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温度挺高, 唐锦云脱了外衣, 拆掉发髻, 盘腿坐在床上悠然翻着嫁妆单子,裴敬宗坐在桌边, 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开口。
他把目光从她骨节匀称的手上移开,咳一声道:“不是有事要谈么?”
唐锦云抬头,弹弹手腕上的红玉镯,怅然道:“唉,事情太多, 我竟不知从何说起。”她在裴敬宗明亮的黑眸里已看不到此前的情意, 想来昨晚分榻而眠将他“伤”得够呛。
裴敬宗避开她的目光,“那便一件一件说。”
唐锦云摇头, “这倒也不必。”她看着裴敬宗光洁的额头想,他皮肤真好,学校里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男生,因为熬夜等人力抗拒不了的诱惑,几乎人人都长点痘, 看上去没什么精神。但裴敬宗不一样, 人家站有站样,坐有坐样, 往那一戳, 就是一棵水灵灵的大白杨。
多好的男人啊,要是没这些糟心事,她还真打算好好跟他过日子呢。
裴敬宗的心确实从昨夜过后开始动摇, 他顶着不孝的名头忤逆祖母、顶撞母亲,甚至不顾府中规矩,将亲兵带进内宅。他这么维护她,她却一点不肯体谅自己。
在云崖山顶,他以为接回一个有勇有谋、懂得进退的妻子,却没曾想竟接回一个油盐不进、冥顽不灵的蠢妇。
他堂堂圣上亲封的明武将军,为她委屈求全,为她违抗长辈,到最后,她连同床都不肯?
这哪里还像是新婚呢?
他体谅她受惊,已经给过她一天时间了,可她呢,甚至不愿意用最有效的方法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已清白不在。
唐锦云看大白杨垂头丧气,兴致不高,便决定跳过讲事实的部分,直接说事,“大少爷,大家都清楚,这婚是皇上赐来祝你打胜仗的贺礼,云崖寨的事,无疑给咱们彼此都带来了阴影。那天开导敏阳,我说咱们的婚姻开了个好头,其实都是屁话,事实上只要我在你面前出现,你就一定会想起云崖山。而我只要一见到你,就会想起我吐得一身酸水被你抱下山的场景,那是我人生中最丢脸的时刻。试问哪个女孩子会憧憬那样的新婚夜呢?
我不愿以后咱们彼此厌弃,所以,你休了我吧。”
裴敬宗没立刻回应,但抬起了头。片刻后,他说:“圣上赐婚,你以为说休就能休吗?若能休妻,你以为奶奶还会要求你自绝吗?”
唐锦云听这意思有门儿,立刻接道:“咱们偷偷的啊,别人又不知道,你大可跟外界说我染病死掉了。”
裴敬宗心里升起一丝嫌弃之情,似不敢相信她竟如此蠢笨,果然日久见人心么?这才三日,她就本性暴露了?
他冷着脸说:“你就不怕这假死变真死?”
唐锦云无所谓地说:“我仔细看过嫁妆单子,家里的老祖宗为避免族中子弟因争夺云阳学馆的管理权而起嫌隙,特将学馆的经营管理权限移交给族中担任太傅一房的外嫁女,至死方休。也就是说,如果我死了,云阳学馆的一切管理权利将由本家收回,直到族中产生下一个太傅为止。”她挺佩服唐家人的,就为了一间学校谁当校长的事,想出这么个办法,也不嫌麻烦。
裴敬宗脸色一变,颇不自然地说:“你啰嗦这些做什么?”
唐锦云抿抿嘴,“跟你讲清楚嘛,免得你不信我。”啧啧,看你好时甜如蜜,觉你烦时厌如蝇。
她笑道:“咱们就此做个交易吧,只要你保证不真的杀我,我就把代表云阳学馆馆长的莲子玉佩给你,在此期间,云阳学馆的招生、选师、课程等事通通由你说了算。你什么时候玩腻了,把玉佩和我的死亡证明一并交给唐氏族长就行。”那个学馆底下的附带说明看得唐锦云一阵火大,好歹算是一间学校,结果是只认玉佩不认人,谁拿着莲子玉佩,谁就是校长。
由此,唐锦云大胆假设,古代女子不便直接插手学馆的各项事务,所以很可能即便外嫁女担着馆长之名,但真正管理学馆的人一直都是外嫁女的丈夫。
这么一想,真是细思极恐。
唐氏的族人得有多二,自家学校不让自家人当校长,巴巴拱手送给外人去管。
不过,这都是唐锦云阴谋论下的产物,也不一定准。
裴敬宗笑了笑,“说得轻巧,我如何能伪造你的死亡?”
