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楼里的先生连说几天,当真是叫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皇上是个千古名君,只是有个不争气的儿子,竟当着众兄弟的面和一个戏子厮混。
御史向来是闻风而奏,如今这丑事都传的这样远了,自然不可能不动。雪花似的折子就飘向了御前,都是告老五私德不修,身为皇子,却不能为天下表率,请圣上下旨斥责。
皇上将这事拿到了朝堂上说,朝上有告谢涟的自然也有为他脱罪的:魏王殿下酒后失德,圣上确实应当降旨斥责,只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却有居心叵测之人将此事传遍了京城,望圣上明察。
两拨人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宣和难得来一次大朝会就听他们吵吵了半个多时辰。不过也没白吵,至少看出来了为谢涟脱罪的几位大人身后基本都有二皇子的影子,
退朝之后宣和喊住他:二哥留步。
谢泯自然知道那天的内情,宣和一向和老七走得近,他直接就将宣和划在了老七那一边:宣弟好算计,为了帮他,不惜连自己都压上了?
他对付老五初衷原本只是揍老五一顿出出气,但如今在他们几个眼里怕都是认为,那天是谢淳设计叫老五出丑,而他拿自己当饵诱老五犯事好推着皇帝责罚老五。
宣和自己都差点信了,但这事没法辩解,索性认下,总比叫人知道谢淳连着他一起算计了的好,宣和有些憋气,说话就更冲了:这么个草包,二哥这样费尽心思也要保下来,莫非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谢泯的表情没什么破绽:都是自家兄弟。
宣和便说:魏王府的随侍在大理寺,不单单供出了威胁我府上车夫意图劫持我的事,还交代了当初魏王派刘全出去的事。
怕谢泯不知道刘全是谁,宣和还特意提醒他:刘全就是买凶意图截杀裘老的魏王府随侍。
这事到底还是皇帝说了算,皇上拍板说了要彻查便彻查。
这一回根本没有顺天府的事,是真正意义上的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
旧案复审,认证物证具在,比第一次审理效率还高些。结果呈上,皇帝便下了圣旨,魏王不忠不孝,私德不修连着当初将皇帝气得昏迷的罪一起算上直接夺了爵,圈禁在府中,无诏不得出。
倒是没有从玉牒除名贬为庶人,王府也还给他留着,但他也是大雍重新建朝以来第一个被夺爵的亲王。
这样的惩罚不可谓不重,圣旨一下满朝哗然。
但圣旨中罗列的罪名,有一项是弑君谋逆,这罪状常人沾上一星半点都要诛九族,倒没人再为谢涟开脱。
便是二皇子也只向皇帝求情,希望能偶尔去王府看看弟弟,这个时候老三倒是同他站在了一处,左右已经不成气候。
老五被夺了爵,宣和却没有多少畅快,解决了老五还有老二。他一个一个地对付,说是要同他们清算去年皇帝昏迷时的账,客观上却也在帮助谢淳扫除障碍,这算什么?
林安捧着一张请柬请宣和过目:这是赵王府上送来的。
老三?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第31章
宣和这是第二次到赵王府,第一次是在老三开府时他们来贺乔迁的。
宣和府上有个水帘洞,老三家里头有个湖心亭,人工湖中间堆起一座假山,绿植掩映间依稀可见一座亭子,夏日里纳凉十分舒适。
谢润就在这里招待宣和,没有茶没有酒,只有几盘水果。地点、点心都是宣和喜欢的,如果不是当年亲眼见到他扼死了一只鹦鹉,或许他也会很喜欢这个哥哥。
在京城吃到荔枝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当年宣和还曾经问过贵妃为什么不爱吃荔枝,似乎在他的认知中,贵妃就该喜欢吃荔枝。
或许贵妃也并不是不爱,只是她向来懂得分寸,不论是荔枝吃多容易上火还是荔枝的奢侈,都足以让她克制自己。
宣和倒是挺喜欢,就是剥起来麻烦,然而谢润连净手的水都给他备好了,一只十分精致的莲花铜盆就放在他手边。
这周到的,比他在自己家也不差了,连带着看老三都顺眼不少。
三哥找我来有什么事?
谢润并不同他卖关子,直言道:当初截杀裘老一事,宣弟可查出什么名目了?
宣和挑眉:案子都结了,三哥为何如此笃定我还在查?
当初截杀裘老的不止一方势力,再者,宣弟府上的钱统领已经许久未见了。
宣和将手上的帕子一扔,冷了脸:三哥对我府上的事知之不少啊。
这满京城,谁家门前没有人盯着,又有谁不盯着别人?
