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县令带来的袁妈妈一家,也很快将内外院管得铁桶一般,进出都十分严密。厨房的许婆子倒是没换,怕小主子吃不惯新人做的饭菜,但守门的粗使婆子却是第一时间换成了自家人。
因为之前有袁家帮忙看护,又在皇寺对面山头,所以即便林家外院只有一个年迈老头领着几个粗使杂役,也没出过宵小和其他乱子。但如今内院里只留了一个姑娘,便不能再这么松散了,于是外院的管事,也不再是跟着原身生母来安养的年迈林家老仆,而是换成了袁妈妈的丈夫,袁管事。
内外院在加进了袁妈妈一家后,便立刻一扫之前的颓废和漏洞,什么事都不再是从前的随意,而是变得井井有条秩序盎然了。
不愧是钟鼎之家里出来的忠心老仆。
这两天里,涟玉也曾暗暗观察,伺候他的袁家姐妹里,大丫头姐姐小莲,虽比原身还小两岁,但却体贴聪慧,只要涟玉有眼神变化,便能猜出他是渴了还是饿了,赶紧送上茶点。而妹妹小荷,则是活泼可爱,却也不失机智,每每都能一语道破袁妈妈话语里的破绽,被亲娘拎出去一顿暗揍。
至于外院里,袁妈妈的两个儿子一个负责跑腿,一个负责看门户,袁管事就亲自去几家佃户家里,看这场大雪过后,有没有需要帮持的地方。
有这勤快忠厚的一家人在,林家庄园瞬间便阴霾散去,换上了鲜活明朗的气息。
又想到当初隔着门安慰原身让他不要怕的世叔袁县令,涟玉就心里一暖,其实原身生母之所以要回到老家义安,也与这个真正喜欢的人有关吧。
袁县令,便是出自义安县所属省城的江北百年家族。
当初的少年郎没有抵住家族威胁,主动放弃了她,娶了门当户对的高门之女为妻,如今也是儿女双全。想来这么多年,两人都已经放下了,就如当年放妾离去的林三郎一样。
第二日一早,冥想结束的涟玉睁开眼,便和小莲说让外面准备一下,他下午要去祭奠生母。
今日鉴安大师的法事便会结束,想来也会解除大佛山后山看守,他想趁着香客们还没有回到山上,人迹稀少时去祭拜乐娘。
猝然而亡的医女乐娘,被葬入了大佛山后山一角,陪伴在亡父墓旁,没有进林家祖坟。想必,也是身前曾和林三郎及袁大公子提过的心愿,否则袁县令也不会如此行事。
中午小睡一觉醒来,袁妈妈撩帘进来,说门上已准备好了,可以随时出发。
涟玉在小莲小荷的服侍下,身着孝衣戴上素纱帷帽,缓缓出了厢房。
先去主屋给乐娘牌位上了柱香,便出了内院,坐上轿子,一路被抬着往山道上走去。
因为雪地湿滑,轿夫不敢快行,好在他们也不急,就这样过了两刻钟,才到了对面山头的后山。
一下轿,涟玉便透过帷帽,明白了为什么皇寺座落的山头要叫大佛山。
只见那拥着威严庙宇的大山,竟整体呈卧佛之像,上山的台阶一路蜿蜒而下,仿如卧佛的佛珠垂下,直叫人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不过目前这座佛山山顶,却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昨日雪晴后似有消融,但不知怎的,如今卧佛慈眉善目的眉眼处,淌下的积雪竟有些像是道道落下的泪痕。
被这奇观惊了一下,涟玉好像又听到了山里微微发出的轻鸣声,不由一顿,看了眼远处高高的庙宇。
袁妈妈,确定寺里已解禁了吗?
听到小主子柔和的问语,袁妈妈赶紧上前,低声答道:我当家的去问了,确实解禁了,听说贵人已经回去了,袁老爷也回县城了。
嗯,涟玉点点头,没再关注那座落在佛山身上的庄严寺庙,往后山山道上走去。
因为积雪还未扫开的缘故,一些原本的小道没法再走,好在袁管家一直在邻庄当差,对后山很是熟悉,之前又是他安葬的原身生母,不一会,就从另一些小道上,带人拐到了埋葬乐娘的墓前。
一路上跟着走过来,涟玉的眼中已不是刚上山时的轻松,不止是因为他有些累了,还因为路上看到的一些景象,让他心底直浮起一种不详的猜测。
只但愿是他想多了。
轻吸口气,涟玉专心扫墓,跪下磕了头,上了香,算是结束了这次祭拜。
刚起身,就又听到了浑厚的轰鸣声,不由一怔,涟玉凝神再去听,却又只听到了雪林里传来的悉索声音,仿佛有溪流声徐徐淌过。
雪这么快就化了?
