,指着地上泣涕涟涟的小贵子就道:“皇上,酉时刚过,这狗奴才便急匆匆跑来给格格说,小阿哥可能得了天花。由于他说话含糊其词,于是格格让他再去打探,他这就一去没了影。”
梁九功点点头,低声道:“皇上,奴才就是酉时派人去通传的各宫娘娘。”
如岚又道:“结果酉时三刻,梁渠公公就急匆匆跑来,说皇上和众位娘娘已经在钟粹宫等候格格多时了,让格格快些前往。”
梁九功道:“嗯,大概是酉时二刻,各宫娘娘都到齐了,奴才见佟格格未到,这才又派了小渠子去通传佟格格。”
时间对上后,佟茉雪暗啐:二十多分钟的时间,那几位上蹿下跳的妃子,就恨不得用眼神将她凌迟处死,说不定整件事情就是她们从中作梗!
她刚才还从容淡定的模样,转而被满脸的委屈替代。
佟茉雪小巧精致的鼻头,似乎因为伤心酸涩而微微发红,眼睛里也蒙着一片水雾,她站到殿中央,声音略带哽塞。
“皇上,我真不是故意迟到,当时我听到小阿哥可能得了天花,压根就不相信。只当是这小太监误传了消息,才让他再去打探,故而没有立刻到钟粹宫来探望。”
康熙表情晦暗难明,黑沉着脸,审视着地上跪着的小太监。
小贵子瑟瑟发抖,头都磕破了。
佟茉雪心有不忍,示意小顺子将他拉住,转而又看向众位妃嫔,言辞恳切又沉痛地道:“当我迈步走进殿内,见众位姐妹看着我怀疑的目光,心里难受得像被刀割一样。”
她说到这儿,还煞有介事地用手里一直捏着的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好在小阿哥没有大碍。”
她拍拍心口,却又睁大一双秋水剪瞳,“这小太监误传了消息,可能是他弄错了。只是,皇上派来传旨的人怎么没将消息带到呀?”
坐在右侧的李栖筠,见佟茉雪这副做派,与平日里在她们跟前大相径庭。一滴冷汗从额际划过,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康熙示意将小贵子嘴里的破布摘掉后,小贵子挣脱束缚,连连叩首,“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是护主心切,护主心切啊。”
佟茉雪疑惑道:“哦?说来听听,怎么个护主心切?”
小贵子又朝着佟茉雪磕了三个头,鼻涕眼泪挂一脸,委实难看,“奴才在承乾门接到通传格格到钟粹宫的旨意,联想到傍晚宫人私下传小阿哥得了天花,就,就……”
“就怎么?”佟茉雪走到他跟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小贵子心虚,不敢看佟茉雪眼睛,将头垂下,嗫嚅道:“格格待宫人素来亲厚,奴才担心格格贵体,怕小阿哥的天花传染了格格。”
他说完,意识到不该咒小阿哥得天花,就又开始边扇自己嘴巴子,边重复:“奴才失言,奴才失言!”
佟茉雪心中不忍看他这副卑微的模样,转头看向康熙。
康熙却没有信他这种鬼话,宫里的人自有其一套生存法则,扯着主子的旗号,就什么事都有了借口。
他那一双幽眸,审视地上匍匐着的太监良久,方才道:“你难道不知,这是在抗旨不遵?”
他的声音平淡,没有夹杂任何情绪,却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抗旨不遵是什么后果?
小贵子虾背一样躬着身子,双腿止不住地簌簌发抖,几乎支撑不住他那单薄的身躯。
抗旨不遵的直接后果就是:撤职,问斩,抄家,严重的会被株连九族。
他十三岁入宫,家里有病弱的老母亲和年幼的小妹,他不能让她们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小贵子紧咬着双唇,嘴唇都被他咬破了,这才声音发颤地说道:“是奴才师父教唆奴才这样做的。”
佟茉雪回头,讶异道:“你师父又是谁?”
小贵子嘴里含混不清地吐出那人的名字,“奴才师父是被发送到辛者库的孙有德。”
说完,他又低下了头。
佟茉雪就更疑惑了,既然孙有德已经被康熙发配到辛者库打杂了,怎么又跑来承乾宫教唆小贵子?
康熙一想到孙有德私藏宫女袭衣的那副嘴脸,就非常不舒服,他冷声道:“将事情来龙去脉都说清楚!”
小贵子缓缓抬头,仔细回想,生怕没组织好语音,会被皇上砍头,“今日刚过酉时,孙有德往御膳房运送牛乳,奴才去御膳房领了冰酥酪出来,碰巧遇见了孙有德,本着曾经的师徒情谊,就和他絮语唠叨了两句。
“恰好听闻梁公公派人给各宫娘娘传旨,孙有德就拉住奴才,嘱咐奴才千万别让格格去钟粹宫。”
昭妃问道:“他何出此言?”