宣和像是重新认识了老三,纳罕道:今日怎么转性了?
谢润苦笑:我思来想去,宣弟不喜欢我大约是因为我不够直白?
宣和不置可否:所以三哥今日来找我开诚布公了?
是啊。五弟被夺爵圈禁,户部便空了出来,宣弟挣银子的本事众人皆知,如今既有这样的机会,何不试试?
这是要宣和入朝参政了,谢润既然这样说了自然也会支持他,这是他给的筹码,同时也是要宣和上他的船了。
互惠互利,同舟共济。
宣和没有出声,他在思索谢润这话的可行性,他要是入朝,最方便的确实是户部,但就像他之前说的,户部还欠着他银子,却他上赶着给人出主意挣钱。
说白了不就是他出主意他出钱,户部现成拿银子?哪有那么好的事,他又不是除了钱么都没有的底层商户,户部的名头对他而言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又听谢润说:听说宣弟同七弟有些不愉快?
哦,撬墙角来的。
他跟谢淳不和,这事早晚他们都知道,只要不涉及具体原因,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宣和捏开一颗荔枝低头细细播起来: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你啊。
谢润笑了笑:宣弟十九岁生辰就快到了,父皇想来已经在为你筹备亲事了。
言下之意,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仅仅凭借喜好做事。
谢润说的也不算错,就目前的情况看,跟他合作比跟谢淳合作要安全得多,何况老三还爱惜名声,将来即便要过河拆桥也不会做得太明显。
问题在于他加上谢润,都没有把握赢过谢淳。
如今看起来谢淳仍旧是最弱势的一个,事实却并非如此。说到底,他们斗来斗去都跳不出京城。谢淳不一样,他没有实质上领兵,但以他在凉州的影响力看,他调兵遣将未必还需要兵符,他身后还站着领兵驻扎在京郊的卫将军。
谢润在朝中名声很不错,宣和也有钱,但没用,归根结底是军权决定政权,有些事在他们当年你争我夺最后把谢淳扔去凉州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宣和说:我是觉得,你赢不了他。
谢润收敛了笑意,过了一会说:宣弟太低估自己了。
宣和吃着荔枝摇摇头,他是不低估谢淳。
三哥倒是提醒我了,既然如此,我为何要在你们之间做选择?
谢润轻轻挑眉,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强求:那为兄拭目以待。
宣和不只是应付老三,他是真的这么想,既然这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为什么不靠自己。
原本他以为站在谢淳这一边,给他金钱上的支持就够了,没想到谢淳居然还对他有想法。
他身份敏感,弄权可能会给皇帝给贵妃带来麻烦。他是郡王,但他姓沈,归根结底他也是异姓王,因此他可以有钱,却不能掌权。
皇权对他没有威胁的情况下确实是没有必要冒险,可要是龙椅上换了人坐,他参政不参政对他们来说都一样,不过就是好欺负和更好欺负的区别罢了。
他总说要皇帝立个皇孙何尝不是因为年纪小的好把控呢。但幼主二字本身就意味着大权旁落,君主集权的时代,皇权旁落可不是什么好事。
成年的皇子那么多,选择这么多,朝臣不会同意,皇帝也不会这么做。
举国之力供养着皇室,宣和享尽尊荣,自然也要为天下百姓考虑一二。况且真到那个时候,谁知道会不会有一个大权在握的摄政王。
如果不想任人摆布就必须掌控话语权,不过得选个稳妥的法子。
宣和身边只有生意上的下属和伺候他起居的人,没有所谓的门客智囊团,但他有贵妃,贵妃将这朝堂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能替他出主意。
贵妃说:历来想要在皇权之下自保,不是倚仗便是抗衡,你要什么?
如今看来我是倚仗不得了。
贵妃心道未必,若真要倚仗,其实谢淳是首选,正因为他别有所求才最好拿捏,只是宣和毕竟不是女子,这话她也不会说。
朝中百官,独善其身者寥寥无几,哪个身后不是错综复杂,这些关系归根结底特不过是宗族,姻亲,师生如今慕家沈家指望不上,宗族是没有了,姻亲却不难,端看你如何选了。
宣和没想到这样都能绕到成亲上,苦着脸道:我自然也知晓,结亲最是容易,可我若娶妻,必然要给她最好的,喜欢也就罢了,要是不喜欢,我多憋屈。
贵妃轻轻叹了口气,她担心宣和现在不成亲,将来便成不了了。
倒还有一个法子。
嗯?什么法子?
