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抬起头,看了眼背后表少爷,再瞅了一眼底下在他脚边转圈圈千金。
十一年,也就是十一岁了?
这猫瞧着身强体壮,油光顺滑,半点儿都不像这么大岁数。他拎起衣裳下摆,一边逗着猫,一边道:
“奴才听人说,表少爷今年才十六。”算下来,这猫岂不是自小就养着,陪着这位表少爷长大。
沈清云没回,她走到紫檀云木小方桌下坐下来。千金瞧见她立马凑了上去了,跳到了她身侧小圆凳上。
体型肥硕,姿态却是优美。
沈清云剥了点虾仁给它,千金低头乖乖吃了。
小厮站在那儿瞧着,白玉瓷盘里满满一碟虾仁,这猫吃了估摸一半。等吃饱了,它才舔了舔爪子,从圆凳上跳下去。
“表少爷可当真儿宠这猫。”小厮笑了一声,见沈清云又重新洗了手,这才开始自己用膳。
“今日是苏州菜,三少奶奶特意吩咐,说表少爷是苏州人,旁怕您吃不习惯。”小厮走上前,殷勤上前布菜。
“鲈鱼鲜嫩,三少奶奶特意吩咐了,要您多用一些。”
沈清云低着头喝汤,她用膳规矩极好,一举一动都让人挪不开眼。
“多谢三夫人。”
小厮站在那儿候着,看着表少爷用完才走。只那一桌子苏州菜,表少爷也瞧不出喜不喜欢,每一样都只动了一点。
唯独那鲈鱼,碰都没碰。
下午时候下了会雨,墨荷园里荷花被雨水打有点蔫巴儿。沈清云坐在美人榻上,正对着窗棂看窗外雨出了会神。
不知何时,靠着美人榻迎枕上睡着了。
许是因为那小厮几句话,沈清云难得又做了那个梦。
那是好久好久年前一个晚上了,那天晚上也下着这样大雨。漆黑夜里一片冰冷,四周还隐隐传来狼嚎声。
小小她那一年才五岁。
四周是连绵不绝山,眼前是漆黑一片黑暗。她陷入在这大山中一整夜,脚崴了,手摔破了。
浑身上下除了痛,只有冷。
那是一种从里到外冷,浑身血液都仿若被冻僵了,她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蜷缩在山洞之中,浑身都在轻微打着摆子。哪怕是当时她很小,她也知道自己大概是要死了。
这么大山,又下着雨。她从白日里等到黑夜,根本没有人会来救她。
可是她却不想死,她连动力气都没有了,却拼命想将眼帘给睁开。至少,她不想死在这个黑夜里,死在这无人大山中。
第二天太阳升起,她尸体会冻得发青发硬。也连可能,她连个完整尸身都保不住,下一刻就有野兽出没,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噬干净。
也就是那时候,她快要奄奄一息了,只有最后一口气了。他来了,玄色长靴走在雨夜里,他单手拎着火把,照亮了她眼前一片茫茫黑夜。
五岁她才一丁点儿大,被人扣住了后颈脖如同拎猫崽子一样,从那个冰冷山洞里拎出来。
她费力睁开眼睛,拼命想要去看清楚来人。
火把映着那人脸上,那张脸温润如玉,眉眼深邃。他单手将她抱在怀中,低头瞥了她一眼,喉咙里溢出一声笑:
“是只走丢了小猫崽。”
睡梦中人猛然睁开眼睛,沈清云坐在美人榻上,恍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外面漆黑一片。
千金缩在她身侧,正舔着她脸。
沈清云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指尖染着不知何时掉下来泪。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又揉了揉千金头。
“你也想他了。”怀中猫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声响。
沈清云抱着它,漆黑眼帘中一片深邃。她闭上眼睛,梦中那张脸与白日里瞧见那张脸渐渐重合。
他坐在椅子上,眉眼淡淡,带着疏离。
“我也想他了。”她睁开眼帘,轻声道;“我这就就带你去见他。”千金不知为何不高兴了,抬手抓了她一爪子,从她怀中飞快溜走了。
沈清云看着手背上爪痕,抬手抚了抚,转身又看向窗外。漆黑雨夜里。没有半分月色,只有一片看不见尽头黑夜。
听雨轩
黛青色屋檐下还滴着水,檐下油纸灯笼随着风微微晃荡。拳头大小光笼在一片黑夜里。
书房内,姜玉堂正在处理公务。永昌侯镇守边疆,常年不归。整个侯府大大小小便交到了姜玉堂手中。
他抬手翻着卷宗,手边书案上摆着一张舆图。赵禄低头进来时候,眼神在那舆图上瞥了一眼,这才道:“世子。”
“表少爷在门口候着,说是要见世子。”
姜玉堂拧着眉,抬起头时还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位表少爷是谁。
脑子里刚闪过一个人影,下一刻脸立马就黑了。本低着头抬起来,他紧拧着眉心呵斥:“大半夜,她来做什么?”