小贵子抹了一把眼角,道:“他说自己就是没伺候好格格,才被皇上发送到辛者库的,要是格格被小阿哥传染了,奴才第一个被砍脑袋!”
康熙并未公开惩处孙有德,关于这太监□□熏心的事,他有意进行了遮掩,毕竟人言可畏。
承乾宫的总领太监,竟然私藏女子贴身衣物。这种事情传出去,只会越传越难听,最后难免伤及佟茉雪这个承乾宫主位娘娘的颜面。
佟茉雪对小贵子说的话,表示怀疑,一个罪奴的话,他就这么轻易相信了?
除非那人手里有他什么把柄,或是拿捏他的软肋来威胁。
想到平日里无意间听到的,院里宫人的谈话,当即心下有了计较。
她不置可否,继续问道:“之后呢?”
小贵子攥着衣角的手,又紧了紧,结结巴巴道:“之后,之后奴才赶紧回了承乾宫,没一会儿传旨的公公就来了。”
“奴才借口格格在更衣,便让他先走,由奴才代为传话。传旨公公不疑有他,只交代奴才快些通传格格,果真就走了,又去了别的娘娘宫里。”
梁九功躬身低语道:“问了下面的人,和这奴才说的别无二致。”
佟茉雪凝视着小贵子,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沉吟片刻道:“就这些了?”
小贵子畏畏缩缩地点点头,嗫嚅道:“奴才把事情的原原本本都讲了。”
佟茉雪眼睛一弯,嘴角便上扬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轻笑道:“如果我没记错,小贵子你还有亲人在宫外吧?听小顺子讲,你总提起你那五岁的妹妹。”
小贵子腿上再也没了力气,直接扑倒在地,一张本就干裂的薄唇,早已被他咬出了血。
他绝望地看向佟茉雪,泣声道:“格格,我说实话,我说实话。”
此时他已经忘记了尊卑有别,没再自称奴才。亲人从来都是他的软肋,从前被宫里的大太监用来拿捏,现在又被主子用来拿捏。
他咬着唇,忿恨地说道:“是孙有德,是孙有德!他怨恨皇上惩处他,而格格却没替他说话,甚至怀疑是格格在皇上面前告发了他。”
“他说他有兄弟在宫外,还知道我家住在哪里,他用我母亲和妹妹的安危来威胁我,让我不得不听他摆布。”
康熙眼睛里含着悲悯,沉声道:“你难道就不怕欺君之罪吗?”
小贵子把心中积压的怨气吐露出来后,感觉轻松了不少,他神情飘忽道:“奴才怎么不怕?奴才怕呀。”
“孙有德告诉奴才,不是要阻止格格去钟粹宫,只消拖延一时半会儿,皇上自然会惩罚佟格格。”
“奴才怕得很,但不得不做。奴才只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只想兢兢业业用自己的生命护住想要守护的人呐。”
梁九功见他状似疯魔,示意小顺子将人拖下去。
“奴才抛弃做人的尊严,就只是想让病弱的阿娘和年幼的妹妹能生存下来,你们位居人上,为什么要这样逼迫蝼蚁一样的我,为什么啊?”
看着小贵子被拖到殿外,呜咽纤细的嗓音渐渐消失。
佟茉雪怔住了,她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殿内此刻也肃然寂静了。
她感觉脚上有些虚浮,眼睛却穿过开启的菱花门,一直看向门外。
闲庭内外,溶溶宝烛光辉。
檐角高低,烁烁华灯照耀。
小贵子的话一直在耳边萦绕,她沾沾自喜地拿他亲人威胁,这行径,和孙有德有什么区别?
虽然孙有德是为一己私欲,而她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但用家人来威胁别人,同样地令人不齿。
宋姑姑担忧地望着她,忙伸手扶住,将她搀扶着落座。
佟茉雪忽然觉得有点累,扫视了一圈众嫔妃,除却一张张惊讶好奇的脸,她发现挨着承柱坐着的董佳庶妃。
就是那位自请搬进景阳宫的娘娘,此刻,仿佛周遭事物都与她无关。
她兀自用手撑着额,打着瞌睡。既不关心别人,别人也不必来惊扰她。
只是那洗得泛白的衣料、简朴的发饰却也表明了,想要宁静,就得淡泊名利,降低物质需求。
但佟茉雪的初心是来宫里享受的,不是自甘困苦。想通了这一点,她心中的负累就轻松了不少。
她是冲着贵妃、皇贵妃、皇后才来这一遭,要是活得不如别人,不如不活。
斗志一起来,人的精神状态也变好了。
佟茉雪头顶弹幕一片唏嘘。
【万恶的封建社会,害人不浅啊。】
【弱弱问一句,所以狼人究竟是谁?】
【那个兆佳氏不是狼人自爆了吗?】
【她那怂样,还能整出这样的烂活儿?我不信。】
【前面的+1】
事情开始逐渐明了,佟茉雪心虚迟到、花粉害人的罪名也就都洗脱了。
那花粉究竟是谁设计陷害的呢?