小莲给涟玉拍了拍腿上的雪迹,叫妹妹把汤婆子拿来放到那双素白冰凉的手里,便准备护着对方离开。终是心有不安,涟玉站着没动,侧首轻唤道:袁管事?
袁管家就护在女眷外围,听到主家一叫,就赶紧低下头前来听事:主子,您有什么吩咐?
袁管事,我听见下方好像有溪流声,这里的冬天山溪不结冰吗?
下方有溪流声?袁管事一惊,仔细去听,好像确实是有,不由奇怪地咦了一声:前几天我来时还没见过,难道是山雪化了?不能吧,这么冷的天!
涟玉微微皱眉,便继续嘱咐道:劳你叫几个熟悉后山的人去仔细打探一下,积雪可有融化的迹象,还有,再看看有没有河溪改道或动物藏匿的情况,如果有,让他们尽快回庄报我!
是!警醒的袁管事立刻打发佃户去看,还让自己身手利索的大小子也跟着去。
袁妈妈听着涟玉凝重的声音也有些紧张,不由上前扶住对方,边往山下小道走去边问:主子可是怀疑什么?
多想罢了,涟玉叹了口气,我听昨日开始,佛山上就偶有轰鸣声出现,今日离得近了,就觉得好像愈加密集起来,心里总觉得不安,便想要探查下怎么回事。
我大哥说寺里的和尚说了,这轰鸣声是老天爷在为鉴安大师送行呢!活泼的小荷跟着听到后立刻回到。
涟玉一怔,不由望了下前方已快要出现的寺庙侧方,摇了摇头:我怕是积雪厚重,佛山高处发出的哀鸣声。
啊!小荷打了个哆嗦,不由也跟着看向托着寺庙的巨大卧佛。
这么一看,那两行宛如泪痕的雪迹就更明显了。
不会吧,山会发出哀鸣声?那会怎么样?会发生什么事吗?
眼看要走出山脚时,前边的道路又有了变化,袁管事上前探了探,便领着众人往另一处小道走去。
一行人刚走到一棵被雪覆盖的大树下,涟玉就突然感觉到意识仿佛被电流击了一下,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主子?袁妈妈不由去看停下来的人。
涟玉下意识抬头,便看到上方的树枝上,正片片掉落下细碎的雪块,将他的帷帽霎时打湿了一片。
小莲正准备叫主子小心积雪,拿出备用的帷帽来换,就见树枝上雪块落下后,竟露出了一抹黑色的团子,随后,那抹黑团子便直直从枝头滚落下来,掉到了涟玉的怀中
双手捧住掉落下来的毛团子,涟玉微微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怀中的生物。
饶是他做了各种猜测,也没想到这一回,对方的身份竟是一只意识昏迷的小黑猫。
姑娘!你没事吧?袁妈妈一看这样,就想伸手去把看不出死活的黑猫拿过来。
涟玉摇摇头,拿手轻轻摸着那尚且温热的猫身,对身边人道:没事,他还活着。说完,就把汤婆子放到猫肚子处,再用自己的袖子裹住了对方。
这袁妈妈有些惊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旁边的小荷已经吓了一跳,看着姑娘还想要把这只黑猫带回去,不由呐呐道:姑娘,这黑猫不吉利啊
涟玉伸手将一丝精神力小心输入昏迷的小黑猫脑袋里,听到小丫头的话后,轻轻笑出了声:
这世上不吉的,不是这身不由己的黑猫,而是作祟的人心。
说着,他看向小姑娘的眼里已蓄满了温柔的暖意:
小荷,人也好,猫也好,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外在,所以我们,才要对所有生灵都怀着一份平等的敬意才好。
被那样温柔的目光看着,少女一怔,就想到了生来便是奴仆之女,同样身不由己的自己。是啊,这小黑猫又哪来不吉,不过是人心作祟,她又何曾想因自己的出身而被别人轻待。
在场护着主子的众人都安静下来,还是小莲最先反应过来,回过神后,便想抬手掸去涟玉帷帽上的雪花。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踩到积雪的声音,警醒的少女一惊,当即转过身喝到:
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世先是猫身出现,皇帝攻还在后面~
第二十章 霸道帝王俏皇后(三)
涟玉一行人立刻循声望去,就见后方的另一处山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批锦衣华服的人。其中最前方踩到积雪发出声响的,正是一个面容苍白的清瘦小少年。
不过最先给出回应的,却是这位愣神少年身旁的另一个小公子,看上去也只有十几岁年纪,双眼正闪闪发着光:
这话说的好!不过姐姐你是谁家的呀?
竟是宛如纨绔般的失礼调笑。
后面跟着的一位青年狠狠瞪了对方一眼,立刻向涟玉这边行礼道:犬子无状,惊扰姑娘了。
没想到这个尚懂礼数的男子,竟是这位油嘴滑舌小公子的父亲。
涟玉赶紧回了一礼,说道无妨,就向袁妈妈看了一眼,一行人谨慎地行礼告辞了。
唉?姐姐一把被亲爹拎住,又想要探问的小公子差点被卡住嗓子,不由瞪向后方铁面无情的青年:爹!我就是想问问么!