贵妃只说了三个字:长公主。
大公主是老六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当初择婿时便选了家里头关系简单的,驸马爷家里三代单传,又性情温和醉心于诗词歌赋。甫一成亲,她就把持了夫家,公主府里养着一干幕僚,资助有识之士,帮他们入朝为官各展所长。
分明是公主,入朝参政却比任何一位皇子都要早,不过是没有直接露面罢了。
若非如此,当年去凉州的恐怕就是老六了。
宣和所有所思,长公主是因为性别限制,他是因为身份敏感,说到底都是一样的,不好直接入朝,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找几个人放在朝中替自己说话呢?
再者老六虽向着老三,大公主可不是,这何尝不是一方势力。他又有钱,笼络些人也不算难,他们大可以联起手来明哲保身不站队。
大姐姐的诗会也开了几次,可选定了人?
长公主府的诗会适龄男女都可以参加,虽然分席,却有见面的机会,诗稿更是在两边传递,也算是个大型的青年男女交友相亲会,当然主要还是为了给六皇子相看。
老六其实就是个颜控,见了苏婉清一面就对她念念不忘,可要说他是好色,他也没想着当人家的入幕之宾。
宣和有几分好奇他会看中哪家的姑娘。
慕家。
慕家?那还真是看脸的。宣和将慕家几个姐妹的年纪对照一番,便大致有数了。
是二妹妹?
贵妃颔首,她同长公主素来关系不错,前几日长公主还托她将慕家二姑娘接到宫中小住几日,算是抬一抬身份。
慕家到底不是什么大族,进宫小住一段时日,说出去也便是贵妃亲自教养过的,将来定亲时也好看些。
你对自己的亲事不上心,倒是关心旁人。
我才多大呢?
你想自己选,找个可心的也好办,不若趁着这个机会干脆托了长公主也为你办几场诗会。
宣和忙不迭地摇头:我不爱才女。
直接定亲他要拒绝,叫他自己选他还要拒绝,贵妃便生出些猜测来:喜欢好看的?
他们慕家人各个都生得好看,也只喜欢好看的人,宣和若是如此倒也说得过去。
宣和想了想说:也不是非得好看,还是要性子好。
如何才算性子好?
温婉大方,不过可以对我耍耍小性子。
贵妃愈发肯定了方才的想法,继续旁敲侧击:绾花楼里的姑娘如何?
自然都不错。
那你看中了哪一个?
嗯?宣和听到这里才觉出些不对来,哭笑不得:我没有喜欢哪一个啊。
要你娶妻不愿意,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倒是说得头头是道,也不见你去找,可见是有人了。
宣和就差对天发誓了:真没有。
都说年少慕艾,你自小爱吸引姑娘,不知骗了多少芳心,怎的到如今也没见你说要娶哪一个呢?我倒情愿你多情些,府上只有下人,终究是照顾不周。
宣和也不明白,怎么美人儿娘亲今日竟也关心起这些凡尘琐事来,还这样执着,他还未想好如何应对,便听她道:罢了,你既不愿,我也不同你多说,只是近来我总有些不安,想看着你成家才好。
宣和轻笑着宽慰她:我如今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能娶妻带累人?等将来,尘埃落定了,我自然要成亲的。
话虽如此,他若要成亲,定然绕不过谢淳去,他就是以身做饵对付老五了谢淳就敢教他做人,要是真成亲了还不定做出些什么事来。
就算现在不做,将来呢?
何苦拖累人。
第32章
燕王府书房内,谢淳换笔在画卷上题了两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这是宣和九岁时在贵妃生辰上脱口而出的诗,谢淳画上的人却并非贵妃,而是宣和。月色下,一叶小舟载着红衣少年郎,手执钓竿,钓竿下面垂着柳条,柳条下方的水面漾着波纹。
待画干得差不多了,谢淳便将画卷在避光的阴凉处,静静晾干。
孔明进来的见到这那边一字排开的三幅画卷已经习以为常,王爷这画还是跟他一起从他爹那学的,学得却比他好多了。
他今日带来个好消息:咱们的商队进京了。
燕王府借助地利一直在同北边贸易,如今带着大量的西域珍宝来京城一是为销货,二是为了谈将来的合作。
这些事一惯是你做主,你看着办。
最适宜合作的铺子,孔明早已经看好,是一家叫开源杂货的铺子,号称遍布南北,全国分号两百家,是不是真的遍布南北不知道,但杂货铺里的东西确实是来自五湖四海,琳琅满目什么都有。
京中最大的杂货铺便是那开源杂货,只是这杂货铺子背后的东家不知是谁