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跌坐在地上的兆佳庶妃身上。
兆佳庶妃惊惶未定,看向康熙的眼睛虽惊恐呆滞,却并未躲闪,“皇上,您相信嫔妾,嫔妾真的没有陷害小阿哥。”
乌雅庶妃咕囔道:“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人佟格格都有证据证明自己,你空口白牙就说自己清白,叫人如何相信?”
万琉哈庶妃也要莽着说两句:“兆佳庶妃,你该明白,一旦东西从你那儿搜出来,这种事就很难说得清。”
看着众人惊疑的目光,兆佳庶妃胸口发堵,无端生出一股勇气,指着坐在椅子上,洋洋得意看好戏的那拉庶妃,就道:“你们为什么都要针对我!日里可是大阿哥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花扑进马佳庶妃怀里的!”
那拉庶妃本来还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在和贴身宫女交换过眼神后,她就更将一颗心放稳在肚子里了。
没曾想,这个平时胆小如鼠,半天憋不出一个屁的兆佳氏,居然敢言语攀咬她。
她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直冲天灵盖,两排小银牙咬得咯吱咯吱怪响,恨不得上前抽兆佳氏两耳光。
赫舍里庶妃讪讪道:“兆佳庶妃这说的什么话,小阿哥才四岁,哪里就有这样的心计,有怎会做得出伤害手足之事。”
佟茉雪翻了个白眼,难说。
她虽不清楚康熙的后宫,但九龙夺嫡还是有所耳闻的。
历史上大皇子胤褆可是有过著名的蠢猪发言,原话怎么说的来着?
弹幕仿佛知晓她心意一般,适时飘过一句:【康熙盖章的蠢猪发言:如诛允礽,不必出皇父手。】
……
兆佳氏低声啜泣着,压抑住自己的满腹委屈,“那也不能专挑我这个软柿子捏呀,大阿哥不会做伤害手足的事,不代表他额娘不会!或许,或许,大阿哥手里的花,早就被人动了手脚。”
那拉庶妃气噎,她今天算是领略了什么叫蔫人不发威,发威了不得。
康熙揉了揉自己的焦头烂额,长叹一口气道:“你别怕,也没说一定就是你做的。”
兆佳庶妃眼睛红肿着,抬头看向康熙,委屈得脸红脖子粗。
客观来说,和马佳庶妃的梨花带雨相比,兆佳庶妃哭起来,实在没有什么美感,难怪不受宠。
康熙好言好语道:“别伤心了,说说吧,你那儿的荷花粉,又是从哪里来的?”
兆佳庶妃涨红着脸,哽咽着说道:“我额娘知我在宫中不受皇上宠爱,想着许是因我不如其他妃嫔貌美,便四处打听各种美容养颜的偏方,托人送进宫来,其中就有这荷花花粉。”
佟茉雪仔细打量了她片刻,发现兆佳庶妃的脸,红的是有些不太正常。
她娘找的偏方,该不会是用荷花花粉敷脸吧?