问什么?青年恨不得把他暴打一顿:你和谁学得这副模样?嗯?你才十三岁!不是二十三!
难不成我二十三就能这样问了吗?
给我闭嘴!!!
看着这父子俩,回过神来的小少年脸色虽仍是苍白,却也不由笑了一下。随后,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眼中顿时闪过一道黯淡之色。
是啊,如果可以选择自己的出生就好了。那样,他也许能拥有寻常家人般的温情。
如今人心作祟,即便他仍然心怀敬畏,似乎也唤不回曾经的父子亲情。
主子,后方一位一直宛如隐形人的无须中年男子上前,为清瘦的小少年披上了大氅。
旁边拎着儿子发飙的青年也回过神来,把不敢再闹的儿子放下,看向了前方的小少年。
无妨,系紧披风衣带,眼神微黯的少年回首看向担心自己的众人,温和地笑了笑:走吧,回寺里,明早我们回京。
是!
抱着小黑猫快步下了山的涟玉,神色已是大变。
袁妈妈他们虽然也察觉出了那行人恐怕出生不凡,但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群人正是本该已离开皇寺的贵人。
涟玉是怎么看出来的?
拜他能耳聪目慧的精神力所赐,在看到最前方的苍白小少年那一刻,他的余光就注意到了对方身后那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
这个年纪还不留胡须的男子,不就是电视里总提到的皇宫内侍吗!
怎么就还没走呢?
袁县令知道吗?
涟玉上了轿,心里还不停琢磨着,耳边就又传来了那阵沉闷浑厚的轰鸣声。
一把掀起轿帘,涟玉立刻对着跟轿的袁妈妈道:妈妈,麻烦你叫人去看一下,那行人是不又回寺里了?
啊?哦好!我叫二子去!袁妈反应过来,就赶紧叫二小子去寺里打探了。
放下轿帘坐好,涟玉摸着怀中安静沉睡的黑猫,想到再没有其他要探查的事后,才收回自己的注意力,再输入一些精神力,轻轻梳理着小家伙的毛发。
随后,指下柔软的毛发微微一动,便见小黑猫已醒了过来,正似有所觉地睁开眼,缓缓仰起了小脑袋与他对视。
看着那双饱含震惊的金色圆瞳,涟玉不由温柔地笑了笑,用一只手点了点那可爱的鼻头:你可算是醒了。
眼神惊疑的小黑猫迅速垂下头,微微动了下粉红的鼻头,默默趴在柔软的衣裙上不作声。
虽然知道对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也不认识他,但看到这样孱弱的小模样,涟玉还是有些想笑。
但为了小家伙的自尊心,他还是忍住吧。
你说那家姑娘派了人看我们回寺里没?
锦衣青年正大刀阔斧地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杯疑惑地看自己手下。
是,属下还探查到,那家人还派了奴仆在后山勘查地貌,翻找树洞寻找是否有动物藏身。
青年神色犹疑地喝了口茶,就听到正下着棋的儿子转头插嘴到:是不是要在佛山上打猎?可那姐姐不是还穿着孝服吗?
你也知道那是姐姐,还未出孝!怎么就能想到这样一个会说出众生平等的娇弱女子,要在大佛山里杀生打猎!他是生了个智障儿子吗!
青年运了口气,才狠狠瞪了眼和人下棋还胡说八道的孽障,回头嘱咐手下道:你派人去查查那家姑娘。
是!属下领命后即刻退去,临出门前,还听到小公子大惊失色地叫到:爹!难不成你要给我找后娘了?!!
余光中看到近身侍卫踉跄了一下,青年男子一个枣核掷过去,砸到了这蠢儿子头上
给我闭嘴!!!
啊!
听着对面传来的吃痛声,和抱头小公子下棋的清瘦少年神色未变,依旧笑眯眯地,下手吃了一子。
所以泪眼汪汪的小公子再低下头时,就发现棋局已经输了,不由睁大眼睛,望着面前接过内侍递来的暖茶正半阖眼惬意喝着的人,眼泪瞬间就掉落了下来
聪明了不起吗!!!
聪明是了不起。
涟玉把小猫放到柔软布垫铺成的猫窝里,拿着小勺子想给对方喂一口羊乳,就发现小家伙连眼睛都不睁一下地移开了嘴。
小荷躲在一旁嘴角抽抽,直觉得这只黑猫真是成了精,自家主子怎么哄,都不肯张嘴喝一口,即使那小肚子已经咕噜噜地响了半晌。
知道对方是觉得膻气,正好鱼肉又送了上来,涟玉便让人把羊乳拿下去再用杏仁煮一下,专心挑起了盘里鱼肉的细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