赵禄一时没想到如何回。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这天也不是特别黑啊。这个时辰刚好用晚膳,再说了,两个大男子,怕什么。
他抬起眼帘,问越发小心翼翼:“那世子,您这是见还是不见?”
姜玉堂低着头,将手边写有南疆两个字舆图合上了。这才抬起头淡淡道:“让人进来吧。”
沈清云低着头从门口走了进来,瞧见那熟悉身段,姜玉堂难得晃了会神。
她生白,低着头从月色下走进来时候,叫人一眼就注意在她身上。眉目精致好看,单单一张脸比月亮还要夺目。
况且,几次见她都是一身淡青色衣裳,连梦中都是一样。好看是好看,但却是让人分不清梦与现实。
姜玉堂自打要决定让人离开,看向她目光就坦荡多。那只不过是个梦,再说了,她左右都是要离开。
她从府中消失,日后他们再也不会有交集。
那目光清清淡淡,眨眼又落在了她脸上。姜玉堂等人进门之后,才问:“这么晚,你过来可是有事?”
沈清云站在屋中央,抬起头,露出一张脸。
巴掌大脸上,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光芒闪闪,耀眼又夺目。眨也不眨,只盯着他瞧。
姜玉堂:“……”
她一个女子,胆子怎么这番大?
姜玉堂拧着眉心,硬生生挪开脸:“若是无事,让赵禄送你回去。”沈清云就站在大殿中央,脸也正对着他。
听见那话之后,那双眼睛里光像是瞬间就消失了。她站在原地,姿态与刚刚相比无半分变化,可偏偏就是让人觉得冷漠了些。
姜玉堂就坐在书案后面,眼神清清冷冷。
沈清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又眨了眨眼睛。她低下头,在袖中寻着什么。忽然就抬起头,走了上前。
清冷着一张脸,半分表情都没有,却径直走到姜玉堂旁书案边,然后——停下。
修长如玉手指伸出来,她从怀中拿了个小瓷瓶放在了书案上。
姜玉堂:“……这是什么?”
他目光从她脸上,又看向了书案上。白玉瓷瓶半个巴掌大小,瞧不出什么玩意儿。
“安神丸。”
沈清云站在他身侧,低垂着脸,眼睫微微颤动。白日里,她说话时声音清润,配上她那拒人于千里神色。纵然生貌美,可也不会让人察觉是个女子。
可如今,她站在他书案旁。
白玉一般脸上映着烛火,说话声音小小儿。无端就透出几分乖巧来。
姜玉堂眼帘闭了闭。
许是因为在梦中他欺负了她,纵然知晓是个梦,可对她还是比常人多了份耐心。
“让赵禄送你回去。”
沈清云靠他近了,低头看着他眼神微微出了神。她点了点头,听话往外走。可才两步,身子就是一软。
“表……表少爷。”赵禄立马冲上前,想要扶人。
可手还没碰上,却见世子爷拧着眉,额头青筋暴起,一脸烦躁。
人却是站起来,伸出手,将晕倒沈清云稳稳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