兆佳庶妃连连摆手,道:“皇上,您相信嫔妾,真不是我,就算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陷害皇嗣呀。”
乌雅庶妃的美貌,本来和她脑子极不相衬,此时却忽然机智得一匹,她声音不大不小地喃喃自语:“兆佳庶妃唯一的孩子是位公主,和皇子利益不冲突。那么定然是位皇子的额娘陷害皇嗣,才能获益最大。”
宫里健在的皇子只有三位,那拉氏的胤褆,皇上亲自抚养的胤礽,马佳庶妃的长生。
事情忽然就变得有趣起来,佟茉雪饶有兴致地端视乌雅庶妃,想知道她是真的脑袋空空,还是扮猪吃老虎。
众人深以为然,相较于兆佳庶妃陷害皇嗣,大家更相信是一向飞扬跋扈的那拉庶妃所为。
那拉庶妃脸色差到了极点,刚压下去的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乌雅氏这句话看似没有指名道姓,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说的是谁。
佟茉雪的目光和李栖筠忽然交汇,两人在康熙眼皮子底下互相眨了眨眼。却没料到这小动作,被位于上首的康熙尽收眼底。
康熙皱紧了眉头,他的这位李庶妃刚入宫,初次侍寝失败后,就被太医诊断出是特殊体质,需要避宠。
接下来的几年,这位李庶妃竟然从未寻医,好像对承宠根本不在意,连带着她宫里的另外两位庶妃也对承宠,不甚积极。
现在她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和他表妹眉来眼去,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康熙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些不好的猜想,不由得看向佟茉雪,瞪视了她片刻,见她收回和李庶妃对视的目光,这才罢了。
那拉庶妃见皇上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小鼓敲得震天响,想要说什么,又怕在这节骨眼上说错话。
她看向狗头军师赫舍里氏,渴望从她那儿寻求帮助,偏偏此时的赫舍里氏,低头整理袖口,假意没看见。
昭妃暂摄六宫事,见气氛如此焦灼,也不好总不讲话,便道:“那拉庶妃仔细回想一下,白日里照顾胤褆的是哪些宫人,着人审问一下,看看是否因为宫人行事出了纰漏。”
那拉庶妃红着脸,手里的帕子被她绞得像坨咸菜,此时如蒙大赦一般,连声道:“对对对,嫔妾回宫好好审问宫里人。”
康熙轻柔着眉心,漫不经心地倚靠在椅背上,他心知在这儿审问,是问不出真相的,便扫了一眼梁九功。
梁九功不愧是跟在康熙多年,一个眼神,便会意,立刻私下安排人前去延禧宫探查。
康熙歪头扶额,没有再看他后宫这帮莺莺燕燕,忙活这么久,他连顿晚膳都没吃。
他不耐地挥挥手,“今天就到这里,都退下吧。”
那拉庶妃喜形于色,事情居然就这样结束了?
佟茉雪腰都坐僵直了,懒得再管这些乌糟事,正要扶着宋姑姑的手离开,身后又传来那个与生俱来的王者之音,“佟格格留下。”
佟茉雪满脸问号,为啥是她?她为啥要留下?
咸福宫的咸鱼三人组,刚迈步出正殿,李栖筠回头冲她促狭一笑,佟茉雪垮着个脸看她,就很难过。
李栖筠无奈地耸耸肩,转身无情地离开了。
康熙透过扶额的指缝,看到了她俩这些小动作,气不打一处来。
待妃嫔都离开了,佟茉雪疑惑地跟着康熙和周院正去里间探望小阿哥。
马佳庶妃已经很疲累了,外面殿内发生的事,今日也不想再过问,只想静心照顾小阿哥。
她正拧了帕子,给长生擦拭着身子,帮助他降温。见他们进来,正要起身行礼,康熙制止了她,示意不必多礼。
马佳庶妃于是展颜,朝佟茉雪笑了笑。
小阿哥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周院正小心地给他请了脉,低声道:“皇上、娘娘放心,小阿哥脉象平和,睡得也安稳,相信很快就能痊愈。”
康熙拿手轻轻抚了抚小阿哥额头,果真不烫了,这才轻声道:“我们都出去吧,命宫人好生照看着,也让长生安安稳稳睡一觉。”
马佳庶妃一颗心安定不少,跟着出了里间,这才郑重向佟茉雪行礼,佟茉雪连忙扶住她,“别,你不用多礼,我也是碰巧知晓这个病症罢了。”
马佳庶妃却坚持着,她言辞恳切地感谢道:“上次佟格格仗义执言护住福雅,这次又在蒙受污名的情况下,先道明长生病症。我这当额娘的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格格,格格受得起我这个礼。”
说完又重重躬身向佟茉雪拜了拜,康熙拍拍她肩,温声道:“好了,你也多休息,别太伤神了,这段时间你和长生都好生静养着,慈宁宫就不用去请安了,朕自会告知皇祖母。”
佟茉雪暗道:相较于怯弱的兆佳庶妃,康熙对马佳庶妃,还是挺关怀的。
【话说小玄子对这位马佳庶妃还挺温柔,不会是他真爱吧?】
【前面的,他真爱是已经过世的赫舍里皇后。】
【.那个和那拉氏一唱一和的赫舍里又是谁?】
【那位只是和赫舍里皇后同姓,连亲友都算不上。】
【怪不得,就是说看康熙都没拿正眼瞧过她,若她和真爱有关系,康熙应该额外照顾她才是。】
【哪有什么真爱不真爱的,等大名鼎鼎的宜妃出场,你们估计又得怀疑宜妃是他真爱了。康熙可是出了名的端水大师,中央空调一个,对谁都是暖男。】
【这就是全球气候变暖的原因吗?(bushi)】
出了钟粹宫,小太监在前面打着灯笼,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宫道上,后面鸟悄地尾随着一条宫女太监构成的长尾巴。
月光如水,惠风和畅。
两人都没说话,只在这寂静的夜里,踽踽前行。
“咕拉”一声,某个奇怪的声音划破夜的寂静。
佟茉雪抿着唇,耷拉着脑袋,不敢看那声音的来源。
“咕拉”两声,某个奇怪的声音再次划破夜的寂静。
“朕饿了。”
“嗯?”