唐锦云闻言,在心底默默怀念了一遍那日午后在伞下说要带她去边关的英武男人,撑着笑脸道:“你们都是一朝为官的同僚,帮忙做个假证明还不容易么?”裴敬宗愿意接话,说明他确实对云阳学馆动心,唉,不跟他睡就这么伤心么?连软话都不愿说了。
唐锦云觉得两人就像在谈财产分割的离婚夫妻,不谈情不说爱,只说能到手多少好处。
其实和他睡一觉自证清白也不是不可以,但唐锦云觉得恶心。
这样目的不纯的滚床单比单纯约x滚床单还恶心,后者至少你情我愿且解决了生理问题,前者就纯粹是女方找虐才会答应的事。
再说,能先用别的办法解决,就不要轻易作践自己。
裴敬宗不语,唐锦云瞅他神色像在犹豫,便加了把火:“你看,就算我自绝,你们对外也要先说我是身患重病,不治身亡的。左右都要来这么一出,你不如放过我,我隐姓埋名,远离都城,从此再也不在你面前出现。而在我‘缠绵病榻’期间,云阳学馆就是你的。”
唐锦云思来想去,总觉得裴家人脑子都不怎么好,还是早脱身早安全。
裴敬宗一手垂在身侧,听她语气悠然,一副料定自己会答应的成竹在胸模样,胸口怨气聚起,手指紧握成拳,抬头一看,她的小腿和手臂白花花露在外边,气息一窒。
她真是不知羞耻,原以为她坦荡是心中无愧,现在看来,都是笑话。云崖山顶,她穿的不就是蛮子的衣服么?那身独一无二的婚服,都碎成布片缠在绑她的绳子上了,他当时不是没想到发生了什么,只是不敢想。
这些无畏,这些随性,或许皆因她知道自己已经失德,故而虚张声势,企图唬住大家。
裴敬宗恨她不知廉耻的故作纯真,这恨和怨直冲上头,一瞬间他的眼就红了。
他以为他不在乎的。
可能是那晚她在自己怀里太柔顺,她声音里的害怕和颤抖太可怜,他被蒙了心蒙了眼,只看到她好,却未敢真切地想,她的美好与天真,也许只是在隐藏其它的恶,譬如算计,譬如心计。
她的脑子大概一直未曾停止转动,她的小算盘也一定不曾停下算计吧?
嫁妆单子,他早上才交给她,这连半天都不到,她都可以用这个来做交易了?
他是娶了个媳妇,还是娶了个账房?
裴敬宗闭上眼睛,抬手捂着额头,忍不住低声笑起来,“这两天,你也怪累的。”
唐锦云听这笑和话处处透着诡异,问道:“你想干嘛?”
裴敬宗站起来,用发红的眼望着唐锦云说:“你之前说,我们做夫妻的话,可是当真?”
唐锦云回道:“当时,自然是真的。”
裴敬宗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大红锦被上粉面乌发的美人笑道:“那咱们可该把夫妻之实作准了,否则岂不是浪费了你的一片心意。”说着他俯身下来要拉唐锦云。
唐锦云一听,当场一个翻滚,滚到了另一边,她急道:“你别乱来,否则,我就不给你学馆了。”
裴敬宗伸手抓住唐锦云□□的脚,不紧不慢地说:“你放心,学馆我要,你我也要。”
唐锦云抓起身后的被子往他脸上砸:“滚开,我不想打人,你别逼我。”因为半躺着且脚被他抓着有点痒,她扔被子的劲儿没使上多少。被子软绵绵一扬瞬间落下散开,反把她盖住了。
裴敬宗见状一笑,欺身压上来,凑在她颈边说:“你要是害羞,想盖被子,也可以。”
唐锦云扭头,眨着眼睛说不出话。
想象一棵大白杨倒下压在身上,别说说话,喘口气都困难。
裴敬宗见唐锦云不动,心里满意,抬头顺着她修长的脖颈轻轻吻上去,唐锦云感受到他的呼吸洒在皮肤上,恶心得汗毛直竖,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快吻到下巴时,因唐锦云竭力把脑袋往后仰,裴敬宗吻不到嘴,他不得不暂时停嘴抬身,一手撑在她耳旁,一手去捏她的下巴。
唐锦云胸口的压力消失,立马畅快呼气,下巴被卡住时,她侧脸咬着嘴唇说:“你能不能让我在上面?”
裴敬宗惊奇,反应了一会儿,来了兴致,“你为什么要在上面?”
唐锦云当没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猥琐笑意,无辜地说:“你太重,压得我气都喘不上来。”
裴敬宗依言翻身躺好,伸手将唐锦云从被子里捞出来,托着她的腰在自己腰间坐好。
唐锦云觉得这个位置有些危险,自己蹭着又往上坐了坐。动作间,身下人重重吸了一口气,她转转眼睛,伸手在裴敬宗握着自己腰间的手上轻轻摸了摸,“我可是初次,什么都不懂,你可不能仗着自己有经验,就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