“嗯是什么意思?”
“表哥没用晚膳?”
“是该趁你迟到那会儿,用个晚膳的。”
“……”不吃饭,怪她咯?
“去你宫里吃,听说你在后殿辟了个小厨房。”
佟茉雪猛一抬头,疑惑地看向身边的康熙,月光如流水般倾泻在他身上,他出尘的气质,仿佛高山的皑雪,林间的青松。
见他前额光洁,生得眉清目秀,禁不住联想到话本里的五戒禅师。想到话本子被他没收了,佟茉雪俏脸一红,也不知他可有细看书中内容。
话本子,总是得要回来的。
“那,那表哥到承乾宫用膳吧。”佟茉雪内心有些不情不愿。
上次他说饿了,她差点就成了盘中餐。今夜又说饿了,也不知是几个意思。
康熙瞥了一眼她羞红的脸,很是满意,大手捏着袖中藏着的话本子,唇角不由得上扬,弯成了一轮新月。
心想自己这一语双关,她定是体会到了。
……
承乾宫内,小厨房。
“等我亲手做好,表哥会不会饿急,等不了?”佟茉雪腰上早已被如岚喜滋滋系上了一条绿缎围裙。
“不急,都等了那么久,也不急这一时。”康熙斜倚在门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佟茉雪被他盯得毛毛的,总觉得这人说话怪怪的,眼神也怪怪的。
小厨房里没有什么现成的吃食,只有傍晚做糕点剩下的小块面团,怎么办,做个面片汤好了。
她素手拿起一个洋柿子(番茄),熟练地将其去皮,切成小块。
康熙本来抱着戏谑的态度,见她行云流水一番操作,脑子里填满大大的疑问。
满洲人家的女儿都是姑奶奶一般娇养着,表妹她居然会煮饭做羹汤?
佟茉雪将小铁锅放到炭炉上,锅底放油,将鸡蛋炒熟,然后放入葱花煸香,随即倒入洋柿子,霎时食物的鲜香便溢满整个小厨房。
这味道,闻着就很有食欲。
康熙惊诧地探了探脑袋,想要瞧个究竟。
佟茉雪举着勺,嗔视他:“别想偷师!”
康熙没再掩饰自己的笑意,眉宇舒扬,将心中在钟粹宫积压的阴霾,一扫而空。
佟茉雪倒入清水,搅和搅和,等水煮开的空档,又取了擀面杖,将面团擀成薄片,用刀切成长条状备用。
康熙一瞬不错地看着她操作,眼里的笑意浓得化都化不开。
后宫里不是没有女人为他洗手作羹汤,只是他作为一个皇帝,这些普通夫妻间的温情,根本不足以打动他那颗冰冷的心。
偏偏今日,他腆着脸让这个小表妹给自己做吃食,竟是这样的有趣,又温暖。
锅里的汤一开,佟茉雪就麻溜地将面片放入锅中,面片一煮,便加入炒好的鸡蛋和青菜,再放入有限的调味料。
将面片汤盛出,一份番茄面片汤就做好啦。
她取了小汤勺,毫无顾忌地舀了一勺汤,尝了尝,“咂,没毒,味道还挺不错。”
康熙敛去帝王的威严,此刻俨然是个大哥哥,主动过来帮她端承盘。
佟茉雪很满意他的表现,她赐予了他丰盛的晚餐,他做点小事也是应该的。
或许是太饿了,又或许是面片汤太过美味,康熙吃得很尽兴,连碗里的汤汁都喝了个见底。
佟茉雪托着香腮,带着些许倦意,如同一只犯困的小猫,慵懒又迷人。
她闲闲地看着他用餐,皇帝饿极了,也和他们普通人一个吃相嘛。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吃食的?”
哈?肚儿撑圆了,就来盘问人了?
佟茉雪努了努嘴,眼神清媚地淡淡略过他,嗓音绵软道:“我还有很多事,是表哥不知道的呢。”
康熙的心似漏了半拍,喉结不觉间上下滚动。
是吗?那是不是得趁着今晚,互相了解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